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費盡心思地要遮掩佳佳的身世,你可倒好,還鬧到人盡皆知的地步。」
手不停地哆嗦。
跪著的這對夫妻欲要反駁,親爹起身扶著親娘,看著這對鬧心的夫妻,想著明天朝堂上政敵的彈劾,揉揉眉心,開口道:
「給他們一些銀錢,打發出府吧。」
假千金的親娘聽到,立馬不肯了,威脅道:「要我們走可以,佳佳必須和我們一起走!」
假千金一聽,急忙拉著祖母的手道:「祖母,我捨不得你們,在佳佳心裡,你們才是我的親人......」
祖母心疼道:「乖乖,不走不走。」
最後假千金的父母還是在府里留了下來 ,再次被禁足了。
假千金的父母離開後,親爹嘆氣:「佳佳的身世如今再也無法遮掩了,只能作為養女養在我和夫人膝下。
「這麼多年嫡女的教養,佳佳才名在外,將來前程想來也是不差的。
「只是,辰王那.......就不要想了。」
假千金聽聞,哭聲更大了。
一屋子的人,都在安慰假千金,為表姐妹情深,我上前安慰道:「姐姐,塞翁失馬,焉知禍福,做皇家媳婦也是萬般不易。」
親娘附和道:「綰綰說得對,娘親往後定會給你找個好夫婿的。」
一心想要嫁入皇家做人上人的假千金,哭得更厲害了。
如此,我更開心了。
11
離開福壽院,我和假千金前後走在小路上。
走到僻靜處,假千金揮退左右,攔在我的面前,用力地抓起我的手,憤恨道:「你是故意的?!」
我微笑,眉眼溫和道:「是呀,我的好姐姐。」
「從今天開始,你就是鄉下農女,有那樣一對父母,你看看滿京都權貴人家,誰會要你?
「你註定只能低嫁了,哈哈哈哈!」
「賤人!」抬起手朝我臉上揮來。
我抬手擋住,另一隻手掙脫假千金的手,揮手「啪」地一下扇在了假千金的左臉上。
假千金反應過來,想要還手。
趁她抬頭之際,我揮手再次「啪」地一下扇在了她的右臉上。
「嗯,這下就對稱了。」
我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繞過假千金揚長而去。
「柳綰綰,我不會放過你的!」身後傳來假千金咬牙切齒的聲音。
「剛好,我也不會放過你!」我低聲地呢喃。
香草抬頭看著我,有些驚訝。
我看著香草的眼睛,認真道:「我從來不是大度的人,她和那對夫妻就是我的仇人。」
香草定定地看了我幾秒,突地跪下:「小姐,香草誓死忠心與您!
「大小姐表面上如菩薩般善良,可私下裡卻是心狠手辣、殘忍至極的人。」
說著,慢慢地流下淚來。
「奴婢的姐姐,被大小姐折磨致死了!
「沒人知道我和姐姐的關係,我這才僥倖地活下來了。」
我驚訝不已,這麼大的事情,親爹親娘居然不知道嗎?
似是知道我的疑惑,香草繼續道:「大小姐私下的行徑,都瞞著府里,也只有大小姐貼身的一等丫鬟才能窺見一二,但她們全家都在大小姐手裡,誰也不敢透露分毫。
「我也是見姐姐身上常年有傷,偷偷地跟了姐姐很多回,才知道的。
「有一日,奴婢等了姐姐很久,都不見姐姐,就蹲在大小姐的院子外,深夜的時候見大小姐的奶嬤嬤和人抬著一人出來,那人手上有和我姐姐同樣的胎記。
「第二日,大小姐就和夫人說,姐姐有相好的人,大小姐不願見有情人兩地相隔,就做主去了奴籍,給了足夠的錢財,放人出府了。
「府里都在歌頌大小姐菩薩心腸,可奴婢心裡恨呀!」
難怪這丫頭主動地來我這裡。
我扶起香草,替她擦拭眼淚:「放心,我會替你姐姐討一個公道的。」
也替我自己討一個公道。
12
果然,那對夫妻生出來的東西,能有什麼好的!
