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大侄子現在是總監了,我們這些親戚都成『待優化』的了?」
「明啊,你那報告做得是真專業,下次過年回家,是不是得先給我們評個分,分數不及格的連你家門都不能進啊?」
周明手抖得幾乎握不住手機。
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那套在外面引以為傲、用來約束我的理論,被公之於眾時,會是這樣一副千夫所指的難堪景象。
就在這時,一個電話打了進來。
來電顯示:媽。
這是最後的審判。
周明深吸一口氣,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那眼神恨不得將我生吞活剝。然後,他按下了接聽鍵,努力擠出一個笑臉。
「媽……」
「周明!」我婆婆的聲音比李偉媽媽的還要尖銳,「你跟林琳兩個人到底在搞什麼鬼!那個文件是什麼意思?什麼叫負資產?你是不是翅膀硬了,不想認我們這些窮親戚了?!」
「不是的媽,你聽我解釋,這是個誤會……林琳她……」
他語無倫次,急切地想把鍋甩給我。
我抓準時機,走到他身邊,用不大不小,卻剛好能讓電話那頭聽見的音量,清晰地說道:
「媽,您別誤會周明。這份報告雖然是我做的,但核心理論和評估模型,都是周明這幾年手把手教我的。他說這是為了我們家的長遠發展,必須有壯士斷腕的決心,要剔除無效社交,集中資源在高價值人脈上。我也是想幫他分憂,才把他的理念做了個總結歸納……」
我的話,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電話那頭,婆婆沉默了。
幾秒鐘後,是一陣更猛烈的爆發:「好啊!周明!你就是這麼想你爹媽的?我們也給你拖後腿了是吧?你這個不孝子!」
周明看著我,眼神里充滿了絕望和怨毒。
他張了張嘴,卻發現任何辯解都是蒼白的。因為我說的,每一個字,都是他曾經對我反覆強調過的「真理」。
他狼狽地掛斷了電話,整個人像被抽走了骨頭,癱坐在沙發上。
客廳里,只剩下此起彼伏的手機提示音,像是在無情地嘲笑著他。
我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現在,你還覺得你那個表弟,是必須無條件幫忙的『親戚』嗎?」
他抬起頭,雙眼通紅,像是困獸。
「林琳,你到底想怎麼樣?」
7
「我想怎麼樣?」我拉開他對面的椅子坐下,姿態放鬆,「我想讓你知道,你制定的規則,既然是『家庭戰略』,那就應該對每個人都公平。」
就在這時,門鈴響了。
我和周明對視一眼。
他猛地反應過來,看了看時間,臉色更加難看了。
「是李偉……他到了。」
真是說曹操,曹操到。
周明掙扎著從沙發上站起來,臉上寫滿了煩躁和抗拒。那個曾經被他視為必須維護的「親情」,此刻卻成了燙手的山芋。
他磨磨蹭蹭地去開門。
門口站著的,是一個染著一頭扎眼黃毛、穿著緊身褲的年輕人,耳朵上還戴著一枚閃亮的耳釘。他嘴裡叼著一根沒點燃的煙,正不耐煩地用腳尖點著地。
正是報告中被評為 58 分的「高風險負資產」——李偉。
李偉顯然在來的路上已經聽說了什麼,看到周明,扯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哥,我來了。沒打擾你和你那厲害的嫂子,研究怎麼『優化』我吧?」
他的話裡帶著刺。
周明的老臉一紅,尷尬地不知道該說什麼:「先進來,進來說。」
李偉斜著眼,越過周明,看到了客廳里的我。他的目光里充滿了挑釁和不屑。
我站起身,臉上掛著標準而禮貌的微笑,就像我平時面試候選人一樣。
「你好,李偉。我是林琳。」我主動伸出手,但他理都沒理。
我也不在意,自然地收回手,繼續微笑著說:
「歡迎你來。在你入住期間,為了更好地執行我們家庭的資產管理原則,有幾項規定需要向你說明。」
李偉愣住了,周明也愣住了。他們大概沒想到,我會把事情做得這麼絕。
我沒理會他們,自顧自地從茶几下拿出一份我提前列印好的文件和一支筆。
