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別再給我打電話了。」
說完我掛了電話,順手拉黑。
一抬頭,就看見正要偷溜的李嫂:
「說吧,這話是你傳的嗎?」
李嫂搓著手:
「不是我,我就跟我侄女隨便嘮了幾句。」說著說著她激動了:
「當年你兒子進那公司,你還跟我顯擺來著,我以為多厲害呢,結果我侄女毫不費力就進去了。」
「是呀,侄女真厲害。」我誠懇地說。
李嫂昂著頭:
「那是當然。」
10
我重新在視頻網站註冊了帳號。
每天拍拍我的菜園子、我做的飯。
因為真實接地氣,漸漸地有了一些粉絲。
一大群天南地北的網友蹲點看我的日常。
甚至還有人打賞,讓我幫著雲養菜養雞。
我根據網友的要求,給被認養的青菜和雞仔掛上名牌。
「今天給大家做的是來自雲南王姐姐的菠菜……」
「今天給大家做的是來自廣州趙姐姐的豆芽……」
「今天給大家做的是來自上海李哥哥的公雞……」
有一次我正好拍到老校長在上課,他講到周長、面積時,底下十個蘿蔔頭有八個眼神迷茫。
隨堂小測幾乎都是大鴨蛋。
評論區網友急了:
「你先給他們畫條短線,量一下,然後再畫一條長線,再量一下,告訴他們這是邊長……
「算了,正好周末,我去一趟吧。」
第二天,我就見到了風塵僕僕趕來的小伙子,濃眉大眼的。
三言兩語的他就將周長、面積的概念,用更通俗易懂的方式講透了。
老校長激動得當場殺了只雞。
然後,這集教學和殺雞為一體的視頻火了。
當看到視頻後台的收益時,我、李嬸、老校長,三臉震驚。
沒想到竟這麼掙錢。
我們一點點規划著這些錢的用途。
老校長想得更長遠,他把村長也拉了進來,討論一些可持續發展的產業。
「要是在家門口也能掙到錢,年輕人就會回來了。
「這樣娃兒們就不是留守兒童了……」
我笑眯眯聽著,低頭速記。
這些話題已經超出了我的理解範圍,我還得持續學習。
只是我沒想到,趙輝竟然來找我了。
11
那時我正在家盤算第二天的菜譜,聽見有人拍門時我還以為是李嬸。
打開院門,卻發現是趙輝兩口子。
趙輝上前激動地握住我的手:
「媽,我可算找到你了,跟我回家去吧。」
我平靜地看著他。
他滿臉疲憊,頭髮還隱隱白了一片。
整整兩年,他才找到懷揣五百元出門的媽。
我以前那樣妥協,只是愛他,不是傻。
我沉默地甩開他的手。
他委屈了:
「媽,都這麼久了,你還沒消氣嗎?娜娜也知道錯了。」他用眼神示意李娜上前:
「磨蹭什麼呢,快過來跟媽道歉。」
李娜低著頭,小聲地對我說:
「媽,我錯了,你大人有大量,原諒我吧。」
兩年,七百三十天,他們終於跟我說了對不起。
可我已經不需要了。
況且,他們真的覺得自己錯了嗎?
我點頭,淡淡地說:
「好,我知道了。」
果然,趙輝聽完很高興,他又一次拽住我的手臂:
「太好了,那我們回家吧。」
我一點點地掰開他的手:
「我哪也不去,這就是我的家。」
趙輝煩躁的撓頭,而後把李娜往前一推,一個巧勁讓她跪下:
「都怪你,道歉都沒誠意,媽這是沒原諒你呢。
「你就在這跪著,媽什麼時候說跟我們回家了,你再什麼時候起來。」
要是以前的我,肯定一把把她扶起來,然後呵斥趙輝。
但現在我靜靜地看著李娜慢慢地跪了下去。
趙輝愣怔著,似是不明白我為何變得如此冷血。
良久,我嘆了口氣,問他們遇上了什麼事。
趙輝鬆了口氣,開始道出目的。
梓豪高中成績不太理想,國內好的大學基本是沒希望上了,於是他倆想把他送出國。
這是一筆不小的費用,以他們的收入實難支撐。
自然而然地,他們就想到了我。
李娜靦腆開口,神態與當初勸我賣房時一模一樣:
「媽,梓豪是你的大孫子,他以後有出息,第一個就孝敬你。」
趙輝在旁點頭:
「是呀媽,你以後可是有個海歸的孫子了。」
原來如此。
「我知道了,所以你們是想讓我跟著梓豪出國照顧他?」我恍然大悟道。
李娜噌的一下站起來:
「想啥美事呢?還出國?」
不然來找我幹什麼呢?
