冰魄獸在結界外說:「看來,主人沉睡前為您開了通行證,那就有請吧。」
我繼續往深淵下墜。
呼嘯的風聲在耳畔刮過,以致我並未聽見冰魄獸後面的話:「鳳旖仙子,切莫驚動主人,若不然……」
深淵裡的氣溫冷得刺骨。
一朵幽藍色的冰魄花長在崖壁上。
我落在崖壁上,去摘冰魄花。
摘下冰魄花的瞬間,我被一股力量反噬。
身體急速往深淵底墜落而去。
下墜的過程,我看見冬神躺在深淵正中央沉眠。
「啊……」
我跌落進他的懷裡。
完了完了。
冰魄獸特意交代,切莫驚動冬神。
若不然……
我沒聽清楚後面的話,但也可以猜到,若是驚動他,會惹下大禍。
玄曜睡得很沉,我的墜落並未驚醒他。
不過,我仿佛看見他眉頭微微動了一下。
這張臉,真是完美到無可挑剔。
讓人忍不住多看兩眼。
那紅潤飽滿的唇,猶如一顆剛剛成熟的櫻桃,在吸引著我去品嘗。
不知,滋味是否和夢裡一樣甜美?
咳咳,我究竟在想些什麼亂七八糟的?
「抱歉啊,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敢亂動,怕吵醒他。
12
我方才摘下的那朵冰魄花,在墜落時,花瓣化作五片,散落在玄曜身上。
一片落在額頭上。
我伸手去取。
奈何指尖差了那麼一絲,未能夠著。
我只好往前稍稍挪了挪,手指終於碰到了冰魄花瓣。
旋即將花瓣撿起。
第二片花瓣落在他發間,還是差一點兒才能夠著。
我又往上挪了一寸,摘下落在他發間的冰魄花瓣。
我放眼尋找第三片花瓣,見其落在他的衣領里。
我往下滑兩寸,一隻手輕輕挑起他的衣領。
另外一隻手伸去取花瓣。
豈料,那花瓣竟順勢滑入他的胸膛。
真是要命。
幸好冬神此刻在沉眠,不然可就尷尬至極了。
我咬咬牙,手探入他衣領,摸索那冰魄花瓣。
指尖觸碰到的,竟是緊實的胸肌,手感著實不賴。
那花瓣在他胸肌上滑來滑去。
我來回摸索三遍,才好不容易將其捉住。
我的手好似觸電一般。
我心中好奇,緩緩掀開他的衣領。
竟瞧見他胸口處情絲正在瘋長,與鎖骨處的雪花紋路相互纏繞。
好奇怪。
冬神也長情絲了?
是何時開始的呢?
小蛛打了個哈欠,慢悠悠地解釋道:「主人,我可沒對他吐絲,這是他自己長出來的。瞧這情絲的數量和長度,起碼長了三百年啦。嘻嘻嘻,莫不是三百年前,他就對你一見鍾情了?」
我臉頰一紅:「先別說這些有的沒的,我才找到三片花瓣,你快幫我看看,剩下兩片在哪。」
小蛛應道:「好嘞,我瞅瞅。」
過了一會兒,小蛛用看戲的神色說:「喲,這冰魄花竟還能穿透衣裳,落在冬神的肌膚上呢。
「他腹肌上有一片,你伸手進去找找。」
呃,這冰魄花也太壞了,存心想讓我輕薄冬神啊。
我從他懷裡慢慢起身,躺在他身旁。
猶豫片刻,我一咬牙,扯開了他的腰帶。
他的衣袍隨即散開,八塊腹肌上爬滿了情絲。
冰魄花正落在其中一塊腹肌上。
我伸手去抓冰魄花瓣。
誰知,它成精了一般。
從這塊腹肌跳到那塊腹肌。
我把他的腹肌都快摸出火星子了,才抓住那片花瓣。
小蛛又說:「恭喜主人找到四片花瓣,最後一片……咳咳,在他腿間。」
什麼?
