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若昀一身淺褐色西裝,搖晃著紅酒杯,笑得惡劣。
身後還跟了兩個同樣衣冠楚楚卻笑容猥瑣的世家子弟。
他湊到我跟前,低聲道:「竟然都要訂婚了?要是你未婚夫知道你的過往。你說他會不會不要你,到時候,你還是哥哥的。」
彈幕又開始了:
【又是他,全文最煩他了,色狼。】
【每次跟犯病似的,超雄一樣,天生壞種。難怪最後被男主送進監獄被獄友查學歷。】
陸行雲適時地看了我一眼,跟幾個商業新貴告辭,朝我走來。
陳若昀身後有人出聲:「那是利華集團的……陸總的未婚男友,要不別了吧?」
陳若昀心虛地撫了一下自己未消的顴骨,後退了一步:
「陸行雲,我好心提醒你一句,你知不知道,你這個未婚男友並不像他表面那般清純無害。他瞞著你的事多了去了。」
陸行雲挑了挑眉,等著他的下文。
「比如,他德行有失,卑劣齷齪。他那個身份卑微的母親曾經做下了那麼齷齪的事,讓她親兒子陳沐言心安理得地占著別人的位置享受了十幾年。」
陳若昀看著我,勢在必得。那是他拿捏我的七寸。
「他和他的母親當年……」
「我知道。」
陸行雲沒什麼表情地回復。
陳若昀皺了下眉,看向陸行云:
「那你還要和他結婚,媒體的事難道也是你幫他解決的?你站在他這一邊,你難道覺得他和他母親是無辜的?」
陸行云:「不無辜。」
我的心沉下去了一半。
我聽見自己對自己說:哈,無所謂,我根本不用在意的,不是早就應該習慣了嗎?
放眼望去,那些衣著華貴的人們竊竊私語,他們的表情戲謔、不齒。
在等著我出醜,等著看好戲。
人群中,還有我曾經的父親和母親。
我的頭一陣眩暈,連呼吸都呼吸不上來。
陳若昀氣焰囂張:
「陳沐言,你讓我陳家顏面盡失,連你的未婚夫也不會護著你,你現在跪下來,向我和父親母親磕幾個頭,贖你的罪過。」
每次都要我難堪,我的人生註定要被他的陰雲所籠罩。
媽,你為什麼要我餘生都欠著他,飽受折磨。
可面對一個可憐的植物人我又能埋怨什麼呢?
我閉了閉眼。
13
後腰突然間被一股力量撐起。
我詫異地扭頭去看。
是陸行雲。
他攬上了我的腰,薄唇輕啟:
「是他母親的選擇,不是他。」
「就算他如你所說的一般陰險惡毒,德行有失,可那又怎樣?他不需要完美,我也會愛他,所以我會永遠站在他這一邊。」
似一滴水滴進了柔軟的心房,我聽到了「啪嗒」一聲迴響。
猛地仰頭看他。
他竟然低頭朝我笑了笑。
陸行雲竟然在對我笑!
清淺、溫柔,如輕風拂過。
我勒個豆!我揉了揉眼睛,重新看他,誰奪了他的舍?
現場一陣騷動。
陳若昀一種受害者的神情指責:
「你愛他?可我因為他失去的美好童年能彌補嗎?」
「你的美好童年?」
陸行雲攬著我的腰,垂下眸子,將這幾個字在口中反覆研磨,似是覺得很有意思。
「你的美好童年?」
陸行雲突然嗤笑,再次看向他時眉眼一瞬間變得鋒利,幾乎地咬牙切齒地:
「陳少爺的童年還不夠美好嗎?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的快樂不也是快樂嗎?」
聽到這話,陳若昀眼底突然閃過一絲慌亂,可依舊是撐著面子:「什、什麼?你別血口噴人。」
「陳秘書,」陸行雲將一個銀色 U 盤交給秘書,「將這條視頻放出來,幫陳少回憶回憶他的童年。」
......
14
大螢幕上視頻播完,對上所有人的目光。
陳若昀再笑不出來了,他踉蹌了幾步。
似是才回憶起童年時自己的惡行。
愚蠢的腦袋終於明白看戲的反而成了戲中人。
聲嘶力竭,試圖去砸掉大屏。
眾人打量著發狂的陳若昀,一片唏噓。
陸行舟死死摁著他,將他的雙手反剪在後。
輕笑著在他耳邊低語一句話。
陳若昀猛地看向他,見鬼一般的表情。
嘴唇顫抖得厲害:「孤兒院……是……是你……」
陸行雲挑了挑眉:「蠢貨,現在才認出來啊?」
陳若昀是被警方帶走的。
誰也沒想到,他竟然很早就染上了賭博,偷偷敗光了自家的家產。又入職了一家新公司,挪了公司的幾千萬的帳。
他不知道,那家公司,正是陸氏收購的。
這可能是有史以來最精彩的一場豪門晚宴。
因為事不關己,人們心安理得地看足了一場好戲。
可只有我默不作聲。
我知道他鎖骨上的疤痕是怎麼來的了。
我抬眼看著身側的陸行雲。
他到底是怎麼成長到今天這一步的?
