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在惦記……
明明彼此心知肚明,我還是打了諢。
「我能和霍梟有什麼關係?他恨我扳彎了他,現在想殺了我都來不及。」
「好。」裴敘把床頭的電話扔到我跟前。
「那你給他打電話,說想和他睡一覺。」
我拿起了電話,撥給了霍梟:
「有空嗎?我想和你睡一覺。」
那頭頓了一秒,很快平緩地拒絕了。
「很抱歉,父親,我現在走不開。但……」
生怕霍梟說多了漏風,我甚至在他說「但」字前就很有先見之明地掛斷了電話。
然後強作鎮定地看向了裴敘:
「這回你信了吧?」
「你看我說了,我現在和他沒關係。」
裴敘面無表情,拿起了自己的電話。
再次撥打給了霍梟:「我們睡一覺。」
「裴敘你就是個神經病,我看你腦子長得跟那個考拉嘟嘟嘟——」
「……」
四目相對,暴風雨前寧靜得讓人害怕。
良久後,裴敘輕聲打破了寧靜。
「父親知道,我最害怕的是什麼嗎?父親什麼都懂,唯獨不懂情愛。這張白紙,誰都可以塗抹描畫,我沒有安全感。」
我尬笑一聲,圈住他的脖頸。
主動地親了親這隻流浪的小狗:
「但是現在,父親的眼裡只有你啊。」
裴敘晦暗的目光里那條名為理智的弦徹底繃斷,把我翻在他的床上。
吻到意亂情迷,連喘息都被剝奪。
「……清越,你是屬於我的,只屬於我。」
早上送裴敘出門後,我回到房間。
拿起手機,這才發現裡面多了一條新消息。
匿名:【傅清越,你和你兒子不講武德,也就別怪我們辣手無情。沈宋也是你兒子吧?廢棄工廠,你一個人來,如果帶了什麼不該帶的,我們直接撕票。】
【沈宋綁架照片.jpg】
我盯著那照片良久,抬手打了個電話。
「陸叔,沈宋呢?」
電話那頭的陸叔有些發矇。
「清越,沈宋不是去找你了嗎?」
電話掛斷,因為先前心裡有了大致的猜測,心也不至於涼到谷底。
老管家是在後院的荷花池邊找到我的。
「傅先生,您找我啊。」
我問他:「阿敘最近有飛往國外的行程嗎?」
老管家始終低著頭:「有的。」
「把它提到這兩天來。」
「傅先生,這不合規矩……」
我抬起頭,望著一池荷花。
「老管家,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傅先生,二十多年了。」
老管家一向活得通透,沒有再堅持:
「是,我知道了。」
我從那裝著西洋棋的袋子裡取出了「馬」,丟進了那清澈見底的池水裡。
沒有激起一片浪花。
15
我一個人走進廢棄工廠。
外頭有人搜了我的身,問道:「這西洋棋是?」
我說:「教父傅清越最痴迷西洋棋,隨身必帶,你們事先都不查好功課的嗎?」
那人心存狐疑,但還是放了行。
我走上了五樓的天台,見到了沈宋,以及綁匪的面目,應該是那天其中一個人的哥哥。
沈宋被綁在凳子上,身後便是百米天台。
他朝我一個勁兒地扭著頭,嗚嗚地想說話,但是因為掙扎得厲害,險些直接掉下去。
我的眉眼低垂,同時也冷淡下來。
「你放了他,我來給你償命。」
綁匪似乎很滿意我的回答。
「有種。」
他舉起了槍,把沈宋往前一踹,繩子掉在地上,沈宋幾天滴水未進,雙膝都是軟的。
「父親,快走!這裡不安全!」
他上來就想抓我一起跑,但我只側了身。
「你先走。你在這裡,只會給我添麻煩。」
我知道底下有多少人。
我們就兩個人,通了天也是跑不掉的。
沈宋有些猶豫,而綁匪的槍已經上了膛。
我呵斥了他一聲:「往前跑,別回頭。」
沈宋似恍然驚醒,轉身往樓下跑去。
「砰——」子彈擦著穿過膝蓋。
我沒有躲,也不能躲。
我的身後,是 17 歲的沈宋。
還沒有來得及發覺痛,我已經轟然跪地——
雙手都濺上了血。
作為心狠手辣的黑道教父,我見過很多人的血,也見過很多垂死掙扎的人在血泊里的狼狽模樣,但我一直都是在血泊里毫髮無傷地站起,瀟洒地轉身離開的那一個。
只不過這次,是我自己的血。
現在這樣如螻蟻一般掙扎的人,是我自己。
