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護士長昨天給了我名片。」
在我重申治病救人是我的本職,謝絕家屬致謝之後,他臉上始終掛著淡淡的笑意。
「我找您其實主要是想邀請您加盟我們公司在投的一個醫養項目。」
他補充了一句:
「我之前人在國外出差,跟院長溝通過幾次,他恰好向我推薦的也是您。」
隨即遞來厚厚的企劃書。
「如果您有空,剛好我們這個項目在京都調研,想邀您一起去實地考察。」
我正想該用個什麼理由婉拒。
「院長說您手術前剛申請了年假。」
我到嘴邊的話生生咽了回去。
京都。
其實也不是不行。
我原本休假,也是陪孫陽去京都。
下半年他在那邊有比賽,提早就說了很多次要過去看場地。
想到這,我又有點悵然。
方茴一直留在這,就等著跟我們一起去。
前陣子在我研究手術方案的時候,他倆湊一起把去京都的攻略都找好了。
沈御帆看著我:
「李醫生?」
我低頭看著手機彈出的消息,是拉黑了我的孫陽發來的:
【我最後給你一次機會,以後不許超過十分鐘以上不回我消息。】
【我在家等你,對了,你怎麼惹方茴了?她眼睛都哭紅了,你買個榴槤回來道歉。】
我點開他的朋友圈,對好友開放半年的狀態恢復如常。
顯然這次他主動把我放出小黑屋了。
可我一點也沒有如釋重負的感覺。
好像這一夜昏沉沉的睡眠把我過去八年渾渾噩噩的感情重新捋了一遍。
再也不想跟他在這個幼稚的遊戲里過招了。
6
沈御帆堅持送我回家取護照。
車子停在樓下,我匆匆地跑上去開門。
映入眼帘一片狼藉,偌大的客廳里幾乎能砸的都砸了。
我有片刻的失神,直到孫陽從沙發上陰冷地瞥來一眼,他臉上有一處新鮮的傷口。
「知道回來了?」
「李斯羽,連我給你的最後一次機會也不珍惜是麼?」
他赤著腳踩著一地的碎玻璃,大步流星朝我衝過來,晃著手機。
「從我給你發消息到現在又過去了一個小時,你連回我消息的幾分鐘都沒有麼?」
方茴的眼睛紅得厲害,慌亂地想拉住他:
「師哥,你小心腳底下。」
孫陽用力地甩開她,赤紅著眼居高臨下地盯著我。
「解釋,你現在給我好好地解釋。」
「從前天下午你去醫院開始到現在,二三十個小時里,每一分鐘每一秒鐘你都在幹什麼?」
我突然覺得力不從心,那種在手術台上脫力到無處支撐的疲倦捲土重來。
人在極端的疲倦下,好像對什麼都變得鈍鈍的。
我避開他,徑直走進房間去拿我的護照。
孫陽深呼吸了幾下,跟著我進來。
他用力地扳過我面對著他:
「你知道我有多擔心你麼?昨天看比賽的時候我滿腦子都在想你。」
「讓你回我消息有這麼難麼?」
「李斯羽,你是我女朋友,我想知道你任何時候在做什麼難道是什麼很過分的要求?」
我點了點頭:
「很過分。」
他愣住。
我掰開他的手,走到客廳,他一路追隨。
我指了指玩到一半的投影,上面還顯示著遊戲進度。
還有那些散落在餐桌上和沙發、地毯上的零食、外賣包裝袋。
「你很清楚我在手術,你打了很多電話,護士也告訴了你我在手術,請問你擔心什麼?」
「你在家和你的小師妹打著遊戲,吃著外賣,還惦記著晚上的比賽,閒暇之餘是沒完沒了地給我打電話。」
我盯著他漲得通紅的臉:
「除了在醫院,我所有的閒暇時間都是跟你,哦不,現在還有你的小師妹待在一起。」
「只要沒在你要求的時間裡回電話回消息,你就會提分手。」
「孫陽,我很累,狼來了的遊戲我玩夠了,所以這次你提分手我連一秒都沒猶豫就答應了。」
他臉色漸漸發白,咬著下唇打斷了我的話:
「你說你一秒都沒猶豫?」
我點頭。
「那時候我剛剛從十幾個小時的手術下來,你知道麼?有那麼幾秒鐘,我感覺我隨時都要死掉了。」
「我不想再隨時回應你那些無理取鬧的要求。」
「八年,如果這種生活還要繼續下去,我想我才是真的瘋了。」
孫陽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歉疚,他蜷在身側的手攥成拳。
譏諷地瞥了一眼站在打開的大門外的沈御帆。
「說這麼多,就是不敢承認你外頭有人了?」
他擼起袖子,突然大步朝著沈御帆走去,拳頭已經揮起。
7
「啊。」
方茴嚇得尖叫著,一雙手緊緊捂著眼。
我卻不可置信地盯著門邊剛剛發生的一切。
沈御帆輕輕轉了轉手腕,視線從跌坐在地上的孫陽身上移到我臉上。
面上有歉意,語氣卻沒有:
「不好意思,李醫生,條件反射了。」
他朝著孫陽伸出手,仍然居高臨下:
「家裡從小就訓練我們防身術,下意識就沒收住勁兒。」
孫陽呲牙咧嘴,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狠狠地拍開了他那隻手。
他還想出手,我已經快步上前一把將他拽開。
「你有完沒完?」
他不可置信地看著我,眼圈徹底紅了,好像我讓他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李斯羽,你還說你沒有?你現在不就向著他了麼?」
他一把抓過我手裡的護照:
「你現在要去哪兒?」
我還沒開口,沈御帆已經抬手看時間:
「李醫生,我們時間可能有點緊張了。」
「你要去哪兒?」
孫陽這一句幾乎是低吼出口的。
我覺得太陽穴都在突突地跳。
「去京都。」
在他晃神的片刻,我抓回護照,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孫陽用力地抓住我的手臂:
「你就是這麼故意氣我是吧?」
他抓得很緊,我感覺那隻手腕都要被折斷似的。
沈御帆不著痕跡地抓住他,似乎用了巧勁,我輕鬆地抽回手。
方茴已經挪到孫陽旁邊,一隻手緊緊地抓著他的衣袖。
「師哥……」
「她進門到現在都沒留意到你臉上有傷,你還看不明白麼?」
她恨恨地盯著我,勸孫陽。
「不懂得珍惜你的人,你再怎麼退讓她也不會多看你一眼的。」
孫陽通紅的眼裡溢出些晶瑩的液體,他冷著眼別開臉。
「滾。」
「李斯羽,你現在滾出去,我們徹底完了。」
我的心像有萬千根針上上下下地扎過,呼吸也有點發澀。
可還是極力平復著情緒,佯裝平靜地抬頭看著他們。
「該滾出去的是你們。」
「我會讓我弟一會兒來一趟,你們收拾好東西走的時候把鑰匙給他就好。」
8
直到登上去京都的航班,沈御帆都沒問過我的私事。
他好像很忙,對著筆記本一直在輸入。
我偏過頭看窗外層層疊疊的雲,越過這裡,又陷入那裡。
抵達機場時,李飛禾打電話告訴我拿到了鑰匙。
他欲言又止:
「孫陽什麼都沒帶,鑰匙丟在桌上,我到的時候人已經走了。」
「姐,我覺得他還以為你在跟他賭氣,等著你去哄他。」
心累。
我微微貼上靠背閉上眼,對過去的八年幾乎不忍回首。
原本幸福的點點滴滴好像經不起歲月的放大鏡,連說愛過二字都覺得難以啟齒。
孫陽比我早踏入社會。
早逝的媽,再婚的爸,還有了一個比他更得疼愛的異母弟弟。
打從我們認識開始,我就知道他是個敏感且極度缺乏安全感的人。
他那時一手抱著頭盔,吹著額間留的碎發,對誰都是一副不屑的表情。
我已經再三叮囑他不能出院,必須要等治療結束,俱樂部來人簽字才行。
他瞥了我一眼,低頭飛快地簽了一行潦草的字跡,把筆隨便地丟開。
「行了吧?少囉嗦,耽誤我比賽小心我砸你家玻璃。」
但我拎著他的衣領子,硬是把他拖回病房。
……
後來的後來,他出院比賽,又受傷再回到醫院……
再到他微紅著臉賭氣似的把比賽的票丟在我桌上:「你愛來不來。」
拿到冠軍站在台上,那雙眼慌亂地在人群中搜尋著我的身影。
目光交匯的瞬間,他如少年般綻放的笑容……
過去的八年,如時光的碎片在我眼前光怪陸離地浮沉。
我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睡著的。
再醒來時是沈御帆在拍我的肩膀。
「到了,李斯羽,哦,您不介意我叫您名字吧?」
我悚然地坐直了身子,一時之間有點不知身在何處。
沈御帆遞過來一張紙巾,表情不明地掃了我一眼,先往外走去。
我緩緩地伸手,只摸到臉頰上一片濕漉漉。
心底抽絲剝繭的,原來還是有些難過的。
9
落地報平安,陳曦悄悄告訴我孫陽來過醫院。
他大概不相信我真的去了京都。
細細地問了我從那天后的行程,那不接他電話的十幾個小時的前後。
在陳曦心疼地說起那天下手術看我臉色白得像紙時。
孫陽低下頭沒說話。
許久才嘟噥:
「在她心裡,病人永遠都比我更重要。」
陳曦氣得說當時就想打人,就算戀愛腦也得分時候吧?
「沒見過占有欲這麼強的,連病人的醋也吃。」
我無奈地聽著。
沈御帆已經把房卡遞給我,用唇語告訴我晚點餐廳見。
陳曦還在叮囑我,孫陽已經知道我是跟沈御帆一起來京都的。
等我掛斷電話,抬起頭來。
酒店的旋轉門剛過了一圈,我看著孫陽沉著臉走進來。
方茴拉著行李箱,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
路過我身邊,他連看也沒看一眼。
只是頓住步子:
「俱樂部訂的酒店,千萬別自作多情以為我是來找你的。」
字字帶刀。
但現在已經傷不到我了。
我嗯了一聲:
「分手了嘛,你找我幹嘛呢?」
他臉色更沉了,鼻腔里冷哼,轉過頭去突然伸手圈住方茴的細腰。
驀然轉了半圈,方茴幾乎是受寵若驚地貼在他懷裡。
臉上剎那間泛起粉紅的嬌羞。
「師哥……」
孫陽挑釁似的盯著我,話卻是對她說的。
「你也聽見了,我現在單身,來者不拒的。」
方茴一愣,那表情一時說不上是驚喜還是愕然。
我已經走過去按電梯。
哪怕我面上雲淡風輕,按鈕上的手指卻冰涼徹骨。
背對著他們,我深呼吸了下才平復情緒。
內心裡不住地告訴自己,分手了,他和誰在一起做什麼都與你無關了。
李斯羽,一百零八次了,既然為自己做了一次決定,還有什麼值得後悔的?
10
等在餐廳的不止沈御帆,還有他在京都的合作方。
企劃書我看過了,其實之前院長或多或少提及過對這個項目的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