複雜的情緒洶湧地翻湧起來。
15
晚上洗完澡,我遲遲不肯出來。
鏡子中通紅的雙眼跟兔子似的。
浴室被陸行雲從外面強制打開。
看著我通紅的雙眼,他衝上來:「陳沐言,你.......」
「他已經受到了懲罰,那是他自找的,已經送去監獄了,不哭了。」
「陸行雲,我不是為他哭,」
我撫上他鎖骨的疤痕。
「疼不疼?」
「早就不疼了。」
「那你今晚疼不疼?」
過去的傷害重現,你疼不疼?
「陸行雲,謝謝你,今晚謝謝你救我。」
他抬起了我的臉:
「不,是你救了我,我們早就見過的,是你給了我第二次生命。小言,我一直都看著你。」
我困惑:「一直?」
「是,一直。」
「他人眼中的你不過你的萬分之一,因為我了解你的全部,所以我永遠不會背叛你,永遠不會離你而去。」
我會意笑了:「難道你對我一見鍾情,然後之後一直追逐著我?」
他輕笑了一聲,伏在我耳邊,目光灼灼:
「陳沐言,初見你時,我恨不得撕碎了你。」
16
陸行雲視角:
七歲那年,母親將我送進了那家福利院,不顧我撕心裂肺哭喊,將鐵門緊緊鎖上。
母親很直白地說:「我不要你了,賠錢貨。」
那天她離開的背影凋敝了我餘下人生中的所有色彩。
後來,再大一些,我想,媽,哪怕你騙騙我說過幾年就來接我呢?這樣也能給我一些繼續活下去的念想。
我麻木地在那一方天地中度過一日又一日。
每當快過年的時候,那對企業家夫婦都會來福利院視察。
他們的身後跟著一個富家少爺,太陽照出他臉上細細的茸毛,像一隻剛出生的羊犢,眼裡透著清澈的愚蠢。
他身上嶄新的羽絨服,質地不凡的羊皮靴子,就連隨手拿著的一瓶牛奶就引得一排的孤兒饞涎欲滴。
似乎是同齡孩子的苦難極大地滿足了他的虛榮心。
他給跟在身後看著他的目光最熱切的孤兒們發糖果。
所有孩子跟在他前呼後擁,只有我,躲在一角不肯上前。
陳沐言穿過人群,惱怒地推了我。
可自己卻一個踉蹌差點摔倒,他更氣惱了,打我一巴掌:「縮在角落跟個怪物一樣,怪不得沒人要。」
我厭惡極了這些權貴。
他們每年都來這裡,可卻生怕這裡的空氣髒了他們的鼻子。
他們呆那麼幾分鐘,拍幾張感人的照片,讓媒體登在報紙上添油加醋一番便成了眾人稱讚的慈善家。
可他們明明連看都不屑於看我們一眼。
而我們卻要為他們的到來日夜不休地打掃,學頌歌,背祝福詞。
裝模作樣地對著他們說感謝的話,擺出高興的表情去合照。
我撫摸著臉,舔了舔唇,感受著那羽毛輕撫一般的巴掌,陰森粘滯地盯著那個少爺。
他竟被嚇得後退幾步,跌坐在地上。
一個眼神都被嚇成這樣,果然是鮮花中長大的不堪一擊的廢物。
陳若昀為了討好少爺,將我堵在那方天地中毆打,拳打腳踢對我來說已經像一日三餐一樣稀鬆平常。
我還能抽出空朝小少爺咧嘴一笑。
可那個少爺卻嚇傻了。
他瞪大了眼睛,驚恐地注視著這個世界上如同冰山一角的惡行。
企業家夫婦臨走時,院長率著眾人歡送。
可陳沐言突然又偷偷溜到那個角落,對著奄奄一息的我說:
「我的袖扣不見了,值好幾萬,掉在牆角,你找出來就是你的了。」
似是不放心,臨走時又補充道:「你去換成錢,請人幫你打回去。」
我在手邊找到了那枚銀色袖扣。
對著太陽一照,銀光璀璨,一看就價值不菲。
我沒有感激他,我麻木地覺得,這是我該得的。
我也沒有把那價值幾萬的錢用來報復。
十五歲,我逃回去找媽媽,潮濕陰暗的閣樓飄來陣陣腐臭的味道。
肥碩的老鼠旁若無人似的爬行。
她已經被那個酒鬼打死了。
屍體喂飽了一隻只碩鼠。
那個酒鬼舉著一隻針筒,朝我走來,露出腐敗的牙床。
「來,一起啊,讓你小子也爽一爽——」
他捉住我,把針筒狠狠地插入了我的後頸。
那是我在麻木生活中感受到的第一縷不一樣的情緒——恐懼。
可惜,那個酒鬼吸飄了,都沒看到他扎進我身體里的,是一個空的針筒。
尾隨著那個酒鬼過馬路時,我看到了閃爍的紅燈。
