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媽八千的退休金,每個月給姐姐五千。
因為心疼她離異帶倆娃,過得十分不容易。
對弟弟,則是買房買車,帶娃全包,不管是弟媳的產後修復、月子中心,還是寶寶的生日宴、私立幼兒園高昂的學費,通通都是他們出錢。
提起我。
他們總是一臉欣慰地誇我懂事又省心,能幹又優秀,是最不用他們操心的。
親戚聚會上,他們總感嘆:「大的沒出息,小的沒本事,我們啊,也就只能沾沾老二的光了。攤上老二這樣的孩子,我們有福啊。」
我信以為真,不禁更加賣力。
衣服我買,首飾我送,節日紅包一年比一年高。
單位旅遊,我帶著二老。
全家聚會,所有人都只坐著聊天不動手,唯獨我心疼媽媽,搶著到廚房忙活著做,忙活著收,累得腳不沾地,飯吃不了兩口,心裡卻覺得美。
直到丈夫忍無可忍,對我提出了離婚。
我變成了家裡過得最慘的那個孩子。
1
對媽媽第三次提出借錢時,她的臉色不太好看了。
她甚至有些不理解地質問我:「這個房子為什麼就非買不可?租房不是也住得挺好的?」
「媽,租房錢都給別人了呀。我現在租的那套房子一個月一千塊錢,我看好的那套房子月供也是一千,與其這樣把錢撂給別人,那不如咬咬牙付個首付。」
而且我想買的那套房子並不貴,一室一廳,一共才三十萬左右,首付 6 萬。
我對媽媽開口要借的也就是這六萬。
我心裡是有些委屈的。
當初弟弟買房子,爸媽一口氣掏了一百多萬。
姐姐離婚後再置房,爸媽也幫扶了三十多萬。
怎麼就到我身上,就成了沒必要了呢?
媽媽常說,手心手背都是肉,沒有偏愛,她對我們只有一視同仁的疼愛。
只是因為我們的生活過得不一樣,她最心疼過得差的孩子,就忍不住多幫扶幾把。
如果是因為這樣。
那麼現在我也已經成了過得最差的孩子了呀。
委屈和不滿使我用力閉緊嘴巴,生怕一個不留神,這樣抱怨的話就會衝破喉嚨。
「你當初離婚就是瞞著家裡去做的,現在想買房子又是這樣,不是爸媽說你,你都這麼大的人了,做事情總要有些規劃,不能想一出是一出。」
爸爸再度提起我離婚的事。
他總是這樣。
自從我離婚後,不管提起任何話題,他總能將當初離婚的事拿出來討伐我。
「爸,我不是說了,婚是林均平要離得,他威脅我要麼從此對你們的付出要和他商量和弟弟姐姐均分,要麼就凈身出戶,滾出他家,我能怎麼辦?」
「您告訴我,我應該答應他,然後從此不再管你們了嗎?」
我到底還是忍不住,嗓子帶了嗚咽的氣息。
我爸聽我這麼說,當即有些不願意地開口撇清。
「你話可不能這麼說啊,你自己沒本事,降伏不住男人,離了婚,怎麼能倒打一耙,埋怨在我和你媽身上。」
「你是給家裡買車了還是買房了,就說這種話,我們可受不起。」
委屈不斷在我心裡發酵。
喉嚨卻仿佛堵住了。
我忽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媽看我臉色不好,趕緊將我拉到一旁:「好了好了,你爸說話本來就不好聽,你也別往心裡去。」
「他不是那個意思。」
「但是,姜琳琳啊,你作為一個女人有時候實在不夠柔軟。你和林均平硬剛什麼,他怎麼說你就怎麼應著啊,錢在你手裡,你給我們花錢,我不信他還能一筆筆細查你的帳?」
我媽語重心長地教我。
「有些事啊可以做,話卻不能隨便說的,媽媽這麼說你懂不懂啊?」