香草的姐姐,和我又何其相似。
在鄉下的十二年,身上到處都是傷,打罵更是家常便飯。
我摸著手腕上那一道長長的口子,回憶親娘看見的時候,我是怎麼說的呢?
小時候不小心被樹枝劃的?
實際上呢?
那是我八歲那年,假千金的親爹在賭場輸了錢財,喝了酒。回家後,我端著醒酒湯上前。
假千金的親爹一揚手摔在我身上,破口大罵:「想燙死老子嗎!賠錢貨,這一臉衰樣,難怪老子一直輸 !
「我打死你這霉運子。」
抄起手邊的凳子,就往我身上砸,我拿胳膊去擋。
凳子上有一裂口,支出了一條,劃在我胳膊上,長長一條,滿胳膊的血。
我吃痛倒在地上,凳子還在不停地往我身上砸。
假千金的親娘在一旁看了許久,見我奄奄一息,似是緩不過來了,衝過來攔著。
「再打就死了,養這麼久就白費了,賣不了錢了!」
假千金的親爹聽見「錢」這個字,停下了。
我迷迷糊糊地抬頭望著假千金的親爹。
那個時候,我還是渴望父母親情的,總以為是自己做得不夠好,才會讓父母不喜歡我。
酒精的作用加上憤怒,假千金的親爹什麼話都往外倒。
「看什麼看?還以為你是那千金大小姐呀,你父母不要你了,你就是一破爛貨!」
那次受傷,我躺了三天三夜,高燒不退,假千金的父母也不曾為我請郎中,全靠隔壁的李嬸子偷偷地喂我些草藥才挺過來。
從那次之後,我也就知道了為什麼無論我怎么小心地討好,他們都不喜歡我。
原來呀,我的親生父母不要我了。
原來呀,我不是他們的孩子。
心中酸澀湧上來,我的親生父母並不是不要我了。
還好,還好。
13
假千金的身份公開之後,她倒是沉寂下來了。
整日在祖母身邊刷孝順。
她這樣不哭不鬧,低調起來,倒是讓府里的人都心疼她。
我可不相信這樣的人能安分起來。
14
皇后千秋宴,命婦們進宮朝賀。
假千金作為養女,本不再有資格進宮,但祖母還是帶上了假千金。
剛進入宴會,無數視線在我和假千金之間來回,伴隨著細細的議論聲。
「這就是那個真千金呀,看起來不像是土包子呀!」
「那個柳佳佳,怎麼還好意思來這裡?她有資格嗎?」
「以往仗著是相府嫡女,又有著第一才女的名號,這眼睛呀,都長頭頂上了,原來是鳩占鵲巢呀!」
.......
嘲諷聲,聲聲入耳,假千金的臉色肉眼可見地難看,卻還是端著架子。
祖母拍拍假千金的手,以作安慰。
一個宮婢上前引著大家到座位上。
我們五個人,總共四個座位。
祖母和親娘一頓,問道引路的宮婢:「怎麼少了一個座位?」
宮婢不卑不亢地回道:「回夫人,按照禮制,只有嫡妻、嫡女才能上正席落座。」
此話一出,周圍人都一副看好戲的神情,畢竟往日第一才女的好戲,難得呀!
不知道此刻,假千金是否後悔千方百計地跟著來呢?
「這是本夫人的養女,不知能否在席位旁邊加一個座位呢?」
宮婢為難地看著,但也不想得罪相爺:「奴婢回稟管事嬤嬤,夫人稍後。」
四人落座,祖母始終牽著假千金的手,但這一人站在宴會上,大家的眼神就能讓她羞憤不已。
祖母表現得再是在乎、寵愛又如何?
