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李偉那個廢物讀五千字讀後感?讓他晨跑五公里?讓他做數據分析報告?
這比讓他上天還難。
他終於明白了。
我不是在幫李偉,我是在用最專業、最無可辯駁的方式,來證明他就是個廢物。
我為他搭建了一個最完美的舞台,讓他親手埋葬自己,也埋葬周明那可笑的「親情」。
他看著我,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了真正的恐懼。
11
第二天一早,周明頂著兩個碩大的黑眼圈,把那份 PIP 計劃,拍在了睡眼惺忪的李偉面前。
李偉看了兩眼,直接把文件扔回給周明。
「啥玩意兒?讓我跑步寫報告?哥你沒病吧?我是來找工作的,不是來上學的!」
周明疲憊地捏著眉心,他昨晚一夜沒睡,一邊是我的步步緊逼,一邊是李偉這個扶不起的阿斗。
「小偉,」他耐著性子勸道,「你嫂子……林琳她也是為你好。現在找工作都看綜合素質,你按這個計劃做,也是提升自己……」
「提升個屁!」李偉不耐煩地打斷他,「哥你就給我句實話,這工作你到底能不能給解決?你要是解決不了,我就給我媽打電話,讓她跟大姨說!」
他又搬出了我婆婆。
周明最怕的就是這個。他深吸一口氣,像是做了什麼重大決定。
「行!你別管了,工作的事我來想辦法。」他轉頭看向我,眼神裡帶著一絲決絕,「林琳,這是我最後一次容忍你胡鬧。小偉是我表弟,我必須管。」
「可以。」我點點頭,沒有絲毫意外,「那 PIP 計劃就自動終止,我們在流程上註明,原因是『擔保人主動選擇承擔無限連帶責任』。」
我拿出手機,又在那個「情感維繫成本」的備忘錄里,添上了一筆。
周明沒理我,直接拿起電話,走到陽台去打了起來。
我看到他點頭哈腰,滿臉堆笑,用那種求人的語氣,不知道在跟誰溝通。
接下來的幾天,周明為了李偉的工作,動用了他幾乎所有的「人脈」。
他請人吃飯,送禮,說盡了好話。
每天晚上都喝得醉醺醺地回來,倒在沙發上就睡。
而李偉,則心安理得地住在我家,每天吃了睡,睡了玩遊戲,把客房弄得像個垃圾場。
吃剩的外賣盒堆在牆角,髒衣服扔得到處都是。
我沒有催促,也沒有抱怨。
我只是像個冷靜的審計員,默默地記錄著一切。
周明請客吃飯的帳單,我拍照存檔;他為了送禮買的煙酒,我記下金額;甚至李偉每天製造的生活垃圾,我都按「環境治理成本」折算成費用,一筆一筆,清晰地錄入到那個帳戶里。
一周後,周明終於帶著一絲勝利的喜悅回來了。
「搞定了!」他把公文包往沙發上一扔,帶著幾分炫耀的語氣對我說,「我一個客戶的公司,答應讓小偉過去試試,倉管,一個月五千。」
李偉一聽,從房間裡沖了出來,一臉不樂意:「才五千?還是個管倉庫的?哥,你不是銷售總監嗎,就給我找這麼個破工作?」
周明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我適時地插話:「根據市場行情,倉管屬於基層執行崗位,月薪五千符合無經驗新人的標準。李偉先生,你的期望薪資是多少?」
「起碼得一萬!」李偉獅子大開口。
我點點頭,拿出手機,調出那個不斷膨脹的帳目表。
「好的。截止到今天,周明先生為你付出的『個人情感維繫成本』,包括餐飲、禮品、交通、以及預估的家庭資產折舊與環境治理成本,合計為:一萬三千七百六十八元。」
我把手機螢幕轉向李偉。
「也就是說,在你還沒有創造任何價值之前,你已經預支了你將近三個月的工資。如果你拒絕這份工作,這筆成本將成為沉沒成本。周總,你確認要承擔這筆損失嗎?」
周明看著那個刺眼的數字,臉都綠了。
他花了這麼多錢,費了這麼大勁,結果就換來一句「破工作」?
