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下次,我希望你能再好好保護自己一次。
「距離他兩步的地方就有一把美工刀,教室走廊正對著門口的地方就有一個攝像頭。
如果他咬著你不放,你有把握脫身嗎?」
他說的這些,我完全沒有想過。
我沒想到的,他全都替我考慮了。
「你沒事就好,還有我呢。」
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被迫出櫃的時候,我沒哭。
和體力懸殊的王浩扭打在一起的時候,我沒哭。
但陸鳴說,我還有他的時候,我突然鼻子一酸。
我做勢就要鑽到陸鳴懷裡的時候,他卻突然側身躲開了。
「我們是不是還有一件事情,沒有說清楚?」
我撲了個空,空落落地看著他。
「你今天躲著我,是不是根本不想跟我在一起?」
像是被迎面潑了一盆冷水。
我錯愕地抬起頭:「我沒有,我就是……」
陸鳴依舊跪在地上,卻強勢地抓起我的手。
「那你發誓,你愛我。」
事到如今,所有的心思都已經無處遁藏了,我用力抽出手,聲音卻放得很低:
「我、我是喜歡你,但是陸鳴,我、我沒有錢。」
其實這些話,我已經在腦子裡想過無數遍了。
我是喜歡陸鳴,喜歡他洒脫無畏,永遠站在我身後,替我撐腰,引導我一步步變得勇敢。
但是,我什麼都沒有。
他隨隨便便給人的封口費就是五萬,我要刻滿滿一箱,甚至是十箱的小貓才夠。
今天的人已經丟到沒邊了,我乾脆一口氣說了出來:
「我直播賣木雕,一個月也就賺兩千三,八百的生活費,再留下一些買木材的,剩下的都要寄給爺爺。
「你跟我談戀愛,我什麼也給不了你。」
陸鳴很久沒說話,突然直起身,將頭埋在我的懷裡。
「莫知南,你要刻小貓養我啊?」
我自己說的時候不覺得,怎麼陸鳴說出來就莫名地,很羞恥?
「我、我是說這個意思,你聽明白沒有嘛?
「別喜歡我了,陸鳴。」
陸鳴將頭放在我的肩膀,呼吸撲在側頸,痒痒的。
「我不要,你喜歡我,卻不讓我喜歡你,沒有這樣的道理。
「你平心而論,這樣對我公平嗎?」
我被親得七葷八素,思緒也被他牽著走。
這樣公平嗎?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那天晚上,我無比地想要在沉浮的夜色中抓住他。
月上樹梢的時候,我只慶幸陸鳴沒有看到過那些同人文。
不然,我才算真的完了。
13
我屁股疼得厲害,第二天早早回了家。
推門的時候才想起來,還有一個客單沒做完。
自從那次上熱搜後,我已經很久沒有開過直播了。
一進直播間,我本人差點被卡出來。
【摸摸頭!你終於回來了!我還以為你忙著談戀愛,把我們都忘了!】
【前邊的,摸摸頭被親蒙了,手頭的工作都沒放下,超絕事業心的好吧。】
【以前還說是室友,嘖嘖嘖,張飛和劉備可不這樣。】
我手上拿著刻刀,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大家聊天。
「L」最近下單了一款海浪木雕,很久之前的款式了。
我專心看著手中漸漸成型的海浪,就連陸鳴回家我都沒發現。
他身上還帶著夜間的涼氣,躲進我懷裡取暖。
我一激靈,下手重了一刀,趕緊示意他鬆手。