「根據周明先生為你做的擔保,你在我們家的招待規格為『基礎經濟型』。具體包括:客房住宿一間,水電費按人頭均攤;每日三餐標準為三十元人民幣;求職相關支持僅限於簡歷修改建議一次,及面試技巧線上培訓課程一個。所有超出以上標準的花銷,例如外出就餐、添置衣物、交通娛樂等,都將視為『額外支出』。」
我頓了頓,將文件推到他們面前,把筆遞給周明。
「這些額外支出,將由你的擔保人,也就是周明先生,個人承擔。為了帳目清晰,避免占用家庭公共發展基金,我已經為你設立了一個專門的帳戶,叫做『周明個人情感維繫成本』。請擔保人在這裡簽個字,確認一下。」
客廳里死一般的寂靜。
李偉那張年輕的臉,從青到紫,再到漲成了豬肝色。這比指著他鼻子罵他廢物還要侮辱人。
周明渾身顫抖,他看著我,像是看著一個怪物。
「林琳!你鬧夠了沒有!他是我表弟!是客人!」他終於爆發了,聲音嘶啞地低吼。
「我沒有鬧。」我平靜地迎上他的目光,「我只是在將你推崇的『契約精神』和『成本意識』,落實到家庭管理的每一個細節。你不是常說,親兄弟明算帳嗎?我們現在算清楚,是為了以後不糊塗。這難道不是你最欣賞的『專業』和『高效』嗎?」
我把筆又往前遞了遞。
「簽吧,周總。簽了字,我們這個項目,才算正式啟動。」
8
周明看著我遞過來的筆,像是在看一條毒蛇。
他當然不會簽。
簽了,就等於承認了他的雙標,承認了他理論的荒謬,承認了我在這個家裡的絕對主導權。
「林琳,你瘋了!」他一把揮開我的手,筆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你這是在羞辱我!羞辱我的家人!」
「我只是在執行規則。」我彎腰,平靜地撿起筆,重新放到他面前,「或者,你現在可以宣布,你之前說的那些關於人脈、價值、成本的理論,全都是放屁。你當著你表弟的面說出來,我立刻就把這份協議撕了。」
周明被我將住了軍。
他怎麼可能承認自己是錯的?那套理論是他賴以生存的根基,是他作為「精英男」的優越感來源。
旁邊的李偉看懂了這僵局,他那點可憐的自尊心被我這份協議徹底碾碎,此刻終於找到了爆發口。
「操!你個瘋女人!」他指著我的鼻子罵道,「你算個什麼東西?敢這麼跟我哥說話!這是我哥家,我想怎麼住就怎麼住!」
說著,他把自己那個髒兮兮的雙肩包,狠狠地甩在了我們家那張米白色的布藝沙發上,留下了一道清晰的灰印。
周明臉色一變,想說什麼,卻沒說出口。那是他最喜歡的沙發。
我沒生氣,反而笑了。
我拿出手機,對著那道灰印拍了張照,然後抬頭看向李偉,語氣溫和得像在宣布一項人事任命。
「根據《家庭資產管理條例》附則第三條:訪客如有意或無意損壞家庭共有資產,需照價賠償。這款沙發購於去年,價格一萬八千元,清洗費預計三百元。這筆費用,將自動計入擔保人周明先生的『個人情感維繫成本』帳戶。」
我一邊說,一邊在手機備忘錄里飛快地記錄下來。
李偉被我這波操作徹底搞懵了,他張著嘴,一句髒話都罵不出來了。
周明則感覺自己的太陽穴在突突直跳。
我轉向他:「你看,這就是沒有契約的風險。權責不清,就會導致成本失控。既然你不想簽這份財務協議,沒關係,我們循序漸進。」
我從列印的文件里抽出另外一張紙。
「我們可以先從最基礎的《訪客行為規範》開始。」
我清了清嗓子,開始念:
「第一,每日晚十一點後,請保持絕對安靜,不得使用客廳娛樂設施。」
「第二,個人物品請在自己房間內歸置整齊,不得占用公共空間。」
「第三,每日上午九點前,必須完成個人洗漱,浴室使用時長不得超過十五分鐘,並自行清理掉落的毛髮和水漬。」
「第四……」
「夠了!」李偉忍無可忍,一把搶過我手裡的紙,撕得粉碎,「老子不住了!」
他轉身就往外走。
周明急了,連忙上前拉住他:「小偉,你別衝動!大晚上的你能去哪兒?」
「去哪兒都比待在這兒看這個瘋女人的臉色強!」李偉用力甩開他的手。
周明夾在中間,左右為難。一邊是撕破臉的親戚,一邊是油鹽不進、完全失控的我。
他最終把怒火對準了我。
「林琳!你滿意了?非要把家裡搞得雞飛狗跳你才開心是嗎?」
我看著他,眼神里沒有一絲溫度。
「周明,雞飛狗跳的根源,不是我,也不是你的親戚,而是你那套自私又冷酷的規則。你既然制定了它,就要有承擔它一切後果的準備。」
我不再理會他們叔侄倆的拉扯,轉身走進了自己的臥室,輕輕關上了門。
我知道,李偉不會真的走。
他這種人,沒錢沒本事,自尊心又不值錢,在外面住一晚網吧都嫌貴。
