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別自卑,你老婆肯定會回來的。】
他問我為什麼。
我信誓旦旦地回答:
【你柰子這麼大,腹肌這麼硬,她怎麼捨得不要你?】
雨夜哥明顯一頓。
【聽你這意思……很喜歡我的身材?】
我:【嗯嗯,比我前男友的好多了。】
這話半真半假,多少帶點哄人高興的意思。
可雨夜哥非但沒被安慰到,反而罕見地沉默了,一整晚都沒再回我。
而此刻的江希越,都快把啞鈴掄出火星子了。
尤其是他陰沉的表情,冷到極點。
連我走近都沒注意到。
誰又惹他了?
「江先生,」我忍不住出聲提醒,「你的腿剛好,這麼拼真的沒問題嗎?」
——我可不想孩子還沒出生,就有一個健身致殘的親爹。
江希越冷哼。
啞鈴「咣」的一聲砸落在地。
「謝謝關心。」
他抓起毛巾擦汗,語氣冷硬,「但我今天心情很差,不想說話。」
……神經。
我就多餘問他。
可到了晚上。
江希越破天荒地敲響我家的門。
他臉頰泛著不正常的紅暈,手裡舉著一支體溫計,聲音沙啞:
「周尋秋,我發燒了,但是家裡沒有藥。」
「你能不能……照顧我一個晚上?」
見我沒應,江希越抿了抿唇。
「一百萬。」
18.
看著江希越難受的樣子,我忽然想起來之前陪他出差的那次。
只不過,那時發燒的人是我。
那天是聖誕夜,慕尼黑下著紛飛的大雪,公共運輸幾乎癱瘓。
我們在瑪麗安廣場等了半個多小時,連計程車的影子都見不到。
見我燒得神智不清。
江希越二話不說背起我,深一腳淺一腳地扎進雪地里。
老城的石板路又濕又滑。
他硬是走了將近一個小時,才找到一家值班診所。
後來我的燒退了。
江希越的腳卻因長時間浸在雪水裡生了凍瘡,好幾個星期走路都一瘸一拐。
他平時玩極限運動,磕磕碰碰是常事,卻唯獨那一次,讓我挖心掏肺似的難過。
我趴在他床邊哭個不停。
江希越卻不甚在意,將我捏成小豬臉,哄我說:
「小傻秋,眼淚是珍珠,越哭越像豬。」
「要是有朝一日我瘸了,不能賺錢養你了,你就想想今天的事,別丟下我跑路就行。」
不曾想,一語成讖。
他沒瘸,我卻是真跑了。
……蒜鳥蒜鳥。
這次,就先不收他錢了。
我嘆了口氣,將他扶回去。
客廳一片漆黑,只亮著一盞昏黃的床頭燈。
我轉身要走。
江希越忽然拉住我。
「你去哪?」
「……別碰我,我回去拿藥。」
我抽回手。
他低低地說了聲:
「周尋秋,你能不能別對我這麼凶?」
「我只是怕你……一走又不回來了。」
江希越突然變得這麼脆弱,讓我有點不習慣。
於是硬邦邦地回答:
「你放心,一百萬還沒轉我呢,包回來的。」
江希越又是一陣猛咳。
取藥回來,我看著他乖乖吞下。
他靠在床頭,長睫在蒼白的臉上投下一小片陰影。
「我以前是個很過分的僱主嗎?你好像每次都急著要逃離我。」
我頓了頓,回答得謹慎:
「其實還好,你給錢挺大方的。我們只是工作理念不合,好聚好散罷了。」
「既然三觀不合,也就沒必要互相勉強了。」
他還想再問,我卻及時打斷。
起身想去廚房給他燒水。
黑暗中,卻不小心踢到了幾個堆在牆角的紙箱。
江希越瞬間坐直,語氣陡然緊繃:
「別開燈!」
但已經晚了。
客廳恢復明亮的那一刻,我看清了腳下——
前幾天我給雨夜哥發貨時,怕包裝不嚴實,特意交叉著繞了一大圈。
此刻,地上擺著的那幾隻快遞箱。
和我打包的手法一模一樣。
19.
我抬起頭,目光不由自主地定格在床柱上。
剛才未曾留意,此刻卻發現它的樣式、位置,甚至連旁邊那扇窗戶的輪廓,都跟雨夜哥發的那張照片完全吻合。
買下我東西的,根本就不是什麼「老婆離家出走的那個雨夜」。
從頭到尾,只有江希越一個人!
我深吸一口氣。
腦海中飛速閃過所有曾被忽略的細節。
發現諸多奇怪之處,在揭曉江希越身份之後,全都能說通了。
而種種證據都指向同一個結論——
他根本就沒失憶。
見我沉默。
江希越關切地問,還沒發覺我此刻已經發現了他的秘密。
「你還好嗎?沒有撞疼吧?」
他還在演。
「沒事,」我裝作若無其事地走進廚房,「就是有點低血糖。」
我裝作若無其事地走進廚房。
心裡卻充斥著厭惡。
明明不想結婚,卻又假裝失憶,親口說出跟明祺訂婚。
我不過就是個小小的金絲雀。
他不喜歡我,何必費盡心機地耍我玩?