我自嘲地看著血泊中的自己勾了勾唇。
掌心抹過血跡,蹭到唇上。
綁匪已經走到了我的跟前,但他並沒有如預想一樣,把槍頂到我的頭上。
而是看向工廠的底部,喃喃道:「起火了。」
我猜到了他的想法:「你想和我一起死?」
綁匪很顯然看得很開,握著繩子坐在我邊上:
「道上誰不知道你傅清越惜命。為了一個認了三個月的養子來送死,我也算敬你是條漢子,但是我們之間是有血海深仇的。」
「但如果我殺了你,就算我不死,你的那幾個兒子也不會放過我。你應該忘了吧?很多年前,你也是一把火燒了我家。罪業循環,你堂堂黑道教父,落到這個結局,也不虧。」
他說的事情,我確實不記得了。
我這一生,殺孽太重,罪業太多。
黑吃黑的道,如果不死,永遠也洗不幹凈。
火勢漸漸燃上了四層,火舌幾乎是貼上了皮肉,我強撐著失血過多的身體,從懷裡摸出了幾個深棕色棋子,擺上了殘局。
我仰著鼻息,就著烈火點上了唇間的煙。
「下一盤嗎?」
對面的人擺了擺手。
「我不會這個。」
我略有遺憾地扯了扯唇邊。
握著棋子,完成了自己最後的殘局。
火勢燒到房頂,電風扇帶著火花搖晃墜落。
轟然化作一片死寂。
罪火燃起,身死,道消。
16
沈宋跑出來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給他那個一直看不慣的二哥霍梟打電話。
那輛勞斯萊斯跟瘋了一樣地衝進現場的時候,現場只剩下了一片灰燼。
霍梟衝下車,狠狠地抓住了沈宋的衣領。
「父親呢?」
沈宋也只是半大的孩子,哪裡經得起這麼嚇,一直掉眼淚:
「我不知道……父親叫我跑,我就跑了。」
「不知道裡面怎麼起了火,我想衝進去,但是那些人攔著我,我打不過他們!」
消防人員拉起了警戒線。
但這點對不守法的黑道來說,最沒用了。
霍梟翻窗進了現場。
裡面一片狼藉,勉強看出幾副人類骨架,也分不清誰是誰的。
只有一個西洋棋里的「車」從一個人類骨架的手心滾到了霍梟的腳底。
這種琉璃材質的象棋,經過那樣高溫的灼燒,依舊沒有化,讓人心顫。
作為霍家家主,他學會了沉斂所有的情緒。
但或許出於那點私心,霍梟還是低頭撿起了那枚棋子,握在手心藏了起來。
裴敘是最後才趕來的。
他這天安排了去國外的航班,離得最遠。
飛機延誤時他收到了消息,但還是來遲了。
他一上來就給了霍梟一拳頭。
霍梟的唇邊頓時溢出血來。
「裴敘,他瘋了?」
裴敘死死地盯著他。
「為什麼不看好沈宋?讓父親冒險?」
霍梟反手還了裴敘一拳:
「該是我問你,為什麼那些組織上的人會找上門,還不是你剛愎自用,招了他們?」
兩個人都不是省油的燈,一下子扭打在一起,但兩個人都是風雲一方的大佬,別人也不敢使蠻力,只能徒手上去攔。
這場純武力的對決,最後以霍梟被打傷半條腿,裴敘被打青一隻眼結束。
17
傅清越死後的那幾天。
沈宋哭得最厲害,還是他爸把他帶回沈家。
至於霍梟和裴敘,則是各自回了家。
各歸各位,好像一切都沒發生過。
先說霍家,風平浪靜,霍梟只請了一個西洋棋的大師來家裡手談。
寬大的桌子上只放了教父傅清越留下的殘局,大師連帶了三日,擦著汗,去看在沙發椅上閉目養神的人。
「這,這下法雜亂無章,怎麼看得出……」
霍梟睜開雙眼:
「大師可能不太清楚我父親這個人,他這個人嗜棋如命。道上曾傳言,黑道教父傅清越手底下的棋,半盤定天下,半盤決生死。」
「父親不會留下一局殘局給我們。所以此局也不會就這麼死在這裡。」
大師微微沉吟,突然就想通了什麼。
霍梟見此微微一笑。
「其實我找大師只是為了印證一種猜測。」
「但是現在看來,大師同我猜到一起去了。」
霍梟撿起殘局上兩枚棋子。
棋落下時,殘局峰迴路轉,柳暗花明。
「在最後一刻,那個一直旁觀的『車』終於入了局。所以……」
「父親留下來的最後一手,是王車易位。」
罪火燃起,傅清越留在棋盤上的最後一手——
叫作王車易位。
王車易位,偷梁換柱。
壁虎斷尾,絕處逢生……