「林均平條件那麼好,你要順著哄著,把他順毛順高興了,他還會和你計較這麼家長里短的小事嗎?你賭氣離了,現在不是光便宜外人了嗎?」
「聽我說,你與其去買這麼小的房子,倒不如去求他復合,他提什麼條件你就全部應下,以後怎麼做,還不是你自己說了算。他又不能在你身上安個攝像頭看著你。」
我媽的語氣有些恨鐵不成鋼的無奈。
仿佛我又笨又蠢。
2
一來二去,話題又從借錢上扯開了。
我干坐著說不出話。
而我媽已經開始著急地驅趕我。
因為又到了周末了。
弟弟和弟媳一家很快會來接她過去看孩子。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是我感覺到她不願意讓我們碰面。
但是我還是走慢了。
弟媳弟弟一家熱熱鬧鬧地進了屋,討論著晚上去吃烤肉的事情。
弟媳看到了我,頓時揚起熱情的笑容。
「姐姐也在呢,那一起去吃吧?你弟弟請客。」
弟媳是一個十分大方敞亮又很講究的人。
媽媽總是讓我平時多和弟弟弟媳走動,加深彼此的感情,以求等父母過世後能夠彼此依靠。
所以我在他們身上其實沒少花錢,幾乎每個周都會請他們吃飯,逢年過節的也會給他們買禮物。
所以弟媳每次見到我,總會想方設法地回禮。
伸手不打笑臉人。
弟媳如此熱情,我自然無法拒絕。
但是我還未來得及張口,便聽我爸已經替我拒絕了。
「不用了,你姐還有別的事,她不去了。」
我心裡莫名有些難受。
下意識看向我媽。
這個總是教導我千萬要給弟弟弟媳面子的人。
而我媽默認了我爸的說辭,她匆匆忙忙地穿大衣,還不忘提醒。
「對了,叫上你大姑姐,她想吃烤肉好久了。」
「咱們一家人團團圓圓吃頓飯。」
我弟一臉不解。
他看著我忍不住開口:「姐,你有什麼事啊,推掉吧,咱一起吃飯多好。」
「你弟媳早就念叨你了,說特想你。」
我離婚的事,他們都不知道。
我爸媽不讓說。
他們說擔心弟媳知道了,覺得我們家風不好,大姑姐一個兩個都離婚。
所以在弟弟眼裡,向來最熱衷於組織家庭聚會的我不參加,實在很奇怪。
「你問那麼多幹什麼?你姐有你姐的事,小屁孩別瞎打聽。」
我爸依舊沒給我開口的機會。
他急匆匆地打斷我弟,並讓他們拿著東西先下去,順便把車開樓下。
我媽看著兩個人出門,看了我一眼,眼底似乎流露出一種可憐的味道。
她悄悄壓低了聲音,自以為我聽不見地問我爸:「你幹什麼呀,就算琳琳去了又怎麼樣啊?」
「一頓飯而已,以前都是琳琳請,現在你這麼弄,讓孩子多心寒。」
「她飯桌上和你兒子借錢怎麼辦?你就是這樣,瞻前不顧後。」
我爸抬腳出門。
我媽急忙跟上。
似乎是因為出了門,他們沒了顧忌,說話聲音反而更大了些。
我媽說不會,我不是那樣的人。
我爸不屑:「以前當然不會,以前她過得好。現在呢,你瞧她衣服起球了都捨不得買新的,窮困潦倒下,人還有什麼尊嚴可說。」
「這兩天她來得格外頻了,都是你,給她好臉色讓她生出指望了,一趟趟地往這裡跑。」
「你明天趕緊和她說清楚,叫她不要再來了,看見她就煩。」
我整個人如被冷水澆透。
渾身上下冒著寒氣。
三個孩子中,數我對爸媽最上心。
家裡的家具,幾千的冰箱洗衣機,甚至價值一萬的智能馬桶,無一不是我給添置的。
3
單位節假日發的福利,我自己不吃,也要全部拎回來。
公休假期,我帶他們去旅遊,深怕他們將來年紀大了懶得動彈,錯看很多美好。
就連他們住的這破舊小區,因為時間太早了,是步梯樓,又是頂樓。
我擔心他們爬樓辛苦,這些年,一直想著多賺點錢早日給她們換一套。
可是現在……