他心裡的天平,第一次出現了劇烈的搖晃。
就在這時,我婆婆的電話又一次催命般地響了。
周明煩躁地接起來。
「媽,工作找好了,倉管,五千……」
「什麼?才五千?」我婆婆的大嗓門從聽筒里傳來,「周明你怎麼搞的?你舅舅還指望小偉出人頭地呢!你一個總監,就給你弟找這麼個工作,你臉往哪兒擱啊!」
周明被罵得狗血淋頭,他下意識地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滿了求助。
我走到他身邊,對著電話,用清晰而溫和的聲音說:
「媽,您別急。周明為了表弟的工作,已經盡了全力。他還動用了我們準備買學區房的首付,預支了一萬多塊錢來為表弟打通關係。我們都相信,表弟是潛力股,現在只是起點低一點,未來一定會出人頭地的。」
「什麼?動用了首付?一萬多?」
婆婆的關注點,瞬間被轉移了。
12
「林琳你胡說什麼!」周明急了,壓低聲音對我吼。
我平靜地看著他,用口型無聲說:「是你讓我說的。」
電話那頭,婆婆的聲調陡然拔高:「一萬多?都花哪兒了?明啊,你可不能被人騙了!給你弟找工作怎麼要花這麼多錢?」
周明一個頭兩個大,支支吾吾地解釋:「媽,沒……沒那麼多,林琳她記錯了……」
「我沒記錯。」我再次接過話頭,語氣誠懇,「媽,您是不知道,現在大城市競爭多激烈。為了給表弟鋪路,周明請了多少人吃飯,送了多少禮。我們為人父母,將心比心,當然希望孩子們好。這筆錢,我們認為是『長期投資』,只要表弟以後有出息,記得我們就行。」
我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既把周明架到了道德高地上,又不動聲色地提醒了婆婆——我們已經付出了巨大成本,你們李家可得記著這份人情債。
婆婆沉默了。
她再不講理,也知道一萬多塊錢不是小數目。如果李偉再挑三揀四,把工作攪黃了,這錢打了水漂,責任就在他們家了。
電話那頭傳來她訓斥李偉的聲音。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對周明說:「行了,就那個倉管吧,讓他先幹著!你們也真是的,花那麼多冤枉錢幹嘛!」
電話掛斷,周明像虛脫了一樣,靠在牆上。
李偉雖然一臉不情願,但在他媽的電話遙控下,最終還是答應去上班了。
一場風波,暫時平息。
但周明看我的眼神,已經完全變了。
如果說之前是憤怒和不解,現在,則多了一層深深的忌憚。
他發現,他完全無法掌控我了。
我不再是他那個可以隨意拿捏、用幾句「為你好」就能糊弄過去的妻子。我變成了一個冷靜、專業、甚至有些冷酷的「項目經理」。
我管理著這個家的「風險」與「成本」,並且,用他自己的理論,把他逼到了牆角。
李偉上班後,家裡確實清凈了不少。
但新的問題接踵而來。
上班第一周,李偉就遲到了三次,被主管扣了三百塊錢。他回來就跟周明抱怨,說公司制度不人性化。
第二周,他嫌搬貨太累,自己偷偷跑到倉庫角落裡睡覺,被監控拍到,又被罰了五百。
第三周,他跟同事吵架,差點動手,被記了一次大過。
所有的爛攤子,最後都捅到了周明這裡。
那位看在周明面子上收下李偉的客戶,話里話外都在暗示,讓他趕緊把這尊大神請走。
周明每天焦頭爛額,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身上的酒氣也越來越重。
他花在「個人情感維繫成本」帳戶上的錢,也越來越多。今天給李偉交罰款,明天請客戶吃飯賠罪……那個數字,像滾雪球一樣,很快突破了兩萬。
而我,始終像個局外人。
他抱怨,我就把 PIP 計劃拿出來:「如果當初按照流程走,就不會出現現在這種局面。」
他想發火,我就把帳目表給他看:「這些都是你為維護『低價值人脈』付出的成本。如果不及時止損,這個帳戶會虧空得更厲害。」
他徹底沒轍了。
他感覺自己陷入了一個我為他量身打造的邏輯閉環里,掙不脫,也逃不掉。
終於,在一個周末的晚上,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來了。
周明舅舅,也就是李偉的父親,打來了電話。
電話里,他絲毫沒有為自己兒子惹麻煩感到抱歉,反而理直氣壯地提出了新的要求。
「明啊,聽說你最近要發年終獎了?你表弟在你們那兒人生地不熟的,開銷也大,你看……是不是先借他三萬塊錢,讓他買輛二手車代步?這樣上班也方便點,不會再遲到了。」
13
周明握著手機,愣在原地,臉上寫滿了荒謬和不可思議。
他為了李偉的工作焦頭爛額,倒貼了兩萬多,結果換來的不是一句感謝,而是更加得寸進尺的索取。
「舅舅……」他的聲音乾澀,「小偉剛上班,開什麼車啊……坐地鐵就挺方便的。」
