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眼直視他:「所以,樓九呢?」
季棠無奈地解釋:「他應該還在加工廠。」
「他沒有阻止你帶走我?」
「嗯。」
「哦。」
看來樓九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解決。
我沒再問。
彼此沉默無言。
「昨晚……」
「昨晚……」
兩人的聲音同時響起。
我示意他先說。
季棠緊了緊手心,「昨晚我沒有多少自主意識,所以……所以沒有做措施。」
「我知道。」我抬起頭,「避孕藥找來了嗎?」
季棠猶豫地伸出手掌攤開,手心的藥片赫然在目。
我沒有過多猶豫地服下。
聽到他又說了聲「對不起」。
「沒什麼,你先出去吧,我想休息一會兒。」
一覺睡到晚飯。
蘇夏進門來叫我起床,「季哥做了很多你愛吃的菜。」
「哦。」
我慢吞吞地起身,身體的酸爽難以言喻。
蘇夏按住我的手,淡淡的白光浮現。
「我有治療異能。」
我垂著眼。
心情不好,不想說話。
蘇夏幫著季棠解釋:
「季哥一直在找你。
「每次聽到哪裡有使用過冰系異能的痕跡,他會一刻不停地趕到那個地方找你們,但每次都會落空。
「昨晚季哥得知你的蹤跡,耗費太多異能趕過去,蛇的欲毒就爆發了,我用治療也於事無補。
「那個……你不要怪他。」
我始終沒有搭話。
蘇夏也沒有再說下去。
吃完飯,我回到房間,沉默地待在床角。
床的側面有一扇窗。
像極了我小時候的家。
「季棠,我在想,你和他,有什麼區別嗎?」
「他?」
身後安靜站著的季棠往前走了一步。
順著我的視線看向空無一物的窗外。
「他是誰?」
「我媽媽的丈夫。」
9
從我記事起,母親每天都在被父親打。
父親好賭。
每當賭輸了,就會用母親「抵債」。
家裡的男人走了一個,又會來一個,周而復始。
那些男人偶爾也用奇怪的眼神看我。
但是父親會瞪回去:「畜生!她才 6 歲。」
後來有個有錢的債主看上了母親,每日「光臨」,出手闊綽,待母親也極溫柔。
家裡地位扭轉,父親為了錢,對母親有求必應,伏低做小。
再後來,母親對溫柔的債主動了情。
這是悲劇的開端。
男人頓時索然無味,對母親棄如敝屣。
失去穩定的「顧客」和「收入」。
父親恢複本性,對母親拳打腳踢,還盯上了躲在床角抱腿蹲坐的我。
他慢慢逼近我:「你幾歲了?他奶奶的,長得比你媽還騷,老子忍很久了。」
「你瘋了?她是你的女兒!她才八歲!」
母親抱住他的大腿,頭髮散亂,歇斯底里,卻換回了更加暴力的踢踹。
天空忽然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濕濕的,酸酸的,苦苦的。
本就因情傷崩潰的母親決絕地拖抱著父親一起摔下了陽台。
與此同時的隔壁,尚且年幼的樓九卻沒有母親可以幫他。
他經歷著差點發生在我身上的苦難。
我沒敢看,但是聲音無孔不入。
雨越下越大,不知道是慟哭,還是哀鳴。
「沒有意識,喝醉了,中毒了,受傷了,這些就可以成為你們犯罪的理由嗎?」
我靜靜地看向季棠,「如果我不喜歡你,這就是犯罪,你知道嗎?」
我以為,有了錢,就可以擺脫一切苦惱。
我以為,我精挑細選的好朋友,好哥哥,好金主,永遠不會傷害我。
可季棠不僅有了別人,還不由分說地借背叛之名傷害了我。
「什麼叫背叛呢?就因為當年你競賽,我答應去看你但是失約了嗎?」
季棠臉色蒼白地張了張嘴,「不是那樣的。」
「那是哪樣呢?
「是因為你再三叮囑我不要跟領養的人離開,但我還是跟別人離開了?
