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在手臂上畫了一塊一模一樣的表呢!」
何念念聞言,捂嘴輕笑。
笑聲從指縫漏出來,扎得我心臟生疼。
睿睿把手往身後縮了縮,垂下眼帘不敢看我。
那塊手錶是他親眼看見他爸爸送給別的孩子的。
他雖然嘴上不說,心裡怎麼會不嫉妒?
我剛要開口,身後傳來腳步聲。
7
見許江樹出現,兒子如蒙大赦般驚喜。
可下一秒,他卻神色冰冷地看著我。
「余南卿,你又在這欺負大嫂了是不是?」
「這就是你教的好兒子,竟然偷自己堂哥的東西?」
「許睿,過來給昊昊道歉……」
「我沒做過,憑什麼道歉!」
兒子隱忍已久的情緒終於爆發,激動得聲音發顫。
何念念佯裝勸解,
「算了,小孩子一時不懂事也正常。」
「我們也不跟他計較了。」
許昊陰陽怪氣道:
「怕是沒見過好東西吧!有本事讓自己爸爸買啊!」
說罷,還挑釁地瞥了兒子一眼。
兒子小小的拳頭倏然攥緊。
眼裡失望與屈辱夾雜。
突然外面傳來一聲大喊,「校長,找到了!」(卡點一)
8
一個女生氣喘吁吁地跑進來。
「校長,許昊的手錶找到了!」
何念念一下白了臉。
「確定是我家那塊嗎?那可是他的生日禮物!」
生日禮物四個字,她咬得極重。
眼神若有似無地掃過我。
小女孩把手錶遞給許昊。
「你看看,是不是你的?」
他瞥了一眼,搶過去往地上狠狠一砸。
「髒了的東西我不要!」
兒子剛伸手想撿,手又縮回了袖子。
何念念恨恨地剜了我一眼,剛想拉著許昊離開,我攔住她,
「你是不是還忘記了什麼?」
我強忍怒氣,攥住她的手腕:
「道歉。」
她一臉委屈地看向許江樹。
他不耐地蹙起眉,「找到不就行了,大家都是一家人,非要揪著不放?」
我心下冷哼。
這個時候,他倒是知道我們是一家人了。
「好了,你們先回去。」
說著,他就把我們往外推搡,兒子垂著眼,任由他推著往後退。
砰地關上門後,我隔著窗戶看見。
許江樹蹲下身,語調溫柔,
「好了別生氣了,叔叔再給你買塊新的。」
掌中的小手倏然繃緊。
兒子剛才受盡委屈沒落的淚,此刻卻決了堤。
「媽媽,我到底是不是爸爸的孩子?」
字裡行間拖著重重的鼻音。
我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他擦了擦淚,似乎下了極大的決心。「媽媽,我們離開吧。」
不是走,而是離開。
9
出發前一天,許江樹突然回來了。
他獻寶似地掏出一塊手錶,
「兒子,看爸爸給你帶什麼了?」
「爸爸上次錯過了你的生日,這回給你補過!」
我一眼就認出,那是許昊扔掉不要的那塊手錶,上面甚至有修補過的痕跡。
兒子淡淡瞥了一眼,沒有接。
只是表情平靜地說了聲謝謝。
許江樹臉上划過一絲惱怒。
「瞧你養的好兒子!」
我沒有理會,徑直遞過去一個本子。
「兒子這次考試又得了第一名,成績單需要你簽字。」
兒子偷偷掀起眼皮,覷向他的反應。
見他看也不看就大筆一揮簽下名,又默默垂下眼。
如果他仔細翻閱,就會發現裡面的轉學申請,和離婚申請。
可是他沒有。
外面傳來敲鑼打鼓的聲音,有人拿著大喇叭在喊。
「縣城的新樓盤交房了!」
「趕緊出來領鑰匙!」
許江樹眼睛一亮,甩下作業本衝出去。
外面人頭攢動,眼裡滿是艷羨之色。
「這得多有錢,才能在縣城買得起新房啊?」
許昊驕傲得像只鬥勝的公雞。
「是我們家,我們家買了新房!」
「最大最好的那一套就是我們家買的!」
他笑著跳著,不斷向人群中拋灑進口糖果。
眾人頓時哄搶作一團。
睿睿聞聲出門,一顆糖果恰巧砸中了他的頭。
他沒有喊疼,聲音悶悶的。
「那房子,是爸爸給他們買的嗎?」