「哎,你這孩子怎麼說話呢!你都是總監了,開那麼好的車,讓你弟擠地鐵,像話嗎?傳出去別人不說你這個當哥的不會照顧人?」舅舅的語氣充滿了道德綁架,「就這麼說定了啊,三萬塊錢,你下周打給小偉。」
說完,對方不給周明任何反駁的機會,直接掛了電話。
周明頹然地放下手機,一屁股坐在沙發上,雙手插進頭髮里,痛苦地呻吟了一聲。
我從廚房端出一盤切好的水果,放到他面前。
「看來,你的『情感投資』,已經出現了嚴重的負收益,並且有被惡意做空的風險。」我淡淡地評價道。
他猛地抬起頭,雙眼通紅地看著我。
「你是不是早就料到了?」
「我沒有料到,」我拿起一塊蘋果,平靜地說,「我只是基於他的人脈價值評估報告,做出了最符合邏輯的風險預判。一個負資產,只會不斷地消耗你的資源,直到把你拖垮。這是規律。」
周明沉默了。
現實給了他最響亮的一記耳光。
他引以為傲的人情世故,在赤裸裸的利益和人性面前,脆弱得不堪一擊。
他一直試圖用「價值」去衡量一切,卻發現自己最看重的「親情」,成了一項回報率為負無窮的爛帳。
「我該怎麼辦?」他第一次,向我露出了脆弱和迷茫。
我看著他,等的就是這一刻。
「很簡單。」我放下水果,身體前傾,直視著他的眼睛,「召開家庭董事會,重新進行戰略評估,然後……對不良資產進行清算和剝離。」
第二天是周日。
我給婆婆打了個電話,告訴她,周明因為給他表弟找工作,勞心勞力,壓力太大,病倒了。
婆婆一聽就急了,立刻帶著公公趕了過來。
緊接著,我又讓周明把他舅舅、舅媽,還有李偉,都叫到了家裡。
美其名曰:開個家庭會議,商量一下李偉的未來發展問題。
下午三點,我們家的客廳里,坐滿了周家的核心親戚。
婆婆正拉著周明的手,心疼地摸著他憔悴的臉。
舅舅一家則坐在對面的沙發上,一副興師問罪的樣子,仿佛周明病倒了,都是因為沒盡心盡力幫他們兒子。
氣氛劍拔弩張。
我把提前準備好的投影儀打開,將電腦連接上。
雪白的牆壁上,立刻出現了那份被我更新過的 PPT——《關於提升周先生家庭社交網絡質量及抗風險能力的戰略性建議 V2.0》。
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走到投影前,像一個專業的諮詢顧問,微笑著開口:
「各位叔叔阿姨,大家好。今天召集大家來,是想就近期我們家庭發生的一項重大投資項目——『李偉先生職業發展幫扶計劃』,進行一次復盤和總結。」
我按動遙控器,PPT 翻到了下一頁。
一張巨大的成本支出餅圖,赫然出現在牆上。
「截止到今天,該項目已累計投入成本四萬八千二百元。」我指著圖表,清晰地解說,「其中,直接財務支出,包括禮品、宴請、罰款等,共計三萬一千元。間接成本,包括周明先生的誤工成本、家庭資產折舊、以及我的情緒勞動成本,摺合一萬七千二百元。」
「而該項目目前產生的收益為……零。」
「更嚴峻的是,我們剛剛收到了來自項目關聯方【舅舅】提出的追加三萬元投資的需求。經過評估,我們認為該項目已出現嚴重虧損,且風險敞口巨大,已正式觸發我們家庭的財務風險紅色預警。」
客廳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我這套專業的術語和冰冷的數據給震住了。
舅舅和舅媽的臉,漲成了豬肝色。
我沒有停,繼續翻頁。
「基於以上事實,我作為家庭的風險控制顧問,提出以下三個解決方案,供各位『股東』審議。」
「方案 A:及時止損。立即終止對該項目的一切投入,並對前期沉沒成本進行核銷。這意味著,我們將不再為李偉先生提供任何形式的財務及資源支持。」
「方案 B:股權置換。追加三萬投資可以,但李偉先生需簽署一份《未來收益對賭協議》。協議規定,他未來十年收入的 30%,將作為投資回報,劃歸我們家庭公共基金。如無法兌現,其父母,也就是舅舅舅媽,需承擔無限連帶擔保責任。」
「方案 C……」我頓了頓,目光掃過臉色越來越難看的舅舅一家,最後落在了周明的身上。
「資產重組。」
我看著周明,一字一句地說道:
「周明先生,將辭去銷售總監一職。我們將賣掉現在的房子和車子,搬回老家生活。這樣,可以從根源上,杜絕一切『高成本、低價值』的社交需求,實現家庭戰略的根本性轉型。」
14
當我說完「方案 C」時,整個客廳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婆婆第一個尖叫起來:「什麼?賣房賣車回老家?林琳你瘋了!我們周明好不容易才在大城市站穩腳跟!」
「媽,我沒瘋。」我冷靜地看著她,「這是規避風險最有效的辦法。既然我們沒有能力管理和維護高端人脈,也沒有足夠的資本去填補親情的無底洞,那最好的選擇,就是退回我們能掌控的安全區。」
我的目光轉向周明,他的臉色蒼白如紙。
辭職?賣房?回老家?
