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子屏的冷光下,他瓷白的面容清秀而冷峻。
此刻,他站在一架觀察鏡前,伸手扶上鏡架,但並沒有低頭。
下一秒,他轉頭注視著我,似乎在等待我過去。
我不明所以地走向他,隨後在鏡前俯下身。
被放大的視野里,可以清晰地看見鳥兒啄食昆蟲。
根據目前的消息,林之敘他們組主攻的 AI 方向似乎是圖像識別方面,可能是想來抓取鳥類信息?
我一邊觀察,一邊在內心思忖。
這時,林之敘冷不丁地問:「喜歡嗎?」
我沒明白話題怎麼會突然跳到這,「啊」了一聲。
林之敘清澈的眼中浮起一絲迷茫,半晌,他推了推眼鏡,低聲說:「我記得你好像喜歡鳥類。」
我一愣,一時沒接上話。
我確實喜歡鳥類,喜歡觀察鳥,也喜歡學習鳥類相關的知識。
但是,林之敘怎麼會知道?
仿佛知道我在想什麼,林之敘道:「之前好幾次看你在學校里喂鳥,有幾次在圖書館,還碰見你抱著鳥類有關的書。」
我挑起眉,有些意外:「……你記得我?」
話說出口,我也覺得有點愚蠢。
儘管天才一般眼高於頂,照理說不會記得我這種只有過幾面之緣的後輩,我平時與他的關係,也僅僅是在好友列表里躺屍。
但以林之敘的天資,過目不忘再正常不過。
他會記得我,實在算不上什麼稀奇事。
在很多人的認知里,名校學生都是各省市的佼佼者,互相之間的差距應該沒那麼大。
然而只有置身於這個象牙塔的人才會更清晰地認識到一個事實:有些人考 100 分,是因為滿分只有 100 分;有些人考 95 分,則是因為只能考 95 分。
林之敘屬於前者。
所以,林之敘是因為知道我對鳥類有所了解,覺得可能會對項目有助益,才想著見我。
這樣一切就說得通了。
眼前的林之敘顯得不以為意。
他淡聲問:「你是在取笑我嗎?」
見我發怔,他又走流程一般地問:「這邊看完了,要不要去那邊?」
我點點頭。
來都來了,我本來也有興趣,看看也好。
於是一直到中午,我都像行軍一樣跟在林之敘身後,將鳥類展逛了個遍。
他悶聲不語,我悶頭跟隨。
路人看來,估計像什麼年代諜戰片里偽裝得很明顯的間諜。
到後來,我不禁開始坐立不安。
林之敘注意到我的焦躁,問:「怎麼了?」
我小心翼翼地問:「學長,我們還要在這裡待多久?」
「隨你。」
想了想,我鼓起勇氣直接道:「我覺得我們不應該繼續待在這裡。」
林之敘問:「為什麼?」
我詫異得皺起眉。
他居然問為什麼。
明明今天見面是為了面試,他帶著我在這裡兜圈子,實在不符合他一貫做事利落的風格。
我定定神,道:「學長,我還是比較喜歡你直奔主題。」
四周人聲嘈雜,林之敘長睫顫顫,耳尖的緋色故態復萌,隱約騰熾。
下一秒,他陡然攥住我的手,將我拽進了樓梯間。
門重重關合,他垂眼望著我,請教一般地低語,語速很慢。
「你希望,我怎麼直奔主題?」
7
林之敘離我的距離前所未有的近。
寬闊高大的陰影像樹蔭一般籠罩著我,我低頭看了看林之敘箍在我手腕上的手,又抬頭看了看他,大腦宕機了兩秒。
這時,他好像才忽然反應過來,指尖像被燙到一般迅速鬆開。
他踉蹌地退開了幾步,直至後背撞上扶手欄杆。
半晌,林之敘似乎很勉強地咬了咬牙。
「……我說了那樣不行。你不要再這樣了。」
我很困惑:「我哪樣了?」
林之敘深深地望了我一眼。
「你在動搖我,」他強調道,「一直都在動搖我。」
我雲里霧裡地張了張口,隨即反應過來,可能是我一直追著要面試讓他感覺到了壓力。
「學長,你誤會了,」我說,「我沒想勉強你。」
我沒想勉強他錄取我當組員。
我只是想爭取一下。
林之敘垂著頭,一隻手掌不知所措地包住了木質的欄杆邊緣,耳根紅得仿佛要沁出血。
半晌,我聽見他細若蚊蚋的聲音。
「……不是。」
我問:「什麼不是?」
林之敘直視我的雙眼:「不是勉強。」
我一怔。
他接著道:「我只是……還需要一點時間。」
「理解,」我深表贊同地說,「這種事情謹慎一些是應該的。」
林之敘躊躇了一會兒,似乎終於下定決心。
「田橙,我希望我們能建立起平等互信的健全關係,也希望你相信我是足夠可靠的人。」
我忙不迭地道:「當然,我當然相信學長。」
「那就好。」
林之敘鬆開手,從欄杆邊起身,一步一步地走回了我面前。
片刻之後,他倏地伸出一隻手,握住了我的手。
像小狗握手一樣僵硬。
一陣涼風撲面而來,鼻尖能聞見棉質襯衫上好聞的草木清香。
我低頭看了看他的手。
與想像中不同,他的手掌很溫暖、很溫柔。
我甚至舒服得感到一陣暈眩。
但僅僅一瞬,林之敘就鬆開了手。
我呆立在原地,聽見他努力波瀾不驚的聲音。
「今天就到這裡吧,」他看似鎮定地低著頭按手機,透紅的耳朵卻出賣了他,「我下次……會準備好的。我們下次再試吧。」
8
林之敘叫車把我送回了學校,然後獨自落荒而逃。
直到我在學校門口下了車,還是覺得莫名其妙。
我隱約覺得,我與林之敘之間好像存在一些我不知道的誤會。
一整天的交流下來,明明看起來沒什麼問題,但好像又哪裡都是問題。
我一定有沒意識到的東西。
但是,是什麼呢?