「還是因為我差點被領養的老男人侵犯,你覺得我不聽你勸才會這樣?」
可是我都知道啊。
我知道那對想要領養我的夫妻里,那個男人不是個好東西。
我看到了女人身上的傷。
我只是想幫她。
如果不是季棠放棄比賽趕回來,闖進房間和老男人打了一架,救出昏迷的我。
我差點就成功了啊。
隱蔽的攝像頭會清晰地記錄這場犯罪,我可以把他送上法庭,送進監獄。
但是被毀了。
以至於我看到因為救我被打到肋骨骨折的季棠時,第一句話是譏諷:
「你是去比賽還是去打架了?」
他強撐著笑容說:「不小心摔下樓梯了。」
季棠想瞞住這件事,他擔心我知道了會害怕。
可是我全都知道啊。
我難過地捂住臉,「阿姨被家暴,我想幫她,她很像我的媽媽。你知道嗎?」
季棠愕然地看著我,被我丟出的一個又一個的真相震得說不出話。
我諷刺地笑了聲。
一股腦地將我不為人知的陰暗面剖開了擺在他面前。
當年,季棠的父母飛機失事,他成了孤兒,一蹶不振。
我有蓄謀地接近他,做他的光。
他以為的一見鍾情,不過是我的蓄謀已久。
他有錢、脆弱,無條件信任我。
是我最好的安全港灣。
他沉溺在我的偽裝中,一腔熱忱,無法自拔。
直到蘇夏出現……
我才發現,我對他有了占有欲。
這不是個好跡象。
我不想步母親的後塵。
我理了理情緒,抬起頭。
「你把我送回樓九那吧。」
「不行!」
季棠僵著張臉,語氣聽起來毫無餘地。
我笑笑,連多說一句話的力氣都沒有。
拉起被子蒙過頭,安靜地蜷縮起身子躺下。
房間裡寂靜了很久。
久到我以為季棠已經走了。
直到身後突然貼近一個懷抱,隔著被子,輕輕地拍著我安撫。
小時候媽媽哄我睡覺也是這樣的。
我咬住唇,努力壓下所有的情緒。
我很少哭,也不想哭。
身上的輕拍不停,伴隨著季棠的絮絮低語:
「我說的背叛,不是競賽,而是電影院那次。
「我好不容易讓你答應我一起去看電影,但是你為了 1000 塊把票轉手給了林歡。
「你為了 1000 塊錢,把我丟下了。
「我很難過,你想要錢,我可以給你千倍萬倍,但你偏偏選擇不要我。
「就算是蓄意接近也好,為了錢也罷,我都喜歡你。
「沒有你,我早就不存在在這個世界了。
「是你把我拉了回來。
「從那一刻起,我就暗暗發誓,我會用盡我的一切包括生命去滿足你所有的心愿。」
「可你想要離開我,我根本沒辦法接受,我找你找到快瘋了。」
「看到你主動吻樓九,我嫉妒瘋了,我太嫉妒了,僅剩的那點理智也沒能控制住。我知道是我的錯,可是……」
濡濕透過薄被浸濕了我的後頸。
我動了動指尖。
不免有點想笑。
他小時候愛哭的毛病還是沒變。
「那蘇夏呢?」
我很好奇。
蘇夏究竟是怎麼闖入他的世界的?
明明在那之前的十幾年裡,他的世界裡只裝得下我。
可惜我沒能聽到回答。
異形王帶領異形攻入基地,哀嚎聲遍野。
季棠作為這裡異能最強大的存在,必須出去和異形王戰鬥。
打鬥持續了三天三夜,樓九趕過來加入。
漆黑的上空閃著各種顏色的光。
蘇夏一直在救人,哪怕臉色白到看起來隨時會倒下。
季棠受的傷越來越重,衣服被血色浸染。
我問蘇夏:「他會死嗎?」
「他不會死。」
蘇夏篤定地朝著半空看去。
那種眼神,仿佛在看她信仰的神祇。
我支起下巴,輕笑:「你好信任他。」
「……」
蘇夏默了默,看向我:「只要你沒死,他就不敢死,也不願意死。」
「是嗎?」
我歪了一下腦袋,不予置評。
蘇夏說的沒錯,異形王漸漸落了下風。
局面扭轉。
傷員不再源源不斷,蘇夏終於能喘一口氣。
她拍了拍血跡斑斑的手,坐到我身邊。
「我是重生的。
「上一世,季棠異能很強,是我們的領袖,本來我們可以打敗異形,重建家園。
「但是,你突然就死在了基地里,被不服季棠的手下給殺了。
「那天季棠剛好不在基地,他回來後,抱著你的屍體離開了,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也再沒有人可以和異形王抗衡。
「我們的死亡成了定局。
「沒想到我能重生,所以我找到季棠,跟他談判,我的治療異能是最強的,只要帶上我,我一定會保你平安,但他也要保我不淪為那些人渣的……」
蘇夏停下話頭,沒有再說下去。
我半信半疑:「誰殺的我呢?他來這裡了嗎?」
蘇夏搖搖頭,「他死了,樓九在加工廠等了那麼久好像就是為了殺他,聽說死得非常慘。」
?