誰知他不退反進,從包里掏出一個防割指套,朝我勾了勾手。
我瞟了一眼螢幕,以最快的速度把手伸了過去。
我的工具其實很簡單,一塊邊角料,一把萬能刀就夠了。
現在倒是堆滿了陸鳴給我買的大大小小的工具。
我戴著指套回到鏡頭下,果不其然被發現了。
【呦呦,這是哪個木雕小天才,以前不是覺得難受,手割破了也死活不戴防割手套嗎?】
【你懂什麼,談戀愛了那能一樣嗎?自己不心疼,心疼的就是別人啦。】
自從我上熱搜後,彈幕越來越放飛自我了,偏偏陸鳴還在一旁看著。
我臉燒得通紅,刻完最後一刀後就趕緊關了直播。
「怎麼了?尺寸不合適嗎?我專門找人定製的。」
陸鳴這個始作俑者,一臉無辜地看著我。
他明明知道,我對著他這張臉根本沒有辦法生氣。
我低頭繼續刻:「很舒服,就是這裡不小心刻深了,恐怕要重新做。」
陸鳴掃了一眼:「海浪本來就是深深淺淺的,沒人會計較的。」
話雖這樣說,但我心裡還是過意不去。
陸鳴去洗澡的時候,我點開和「L」的聊天介面。
【單子出了點意外,晚兩天發貨可以嗎?】
「L」沒回,我往上翻了翻,我們上次聊天還是我找他要同人文的時候。
【我看你上次的收貨地址和我在一個學校,我重新做好了,直接給你送到寢室怎麼樣?】
不知道是不是收貨地址這幾個字觸發了系統關鍵詞。
對話框里直接彈出一個自動回復。
名字和手機號像是虛擬的,地址是苑林路 368 號。
等等,苑林路 368 號?
我一個滑步推開門,走廊的冷風吹得我一陣激靈。
怎麼會是這裡呢?
我心裡亂得很,拿著刻刀一點點銼著木料。
說起來,他算是我最早的一批粉絲了。
我初三那年第一次開直播的時候,他就在。
當時直播間就三個人,我見有人進來,喊著他的 ID 打了聲招呼,反而把人嚇跑了。
不過我當時也沒在意,低頭在椴木板上刻著一片海。
刻刀起伏,海水的波浪逐漸成型,水藍色漆下邊是一層淺色的白漆。
遠遠望去,以假亂真。
刻了整整一天,我伸了個懶腰,一抬眼才發現直播還開著。
「L」去而復返,在我的直播間待了整整一天。
我覺得這人實在有意思,給他發了個中獎連結。
他沒回。
我說獎品是剛剛的海浪木雕。
他直接把收貨地址發了過來。
作為交換,他成了我第一個粉絲群的管理員。
只不過他好像很忙,直到最近才活躍了一些。
買我的木雕,關注我的感情動向,沒收粉絲群里的同人文,甚至在我被曝光學校名字的時候,也第一時間發了防擴散公告。
這些,居然都是陸鳴做的嗎?
14
我一時走神,刻刀沒有收住力,手指頓時見了血。
「怎麼沒戴指套?你別動,我去拿藥箱。」
手上的疼痛已經沒了知覺,我抓住陸鳴的衣角。
「別走,我有事想問你。」
我以前從來沒有問過陸鳴,為什麼會對著我的直播做壞事,為什麼會喜歡我?
我害怕,害怕會聽到不想聽的答案。
程和說,圈子裡亂得很,沒我想像的那麼簡單。
有人圖一時新鮮,有人就喜歡追求刺激而已。
愛並不長久,只是一時的麻醉劑。
聽到我和陸鳴同居的時候,他也只是讓我保護好自己。
我看著陸鳴跪在地上為我包紮,用膝蓋撞了撞他的腿:「你還沒回答,為什麼喜歡我?」
陸鳴低著頭:「我看到你給我發的消息了,摸摸頭。」
我扣著手,靜靜地看著他。
「你知道,大家為什麼叫你摸摸頭嗎?
