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拉著她的手往外走,直到走出去很遠。
我緩緩蹲下去,積壓了太久的情緒突然決堤,嚎啕大哭起來。
曉曉握住我冰涼的手,掌心的溫度一點點透過來。「會過去的,」她反覆呢喃,聲音很輕,「真的會過去的。」
我忽然想起高三的一個晚自習。
我們也是這樣蹲在教學樓後的台階上,她因為被媽媽看到和男生說了幾句話被罵「不要臉」哭,我因為作業被男生寫了告白詩挨了一場體罰哭。
最後兩個人抹著眼淚,相互鼓勵:「小魚小魚快快游,四面八方都自由。」
那是我們藏在心底的願望啊。
我們都以為上了大學就好了,可沒想到我們依舊被牢牢掌控著。
我刷到曉曉的社交平台,那些隱晦的文字里藏著化不開的抑鬱,才特意向媽媽求了這張團購券,約她出來,想跟她說。
我們再堅持堅持好不好。
沒想到,先崩潰的竟是我自己。
「不能再這樣了。」我深吸一口氣,喉間湧上鐵鏽味,「她們最怕什麼?怕我們脫離掌控,怕我們有自己的心思,怕我們變成她們抓不住的風箏。」
曉曉猛地抬頭,她的瞳孔里映出一點亮:「你想怎麼做?」
我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道:
「我要犯一個她最不能接受的錯,我要她眼睜睜地看著我是如何在她這無孔不入的控制下,如何偏離軌道的。」
04
我讓曉曉去校醫院旁邊的藥店,用親密付買了一盒避孕藥。
她剛把避孕藥塞進我書包,手機就炸了似的震動起來。
江母尖利的聲音穿透聽筒:「你去藥店買什麼了?!帳單顯示你買了……」
曉曉深吸一口氣,按照我教她的,帶著哭腔喊出來:「媽!那不是我的!是寧蕊的!」
為了避免她不信,曉曉繼續說道:
「她昨天跟我說月經推遲了,嚇得直哭,拉著我去買的。」
「如果是我的,我敢這麼正大光明地用親密付買嗎?媽你千萬別說出去啊,寧阿姨知道了會打死她的……」
江母在那頭沉默了幾秒,又突然拔高聲音:「她媽前兩天還在辦公室吹噓她的教育成果,說寧蕊被她治得服服帖帖,沒想到干出這麼不知廉恥的事情來,我看她還怎麼得意!你不准再跟寧蕊來往了聽到沒有!」
電話被猛地掐斷,曉曉心有餘悸地看著我:「接下來呢?」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點自嘲的笑:
「她們倆是同事,經常在一起交流教育心得,比誰把女兒管教得更聽話。」
「江阿姨罵我不知廉恥,罵得其實是我媽的教育失敗。等我媽從江阿姨嘴裡聽到這件事,她不會懷疑,只會覺得自己的臉面被撕爛了,這比打她兩巴掌還疼。」
「她們把我們當做臉面,當做較勁的資本,因為她們的人生也就這樣了,所以瘋狂干涉我們的人生。」
「曉曉,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等。」我望著她的眼睛,聲音裡帶著前所未有的篤定。
「等我媽鬧到學校,等江阿姨在辦公室把這事添油加醋傳遍了,等所有人都知道我學壞了。等這件事鬧得越來越大,連她自己都無法收場……」
曉曉攥著我的手緊了緊:「可這樣你的人生不就毀了……」
「不會的。」我打斷她,嘴角揚起一抹極淡的笑,「相信我。」
05
早八課還沒開始,班長接了一通電話擰著眉向我走來:「寧蕊同學,你媽……現在在班導辦公室鬧著說要給你辦退學,班導讓你趕緊去一趟。」
心臟猛地一縮,我卻異常平靜地站起身:「好。」
班導辦公室的門虛掩著,我聽見我媽歇斯底里的哭喊聲飄出來:「我把孩子乾乾淨淨送到學校,你們怎麼就把她教成這樣了?你們把我那個乖巧的女兒還給我啊!」
「她肯定是被人欺負了!這學校里肯定有不懷好意的男生強迫她!不然她怎麼會去買避孕藥?她那麼聽話的孩子,怎麼可能自己想到這些!你們要負責!」
班導大驚失色,這樣嚴重的事件學校難逃其咎。
「媽,你別演了。」我的聲音不大,卻讓辦公室里的喧鬧瞬間靜止,「沒有任何人強迫我。」
「我已經成年了。」我一步步走到她面前,「我做什麼,買什麼東西,都和學校沒有關係。但你要是再在這裡撒潑,我就報警了。」
「報警?你還有臉報警?」她像頭髮瘋的母獸撲過來,「跟我回家,這大學把你教成這樣,不上也罷!」
「我不走。退學必須我本人同意,你沒資格替我辦。」
「成年了又怎樣?你個不知廉恥的東西,買那種見不得人的藥,我再不把你帶回去,你是不是要給我生個孩子回家?」
「你費盡心機做這些,不就是想逃脫我的掌控?」她猛地揪住我的胳膊,指甲幾乎嵌進肉里,「我告訴你寧蕊,門兒都沒有!」
她突然從包里掏出一份報告,「啪」地甩在我臉上。
幾張列印紙飄落在地,最上面那張赫然是醫院的診斷書,「性格缺陷伴衝動控制障礙」幾個字刺得人眼睛生疼。
「寧蕊精神不正常,這輩子都需要監護人!我是她媽,我就是她的監護人,她的事,我說了算!」
班導看著診斷書的表情有些複雜。
我媽得意地瞥著我,仿佛勝券在握:「現在,你還覺得我沒資格?」
我盯著那張診斷書,突然笑了。
那是高三那年,她帶我去醫院做的檢查,就因為我拒絕在她安排的補習班報名表上簽字。