我疑惑地抬眼。
難道樓九也重生了?
蘇夏也意識到什麼,突然瞪圓了眼睛。
「聽說你死的那天, 有個非常漂亮的男生也死在了那裡, 好像還被奸……了,但是沒有人認識他。」
我立刻意識到。
那個漂亮的男生是樓九。
幾乎是同一時間,我抬頭看向半空。
樓九長得真的很漂亮, 一頭銀髮染了鮮艷的紅,清冷和妖冶相融。
心臟鈍痛地抽了抽。
為什麼要讓他經歷第二次那種事?
樓九似有所感地望了過來,努力擠出了一個安撫的笑。
他以為我在害怕。
但我只是在心疼他。
10
戰鬥勝利, 異形王的晶核被挖出。
我拉著樓九一路狂奔到無人的角落裡。
「你重生了對不對?你上一世是怎麼死的?」
在我的逼問下, 樓九說出了真相。
上一世。
他相信了那個人說可以幫他找我過去和他見面,結果被暗算了。
我無意間發現了那間屋子裡不對勁,就闖了進去。
那個人表面恭敬地說會放人, 結果背後下黑手。
我倒在樓九身上斷了氣。
臨死前,將一把銀色小手槍偷偷塞進了他手裡。
樓九講到這裡啞然失笑:「你給的手槍里沒有子彈。」
後面的事不用他說我也知道了。
沒辦法動用異能的他也慘遭毒手。
「沒想到, 這把小手槍會跟著我一起到這一世。」
樓九低頭把玩著手槍,笑意融融。
那時候的樓九還沒有這麼強大。
但是這一世,他意外發現,只要吞吃異形源頭蛇的內膽, 就可以覺醒出不同異能。
他現在的實力和季棠幾乎不相上下。
「你很棒。」
我給了他一個擁抱。
暗處, 季棠的身影悄無聲處出現,他癟嘴, 一臉委屈。
身上滴滴答答地落著血。
我給了他一個眼神。
受傷了找蘇夏啊!
找我有什麼用哦。
樓九拍了兩下我的背, 溫柔一笑:
「你去吧,我知道你喜歡他, 所以上次才同意讓他帶你走的。
「當時他的情況很危險, 如果解決不了,會死。
「你別太傷心, 他不是故意那樣的,他很愛你。
「上一世是,這一世也是。」
「哦, 我怎麼沒看出來。」
我傲嬌地否認。
人卻已經來到了季棠面前。
他那麼大個塊頭, 哭唧唧地埋在我肩頸:「我好疼。」
「你好臭。」
一身血腥味。
我嫌棄地推了推他,但沒用多少力氣。
「先去治療一下,你想血流而亡嗎?」
季棠粘在我身上不肯起來。
「你幫我治。」
「我沒有異能啊。」
「你有。」
我一頭問號地被堵住了唇。
他樂此不疲地探索著, 美其名曰:治療。
我僵硬得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直到咸澀溫熱的液體順著相交的唇齒滲透進我的味蕾。
我才發現。
季棠哭了。
他抱著我的手在顫抖,眼淚像開了閘一樣流個不停。
鼻子都哭紅了。
我在他腰背上寫字問:
【你哭什麼?】
季棠不捨得鬆開我, 吻得越發深入。
他只是害怕。
他明明知道,我跟樓九在一起不會有事。
可是心頭強烈的不安促使他顧不上治療就跑了過來。
看到安全鮮活的我才安心了一點。
我不明所以,在心裡嘆氣。
哄孩子好難。
我踮起腳, 摟上季棠的脖子, 主動加深了這個吻。
回應成了催化劑, 試管容器中承載著愛意的液體「咕嚕咕嚕」地冒著泡泡。
季棠又驚又喜, 幾乎要把我揉進身體里。
我咬了他一下。
疼啊。
混蛋。
季棠反應過來, 放鬆了力道, 喜色在眉梢流轉。
「我愛你。」
我繼續吻住他。
回應在發酵的溫度里。
11
我喜歡吃糖。
他叫季棠。
四捨五入,我也喜歡他。
因為——
每一次, 他都能帶我看到久浸黑暗的光。
很耀眼。
我對他的喜歡,在這種時候,總會再多上一點。
玩了那麼多次捉迷藏。
他終於贏了我一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