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京濂垂眸,對上我的視線。
他眼裡隱隱閃出些許痛苦,好半天才抬手撫上我的眼睛,啞聲道:
「賀覺,我不會再被你騙到了。我曾經因為你的口是心非錯過一次,這次我不會再犯傻了。」
我緩慢地眨了下眼睛,問他:
「你說什麼?」
陳京濂低頭將腦袋埋在我的頸窩,沉悶的聲音自耳邊傳來:
「你以前和朋友說,你就是玩玩我,你說沒玩過像我這樣冷淡帶勁的人,等我喜歡上你,你會立馬甩了我。」
「你還讓會所的男模排隊,等你拿下我就來寵幸他們。」
「聽到這番話前,我已經對你動心了,我原本想等忙過這段時間就向你表白,去義大利和你過一個紀念日,把我這些年沒做的全補給你。」
他嘲弄一笑:
「可我偏偏聽到了那番話,那一瞬間,我很憤怒,但更多的是恐慌,我怕你知道我喜歡你後就不要我了。」
我氣得想笑:
「陳京濂,你的藉口還能再爛一點嗎?我情願你說些不懂愛,你不知道怎麼去愛人這種俗氣的藉口,都比你現在的藉口強。」
陳京濂低聲道:
「我沒騙你,我們因為許煦吵架你跑去喝酒那次說的。」
我隱約記了起來。
9
有段時間陳京濂特別忙,我怕他忙起來不記得吃飯,每天跑去給他送飯。
有天陳京濂和我說有約了,讓我不要來了。
我想都到門口了,就去和他打個招呼,可以的話還能討來一個吻,然後我就在樓下看到他和許煦。
一想到陳京濂背著我聯繫白月光,我氣得直接失去理智,跑過去一頓質問,甚至很沒有風度地推了許煦一下。
陳京濂很生氣地護在許煦面前指責我,我不是第一次見到他責備的眼神,但我還是會覺得難過,尤其是當他抱著許煦離開,那股委屈不甘達到了頂點。
我一氣之下跑到酒吧買醉。
我仔細回想了下,我似乎真的說過我就是玩玩陳京濂而已。
陳京濂說:
「那不是許煦,是她的雙胞胎姐姐許媛。你之前綁架許煦早就把許家得罪透了。許媛那時候懷著孕,她是易流產體質,那個孩子很不容易長到四個月。如果你推她流產,我就是再護著你,你也得脫層皮。」
我愣怔了好一會兒,才道:
「所以你那時對我態度一百八十度轉變,不是因為我傷害了你的白月光?」
陳京濂搖了搖頭:
「許煦不是我的白月光,我之前那麼說是騙你的,我想讓你迷途知返。後來不和你解釋,是為了讓你有危機感,這樣你就不會拋棄我了。」
心口酸澀不止,我眼裡漫出一層水霧,聲音都忍不住哽咽:
「陳京濂,你憑良心說說,我以前多愛你啊,我怎麼可能那麼對你?你因為我發脾氣的幾句醉話就定了我的罪,我要是真不喜歡你,我還能為你丟了一顆腎,我能那麼卑微地跟在你身後?」
陳京濂抹著我的眼淚,眼眶也紅了,他將我抱在懷裡一下又一下地拍著我的背,輕聲解釋:
「我一開始很生氣,但平靜下來後又覺得,如果你不愛我,為什麼要拿自己的腎給我換 10% 的股份?」
「我剛要冷靜就聽見有人問了。你說,你不???主動去,等陳岐山夫婦找到腎源,你就什麼都拿不到了。現在你有了 10% 的股份拿給我賣個人情,之後你就是玩膩了,和我鬧掰了,要是創業遇到困難還可以道德綁架我給你出資,怎麼樣你都不虧。」
「所有事情都合情合理,我沒辦法不信。後來我越來越愛你,也越來越怕失去你,便對你越發冷淡,直到你死了。」
「聽到消息那一刻,我覺得所有情感、聲音、色彩,周邊的一切都離我遠去。我像是被罩在一個灰濛濛的玻璃罐中,整個世界都變得不真切。我不知道我該幹什麼,只能行屍走肉地重複之前的生活。」
「直到某天我在路上偶遇一位大師,他說我家裡有隻小鬼,再不入輪迴就要消散了,我直覺那是你,那一刻我醒了。」
「大師和我說你在人間逗留太久,要入輪迴需得經過太陽焚燒才能消除閻王的怒火,最好是心甘情願,如果不行,需要他信任之人用法器捕捉,才能避免入輪迴時遭罪。」
「我下不去手,我沒辦法殺了你,我想賭一把,你或許愛我,所以我和許煦交易演了那場戲。我賭贏了,可我又輸了,我再一次失去了你。」
聽著陳京濂的話,我眼淚止不住地往外流,心臟悶悶地泛著苦水,苦意攀上舌尖,我整個人難受地蜷縮起來,似乎這樣能好受一點。
