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時無聲完整後續

在外人眼裡，好像是我推了宋月一把，導致她舊疾發作。

我眉眼冷寂，不動聲色地看著宋月演戲。

從小到大，她在媽媽和程盡祠面前都是這麼演戲。

只要她一不舒服，不管誰對誰錯，被懲罰的就一定是我。

我突然有些好奇，程遲會怎麼做。

他也會怪我嗎？

23

程遲推開門走進來。

宋月癱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著粗氣，輕聲喚著。

⌈程遲哥。⌋

我靠在桌子邊緣，靜靜觀察著程遲的臉色，等著他像爸媽和程盡祠一樣責罵我。

出乎意料。

程遲僅僅看了宋月一眼，便對著我說。

「現在我剛好有空，走吧，再給你做個檢查。」

他語氣溫柔，絲毫沒有責怪我的意思。

我有些怔愣。

見我沒反應，程遲拉住我的手腕往門口走去。

宋月也愣住了，畢竟她這招百試百靈，她沒想到程遲就這麼無視她。

她開口剛想喊程遲，就看程遲回過頭來，語氣平靜又涼薄。

「宋月，這是醫院不是片場，你那些小把戲收一收。」

「我是醫生，我不是程盡祠那個蠢貨，看不出來你到底是不是在裝病。要鬧出去鬧，別在我這兒丟人現眼。」⌋⌋

扔下這句話，程遲便帶我走了。

直到走進診室，我都沒反應過來。

那是一種後知後覺的開心和暗爽。

終於。

終於有一次。

有人看出了宋月的把戲。

有人是站在我這邊的了。

程遲給我開著藥單，我看著他的側臉，嘴角忍不住地勾起。

程遲瞟見我暗爽的表情，也扯起嘴角，無奈地搖搖頭。

「這個藥一日三次，一次兩粒，小今，你記住沒有？」

程遲眼眸似一汪水泉，無奈又嬌縱地看向我。

我點點頭接過藥，隨即低頭，妄圖掩飾臉上的表情。

程遲輕笑聲，摸了摸我的發頂。

「走吧，我送你回學校。」

24

半夜我又犯病了，我死死捂著胃忍受著身體的疼痛。

門外，突然響起一陣劇烈的敲門聲。

「宋今！宋今！」

是程盡祠。

我怕吵到李紫琪，拖著身體走下床打開門。

程盡祠滿臉驚慌，他握著我的手就往校外跑去。

我想甩開他的手，卻因為太過虛弱怎麼也掙不脫。

「放開我，程盡祠！」

「別鬧了宋今！月月今天因為你犯病了你知不知道，醫院血庫里沒有熊貓血，你現在跟我去醫院一趟！」

不等我開口，程盡祠就把我粗暴地塞到車裡。

我痛得心魂巨顫，腦子裡一片空白。

這一刻我腦子裡什麼都沒有，渾身上下都只有一個念頭。

好痛，好想死了，一了百了。

我瀕臨昏迷，全身上下猶如脫水般。

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到的醫院，昏迷前只記得一個畫面。

程盡祠讓程遲救救宋月，程遲抱著我給了程盡祠一拳。

25

再次醒來時，又是那個熟悉的醫院天花板。

程遲握著我的手，正靠在牆壁上沉沉睡著。

我指尖微動，程遲驀地睜開血紅的雙眼。

⌈小今！⌋

我勉力勾起一抹笑。

「程遲哥，這次，我又睡了多久？」