我還沒來得及接話,他兀自笑了笑,表情認真。
「那我也不要他了。」
我忍住眼淚,摸了摸他的頭。
隔著人群,我牽著兒子的手,坐上了南下的大巴。
身後傳來一道疑惑的聲音。
「老許,這兒沒有你家的鑰匙啊?」(卡點二)
10
「你確定買了房嗎?」
「那是當然了,你再查查吧。」
見許江樹滿臉篤定,工作人員忍下心底的疑惑,蹙著眉轉回去。
許江樹一手摟著懷裡嬌軟的女人,一手牽著許昊,表情很是得意。
周圍人的視線不斷在他們之間來回梭巡,眼神中是濃濃的羨慕。
「大家有空可以來家裡坐坐!」
當年何念念是劇團演員,十里八鄉有名的美人。
許江樹的媽媽嫌她不務正業,不讓兩個兒子與她多接觸。
可他的哥哥許江漢素來桀驁。
憑藉著與港台明星五分像的外貌,輕而易舉地就贏得了何念念的芳心。
許江樹懊悔不已。
他媽媽託人介紹了余南卿給他。
可余南卿那副書呆子模樣,哪有何念念來得鮮活。
就連她生的兒子,也跟她一個樣。
天天就想著上學讀書。
上學得花多少錢?
這跟無底洞有什麼分別!
想到這裡,他又坦然昂起頭,迎接眾人羨慕的眼神。
「老許,你可真是好福氣啊!」
「有這麼漂亮的夫人!」
「兒子也……壯實可愛!」
許江樹無奈地笑笑。
許昊確實也只能誇得出壯實可愛這些詞了。
畢竟他成績不好,脾氣也有些犟。
不像他的兒子許睿,回回考試都拿第一名。
想到許睿。
他心裡微微一沉。
那天睿睿在學校被許昊冤枉偷手錶,自己又缺席了他的生日。
他這個爸爸也該表示些什麼,安慰一下他。
等忙完何念念搬家的事,再給他補一份禮物吧。
到時候兒子一定會很驚喜。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忍不住唇角輕彎。
直到何念念拚命搖晃他的手臂,他才猛地回過神來。
何念念小臉煞白。
「江樹,縣裡打電話來了,說根本沒收到我們的購房款!」
11
「怎麼可能?」
「那天可是我親自去郵局匯款的!」
他壓下心頭的疑惑,轉頭安慰何念念,
「你別著急,等我去郵局問清楚。」
許江樹急急忙忙趕到郵局。
工作人員翻閱了半天底稿,抽出一張單子。
「這是你的匯款單。」
「就是按照這上面的帳號匯款的。」
許江樹仔仔細細看了匯款單,字跡確實是他的。
可收款人的名字,卻分明是余南卿的媽媽劉鳳嬌。
他怔愣著,手足無措道:「怎麼會這樣……」
隨之而來的何念念惱怒不已。
「江樹,你說好了要給我買套新房子,原來都是騙我的!」
「虧得我對你這麼信任!」
許江樹下崗是真的,但是窮卻是裝出來的。
他找人借了筆錢,趁著改革的東風,去南方炒地皮,狠狠賺了一筆。
剛賺到第一桶金,就碰到自己年輕時一直愛慕的何念念。
那時他的哥哥剛去世,她一身素白的衣服,憔悴卻又有幾分別樣的美。
尤其眼眶微紅的模樣,我見猶憐。
簡直讓人慾罷不能。
從此事情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思緒拉回,許江樹手中的匯款單攥到發皺,一時無力解釋。
「你先別著急,我回家問問南卿。」
許江樹隱隱覺得哪裡有些不對。
余南卿最近對他的態度,早已不像從前一樣唯唯諾諾。
他顧不上坐車,一路小跑回了家。
從門外就開始瘋狂叫喊余南卿和許睿的名字。
屋內卻無人答應。
他的心一點點下沉。
陡然冒出了不好的預感。
推開門。
母子二人的常用物品已經不在了。
甚至連衣櫃里的衣服也空了。
只剩下幾件兒子小時候的衣服。
一打開,上面全是破洞。
他心裡像被人揪住,酸澀發疼。
原來兒子一直穿的都是這樣的衣服。
他瘋了般找遍整個屋子。
卻只在桌子上看到兒子留下的作業本。
他剛拿起來,幾張紙掉落了出來。
竟然是離婚協議!