陳京濂沒再開口,他就這麼安安靜靜地將我圈在懷裡,不斷撫摸著我的後背。
10
那天后,我和陳京濂的關係變得有些奇怪,說不上來的彆扭,他似乎很想把之前我讓他做他卻沒有做的事都補齊。
我以前的要求黏人又變態,陳京濂絲毫不覺得有什麼問題,偏生他記性又好,每一個我在什麼時候說的要求他都記得,我想告訴他記錯了都沒法反駁。
那晚,陳京濂問我能不能原諒他,再給他一個機會,我沒有回答。
說實話,我還愛他,我很清楚自己這顆心在面對陳京濂時總會不受控制地失序,可那十年痛徹心扉的過往不是那麼容易磨滅的,我的熱情早在一次次挫敗中消磨殆盡。
陳京濂察覺到我的沉默,便不?ū??再問了,他只是變得有些患得患失,總想黏著我。
陳京濂似乎成了以前的我,時不時要來抱我一下,討要一個吻,或者通過激烈的床事來確認我對他的感情。
臨近開學,陳京濂將我圈在懷裡給我看港城大學附近的房子。
他將下巴擱在我的頭頂,手指不緊不慢地翻頁:
「這是我在你大學附近租的房子,你挑一個吧,我到時候搬過去和你一塊兒住。」
我身軀微不可察地僵了一瞬。
陳京濂一直觀察我的反應,他將我的僵硬盡收眼底。
似乎是意識到了什麼,他問我:
「你志願填哪兒了?」
我回頭看著陳京濂逐漸泛紅的眼尾,從床頭櫃里拿出收到的錄取通知書。
陳京濂可能以為我和上輩子一樣選擇了港城大學,也就沒管我的錄取通知書。
我其實想過要不要開口,後來想想算了,遲早會知道,能晚一天,陳京濂便能多高興一天。
陳京濂看著北城大學四個大字失了神,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他極力克制住發顫的嗓音說:
「沒事,北城也挺好的,現在交通發達,我會經常去看你的。」
陳京濂在自我寬慰,仿佛這麼說他就可以忽略我不能時刻陪在他身邊的痛苦。
那晚,他抱著我一夜未眠。
我能聽到他下床抽煙的動靜,可我沒有去安慰他。
我其實不信的。
我不信陳京濂愛我。
他怎麼突然就愛我了呢?所以我害怕,待在他身邊的每一秒都在害怕。
我怕時空錯亂傷了他的腦子,讓他誤以為自己愛我,如果是這樣,等某一天他清醒了,我又成了只沒人要的可憐蟲。
往後幾天,陳京濂更是離不開我,他似乎想把我拴在褲腰帶上,走到哪兒帶到哪兒,連洗澡也要和我一起。
我被他壓在浴室,他咬著我的耳朵低喘:「小覺,不要喜歡上別人,等等我。」
我手指蜷縮了一下,終是什麼話都沒說出來,陳京濂咬著我的肩膀,後背滾落的不知是熱水還是他滾燙的淚水。
11
開學是陳京濂送我去的。
他怕我被人欺負,給我的室友準備了禮物,室友笑呵呵地說我有個好小叔,我不置可否。
離別前,陳京濂抱著我說:
「要給我回消息,不然我會擔心。」
或許是怕我又打算糊弄過去,陳京濂在我頸側磨蹭了一下,悶聲悶氣道:
「小覺,求你了。」
我心一緊,終是心軟地點了下頭。
陳京濂的消息自他上車開始就不停轟炸,有肉麻的情話,也有他報備的行程。
他說會來找我,但其實並不能很好地實現,來見我需要提前把那幾天的工作完成才能抽出時間。
但也不是完全見不著,陳京濂經常和我打視頻,一天三個,打得室友都懷疑我是不是個巨嬰,突然有點後悔沒聽陳京濂的話搬出去住。
掛掉陳京濂的電話,我做了一個夢。
夢裡陳京濂穿著一襲黑色大衣,佇立在一座墓碑前,面色很冷。
我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看見我的照片赫然貼在上面,我意識到這或許不是夢,是前世發生的事。
陳京濂單膝跪在地上,細緻地擦著我的照片。
照片很新,看起來我應當沒死很久。
陳京濂在我的墓前放了一束梔子花,他俯身親了下我的照片,低聲說:
「小覺別怕,叔叔來陪你了。」
他抬手抽出自己腰間的瑞士刀,目光堅定,毫不留情地劃開自己的手腕。
我臉色一變,急忙上前握住那把刀,卻只能徒勞地看著它穿過我的手。
鮮血止不住地往外噴涌,陳京濂嘴唇開始發白,他將頭靠在我的墓碑上,嘴角勾起一抹淺笑:
「小覺,如果有下輩子,我們重新來過好不好?」
回答他的只有耳邊蕭瑟的風聲。
我猛地睜開眼,心口悶窒,全身都疼得緊,我迫切想聽到陳京濂的聲音,慌張地翻出手機,發現現在才凌晨四點。
這個點,陳京濂早睡了。
他向來睡得早,十一點半就休息了。
我失神地看著手機,看著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直到劃到七點,我才下床去樓梯間打電話。
鈴聲響了兩秒被接聽,那頭聲音很急:「小覺,發生什麼事了嗎?」
重生後,我從未主動給陳京濂打過電話,接到我的電話,他第一時間就認為是我出了什麼事。
我握緊手機,聲音忍不住染上哭腔,我問他:「陳京濂,你上輩子是不是為我殉情了?」
那頭沉默半晌,才出聲:
「沒有,你是不是做噩夢了?」
我眼淚嘩嘩往下砸:
「陳京濂?ū??,你再騙我,我就真的不要你了。」
陳京濂輕嘆一聲,最後道:
「都過去了,小覺,我們現在都好好的。」
我背抵著牆,緩緩蹲下,終於顯出些軟弱來,抽噎著開口:
「陳京濂,我想見你,你來找我好嗎?」
那頭沒有絲毫猶豫:
「等我。」
我沒告訴陳京濂。
這次只要他來了,我就忘掉過去,和他重新開始。
四個小時,我在校門口接到陳京濂。
我沒等他開口,一言不發地拉著他的手往酒店走。
辦完入住,我急切地吻上陳京濂的唇,扯著他的衣服將他往床上推。
陳京濂心疼地抱住我,安撫地捏著我的後頸,替我調整紊亂的呼吸。
我在他輕柔的吻里終是繃不住地埋在他的懷裡放聲大哭。
陳京濂摟著我搖晃,啞聲哄:
「不難過,都是叔叔的錯,乖寶寶,不哭了,好不好?」
陳京濂越安慰,我哭得越大聲。
陳京濂就那麼摟著, 笨拙地安撫我。
我抱著陳京濂的腰哭得昏天黑地。
終於哭夠了,陳京濂下床給我端過來一杯水:
「嗓子都啞了, 喝口水潤潤。」
我就著陳京濂的手喝了幾口, 情緒慢慢平復, 我深吸一口氣, 終是下定決心道:
「陳京濂, 我們重新開始吧!」
陳京濂端水的手一抖,好半天才緩慢轉過臉來。
他撫上我的臉, 聲音嘶啞:「會委屈嗎?慢一點原諒我也沒關係。」
我吸了吸鼻子, 搖搖頭。
將心比心, 如果我是陳京濂,聽到那番話,大機率會和他做出同樣的反應。
陳京濂放了杯子抱住我, 低頭在我的臉上蹭了蹭,抖著嗓子說:
「謝謝你,小覺。」
陳京濂番外
賀覺在我面前消散時, 我心痛得無法呼吸,當場噴出一口血來。
再醒來時, 我看著空蕩蕩的房間,突然意識到賀覺是真的不在了。
賀覺死後,我精神恍惚, 死活不願意接受他離去的事實,於是欺騙自己, 他還活著,他只是出了趟遠門。
現在,我親眼看見他死在我面前,我沒辦法再騙下去了。
我終於去警局拿回賀覺的遺物。
警察說:
「車上原本還有個蛋糕,但是太久了,只拍了張照片。」
蛋糕被血染得已經看不出原來的樣子了。
我忽然記起來,賀覺是超速行駛撞上了路障,心裡隱隱有了答案,他是為了趕回來給我過生日才出的車禍。
賀覺身體不好, 他卻總是熬夜寫代碼,為了替他改掉這個毛病,我和他說:
「我十一點半準時睡覺, 你要是晚回來就滾去客房睡。」
我從不等他, 他不回我就鎖門。
時間久了他也習慣了早睡。
我猝然失了力氣摔倒在地,抱著個盒子又哭又笑。
盒子裡是賀覺給我準備的生日禮物,一串開光的佛珠, 上面刻著【平安喜樂, 永結同心】八個字。
我帶著賀覺送我的禮物去了那間寺廟, 我想知道他有沒有許下什麼願望。
滿天的祈福帶里, 我看到了賀覺的心愿。
別人來這裡許願,他來這裡發泄——
【陳京濂大煞筆, 混蛋, 喜歡我一下會死啊?我都喜歡你這麼久了!】
我心尖抽疼,落下淚來。
我真蠢,我怎麼就不相信賀覺喜歡我呢?
我來到殿里,寫了兩個字掛在了旁邊:
【等我。】
自殺之前我將所有財產捐給了這間寺廟, 我求它給我一次重來的機會。
如果能重來,我一定好好疼賀覺。
這次,換我來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