痛苦如潮水一層一層地湧上來,幾乎要把我覆沒。
手機忽然響了。
是我媽的頭像在閃。
我忽然心生希望。
是不是她們覺得太過分,改了主意。
我急忙打開手機。
卻不是想像中的六萬塊的轉帳,也不是他們叫我去吃飯的邀請信息。
而是。
【周末我和你爸不在,你就住家裡吧,順便給打掃打掃衛生。】
【家裡太髒了,我早就準備大掃除了,這段時間胳膊腿疼,也懶得動彈。】
【對了,拖把擦地老有水漬,你記著跪著拿抹布擦。】
短短几句話,看濕了眼眶。
我記得小時候,爸媽讓我們打掃衛生,弟弟總是不用掃的,姐姐便不平衡,哭鬧著喊:「弟弟如果不幹,那我也不幹。」
她賭氣跑出去了一天。
媽媽把抹布塞給我。
「琳琳,你懂事聽話,別惹爸媽生氣。別學你姐姐,一點當大姐姐的規矩都沒有。」
其實我也不是毫無反抗的。
只是我每次反抗的後果都很慘烈。
我爸會雷霆大怒,我媽會自虐似地幹家務。
例如在毫無安全措施的情況下非要爬出窗外擦窗戶。
我愛他們,在乎他們,所以一次次地受制於他們。
我沒有回消息,我媽的消息反而一條條地發過來。
【琳琳,不是爸媽不捨得掏錢給你買房子,只是你也知道現在這個房價,一天一落,只有往外賣的。沒有往裡買的,太虧了。】
【剛才我和你爸商量了,既然你心疼房租,那不如你退了那邊的房子,搬去老房住吧。】
「房子雖然舊了點,但是你翻新一下,應該也花不了幾萬塊。你沒有,我可以和你爸商量商量,借給你。但是你得寫個欠條,省得你弟媳覺得我們偏心你。」
我簡直要被氣笑了。
所謂的老家的房子,其實就是爺爺奶奶的平房。
爺爺奶奶去世後,房子已經閒置了多少年。
就連院子都長滿雜草。
那個地段從很多年前就說要拆遷,但一直沒動靜。
但是我爸媽怕我們將來會搶,一早就以遺囑的方式寫給了弟弟。
而此時,他們要我翻新去住?
要我寫欠條,是怕弟媳覺得他們偏心我?
一時間槽點過多,我竟然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傷心。
我不得不承認,我賭輸了。
徹底地輸了。
大概是某種吸引力法則,我想到的那個人,反而給我發來信息。
「怎麼樣,六萬塊借到了嗎?我輸了嗎?」
「彩票的稅已經交完了,剩下的錢我已經打到了你卡里,該回家了,老婆。」
我打起精神,直接回家。
我和丈夫林均平的家。
他坐在沙發上,對我含笑望過來,聲音里透著一種懶散的喜悅和打趣。
「怎麼樣,還要和我去離婚嗎?」
4
瞧,他都不需要我開口說結果,就已經猜到了一切。
也是,這場賭局的發起者本來就是他。
一直以來,他因為我對娘家的付出總是諸多不滿,雖然他不會阻攔我,或是放在檯面上說,但是每每提起我父母,他口中那種輕慢的態度總讓我難以忍受。
但他不提,我不提,我們之間還能維持著一種微妙卻不穩定的和諧。
波濤洶湧的暗流全在和諧之下。
打破這個和諧的是上個月的彩票中獎。
整整五千萬。
我激動得渾身顫抖,每天睡覺都是笑醒的。
但是在這筆錢的規划上,我和林均平吵得不可開交。
我想拿出一百萬,給爸媽換套電梯房。
林均平一反往常「不過問、不搭理、不管事」的三不態度,而是異常強硬地要求我,一分錢都不能花在爸媽身上。
我當然不服氣。
我們越吵越凶,差點去了民政局。
在最後關頭,林均平冷靜了下來。
他說自己並不是捨不得掏錢給丈人換房,而是實在看不慣我家的偏心。
他枚舉了很多例子,證明我父母對我姐姐和弟弟是多麼好,而對我是多麼敷衍差勁。