這每一個詞,都在誅他的心。
他畢生追求的,就是擺脫小地方的局限,成為人上人。他所有的社交理論,所有的精緻利己,都是為了實現這個目標。
而現在,我告訴他,為了給你那個廢物表弟填坑,你必須放棄你所有的一切。
這比殺了他還難受。
舅舅和舅媽也慌了。
他們還指望著周明這個「大總監」光宗耀祖,能一直當他們的提款機呢。要是周明回了老家,那他們以後還能找誰?
「不不不,這怎麼行!」舅媽連忙擺手,「明啊,你可不能犯糊塗!車我們不要了!那三萬塊錢我們也不借了!」
「不是借不借的問題。」我抓住時機,步步緊逼,「現在是整個投資項目失敗了,我們需要有人為此負責。周明作為項目的第一負責人和擔保人,理應承擔主要責任。引咎辭職,是職場上最常見的負責方式。」
「這……這跟他有什麼關係!都是李偉不懂事……」舅舅急著把責任推出去。
「哦?」我挑了挑眉,「這麼說,你們承認李偉先生是『不良資產』了?」
他們被我堵得啞口無言。
此刻,他們終於意識到,這不是一場普通的家庭會議。
這是一場清算。
我把他們引以為傲的「親情綁架」,變成了一場冰冷的商業談判。而在這場談判里,他們輸得一敗塗地。
周明看著我,眼神里充滿了複雜的情緒。有怨恨,有恐懼,但更多的是一種徹底的無力感。
他發現,他制定的遊戲規則,最終把他自己,逼入了絕境。
他要麼選擇放棄他最看重的面子和前途, 要麼,就必須親手斬斷他一直強調的「親情」。
沉默良久,他終於沙啞地開口了。
他的目光從他父母焦急的臉上, 滑到他舅舅一家驚恐的臉上,最後, 落在了那個從頭到尾都像個局外人一樣玩著手機的李偉身上。
「李偉, 」他叫了一聲。
李偉抬起頭, 一臉茫然。
「你明天,」周明深吸一口氣, 像是⽤盡了全⾝的力⽓, 「從公司辭職, 然後, 買票回⽼家去吧。」
此話⼀出, 滿座皆驚。
舅媽尖叫起來:「周明你什麼意思?你要趕我們走?」
「對。」周明站起身, 他的聲音不⼤,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決絕,「我的家,不歡迎一個只知道索取, 不願付出,還把別⼈的幫助當成理所當然的廢物。」
他把「廢物」兩個字, 咬得極重。
然後, 他轉向我, 眼神裡帶著⼀絲我從未⻅過的疲憊和釋然。
「林琳, 你贏了。」
我看著他,搖了搖頭。
「我沒有贏。是你的理論, 贏了你⾃己。」
那天之後, 李偉⼀家灰溜溜地⾛了。
據說⾛之前, 舅媽在樓道⾥哭天搶地地罵了半天, 說周明是個⽩眼狼, 不孝子。
周明把自己關在書房裡, 整整一天。
我沒有去打擾他。
晚上,他⾛了出來,手裡拿著那份我最初列印的《周氏家族核⼼及邊緣人脈資產評估報告》。
他把它, 當著我的面,撕得粉碎。
紙屑像雪花一樣, 飄落在我們之間。
「林琳, 」他看著我, 聲⾳很輕, 「以前, 是我錯了。」
我看著他的眼睛,那⾥面沒有了算計,沒有了功利,只剩下深深的疲憊和⼀絲茫然。
我知道,那個精緻利己的周明,死了。
但我們這個家,還能活過來嗎?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 我再也不是那個可以被隨意「優化」掉的妻⼦了。
我的⽣活,我的社交, 我的人生,從今天起,我自己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