「你自己可能都沒有發現,每次刻完一個東西,你都會摸摸它們的頭,就好像那些東西真的在陪伴你一樣。」
他說的這些,我都沒注意過。
但在陸鳴的口中,那些過去就好像鍍上了一層暖黃色的濾鏡。
「我爸媽離婚那段時間,我幾乎每天看你直播,你就拿著一把刻刀慢慢地磨。
「你第一次不小心露臉的時候,身後是一牆的護身符,風穿過去的時候,會嘩啦啦響成一片。
「莫知南,我第一次見那樣的眼神,清澈堅毅,又帶著柔和。」
他說的那次,我有點印象。
那次我正和我爺爺刻護身符,手機一時沒調整好,我刻完一個的時候,才發現鏡頭正對著我。
不過那時候粉絲不多,我也沒放在心上。
只是我沒想到,陸鳴當時全都看到了。
我滑下去,幾乎要跪在他懷裡。
我沒想過,那些從沒人在意的時光,居然有被人好好珍藏著。
陸鳴慢慢撥開我的劉海,低頭吻上我的額頭。
「莫知南,你好像從來不知道你有多珍貴。」
15
陸鳴送我去火車站的時候,一直磨磨蹭蹭地不肯走。
我嘴裡叼著饅頭,拉起他就往外走。
昨天滿嘴葷話地折騰我到半夜,今天倒是悶著頭不說話了。
我就著陸鳴的手喝了口水:「我總要回家陪爺爺過年,別不開心了。」
我以前一直以為陸鳴是個高冷小狗來著,沒想到,比隔壁鄰居養的小貓還要黏人。
陸鳴沒說話,只是送我進站時,抱了抱我。
過年訂單暴增,我在家除了做飯、直播,就是和陸鳴打電話。
他爸媽從國外趕回來陪他過年,但他好像並不是很開心。
除夕那天,我剛包完餃子,他就打電話過來了,聲音依舊是悶悶不樂。
我找了個角落,開口向他邀功:「陸鳴,我可是給你準備了新年禮物,我厲害嗎?」
陸鳴好像是找了個安靜的地方,聲音懶懶的:
「快遞都停運了,你怎麼給我,莫知南,你給我開空頭支票啊?」
我就知道他會這麼說,叉著腰指揮他:「你平時放襯衣的袋子,在你身邊嗎?」
電話那頭傳來腳步聲,我繼續開口:「你最喜歡的那件藏藍色襯衣,你打開看看呢?」
離開學校之前,我偷偷給他刻了一塊護身符。
木頭選的是黑胡桃,畫了很多次的符字,我第一次刻得謹慎小心。
我給我死去的、素未謀面的爸爸刻了那麼多塊護身符。
第一次,要刻一塊給我的愛人。
電話那頭許久沒有聲音,我等得有點急了:
「怎麼了?袋子你沒帶回家嗎?還是沒找到?
「那等開學後,我再給你補一個……」
陸鳴突然開口打斷了我的話:「莫知南,我想你了。」
不知道是不是外邊風太大,我鼻子一下子就紅了。
爺爺見我很久不進去,掀起帘子問我:「耍對象了?怎麼不帶回家來吃年夜飯?」
爺爺對我一直都沒什麼要求,但如果知道我談的是男朋友,也會這麼包容嗎?