程遲眼底含著水霧，他低下頭，斂下所有情緒，輕聲道。

「睡了快半個月，不過小今很棒，今天醒過來了。」

我看著程遲隱忍克制的表情不說話。

他摸著我的頭頂，勾起一抹笑。

「小今要快快好起來，還記得菲嗎？那個六歲的小女孩，你的學生，她說你答應她的畫還沒畫完，她在學校等你呢...⌋

程遲雙眼通紅，他深吸口氣，死死忍住眼中的淚意。

「答應我，不要再睡了好嗎，大家都在等你。」

生病之後，其實我早就想好了自己的結局。

以至於現在死亡對於我來說，是個很坦然的事情了。

多活一天就賺一天。

本來這世間沒什麼可留戀的了，可我沒想到，竟還有捨不得我走的人。

這一刻我膽怯了。

我突然很想活下去。

我不害怕死亡，可我害怕他們的淚水和悲傷。

我不忍心看他們難過。

我虛弱地抬起插著管子的胳膊。

擦了擦程遲眼角的淚。

他握著我的手，臉頰貼著我的手心。

我聽見我說。

⌈好。⌋

醒來的當天晚上。

我聽見門口傳來了程遲和程盡祠爭吵的聲音。

「哥！她是我老婆，我看我老婆，你憑什麼攔著！」

「程盡祠，別逼我把你關起來。」

⌈哥！⌋

接近著就是一陣推搡的動靜。

我嘆了口氣。

⌈程遲哥。⌋

門外的動靜停了。

「讓他進來吧，有些事，是要當面說清楚。」

門打開，程盡祠眼眶通紅走了進來。

程遲看了我一眼，我沖他點點頭，他幫我關了房門。

⌈宋今...⌋

看見我的那一刻，程盡祠含著哭腔，哽咽起來。

26

我知道我現在的扮相一定很慘。

什麼都吃不下，面黃肌瘦的，渾身還都插著管子。

可我真的不需要程盡祠的同情和眼淚。

「宋月怎麼樣？」

「從其他醫院血庫調了血袋，她已經沒事了。」

我隨意點點頭。

意料之中。

壞人總是活得長。

程盡祠坐到我旁邊。

「你是因為確診胃癌，才來的肯亞的，對吧？」

程盡祠啞著嗓子。

「宋今，你為什麼連這個都不跟我說呢！

明明你瘦了這麼多，我卻一點都沒問你，還自顧自地想你來肯亞吃了這麼多苦，肯定巴不得跟我回去，我都在幹什麼！」

程盡祠狠狠錘了下自己的腿，他梗著嗓子。

⌈還有那天晚上我太著急了，我真的不知道你生病了...你原諒我好不好，宋今...⌋

程盡祠的拳頭用力到泛白，他甚至不敢握著我慘白露出青色血管的手。

我眉眼平淡，聲音輕得不像話。

「程盡祠，離婚協議書籤字吧，我不想我離開時，還是你妻子的身份。」

話落，程盡祠滿眼淚流。

他依靠在椅背上，眼淚顆顆滴落，隨即自嘲一笑。

「我還記得你高中時候因為喜歡我，傳得全校皆知，現在卻連一個身份都不肯給我。」

「宋今，你真夠心狠的。」

程盡祠的眼淚滴落在潔白的被單上，殷出滴滴水印。

真可笑啊。

他之前那麼討厭我。

可現在，偏偏他哭得最凶。

看著他的眼淚，我突然感覺一陣反胃。

我趴在床邊乾嘔起來。

程遲聽到動靜馬上衝進去，輕拍著我的背。

程盡祠站在我身邊手足無措，好似做錯事的孩子。

我指著門口，冷冷。

⌈出去。⌋

⌈宋今...⌋

「她讓你出去沒聽見嗎！」

程遲站起身，把程盡祠推出了病房。