與此同時,裴家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坐在主位上閉目枯坐了一夜的人。
猝然睜開清明雙眼,抬起手摘掉了耳邊掛著的監聽器,丟進了垃圾桶。
他起身,把掛在椅背上的灰黑色風衣往身上一披,理了理袖扣。
抬手推開了裴家的大門,所有的人都候在外面,整裝待發,勢在必行。
裴敘理著袖扣,向所有人掃了一圈,清冷的雙唇間只緩緩地吐出了一個字:「追!」
坐在霍梟對面的大師臉色微微一怔。
「但如果裴敘知道,搶先……」
霍梟只是看了他一眼,修長漂亮的手探進桌子底下,從裡面取出了黑色的竊聽器,上面還閃爍著一閃一閃的小紅點。
「我的反竊聽,也是父親親自教的。」
大師忍不住擦了額汗:「這,這不是我……」
「知道不是你。」
霍梟把東西丟進垃圾桶,點燃了指尖的煙。
微黯的眼眸讓人很難讀懂他此刻的情緒。
「父親總不可能同時教出兩個蠢貨。他裴敘要美人,我要江山,各取所需……而已。」
大師出去後,空闊的房間裡又空落落的,只剩下了霍梟一個人。
這個至高無上的位置,從前是傅清越坐,後來是裴敘,現在,是他霍梟來坐。
江山美人,選擇哪一個其實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誰有先手選擇的權利。
只可惜他出局得太早。
當初那兩顆年少輕狂的子彈,正中眉心。
18
我在夏威夷群島度假的第三個月。
開了窗,伸個懶腰,做個復健運動。
如果能約個漂亮的美人吃早餐就更好了。
啊,沒有糟心兒子,今天又是完美的一天。
打開門,單身萬……呵呵。
不敢睜開眼,希望是我的幻覺。
一定是我開門的方式不對,關上就好了。
但是我還沒有來得及關門,一隻手已經搶先摁住了我的手腕,裴敘輕鬆就擠了進來。
高大的身影居高臨下,裴敘似笑非笑地望著我:「清越,玩得開心嗎?」
我有些勉強地想擠出一個看起來慈祥的笑。
「是阿敘啊……唔。」
被親到大腦一片空白。
裴敘握著我的手腕,舉著抵在門框上。
為所欲為地攫取著唇間那點若有若無的蜜。
我有些站不穩:「阿敘,你慢點唔唔唔……!」
「我沒說哈……不唔,給你親。」
「為什麼要跑?是覺得我護不住你嗎?嗯?」
裴敘低喘著,像極了一隻丟了主人的犬:
「清越,別不要我,別……不要我。」
被親到腿發軟,我本能地抱住了他的腰。
「……要你!要你!要你!唉!」
屋內人影交疊,直至夕陽西下。
群島小屋的床上還疑似有人影晃動。
那天,惡龍尋到了它的瑰寶。
可是這瑰寶太美。
外面還有很多人還惦記著。
這讓惡龍覺得很苦惱。
於是啊,它想了個辦法。
它決定把瑰寶鎖在它的身邊看護起來。
它親自盯著,用軟鏈鎖一輩子。
連同自己的一輩子也鎖進去。
19
五年後。
沈宋在教父傅清越的墓前放了一束白花,規規矩矩地磕了兩個響頭。
清明時節的雨下得讓人煩憂。
沈宋身後的兩個保鏢撐著傘,並沒有讓他們年輕的少主淋到一點。
「我很乖,父親,比兩個哥哥都乖。現在沈家壯大,都可以和霍家分庭抗禮了,您等著,雖然姓裴的跑得快,但姓霍的跑得總不快吧,我總有一天送霍梟去見您。您別擔心,我這邊倒是一切都很好。可是……」
沈宋頓了頓,突然有些惆悵。
「可是,父親,我想你了。」
沈宋已經是個合格的黑道家主了,也學會了隱藏情緒,起身時擦掉鼻尖淌著的一滴淚。
「我們走——」
有人為他拉開車門,沈宋抬腿上了一輛黑色低奢的改裝邁巴赫……
就在不遠處,那個被沈宋視為敵對的霍家頭子遠遠地看著這一幕,深覺無聊。
「每年都來這麼一遭,沈家那小子也就只能在口頭上多蛐蛐我一點。」
世人說,他和沈宋是「王不見王」,呵,那是他這個單身的鑽石王老五有空陪小孩玩。
他身後撐傘的司機問:
「我們也要上去祭拜一下傅先生嗎?」
霍梟側眸,好笑地看向他:
「祭什麼拜?沒看到昨天夏威夷那頭傳回來的照片,某個正主都被奸臣哄得樂不思蜀呢,我們還瞎起什麼哄。」