冰魄花有病吧。
那麼多地方不落,偏落在難以言說之處。
我拒絕。
要是再這麼找下去,冬神醒來非殺了我不可。
我環顧深淵。
想再找一株冰魄花。
可這偌大的深淵,竟只有這一株。
看來,只能硬著頭皮冒犯了。
半個時辰後,我幫玄曜整理好衣衫,拿著五片冰魄花花瓣出了深淵。
剛落在結界外,冰魄獸便走過來,說道:「鳳旖仙子,我方才不是叮囑您別驚擾我家主人嘛?這下完了,主人恐怕要提前甦醒了。」
我臉漲得通紅,連咳幾聲:「冰魄獸,等你主人醒來,你能不能別告訴他我來過呀?」
冰魄獸道:「主人的結界只為您一人開啟,您來沒來過,無須我多言,主人自會知曉。」
「呃,那我先告辭了。」說罷,我趕忙溜之大吉。
13
當我拿著冰魄花趕回景國時,卻聽到一個令我驚愕萬分的消息。
景曜寒竟在我歸來前一晚,毒發而亡。
景國舉國哀悼。
景國皇帝僅有一子一女,原本皇位是要傳給景曜寒的。
如今太子驟然病逝,於皇帝而言,猶如晴天霹靂。
他不堪打擊,就此病倒。
整個景國,仿若被陰霾籠罩。
我拿著冰魄花去看景曜寒最後一眼,卻被皇家禁軍層層圍住。
禁軍首領說:「鳳旖姑娘,太子殿下因你而死,皇帝有令,命你為他殉情,你是自行了斷,還是要我們動手?」
「讓我看他最後一眼。」我神色悲戚,一步步朝著棺材走去。
景曜寒安靜地躺在棺中。
我透過模糊的淚眼,仿佛看見他毒發時的景象。
原來,我在深淵找冰魄花之際,景曜寒毒性突然發作。
他強忍著痛苦。
沐寧為了保住他的性命,糾結再三,尋了個女子送去他房中,欲幫他解毒。
可他卻不願意碰那個女子。
天亮時分,終是暴斃。
「景曜寒,你怎麼那麼傻?」我心底滿是愧疚,只覺是我害死了他。
若不是我給他下春之水。
若不是我不慎跌入他懷中。
若不是他手指沾染了情絲。
他又怎會落得這般下場?
禁軍首領催促我:「鳳旖姑娘,你已看過太子最後一眼,可以為他殉情了嗎?」
我站著不動。
禁軍首領見我沒有殉情之意。
下令讓禁軍們斬殺我。
我若想逃,再多禁軍都攔不住我。
就在禁軍們提劍衝上來之際。
沐寧手持御賜令牌匆匆趕來,高聲喝道:「都住手!皇上有令,無須鳳旖殉情,放她走!」
我回過頭去,望向沐寧。
禁軍們見狀,紛紛放下佩劍,讓出一條道。
沐寧快步走來,牽起我的手,登上一輛馬車。
車夫揚鞭疾馳,往宮外奔去。
路上,我哽咽道:「對不起,我來晚了……」
沐寧仍沉浸在兄長離世的巨大悲痛之中,卻並未遷怒於我。
她輕聲安慰:「阿旖,這並非你的過錯,是兄長太過執著,他寧願毒發身亡,亦不願親近別的女子,這是他自己的選擇,你不必過於自責。」
我心中愈發難受,追問:「他臨終前,可有話留給我?」
沐寧眼中含淚:「他囑託我保護好你,務必將你平安送出城。」
我又問:「寧兒,你是如何說服你父皇改變主意,放過我的?」
「父皇病重,如今景國江山後繼無人,父皇說,若我願意肩負起繼承江山的重任,他便放過你。」
她掀開車簾,望著窗外的蒼茫夜色,輕聲說:「其實我也嚮往自由,只是人各有命,皇兄臨終前交代我,要守護好景國江山,我會完成他的遺願。」
我拿出五片冰魄花的花瓣,放進沐寧掌心:「寧兒,這五片花瓣,本是為你皇兄解毒所用,如今他已用不上了。