直到空中沒有他的氣息，我才喘過來一口氣。

後來的幾天，聽看護我的護士說。

宋月找了程盡祠好幾遍，可程盡祠把自己關在房裡不知道在做什麼。

一直不肯見她。

27

宋月要回國了，她實在沒辦法忍受這裡的環境，也沒辦法忍受在這裡養病。

所以聯繫了宋家人，要他們接她回國。

可這次來的不是秘書，而是媽媽。

宋月以為媽媽是擔心她的身體特意來接她的。

可媽媽剛下飛機，沒來得及看宋月一眼，就匆忙走進了我的房間。

我看著滿臉心疼，氣勢不再強硬的媽媽。

只覺得這個世界癲的可笑。

別跟我說，她也跟程盡祠一樣，是來懺悔來了。

我抽出她握著我的手心，語氣薄涼。

⌈「，我的身體你也看見了。」」

「看來，你得再生個孩子給宋月當血包了。」

媽媽死死捂著嘴，眼淚忽的翻湧。

「小今，你恨媽媽是不是？」

28

恨嗎？

小時候是恨的。

我恨她生下我卻不愛我。

我恨她眼裡只看得到宋月，總是偏袒宋月。

我恨為什麼她會是我的媽媽。

可現在，我不恨了。

因為我也不要她了。

太恨是因為太渴望得到她的愛。

現在無愛便也無恨。

我神色冰冷，看著這個我名義上的媽媽。

「宋月在隔壁房間，沒什麼事的話，我要休息了。」

許是我的語氣太過冷漠刺傷了她，她看著我，嘴唇顫了顫，眼淚如泉湧。

「小今，你難道連話都不想對媽媽說？」

我不耐煩地皺了皺眉。

「我們之間，有什麼好說的？」

「你的女兒只有宋月，我死不死又有什麼關係，別再演這樣的苦情戲碼了行嗎？」

「這幾天你和程盡祠輪流演，我是真的看著很煩。」

媽媽神色怔愣，她臉色瞬間灰白，語氣里滿是不可置信的頹然。

⌈小今....你就這麼想我？

「剛生下月月時候，她身體不好，我給了她很多偏愛，可你也是我的女兒啊。」

「我是對你的關注度不夠，可是，我怎麼可能不愛你呢，小今，不要說這樣的話傷媽媽的心好不好？」

媽媽語氣里的哀求和受傷滿得快溢出來。

我卻忍不住笑出了聲。

⌈你愛我？

「讓我睡馬廄的時候愛我，冷落我的時候愛我，還是讓我當宋月血包的時候愛我。

你的愛真讓人想笑。」

「我要休息了，麻煩你出去吧，不要再來找我了。」

我看向身旁的程遲。

他上前一步，把仍痛哭的媽媽帶出房間。

我長長呼出一口氣。

終於清凈了。

29

在醫院住了一個月，我終於被程遲允許出院了。

出院那天陽光晴朗，萬物美好。

程遲陪在我身邊，給我披了件外套。

「又不穿外套，小心著涼。」

我沖他吐吐舌頭，不好意思笑著。

走在柏油路上，程遲突然跟我提起了他最近聯繫的醫院。

「我師兄在癌症領域成績斐然，如果你同意的話，我想帶你去英國試試看。」

程遲看向我。

「小今，學校里又來了很多學生，李紫琪還有另外兩個老師，都等你滿血復活回去上課呢，你不要掉隊啊。」

我含笑看著程遲。

認識這麼久以來，程遲幾乎不留餘力地幫我。

明明小時候我們沒有太多交際，我真的好奇，他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心裡想著，嘴裡也就說出來了。