當時醫生明明說「青春期情緒波動屬正常現象」,她卻不知從哪裡弄來這麼份篡改過的診斷。
原來她早就留了這麼一手。
我在心底苦笑,看來反抗這條路,比我想像中還要難走。
她不僅想困住我的現在,連我的未來都想釘死在這張紙上。
我轉頭看向一旁面露難色的班導:「班導,您應該記得,新生入學時學校統一組織過體檢,包括心理健康評估,當時所有項目都顯示正常,我還去心理諮詢室做過新生適應性訪談,記錄都在系統里可查。」
班導的臉色明顯變了變。
也就是說,如果學校現在認可這份報告,就等於承認當初的入學體檢只是走過場,拿學生的身心健康當兒戲。
他彎腰撿起地上的診斷報告:「寧蕊媽媽,孩子的心理狀態是會隨環境變化的,您作為家長,關心孩子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有時候逼得太緊,反而會適得其反。寧蕊已經成年了,有自己的想法和判斷,不如多給她一些空間。」
「您這是什麼意思?合著她買那種見不得人的東西,還是我的錯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班導嘆了口氣,「但現在最重要的是冷靜溝通,而不是激化矛盾。退學的事,按規定必須學生本人同意。」
「但您如果繼續在這裡吵鬧,影響學校正常秩序,我們只能按規定聯繫保衛處,甚至報警處理了。」
這句話像一盆冷水,瞬間澆滅了我媽的囂張氣焰。
她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淬了毒的針,仿佛在說「你給我等著」,然後猛地摔門而去。
班導揉了揉眉心,抬頭看向我:「寧蕊,你和你母親你多注意溝通方式。像你媽媽剛才那樣對學校的汙衊不僅影響你的評優評先,學校更會考慮勸退你的。」
我點了點頭,輕聲說了句對不起。
我聽見有什麼在胸腔里斷裂開來,我知道那是掙脫枷鎖的聲音。
06
剛回到教室坐下,我就聽見細碎的議論聲像潮水似的涌過來。
前排幾個女生低著頭,手指飛快地划著,像是在看什麼荒誕的笑話。
「……真的假的啊?」
「五千?還得包三餐?」
「她平時不是挺清高的嗎,看不出來這麼缺錢。」
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
同桌突然用胳膊撞了我一下,朝手機努了努嘴。
我顫抖著打開手機,刺進眼睛的是一張學校表白牆的截圖:
「2024 級數媒 1 班寧蕊,誠尋男友。要求:月付五千生活費,每日提供三餐。以上能做到,什麼都可以。」
下面附了我的手機號和照片。
與此同時,下課鈴聲響起,教室里立馬炸開了鍋。
「難怪平時總獨來獨往,原來是在等大客戶啊。」後排男生的調笑聲格外刺耳。
「裝得那麼乖,搞了半天是想找長期飯票?」
「五千塊……她值這個價嗎?」
我埋著頭聯繫表白牆刪除,卻手抖得連打字都不會。
身前落下一片陰影,我顧不上抬頭,就聽見一道鄙夷的男聲:
「難怪看不上我的早餐呢,原來是要找個給五千的,不過這也看不出來貴在哪兒啊?」
是之前那個給我送過早餐的男生。
周圍哄堂大笑。
我張了張嘴,想解釋,卻被更嘈雜的議論淹沒。
手機瘋狂震動,新消息一條接一條彈出來。
【五千太貴了,三千行不行?我技術好。】
【什麼都可以?包括……?】後面跟著個猥瑣的表情。
【今晚約嗎?我請你吃飯,按天付。】
那些字眼像毒蛇,纏得我喘不過氣。
我乾嘔著衝出教室,在衛生間不停洗臉,想要讓自己冷靜下來。
手機再次亮起,是母親發來的消息,只有短短一行字,卻帶著滿滿的惡意:
【既然你鐵了心要脫離我,那媽就幫你一把。這樣不是正好?省得你偷偷摸摸想辦法,光明正大的,多好。】
我盯著那行字,指尖因為用力而掐進掌心。
有液體順著臉頰往下淌,分不清是水還是眼淚。
鏡子裡的人突然笑了,笑得肩膀發顫。
水流進嘴裡,又苦又澀。
媽媽,我真的是您的親生女兒嗎?
07
我沒有回去上課,而是在學校系統提交了三天的假條。
回宿舍的路上,心裡的念頭像藤蔓瘋長。
我打開電腦,把開學至今所有的團購券截圖拼成 PPT,還有她為了逼我退學偽造的診斷書,最後一頁,我放上了自己寫的遺書。
沒有激烈的控訴,只是平靜地寫著:「我不知道這樣被控制的日子有什麼意義,連今天吃什麼都不能自己決定的人生,好像也沒必要繼續了。」
我把 PPT 和遺書打包,發給了幾個靠社會新聞博眼球的營銷號。
我知道他們一定會發。
一個大學生被母親用「團購券控制生活」,看起來荒誕又刺眼,流量絕不會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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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遺書被無數人轉發,評論區里密密麻麻都是「別做傻事、活下去就有意義」的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