霍梟坐回了車上,他身邊的人從前排給他遞了一個包裝精美的禮盒。
拆開,是個名為「王」的棋子。
當年傅清越隨身帶的橡木色那半盤,後來在一場拍賣會上,讓霍梟高價拍下。
只是缺了「王」和「後」兩棋。
這些年,霍梟找了很多的大師。
想根據傅清越習慣性用的配色,定製一個材質配套的「王」。
價錢不是問題,只要一個夠衿貴,配得上這盤棋的「王」。
至於那個「後」?呵,愛滾哪滾哪去。
要不是當年有個老登提前偷走了「後」。
保不准,他當初抽的也會是「後」。
但是,現在說這些也為時已晚了。
霍梟把棋子擺回了棋盤裡。
目光低垂,閉上了雙眼,吩咐:「開車。」
不管對手先手用了何等腌臢手段。
這盤棋,從一開始,他就註定輸了……
因為有時差,夏威夷群島的時間還在早上。
我睜開眼時,有人已經勤快地做好了早飯。
昨天晚上鬧得太兇,現在連腿都是軟的。
可偏偏罪魁禍首又是慣會哄人的。
哄著我來了一次又一次。
我咬著牙說了一遍又一遍「嫁給你」。
喊到嗓子都啞了,正好喝點熱的潤潤肺。
我剛想低頭喝一口白粥,喉結一動。
眼前的裴敘突然說:「清越,你又勾引我。」
我:「?」
還沒有來得及看清他下面什麼動靜。
我又被裴敘翻到床上了。
憑藉單身三十五年的身手,也只趁亂叼住了一個素包子。
得, 早飯又白費了, 中飯也不用惦記了。
還是讓傭人直接準備晚飯吧。
(全文完)
霍梟 & 傅清越番外
沉寂的春夜, 傅清越架著修長的腿, 坐在老宅里翻開資料, 外面候著的人雖多, 但連呼吸聲都不曾聞得。
作為黑道教父,依規矩, 每周日, 裴敘和霍梟都得向他彙報工作。
裴敘早早就來了, 用霍梟的話來說,就是披著羊皮的狼總是迫不及待地向主人表忠心。
霍梟是踩著點到的。他剛從酒局回來,身上還沾了一身酒氣。作為霍家未來的主人, 他的應酬遠比裴敘多, 因為生了一張招人的臉又在場面上好說話,招惹的桃花也比裴敘多得多。
他低下眸,站到了裴敘的對面。
略帶挑釁地看了對面一眼, 而後者視若無睹。
這個最裝,他在心裡冷笑一聲。
他清楚, 裴敘私底下的手段有多麼殘忍。
只是, 他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所以他和裴敘之間竟也達成了某種一致且詭異的和諧:無論發生了什麼矛盾,都不會把事情鬧到傅清越前面去。
霍梟也朝上面恭敬地低下了頭:「父親。」
彙報工作的時間極其冗長,霍梟同傅清越聊完後, 出來等裴敘的時候, 又多喝了兩瓶酒。
也就是這兩瓶酒出的事情。
霍梟喝得搖晃,回到房間時,他一直養著的小情人迎了出來, 為他寬鬆了風衣:「霍先生……」
和從前不同,霍梟的動作有些粗暴。
看著眼前人, 他總覺得不得勁。
掐住了女人的脖頸:「不像, 你叫得不像……」
傅清越經過霍梟房間時, 聽到了女人的一聲嚶嚀,很快一個衣冠不整的女人跑了出來, 帶起一陣凌亂的風,連看都沒看一眼傅清越,就往院外跑。
單身三十五年的傅清越:6。
知道這小子長得好, 但是沒想到這小子的艷福真不淺啊。
裡面沒有動靜了,傅清越有些擔心。
這小子不會死在女人的床上了吧?
沒想到一進門,就被一雙汗津津的大手推在門上親, 門板吱呀碰撞有了脆響。
霍梟的眸子失神地望著眼前的人,狠狠地吻了上去。
「哎, 阿梟——唔!」
濃重的喘息混合著烈酒, 點燃了情慾。
吃瓜的人送上門被瓜吃了。
沒有人會想到,就是這一個晚上。
傅清越和霍梟滾了, 導火了裴敘反目成仇。
也改變了黑道後來近百十年的格局。
汗水打濕了被褥, 連吻都是凌亂的。
很多年後連霍梟自己都覺得, 自己是趁著醉,所以才在有生之年強上了傅清越。
但無人知曉,月色朦朧。
身下那人圈住了他的脖頸, 落下唇印。
那是一個很淺的吻,道是無晴卻有晴——
食髓知味,亦剎那而逝。
沒有人可以強迫一個黑道教父。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