「程遲哥，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程遲思緒恍惚一瞬，過了好久，他才看著我反問。

「那你呢，為什麼那麼喜歡程盡祠？」

我捏緊外套，嘆了口氣，有些感慨地回道。

「因為一碗面。」

⌈一碗面？⌋

我點點頭。

「你還記得小時候，你和程盡祠暑假來我家小住那次嗎？」

「那天我被媽媽懲罰，睡了馬廄，不允許上桌吃飯，是程盡祠給我端了一碗青菜面，那碗面，我記了好久。」

程遲眯起眼眸，神色猶豫。

過了好半晌，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麼，突然笑了一聲。

我氣鼓鼓地看向他。

「怎麼了，你笑什麼，覺得我這個理由太狗血了？」

程遲搖搖頭。

⌈不是。⌋

「那你笑什麼？」

「小今，那年你 6 歲，程盡祠不過 9 歲，他連灶台都夠不到，怎麼給你做面。」

我神色怔愣，腳步頓在原地，傻了一般看著程遲。

他俯身貼近我，漆黑的眸子泛著細碎的光。

他一字一句說道。

「可那年我已經 13 了，恰好，我最拿手的就是青菜面。」

程遲彎起嘴角笑，他輕拍了下我的頭，轉身繼續走。

我張大嘴巴，看著程遲的身影。

落日餘暉照映在他身上，梧桐葉悠然飄至地面。

程遲轉身笑著看著我。

「天快黑了，走吧，回家。」

30

我和程遲前往英國前夜。

程盡祠來我學校見了我一面。

他還帶來了離婚同意書。

「我已經簽字了，還加了一些附加條件, 我名下的股份給了你百分之五十，名下的房產也全都給你。」

程盡祠把離婚同意書遞給我。

伸手的瞬間,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錯了。

竟看見他手腕上有些青青紫紫的痕跡。

見我目光落在他手腕處。

程盡祠掩飾般拉了下袖子，解釋道。

「哦，最近睡不著，晚上健身不小心磕到了。」

我不太在意，隨意點了點頭。

「伯母在醫院等了你好幾天, 才知道你早就出院了，她想見你, 被我大哥攔下了，她在醫院哭了好久。」

「前兩天我聽說醫生又檢查了宋月一遍，她那晚根本什麼問題都沒有, 伯母一氣之下扔下宋月自己回國了。」

「宋月估計一回國就會嫁給海城那位，那位雖然有錢，但也出了名的脾氣爆，宋月的性子，兩人怕是不能善終。」

我翻開著離婚協議書, 並不怎麼在意她們的事情。

程盡祠無措地低下頭。

「該說的也都說了，祝你去英國一切順利，離婚了也是朋友，如果那天你回江城, 記得來找我。」

我點點頭。

程盡祠慢騰騰挪著步子，一步步往校門口走去。

我轉身關上門。

聽見關門聲，程盡祠默立在原地, 眼眶泛紅。

飛機票是程遲定的。

同行的還有兩位醫生。

剛坐下, 那兩位醫生就好奇地盯著我看。

我被他們的看得不好意思, 只好裝睡。

飛機平穩地駛入空中。

耳邊是不可忽視的轟鳴聲。

半睡半醒中, 我聽見兩個醫生和程遲的交談聲。

「程醫⽣，我們剛到坦尚尼亞沒兩天, 你就跑來肯亞，就是因為她吧。」

一位醫⽣調侃笑笑。

「我就說怎麼走得急匆匆的, 要不是⽼王看⻅你⼿機壁紙, 我們還真以為你愛肯亞愛得深沉呢。」

程遲話裡帶著笑意, 也不介意他們的打趣。

「你們看見我壁紙了？」

「嗯，⽼王無意中瞄到的, 聽說是個騎⻢的小女孩？剛開始我們還以為是總纏著你的宋月, 直到看到宋今，⼤家才知道是誰。」

「可以啊程醫生，從小就搞暗戀那套。」

幾⼈輕笑。

即使閉著眼睛, 我也察覺到我⾝邊人的⽬光落到了我⾝上。

程遲輕聲開口。

「十多歲開始, 我就被我爸逼著進了公司繼承家業，是有一個人握著我的⼿跟我說, 我可以做任何我想做的事情，她希望哥哥天天開⼼。」

連她⾃己都忘了曾經跟我說過的話, 我卻因為她的話當了醫⽣。

「命運有時候真是隨意又奇妙。」

程遲輕笑⼀聲，替我捋了捋鬢邊的碎發。

動作溫柔輕緩, 生怕吵醒我⼀般。

幾人的談話戛然⽽止。

我半睜開雙眼。

看向天邊的紫紅⾊彩霞。

彩霞在眼下, 忽遠忽近的，飛機不知疲倦, 我們似是在追著彩霞⾛。

我知道這趟旅程終有盡頭。

可彩霞沒有。

我偏頭看向⾝旁的程遲。

他睡在我旁邊，呼吸淺淺。

程遲哥，明天⼜是一個值得開心的好天氣。

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