出了相府,有的是人不買這個養女的帳。
假千金最後坐在了祖母旁邊,那多出來的一個坐墊,就像她的身份,在這裡格格不入。
15
宴會上,命婦獻禮完之後,便是貴女們獻藝。
一女子朝皇后行禮:「娘娘,相府佳佳小姐素有才女之稱,想來綰綰小姐也是不差的。
「不如讓綰綰小姐獻上一曲,給娘娘助興?」
說話,挑釁地看著我。
我還道是誰呢,原來是假千金的小跟班呀!
親娘面露擔憂,各位高門貴女們饒有興致地看著我。
我從座位上起來,行禮:「娘娘見諒,小女並無才藝,更不會彈曲。」
大家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那挑釁的女子不依不饒:「還真是鄉下長大的,一點都不如佳佳,也不知和佳佳多學學,真是丟臉。」
「是啊,我是鄉下長大的。」
我自嘲,看著宴會上的諸位高門貴女:「在你們嫌棄糕點不夠精緻、衣裙不是新款、胭脂不夠艷麗的時候,我在幹嗎呢?
「我在憂愁明天能否有吃食,田裡的糧食能不能交夠稅糧,夠不夠全家人過冬?」
又朝皇后行一禮:「臣女自從知道身世後,時常在想,這是不是上天有意讓我體驗普通百姓的日子?
「知其難,體其苦,方能救其困。
「臣女從不因自己女子六藝有缺,而覺有損相府顏面,反而因為懂得農桑,能讓糧食增產而感到高興,因為這些能夠令鄉鄰安穩地過冬!」
大家都有些驚訝,高門教育貴女從來都是將女子六藝作為基本要求,不會這些都視為粗鄙之人。
還從未有人將六藝有缺,說得如此大義凜然。
皇后還未開口,殿外傳來朗朗大笑:「說得好,說得好!」
皇后看見來人,立馬從上首位置上下來,迎著來人:「皇上怎麼來了?」
眾人跪倒,高呼萬歲!
「都起來吧!
「朕今日正和丞相議政,就一起過來賀皇后千秋。
「沒想到能聽到愛卿女兒的一番言論,不愧是丞相的女兒!」
說著一邊朝上面位置上走,一邊和皇后閒聊。
親爹眼神複雜地看我一眼,坐到了親娘的身邊。
大殿中只有我還跪在中央,正猶豫要不要退到位置上時,皇上開口了:
「在外流落十二年,還能保持善良的品質,更有憂百姓之憂的心性,當真是不輸男兒!好!」
又對著身旁的皇后道:「貴女們的教養,也不能少了心性的磨礪,當以丞相女兒為表率!」
這評價不可謂不高,大家都倒吸一口氣。
沒想到這找回來的鄉下人,竟能得陛下的臉。
親爹親娘鬆了一口氣,有陛下今日的讚許,以後誰還能說綰綰是泥腿子?
我摸摸鼻尖,心裡有點虛,畢竟這方大義凜然的話,只是為了反擊挑釁。
假千金和她的跟班氣得鼻子都歪了,這臉打得如此迅速!