「我將五片花瓣贈予你,服下可保你容顏不老,身體健康,無病無災。」
「謝謝你。」沐寧收下花瓣。
沐寧將我送至城外。
她牽來一匹馬,又遞給我一袋盤纏,故作洒脫道:「若你還能見到沉風,幫我轉告他,待我將來登基,我要養一後宮的面首,才不會為他傷心難過。」
沐寧沒有被疫情所困,她活得清醒而通透。
我含淚坐上馬背,回頭望著她:「好,我幫你轉告他。」
她朝我揮手:「對了,我皇兄還說,讓你戴著白玉手鐲,若有來世,他會循著白玉手鐲,來找你。」
我看著手腕上的白玉手鐲,鄭重地點了點頭:「嗯,我以後會一直戴著它。」
14
我離開景國時,春季結束了。
任務失敗,我害了一條凡人的命,也險些讓景國江山陷入動盪。
天庭罰我去極寒之地思過。
每年夏秋冬三季,我都會沉睡。
眼下不過是換個地方沉眠罷了。
極寒之地,冰天雪地,寒冷刺骨。
好在,景曜寒和玄曜總是來我的夢裡,溫暖我,幫我抵禦寒冷。
在我的夢裡,他們倆共用一張臉。
那張臉時而變成景曜寒,時而化作玄曜。
兩人還會和對方爭風吃醋。
冬季來臨時,氣候愈發寒冷。
我思過的洞穴與玄曜閉關的深淵相連。
我睡在洞穴里,聽見深淵傳來腳步聲。
玄曜緩緩走近,取下他肩上的禦寒披風,溫柔地蓋在我身上。
披風帶著他的溫度,暖意瞬間蔓延開來。
玄曜醒來後,我便再也沒有做過夢。
連景曜寒都不再來我夢裡。
玄曜夜夜撫琴,我終於被他吵醒,提前醒來。
他望著我手腕上的白玉手鐲,語氣不經意間帶著一絲醋意:「手鐲是何人贈予你的?竟連睡覺都捨不得摘下?」
「是在凡間結識的一位朋友所贈。」我低頭看了一眼手鐲。
景曜寒說若有來世,他會循著手鐲來找我。
也不知道他投胎了沒有。
玄曜朝我走近,盯著我的眼眸,追問:「那位朋友,對你來說很重要嗎?」
我滿心愧疚,神色黯然道:「是我害死了他。」
玄曜眼中醋意更濃,他握住我的手,似在懇求:「把手鐲摘下來,好嗎?」
「我已答應他,不會取下。」我下意識護住手鐲。
玄曜的指尖碰到了手鐲。
剎那間,手鐲泛起一道柔和白光,從他的指尖蔓延至他的身體。
被封存的記憶,如洶湧潮水席捲向他。
他記起了肉身沉睡,靈魂下凡渡劫的記憶。
他記起了自己在凡間的名字,叫景曜寒。
他記起了這隻手鐲,是他親自幫我戴上的。
他緊緊擁住我,輕吻著我的髮絲,深情低語:「鳳旖,我是景曜寒,亦是玄曜。」
他們竟是一個人。
原來,我那日去深淵找冰魄花,驚動了沉眠的玄曜。
彼時,他的靈魂在渡劫,故而毒性提前發作。
我回抱住玄曜,手指撫上他的胸膛,好奇地問道:「你胸口的情絲,是怎麼回事?」
他的目光溫柔而熾熱:「三百年前,遇到你的那一刻起,就開始長了。」
原來,三百年前,動心的人不只是我。
他也動心了。
我看了一眼角落裡的雪凝草,心中好奇,問道:「你送給我的雪凝草,三百年了都沒開花,它當真能開花嗎?」
「自然能開。」玄曜指尖掐訣,雪凝草的花靈連根拔起,隱入我的掌心。
我的胸膛上出現一道雪凝草圖騰。
這意味著雪凝草和我融為了一體。
隨後,他在我耳畔輕聲說了一句悄悄話。
我臉頰緋紅。
還是那個法子。
用他的元陽來澆灌雪凝草。
冬季的最後一日,我和玄曜在深淵裡將自己交給對方。
雪凝草被澆灌了一夜,開出如雪花般的花朵。