趙輝見我油鹽不進,他急了:
「媽你別裝聽不懂了,錢不夠我們才找你的呀。」
我雙手一攤:
「我工資一個月一千二,沒有錢呢。」
「你那短視頻不是掙了很多嗎?我都查過了……」趙輝脫口而出。
原來如此啊。
我意味深長地看著他。
他索性破罐破摔:
「我就直說了,媽,我只要一百萬。」
13
「我沒錢。」我說。
他們臉色劇變。
視頻帳號的所有盈利,我都捐給了這所學校。
新的電燈、電扇、書桌、籃球場……
那些錢,以另外一種方式陪伴著我、陪伴著這裡的人。
怕他們不信,我翻開手機給他們看了餘額。
看到帳號餘額的那瞬間,趙輝面如死灰。
李娜指著我破口大罵。
我打斷了她:
「娜娜,18 萬彩禮、5 萬三金、房子首付,你提的我都給了。
「後來你要換大房子,哄著我賣掉老房子後讓我睡露台,我也忍了。
「我不欠你什麼,你著實沒有資格指責我。」
李娜咬著牙:
「我怎麼沒資格,月子裡那碟豆芽,你忘了,我可沒忘,月子仇我能記一輩子!」
僅僅是無意中炒的一碟豆芽,她就記恨了這麼多年,並且理直氣壯地一直磋磨我。
不管我付出過多少,在她心裡,她只記得那碟豆芽。
我笑得流出了眼淚。
這是什麼品種的白眼狼呢。
「那我呢。」趙輝紅著眼,「從小我就過得比別人差,好不容易結婚了,我那些同學,誰家不是全款買的大平層?
「你呢,你給我湊了個三居室的首付,別人四處遊玩的時候,我在還貸!
「好不容易你有點錢了,我想著終於可以靠一靠你了,結果你寧可捐給這破學校也不給我。
「你算什麼媽?」
我捂住胸口。
我一直不太明白,為什麼我從小帶大的孩子會變成這樣。
他小時候,該上的興趣班補習班,我咬著牙給他報。
別人有的,我也努力滿足他。
李嬸還戲稱我養了個窮人家的富少爺。
我不以為意,說做父母的,理當竭盡全力給孩子最好的。
本以為他會正直善良有擔當,沒想到全長反了。
我失望地看著他:
「你剛轉正那會有個機會去西部鍛鍊一年,回來後直接升職。
「你嫌棄那地方偏僻, 直接拒絕了。
「後來又有一個機會可以轉做商務,你又嫌商務要應酬, 低人一等,又拒絕了。
「這也不行那又看不上,於是你只能做個行政,每個月領著固定的薪資。
「你自己不想努力, 卻又怪我不夠努力。
「除了躲在你媳婦背後,跟著她一起算計生你養你的媽,你還能幹什麼呢?」
我把他們推出門:
「你走吧, 我早就說過, 我不是你媽了。」
他急了,上前抱住我:
「媽,我錯了!我不該這麼說你。
「以前的錢你捐了就算了,我不怪你,以後的錢你給我就行。」
我使勁地掙脫他,可他抱得死死的, 甚至示意李娜一起上來把我往外拽。
這是要強行把我帶走?
「你跟我們回去吧, 娜娜也做了個短視頻號, 到時候我們一家和和美美上鏡,何愁沒有錢呢。」
我大喊救命。
趙輝捂著我的嘴:
「別叫了, 村裡人都睡了。」
回應他的, 是一聲大吼:
「誰說的!」
院門外,一群人扛著農具圍了上來, 李嬸和老校長沖在最前:
「把林老師放下!」
趙輝驚恐地瞪大了眼睛。
他不知道,從我推開院門那刻, 直播就一直在開著。
不出意外, 趙輝和李娜火了。
憤怒的網友沖爆了他們的直播間。
他們的家庭地址、工作單位被扒得乾乾淨淨, 連帶著他們的公司也跟著出了名。
在輿論的壓力下, 公司隨便找了個藉口將他們辭退。
13
65 歲生日這天, 一大早老校長就組織孩子們做蛋糕,說要給我個驚喜。
還要我別插手, 我要閒著沒事可以澆澆花。
廚房不時地傳來鍋碗瓢盆的撞擊聲,聽得我陣陣心慌。
等他們將蛋糕推出來後,只一眼, 我淚流滿面。
蛋糕做成菜籃狀, 裡面滿滿的豆芽,還有一個迷你的我。
「這是我們學了好久的翻糖蛋糕!」胖嘟嘟的孩子奶聲奶氣地求表揚。
我含著淚, 給每個人都發了個小紅包。
孩子們開心得原地蹦起。
天南地北的網友們也都發來祝福。
這兩年,視頻號的收入頗豐。
我大手一揮,趁著假期帶著孩子們去遊學。
李嬸激動得手舞足蹈:
「妹子, 我出息了, 我也能來這看升旗了!」
「我是不是說過,我對豆芽過敏!你又想害我!」
「迎早」老校長在旁不停地抹淚。
路邊攤飄著咸香的炒米粉味,攤主面色黝黑, 看著眼熟。
他看到了我, 想要上前,但又停在原地。
我目不斜視地走了過去,沒有停留。
李嬸小心翼翼盯著我,見我面色如常, 她鬆了口氣。
她問我心疼不。
我搖搖頭。
早就不疼了。
迎著朝陽,我內心平和,過往那逼仄的小木床、無處不在的冷暴力都如雲煙般散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