果然,大概半小時後,客廳的爭吵聲漸漸平息,隨後傳來客房門被用力摔上的聲音。
周明沒有進臥室來找我,他大概是睡在了沙發上。
躺在床上,我毫無睡意。
我知道,這只是個開始。
這場由他發起的家庭優化戰爭,現在,由我來接管。
9
第二天早上,我照常起床。
周明果然睡在沙發上,臉色憔悴,眼下一片烏青。
我沒理他,徑直走進廚房準備早餐。
當我把兩份三明治和兩杯牛奶放到餐桌上時,客房的門開了。李偉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黃毛,打著哈欠走了出來。
他看見餐桌上的早餐,很自然地就想伸手去拿。
我的手按住了盤子。
他抬眼看我。
我微笑著說:「不好意思,這份是我的,這份是你哥的。你的那份,需要你自己動手做。廚房裡有麵包和牛奶,費用會自動從你每日三十元的額度里扣除。」
李偉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周明猛地從沙發上坐起來:「林琳,你別太過分了!一頓早飯而已!」
「這不是一頓早飯的事,這是規則。」我慢條斯理地坐下,咬了一口三明治,「我們家不養閒人,這是你反覆強調的。李偉現在是待業狀態,屬於純消費者,我們必須控制成本。」
我看向李偉,「當然,如果你願意通過勞動換取早餐,也可以。比如,把全家的地拖一遍,可以換取一份價值十元的三明治套餐。」
「你……你他媽讓我給你當保姆?」李偉氣得直哆嗦。
「這是一份平等的交易。」我糾正他。
李偉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周明。
周明深吸一口氣,從錢包里掏出兩百塊錢,拍在桌子上。
「行了!我給他錢!他出去吃!」
我點點頭,拿出手機,打開備忘錄,當著他們倆的面,一字一字地記錄:「11 月 2 日上午 9 點,擔保人周明為李偉預支生活費 200 元,記『個人情感維繫成本』帳戶。當前累計金額:500 元【含沙發清洗費】。」
周明看著我的動作,拳頭捏得咯咯作響。
他感覺自己不是在給親戚錢,而是在簽一份喪權辱國的條約。
李偉拿著錢,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摔門出去了。
家裡終於清靜了。
周明疲憊地坐在我對面,聲音沙啞:「你到底想怎麼樣?非要離婚嗎?」
「我不想離婚,」我喝了一口牛奶,淡淡地說,「我只是在幫你實現你的理想——建立一個高度理性、高效、零內耗的家庭。你不是一直嫌我感情用事,不夠『職業』嗎?我現在職業給你看。」
他看著我,眼神複雜。有憤怒,有不解,還有一絲他自己都沒察下的恐懼。
下午,我開始履行我的另一項「承諾」——幫李偉修改簡歷。
李偉回來後,把一張皺巴巴的個人信息表扔給我,上面簡單寫著他的學歷和幾段不超過三個月的工作經歷。
「喏,給我弄份牛逼點的簡歷,我要找月薪過萬的工作。」他靠在沙發上,抖著腿,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我接過來看了看,點點頭:「可以。」
我花了半個小時,用最專業的 HR 術語和排版,為他製作了一份簡歷。
然後,我把它列印出來,遞給了他和周明。
「這是根據他的實際情況,進行客觀描述和適度包裝後的簡歷。」
周明接過去一看,第一眼,版式很漂亮,很專業。
但當他看到內容時,臉色瞬間就變了。
在「工作經歷」一欄,我這樣寫道:
「2020.32020.5,XX 燒烤店,服務員。職責:點餐、傳菜。離職原因:與顧客發生衝突。」
「2021.62021.8,XX 快遞公司,分揀員。職責:包裹分揀。離職原因:無法適應高強度體力勞動。」
在「自我評價」一欄,我更是用了 HR 的黑話,翻譯過來就是「眼高手低」的另一種說法:
「具備較強的自我驅動意識【不服管教】,對職業發展有明確的個人規劃【頻繁跳槽】,擅長在壓力環境下進行情緒表達【容易跟人吵架】。」
李偉看不懂裡面的門道,還得意洋洋:「寫得還挺像回事兒。」
周明卻看得手腳冰涼。
他知道,任何一個有點經驗的 HR,看到這份簡歷,都會在三秒內把它扔進碎紙機。
這哪裡是簡歷?