冬去春來。
景國皇帝駕崩,沐寧登基為女帝。
她養了一後宮面首。
白日裡,她是勤政愛民的賢君。
夜晚,她是被眾星捧月的女帝。
她服用了冰魄花花瓣,愈發容光煥發,精力充沛。
而沉風,夜夜在天上看著她尋歡作樂。
我問他:「沉風,你可曾後悔沒有留在人間當駙馬?」
15
沉風沉思片刻,緩緩搖頭:「不曾後悔,她有她需肩負的使命,我亦有我應盡的職責。」
沐寧喝醉了,今夜,她翻了男寵墨風的牌子。
墨風和沉風長得有八分相似,是沐寧最寵愛的男妃之一。
沉風在天上瞧見這一幕,對我說:「師姐,我有事在身, 先走一步。」
我猜, 他肯定是下凡找沐寧去了。
果不其然,沉風以墨風的名義, 去見沐寧。
他陪她喝了一夜的酒。
在她醉倒後, 將她抱去榻上,取下自己的斗篷給她蓋在身上。
隨後悄然離去。
天亮時, 沐寧悠悠轉醒。
她揉了揉額角, 目光落在身上所蓋的斗篷之上。
斗篷上點綴著風鳴鳥的羽毛。
如今,風鳴鳥已繁衍出許多後代。
在景國隨處可見風鳴鳥。
它們用鳴叫聲為百姓們預測氣候。
百姓們看見風鳴鳥, 也會親切地拿出家裡的苞谷與麥粒,投喂風鳴鳥。
田野之上, 隨處可以撿到風鳴鳥的羽毛。
太醫院重新用撿來的風鳴鳥羽毛,為太后入藥。
沐寧輕撫著斗篷上的羽毛, 唇角微微勾起, 眼底卻有晶瑩的淚閃過。
她裹著斗篷, 款步走到城牆上,俯瞰著腳下的江山。
一隻風鳴鳥從遠處飛過來, 落在她的指尖, 親昵地用頭去蹭她的掌心。
沐寧認出這是她曾經養的那隻風鳴鳥。
以前她給風鳴鳥打造了一個金籠,每日以山珍海味投喂它。
可它並不快樂,總是用頭去撞擊金籠。
沉風放飛它後,它自由地翱翔, 和另外一隻受傷的風鳴鳥相遇, 為它療傷,共同繁衍後代。
沐寧放飛了手掌上的風鳴鳥,柔聲道:「去吧,去追尋你所嚮往的自由。」
風鳴鳥回首望了望沐寧, 撲著翅膀飛遠。
另一隻風鳴鳥追上它, 兩隻鳥兒雙宿雙飛,消失在天際。
沐寧又何嘗不渴望自由?
可她要完成皇兄與父皇的遺願,肩負起守護景國的重任。
又一年冬夏交替之際。
我接替師傅,成為新一任春神。
師弟沉風是我的得力助手。
我和玄曜一樣, 一年只需工作三個月,休息九個月。
只不過他是冬天工作, 我是春天工作。
整個夏天和秋天,我們則可以黏在一起,相伴相依。
立春那日, 我和冬神騎著坐騎,在天上擦肩而過。
玄曜即將沉睡。
而我則要上任工作, 賦予人間春色。
我與玄曜擦肩而過的剎那, 我們相視而笑。
一片雪花落在我的掌心。
雪花上映著玄曜的臉, 他說:「想本座了, 便來夢裡找本座。」
雪花在我掌心緩緩融化,我的唇角不自覺勾起一抹如春風般的笑意。
萬物復甦, 人間春意盎然。
夢裡相會, 終究不及真實相擁。
立夏後, 我去深淵找玄曜。
他將我擁入懷中:「本座等得花都謝了,要補償。」
我抬眼看向趴在牆角睡覺的雪凝草,笑道:「雪凝草的花也謝了呢。」
「本座來澆灌它。」玄曜說罷低頭覆上我的唇。
旖旎春色流淌進深淵。
牆角的雪凝草汲取了日月精華, 傲然挺立,綻放出嬌艷的花朵。
我胸膛上的雪凝草圖騰,也肆意地綻放著。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