回到家裡,我給閨蜜小嘉打語音,跟她把今天的事都講了一遍。
她聽完之後發了一串省略號。
「……你是說,你的 crush 約你出門看展,主動跟你牽手錶忠心,然後你來問我,他在幹什麼?」
小嘉在電話那頭深吸了幾口氣,仿佛隨時都要背過氣去。
「你們到底誰是誰的 crush?」
「不能吧,」我有點懷疑地道,「我給他交了簡歷,他約我出來只是想面試我的能力。」
「你確定那真的是面試,不是約會?」
「真不是,」我斬釘截鐵地道,「你不了解林之敘,他不能用常人的思維去揣度。況且,他沒有喜歡我的理由啊?」
「喜歡人需要有什麼理由?」小嘉反問,「你清醒一點好不好,你喜歡林之敘有理由嗎?」
「有的,」我誠懇地說,「他長得好看,頭腦還好。」
許久,小嘉嘆了口氣。
「……橙橙,說實話,我覺得你才是真正的人機。」
9
我覺得小嘉在開玩笑,怎麼可能有人比林之敘還人機。
大約過了兩天,林之敘發來了一份簡歷和一份體檢報告。
我錯愕地問:「學長這是?」
「經過思考,我覺得作為雙向選擇,你有對我相關信息的知情權和確認權。」
項目合作確實是雙向選擇……但好像也沒必要了解到這個份上。
「其實你不用這樣,」我道,「我完全信任學長。」
林之敘一板一眼:「我很感謝你的信任,但有些東西該給必須要給。」
他默了幾秒,再次發來消息。
「你覺得,你是什麼類型的人?」
他這問題問得唐突。
我思索了一會兒,想著他大概是想判斷我適不適合他們項目組的工作氛圍和節奏。
這種時候,就應該表現出我吃苦耐勞的精神。
於是我回答:「我是牛馬。你給我草就行。」
林之敘回了一個:?
我說:「總之學長放心,我配合度很高。」
林之敘回:「你其實不需要做到這個程度。」
「需要的需要的,」我道,「我真的不在乎。」
林之敘看起來不想和我在這個話題上深聊,他語鋒一轉,問:「這周末有空嗎?」
「可以有,」我回答,「要做什麼?」
10
林之敘約我周六晚上看電影。
不是大眾場,而是私人影院的點映,可以隨喜好觀看一些過去的電影。
林之敘的選擇讓我有點捉摸不透。
——他選的電影是《失控玩家》。
某種角度來說,這其中的故事,也涉及到一點人工智慧引擎的運用。
我還是應該再觀察觀察,否則貿然發問,可能會顯得我很自以為是。
周六出門前,我換上了衣櫃里少有的裙子,但站到鏡子前端詳了片刻,還是轉頭換回了工裝褲和工字背心。
還是這樣更舒服。
按理說,人會想對喜歡的人展現出最好的一面,哪怕這一面與平常的自己差異巨大。
但不知道為什麼,我面對林之敘的時候不想偽裝。
電影院位於離學校三站地鐵的商場頂層,林之敘有學術會議,直到約定時間臨近才拿著傘匆匆趕來。
我這才看見,外面不知什麼時候下起了暴雨。
私人影院不太趕時間,我與林之敘簡單地簽了個名,就進入了放映廳。
落座後,電影開始放映。
這部電影我先前就看過一次,不過第二次看也能發現許多上一次沒注意到的小點,是一種新的樂趣。
我看得很認真,以至於沒注意到,林之敘一直在注視我。
故事情節進行到刺激的節點,他輕聲問:「你喜歡嗎?」
我目不轉睛,下意識點頭:「喜歡啊,我挺喜歡這類題材的電影的。」
他安靜下去,放在扶手上的指尖默默收攏。
直到電影結束,他都沒再說一句話。
11
等電影結束已經晚上十點多。
回去的地鐵上,林之敘莫名顯得消極,或許是電影沒符合他的預期。
因為時間的關係,這條線上的地鐵人不是很多,稀稀疏疏地或坐或立。
到了地鐵口,我邊走邊對林之敘說:「謝謝學長今天請我看電影,我受益匪淺,會回去好好消化的。」
他的眼中浮起一絲困惑,似乎想要說些什麼。
然而這時,我的餘光忽然瞥見前面有點不對。
我立刻按住林之敘的手,壓低聲音:「等等再說。」
這裡已經接近地鐵出口的上行扶梯,那名男子緊貼著尾隨在一名和我年紀相仿的女生身後,前後距離不過一級階梯。
從側邊的縫隙里,我隱約看見手機攝像頭傾斜著對準了向上的方向。
即便女生想要離他遠一些,男子也會不動聲色地迅速再次跟上。
確認情況後,我三步並作兩步地追上去,一把攥住那隻拿著手機的手,厲聲問:「你在做什麼?!」
男子被我嚇了一跳,反應過來後第一時間慌忙掙扎,想要逃走,被堵在另一邊的林之敘奪過了手機。
剛下過雨,地鐵站外的地面濕淋淋的,男子狼狽地在地上摔了一跤。
見他想跑,我直接上手按住了他。
前面的女生退到一邊,似乎還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這傻 X 在偷拍你!」我大聲道,「我看見他錄像了!」
周遭路人不多,這大概也是為什麼他敢下手。
但這男人的心理素質顯然極差,他想狡辯,卻在我的施壓下還是不得不解鎖了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