在他轉身回屋之前,我開了口:「爺爺,如果是男的,還能帶回來吃飯嗎?」
爺爺腳步一頓,許久才回過頭來:「咋的?男娃就不吃飯了?男娃也得吃啊。」
鼻子好像更酸了,我蹲在地上的時候才發現,陸鳴一直沒有掛電話,他突然開口問我:
「你那邊,能看到鐘樓嗎?」
我轉身向後望去,點了點頭,但是鐘樓的方向始終黑黢黢的。
指針指向十二點,鞭炮聲此起彼伏,我剛要祝陸鳴新年快樂。
鐘樓方向突然升起了煙花。
煙花的聲音從聽筒中傳來,陸鳴貼著手機:「莫知南,新年快樂!」
我看著漫天的煙花,喃喃道:「陸鳴,新年快樂!」
番外·陸鳴視角
1
我爸媽離婚的時候,出的撫養費一個比一個高。
但他們誰都不想要我。
他們吵他們的,我戴著耳機,窩在沙發上刷到了只有一個人的直播間。
剛進去,主播就開口喊我的 ID:「歡迎 L 啊,摸摸頭。」
嚇得我趕緊划走了。
為什麼對我一個男的說「摸摸頭」,噁心死了,我媽都沒有這麼哄過我。
我手指動了動,又劃回了直播間。
這次他沒說話,鏡頭對著一塊木板,用力刻刀的手背青筋隱現,看似隨意下刀,一片海浪就刻好了。
不知不覺,我看了一整天。
「摸不到頭」下播的時候,發來一個一眼假的中獎連結。
但他說把剛剛的海浪木雕送給我,我立馬把錢和地址發了過去。
錢他沒收,話里話外讓我做管理員:
【求求了,不會很忙的,你想要什麼我都可以送給你₍₍◟(∗˙ ꒵ ˙∗)◞ ₎₎】
無功不受祿,反正他也沒幾個粉絲。
從那以後,我沒事就開著他的直播,當白噪音。
時間久了,我也知道了他的一些小習慣。
他每次刻完一個東西, 都會摸摸它的頭, 嘴裡還念念有詞。
我管他叫「摸摸頭」, 就是因為這個, 他還以為是因為名字裡帶個「摸」字。
真笨啊。
又笨又可愛。
連鏡頭沒翻過去都沒意識到,我停住筆,盯著鏡頭愣了好久。
我也想被他摸摸頭。
2
我收拾出一個書房, 專門放他送我的木雕。
直到有一天, 我發現發貨地址,就在我們學校。
當晚我就辦了住宿,在寢室開直播的人不算多,應該很快可以問到。
但我沒想到,事情會這麼順利。
我在幹壞事的時候,聽見隔壁掛完電話啐了一口。
「誒,你們知道王浩宿舍那個直播的娘娘腔嗎?對對對,就是腰很細的那個,還叫什麼莫知南, 我看整個學校最彎的就是他。
「拿塊破木頭打掩護, 背地裡不知道和多少個榜一睡過了,跟這樣的一個學校,真特麼晦氣。
「對了, 新來的,你聽說過他嗎?」
我抬手給了他一拳, 其他人跑來勸架,更是一人一拳。
臨了, 我給他們每人五萬的封口費, 就當是他們幫我找老婆的報酬了。
3
我酒量差, 喝兩杯就斷片。
但莫知南搬來那天,我還是拎了兩瓶酒。
喝到上頭的時候, 我跑到浴室吐了個昏天黑地, 忽然腦海中回閃了一個陌生的畫面。
我?
我非要纏著他親親?
說出來的話, 甚至和熱搜上的一模一樣。
我一瞬間就清醒了,把莫知南拉到浴室里確認。
軟軟的,我以前肯定親過。
原來那些同人文里,寫的也是我。
第二天我大赦天下, 把之前舉報的同人文統統發到了群里。
莫知南上線後點了個贊, 我就知道, 他肯定喜歡。
4
莫知南買了明天的火車回家,他不要我了。
臨走的抱抱還是我強烈要求的。
他讓我好好過年, 除夕那天, 還卡著點打電話祝我新年快樂。
他在我最喜歡的襯衣里塞了一個大紅包,一千塊錢, 是他一個月的生活費了。
鼓鼓囊囊的包里,還有一塊描了金邊的護身符。
離婚的時候,他們都不願意要我, 只有莫知南會祝我平安健康。
鼓樓的工作人員打來電話, 確認放煙花的時間。
莫知南以前說過,從家裡望過去,都是山,唯一能看到的, 是鼓樓的光。
那在鼓樓為他放一場煙花,他應該能看到吧。
希望煙花能幫我把祝福帶給他。
新年快樂,莫知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