我當然不服氣。
我告訴他,我媽的「偏心理論」——誰過得差,就多疼誰些,這原本就是無可厚非的事。
於是就有了這場賭局。
其實最開始我想借的不是六萬,而是 20 萬。
因為我想,爸媽都能給姐姐出三十萬,那我借二十萬總是不成問題的。
但是當時林均平嗤笑出聲。
「我勸你啊,還是不要報太高的期望比較好,你能借來十萬,就算我輸了。」
「如果你輸了怎麼樣呢?就心甘情願讓我給我爸媽換房了嗎?」
「如果我輸了,別說換房了,這五千萬的資金全部聽你支配。」
為了做戲做真,我搬了出去。
在貧窮狹窄喧鬧的菜市場附近,租了一套房子。
然後按照設計的一無所有的人設,跑了一下市場,確定最便宜的房子,首付只需要六萬。
這段時間的折騰,再加上情緒消耗,導致我精疲力盡。
我沒有力量回應他的玩笑。
只默默坐到了他身邊,伸手環住他。
試圖從他溫暖的身體中汲取力量。
我媽是周一給我打來的電話,主要是埋怨我就那麼走了,沒給他們收拾家。
說我爸很生氣,她好一頓安撫,才沒讓他打電話來罵我。
還說她體諒我最近心情不好,避免和性子急躁的我爸產生衝突,這段時間叫我就先不要回娘家了。
我感覺我的腦子好像出了問題。
明明接聽的是媽媽的電話。
腦海里卻一同迴響著爸爸的聲音。
那樣憤怒嫌棄的聲音。
「你明天趕緊和她說清楚,叫她不要再來了,看見她就煩。」
心裡的惡意微微冒頭。
我掐著手機,慢慢微笑。
「媽,可是我很想你啊,我現在離了婚,沒了家,無依無靠的,我想回家看你和爸爸。爸爸對我什麼態度我都不在意的,我不會和他吵。」
「不用了,不用了,就這樣啊,我們這還有事呢,先不說了。」
我媽仿佛很怕我糾纏,著急忙慌地掛了電話。
我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發獃。
5
想還真是今時不同往日呢。
要是以前,我爸媽巴不得我天天往家跑。
他們說,從來不是惦念我帶的那點東西,而是想我這個人。
言猶在耳。
多麼諷刺。
大姐會打電話約我見面,是我意料不到的。
因為一直以來和她的關係很一般。
她倒是開門見山,打開手提包,扔出一個看起來鼓鼓囊囊的信封。
「這是一萬塊,你不是缺錢嗎?我也沒有多的。就這些,你要是不嫌少就拿著。嫌少就算了,我拿回去。」
我忽然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半晌,我口吻乾澀地開口:「你知道了?」
「爸媽偷偷告訴姜旭兩口子的,讓我偷聽到了。」
「怎麼會?媽媽特意叮囑我,不要告訴弟弟弟媳的,說怕他們知道了覺得我們家風有問題。」
我太過於震驚了,以至於話來不及思考就已經脫口而出。
大姐果然露出了嘲諷又鄙視的眼神。
「媽說啥你都信,你就和不長腦子一樣。媽不僅說了,還特意叮囑他們,這段時間如果你打電話就不要接了,怕你和他們借錢。」
「算了,我不說了,說多了,你又覺得我故意挑撥離間。」
大姐一副厭倦的樣子,提包就走。
而我忽然想起了很多事。
我想起來為什麼我和大姐關係不親密。
因為我媽總在我面前抱怨大姐。
抱怨她啃老,抱怨她不懂事,從來不知道心疼父母。
我腦內靈光一閃,好像突然明白了什麼一樣。
我急切地抓住了大姐的手,下意識辯駁自己。
「姐,我沒有。」
「你沒有?」
她唇邊的嘲諷意味道更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