這分明是一份「此人不可用」的勸退報告。
10
「哥,這簡歷有啥問題?」李偉把簡歷翻來覆去地看,一臉得意,「寫得挺好的啊,什麼『自我驅動』,『情緒表達』,聽著就厲害!」
周明一口氣堵在胸口,差點沒上來。
他想罵一句「厲害個屁」,但看著李偉那張蠢得理直氣壯的臉,又把話咽了回去。
他不能說實話。
說了,就等於承認他打心底里也認為李偉是個廢物,這會徹底得罪他舅舅一家。
他只能憋著一肚子火,含糊其辭地說:「這個……這個寫法太……太前衛了,很多公司看不懂。我……我晚上再幫你改改,改得通俗一點。」
「行吧。」李偉不以為意地把簡歷往茶几上一扔,癱在沙發上開始打遊戲,手機里傳出震耳欲聾的槍戰聲。
周明看著那份簡歷,又看看跟一攤爛泥似的李偉,臉上的肌肉不停地抽搐。
晚上,李偉在外面跟狐朋狗友鬼混到半夜才回來。
我早早地就睡了。
大概凌晨一點多,我迷迷糊糊地起來喝水,卻發現書房的門縫裡透出微光。
我悄無聲息地走過去,門沒關嚴。
周明正坐在電腦前,聚精會神地盯著螢幕,手指在鍵盤上敲敲打打。
螢幕上,是一個全新的簡歷模板。
他正在絞盡腦汁地為李偉美化履歷,把那些短暫又失敗的工作經歷,包裝成「勇於嘗試,積極探索職業方向」;把他那可憐的高中學歷,描述為「早期進入社會,實踐經驗豐富」。
我沒有出聲,端著水杯,靜靜地靠在門框上看著。
直到他寫完,長舒一口氣,點擊了保存。
「周總,這麼晚還在為『負資產』項目加班,辛苦了。」
我清冷的聲音在寂靜的書房裡響起,周明嚇得渾身一激靈,差點從椅子上彈起來。
他猛地回頭,看到我,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你……你什麼時候來的?」他下意識地想把筆記本電腦合上。
「在你試圖偽造評估材料,進行不合規操作的時候。」我走了進去,把水杯放在他的桌上,目光掃過螢幕上那份嶄新的簡歷,「篡改評估報告,提供虛假信息,這在職場上,可是嚴重的誠信問題,周總。」
我的語氣很平靜,但每一個字都像針一樣,扎在他的自尊心上。
「我這是在幫他!我是在維護這個家!」他壓低聲音,惱羞成怒地反駁。
「是嗎?」我笑了,「你這是在增加我們這個家庭的或有負債和聲譽風險。你把他包裝成一個合格的員工,萬一有公司錄用了他,他進去惹了事,別人知道他是你周總的表弟,你覺得,別人會怎麼看你?」
周明啞口無言。
他知道我說的是對的。這正是他自己信奉的風險控制理論。
我拉開他對面的椅子坐下,像一個約談下屬的經理。
「我知道你很為難。一方面是親情壓力,一方面是資產風險。」我慢悠悠地說,「直接勸退,顯得不近人情。過度包裝,又後患無窮。所以,我為你提供了一個更專業、更體系化的解決方案。」
我從睡衣口袋裡,拿出幾張摺疊好的 A4 紙,在他面前展開。
標題是:《關於李偉先生的個人能力提升計劃【PIP】》。
這是我們公司用來辭退不合格員工前的最後通牒,也是最「體面」的流程。
周明看著那幾個英文字母,眼皮狠狠地跳了一下。
我指著上面的條款,為他耐心解讀:
「第一階段,認知提升。要求李偉先生在一周內,熟讀你推薦的《高效能人士的七個習慣》,並提交一份不少於五千字的讀後感。由你,作為他的導師,進行批改評分。」
「第二階段,態度端正。要求他從明天起,每日晨跑五公里,並在家庭群進行打卡;同時,負責家中所有的垃圾分類與清運工作。由我,作為監督人,進行考核。」
「第三階段,技能培養。要求他在十天內,學習完 Excel 從入門到精通的線上課程,並獨立完成一份關於我們小區垃圾分類情況的數據分析報告。」
「如果李偉先生能順利完成以上所有計劃,」我抬起頭,對他露出一個鼓勵的微笑,「那就證明他具備了成為『正向資產』的潛力,我會親自為他推薦工作。如果他中途放棄,或者無法完成,那就說明,我們已經盡到了『幫扶』的責任,可以毫無愧疚地啟動『資產剝離』程序。」
我把 PIP 推到他面前。
「周總,你看,這個方案,是不是既體現了我們的人文關懷,又遵循了嚴格的績效管理原則?既給了你母親交待,又控制了家庭風險。現在,需要你作為導師,在這份計劃上,簽個字。」
周明死死地盯著那份堪稱天方夜譚的計劃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