那一瞬間,難以遏制的惡毒像一群螞蟻,沿著我的骨頭爬上來,密密麻麻地覆蓋上我的心臟,讓我顫抖不已。
血漸入我的眼睛,世界是一片猩紅。
真好,不用我自己動手了。
這個世界本就由罪惡組成,誰又敢肯定自己從未觸碰過去骯髒,人們將手中的遮羞布一層一層的將自己包裹,偽裝在深,誰都知道,誰都一樣。
我知道,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做一個好人。
就像那年在孤兒院,我為了救一個被陳若昀霸凌的女孩而被當成報復的對象,發泄了三年。
而那個女孩,成了陳若昀的「女友,」加入了霸凌弱者為樂的團體中。
簡直可笑。
十八歲,我用那枚袖口作為啟動資金,賺得第一桶金。
漸漸地,我身邊的人???全變成了好人。
每天晚上,撫著那枚袖扣入睡之時,我發覺我好像越來越懷念它的主人。
我想,是我太空虛了,想隨便將什麼東西填入到自己的心裡。
在貴族的歌舞宴上,我居然看到了成年的陳沐言,我看著他。
他像是孔雀的翎羽般漂亮,囂張跋扈,淺薄無知,空有其表。
他好像不記得我了。
再後來,他褪去了一身的浮華, 在飯桌上沒有尊嚴地被人灌酒時,我看著他。
他跌入卑微的塵土,喪失尊嚴。
我向他遞出一個手帕,故意展露出自己的袖扣。
他果然不記得了。
他憑什麼不記得?
撫摸著西裝上那棵冰涼的袖扣,我一定要將他占為己有。
沒錯,我很陰暗,像活在地里的蛆蟲,像久不見日的腐木。
見到一點點像光亮的東西就想牢牢抓住不放手。
他陪著我的那三年, 我出奇地覺得安定、安穩。
他要離我而去時,我想過的,我要把他永遠留在我身邊,不惜一切手段。
他騙了我,他玩弄我的感情。
我決定囚禁他。
可卻一反常態地抱住了我, 說不離開了,說要和我結婚……
.......
我的生命是一處苦室,我困於其中,也從未離開過那場陰雨,我是淋濕翅膀的燕鳥。
所以, 我要確認你永遠在我身邊, 要永遠。
這樣我才能擁有世界上最盛大的春天。
那個小騙子說他會永遠陪我,可他騙過我,我不信。
所以,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早已布滿了鐐銬。
他此生都別想離開我半步。
17
陳沐言視角:
落地窗外面大雪紛飛。
我和陸行雲在溫暖的臥室中。
我伏在他的胸肌上, 聽那富有節律的心跳。
目光一寸寸描摹著那雙琉璃盞, 那高挺得讓人心亂的鼻樑和緊抿的嘴唇。
「陸行雲,你會永遠愛我嗎?」
「我當然愛你。」
窗外的大雪起起落落。
幾條彈幕呼嘯而過。
【嘖嘖, 「他嚴絲合縫地抱著他, 一寸寸填滿他生命的裂隙, 兩人……」我嘞個豆!我都捂著眼睛看的,沒想到現在這車多得比 po 文還離譜。】
【對啊, 男主還真會玩啊, 之前下單的小皮鞭小玩具統統派上用場了。】
【對啊對啊, 這不似囚禁也勝似囚禁了。】
【那個, 寶寶對不起,我之前故意騙你, 我真該死啊嗚嗚嗚,你們好好的。臣退了, 這一退, 就是一輩子……】
......
後來,那些熱鬧的彈幕再也沒出現過。
我不知道那些究竟是什麼。
不清楚它們為什麼要幫我。
我曾在一夜之間失去所有, 從雲端到泥濘, 只需一個身份,我的人生戲劇一般。
我的心千瘡百孔, 我變得畏手畏腳, 患得患失。
所以, 我渴望有人無論什麼時候都堅定不移地選擇我,我渴望這樣暴烈的愛,哪怕這愛將我燒成灰燼。
我和陸行雲這個變態, 我們絕配。
他這輩子都別想擺脫我。
【再見啦兩個寶寶,在你們的世界要幸福哦。】
彈幕漸漸透明、消散、直至消失不見......
我閉上眼睛,在心中由衷地說了一句:「你們也是。」
(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