16
「臣女無法獻藝,也無珍貴的寶物,只有一物獻予陛下和娘娘,望我朝千秋永盛!」
說罷,將手上木盒拉開,由掌事太監呈給陛下。
眾人見木盒裡似乎裝著一土疙瘩,疑惑不已。
「這是何物?」皇帝問出聲。
「此物無名,是幾年前我在深山裡發現的,可直接食用,也可烹飪後食之,飽腹感比精糧更盛。
「經過兩年的實驗,現可人為種植,一年可種兩季。
「去年寒冬大雪災害,我們全村靠著我種植的此物,度過了寒冬。」
皇帝身體前傾,正色道:「此話當真?」
「臣女不敢妄言。
「木盒內有此物的吃食介紹,陛下可叫人試試?」
皇帝著急道:「來人,拿下去烹飪後端上來。」
畢竟,一種新的糧食品種出現,意味著在這農業生產水平低下的環境下,有更多人的能夠吃飽,死於飢餓的人也會減少。
想到這裡,皇帝繼續問道:「產量如何?」
「正常情況下,是現有糧種的三倍」
皇帝震驚得拍案而起:「三倍?」
親爹也震驚地開口:「綰綰,這不是玩笑,須得謹慎開口。」
「確實如此。」
貴夫人和小姐們也不知道為什麼皇帝如此震驚。
大殿里安靜得詭異。
突然,皇帝大笑:「若真是如此,柳小姐當居首功!」
「不知這糧種在何處?」皇帝眼睛綠油油地冒著精光。
「臣女只帶了一小部分進京,大部分在鄉下。」
宴會以正常的節奏開始,卻以一種詭異的方式落幕。
17
宴會結束後,親爹明顯地忙碌起來了,還時不時地帶著農桑大臣進府。
我將多年來的經驗寫於紙上,上交了。
人啊,在絕境處,能激發什麼潛能都是未知的。
當年的我,為了吃的,意外地發現了這個東西,又偷偷地種植研究,失敗了無數次,才種出來。
我雖無憂國憂民的心,但能讓底層百姓吃飽,我也願意貢獻出來。
18
皇帝近侍擺開儀仗,宣讀陛下聖旨。
大意是我獻糧有功,冊封為縣主。
當天夜裡,府上擺上家宴,其樂融融。
唯有假千金差點維持不住臉上的笑,最後藉口身體不適,回了自己院子。
快要散席的時候,看見香草對我使眼色。
我面露擔憂地對親娘道:「姐姐看起來臉色不太好,我們去姐姐院子裡瞧瞧她吧?」
我扶著親娘臨近假千金的院子的時候,遠遠地看見門口站著兩個婆子,看見我們正要大聲地通報,我立刻招人阻止。
「姐姐身體不舒服,就不要驚擾她了,我和娘親偷偷地來瞧瞧就行。」
不顧婆子的阻攔,我扶著親娘進入院子。
院子裡不見伺候的人,隱隱地透著怪異。
越靠近假千金的閨房,隱忍的哭聲、尖利的罵聲,以及婆子的勸解聲越發清晰。
「泥腿子,土包子,你怎麼不死在外面,為什麼要回來?為什麼要回來?」
腳踹人的聲音傳來。
「你就應該死在外面,爛在外面,被人踩進泥地里!
「我給我去死,去死!」
親娘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望著我,嘴唇嚅動,似是有千言萬語,腳步往後退。
親娘不在,這齣撕爛假千金的真面目的戲,如何唱下去呢?
我示意香草。
香草一腳踹開了門。
門裡,假千金猙獰的面目還來不及收回,手上還握著一根最粗的銀針扎在她的一等丫鬟身上。
旁邊還有各種刑具,上面都粘著血。
雙方都愣住了,這些跟過來的下人如何也想不到,私下裡,大小姐就如那地獄裡的惡魔。
一聲呻吟打破了平靜。
假千金聲淚俱下,跪在我親娘腳下:「母親,我.....我也不知道怎麼了,我害怕,害怕......」
親娘一語不發,滿身疲憊,回了主院。
看著我欲言又止,終是開了口:「綰綰,今日你是故意的?」
「是。」我終究不願再做戲。
「你不喜歡佳佳?」
「不喜歡。」
「為什麼?」
我起身,褪掉了衣物,滿身的傷疤,有近期的,有多年前的,一道覆一道。
親娘顫抖著抬手想要撫摸,卻又怕弄疼我,碰也不敢碰。
「每次看到她,我就會想起那些痛苦的日子,就會想起她在我親爹娘身邊受盡寵愛,而我活在地獄!」
整理好,我招手,讓香草進來,講述她知道的那些事。
這一夜,主院的燈遲遲地未落下。
19
假千金和她親爹娘被送到了近郊的莊子上了。
那當初去接我的人,假千金的奶嬤嬤,因手上有好幾條人命,被處置了。
她的話自然也不可信,親娘親自指派得力的人去往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