他猛地想起那張寫著劉鳳嬌名字的匯款單。
難道,這一切是她早就計劃好的?
12
我帶著兒子坐火車來到南城。
兒子從來沒有出過遠門,對一切都感到很新鮮。
一路上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全然沒有背井離鄉的難過。
我給兒子在大學附近安排了個學校。
出乎意料的是,兒子竟然很快融入了學校的氛圍,甚至還交到了新朋友。
我去大學報到那天,正像個沒頭蒼蠅般亂撞,突然手中一輕。
回頭一看,眼前的人揚起大大的笑臉。
「你是來新聞學院報到的新生吧?」
「你好,我叫彭聿,是你的學長,我帶你去報到吧!」
我還沒反應過來,他便拎起我的行李闊步向前走去。
一路上,他熱情地向我介紹學校。
「我們南大是南城最好的大學了,我們新聞學院的就業前景可是相當不錯!」
「授課老師很多都是出版社的編輯或者是記者,他們知識淵博,等你拿到課表就知道了。」
彭聿滔滔不絕。
從學校的食堂到每個老師的特點不一而足。
他這麼一說,我對開學後的生活竟有些迫不及待了。
愈發懊悔前世竟然為了許江樹,放棄上大學的機會。
萬幸的是,上天給了我重來一次的機會。
13
靠著許江樹那三萬塊,我在大學附近買了套房子。
但考慮到以後我和兒子還得生活,課餘時間裡,我找了份兼職。
兼職的工作內容是幫雜誌社校對稿件。
我經常挑燈工作到很晚,可是看到旁邊睡得香甜的兒子,心裡又重新充滿力量。
兒子剛轉來新學校不久,跟城市裡的孩子比,他的基礎還是略差些。
可他不服輸,經常自學到深夜。
他小小的嘴唇緊抿著,滿眼都是認真,
「媽媽,我要變得跟你一樣厲害!」
如今他心目中最厲害的人,已經不再是許江樹。
在他看來,我能夠一個人帶他來到這個陌生的城市。
一邊上大學,一邊工作。
還可以讓他毫無負擔地讀書,簡直是太厲害了。
學校老師告訴我,睿睿寫了一篇作文。
題目是《我最崇拜的人》。
【我最崇拜的人,是我的媽媽。
她有一雙巧手,能替我縫補衣服。
能為我做可口的飯菜。
她很辛苦,卻從不喊累。
長大後,我要變成很厲害的人。
保護我的媽媽。】
還沒讀完,我已經哭到戰慄。
淚水洇濕了紙面。
既驕傲,又心疼。
突然覺得一切都值得了。
沒有許江樹的日子,生活意外的輕鬆。
我和兒子不用再看他的臉色。
不用一分錢掰成兩半花。
連空氣中都是久違的自由的味道。
14
而許江樹一個人住在空空蕩蕩的房子裡,每天醉生夢死。
何念念不斷來找他,想要他再出三萬塊,替她買下那套房子。
畢竟許母並不想收留這個媳婦,她和許昊無處可去,只能租房子住。
可妻兒不在,許江樹再也沒有了先前的旖旎心思。
幾次後,何念念見情況不對,姿態漸漸軟下來。
她主動攀上他的胳膊,
「江樹,你也希望能隨時來找我對不對?」
「有了房子,你隨時都可以來……」
她俏臉緋紅,扯了扯許江樹的衣擺。
「余南卿走了不是正好嗎?以後我們才是一家人!」
「等我和昊昊搬進去,我再去南方深造……」
她眼神殷切地看著他,試圖在他眼中找到往日溫情。
可是他卻端起酒杯,眼神冷得淬冰。
「深造?你去南方是為了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