這樣繼續玩下去的結果是什麼——要我回去做他的小三嗎?
我猜不到。
但是,真的很噁心。
等到江希越陷入熟睡。
我輕輕推開房門。
躡手躡腳地走到院中,撥出一個電話。
20.
第二天,江希越的燒退了。
他興致勃勃地買了早飯送到我家。
像是覺得我們關係有所緩和。
他坐在餐桌邊,將溫熱的豆漿往我面前推了推,狀似不經意地提起:
「對了,你平時少看那些二手平台,最近不太平。」
「我有個朋友,就是在上面找人交易,結果被騙了感情,人財兩空。」
他語氣嚴肅了幾分,「那上面真沒什麼正經人,你……千萬別談什麼網戀。」
我的笑容卻沒有一絲溫度:
「是嗎?那騙人的那個,可真夠渣的。」
感受到我興致不高,江希越還在努力找話題,珍惜這來之不易的親近:
「對了,顏詩年還真懷孕了。」
「我幫她聯繫了最頂尖的婦產醫生,安排了全程產檢……」
我將那杯豆漿推了回去。
「你說的這些,顏詩年已經告訴我了。」
「我累了,沒什麼事,你就回去吧。」
江希越的笑容微微一僵:
「你怎麼了?我們昨晚……不是還好好的嗎?」
我沒回答,只站起身,將他買來的早餐整個扔進垃圾桶。
「江希越,你愛玩失憶遊戲那是你的事,但我沒興趣,也不想奉陪。」
「請你立刻滾出我家。」
他臉色驟然沉了下來。
剛要開口,手機卻先響了。
明祺清亮悅耳的聲音從聽筒里傳出來,在安靜的客廳里格外清晰:
「阿越,你躲我怎麼躲到海市去啦?」
「要不是有人好心告訴我,我還真找不到你呢!哼!」
「你等著,我要告訴江嬸嬸,明天就讓她去抓你……」
沒等她說完,江希越就面無表情地掛斷了。
「是你打電話給明祺的。」
「怕我賴著不走,所以特意叫她來提醒我的身份,順便借她的名義趕我走,我猜得對嗎?」
我雖然沒有明祺的聯繫方式。
但想弄到她的號碼,也並不是什麼難事。
這一次,我沒否認。
而是直視江希越的眼睛:
「你說對了。所以,你還不趕緊回去迎娶你的未婚妻嗎?」
21.
江希越忽然輕笑出聲。
「周尋秋,我真是高估你了。」
「有人在我的賽車上動了手腳,巴不得讓我死,可那遠遠沒有你扎在我心裡這一刀來得疼。」
「我從沒想過要娶明祺,甚至很早就拒絕過她。這次假裝答應,不過是為了抓內鬼,不讓任何人起疑罷了。」
他注視著我,目光沉靜,「如果我真的喜歡她,為什麼不早點訂婚?你真當我是那種拎不清的傻逼?」
「我還沒找到合適的機會跟你解釋,你卻說走就走了。」
江希越猛地彎下腰,伸手從垃圾桶里撿起被我丟掉的早餐袋。
垃圾袋明明是今早新換的。
卻不知哪來一片銳物劃破了他的掌心,血珠倏地從傷口處滲了出來。
我下意識蹙緊眉頭。
江希越仿佛感覺不到疼。
「看到你賣那些東西,我以為你缺錢了……誰知道你只是因為討厭我,連一點念想都不肯留。」
「周尋秋,就這樣了我也還是喜歡你,我他媽可真賤。」
他賭氣似的攥緊手中的早餐,就像是撿起被我丟棄的自己。
「結果呢?你一句『三觀不合』就把我打發了。」
「從床上到床下,我們有哪裡不合?是,你心臟不好,動過手術,但我早就知道這一點啊。我媽和明祺的事我也可以解決,就連你哥欠的債我也還上了……周尋秋,你到底還在顧慮什麼?」
我怔愣地站在原地。
望著他流血的手掌,心裡微微發漲,酸楚得難受。
江希越紅著眼,固執地等一個答案。
最終,我深吸一口氣,迎上他的目光,輕聲開口:
「因為你討厭小孩。」
「而我懷孕了,江希越。」
22.
他像是沒聽清。
微微錯愕地看著我。
目光下移,停滯在我的肚子上,喉結滾動了一下:
「你說什麼?」
江希越努力搜尋回憶:「可我們明明每次都有做好措施……怎麼會這樣?」
他的反應完全在我意料之中。
沒有驚喜,沒有期待。
只有措手不及的震驚和懷疑。
我的心一點一點沉入谷底。
卻也因此更加冷靜:
「我知道你從來就沒期待過他,所以我根本沒想過要你負責。」
我語速很快,極力辯解,「我會自己把他生下來,盡我所能給他最好的一切。你大可放心,這個孩子以後和你不會有任何關係,我也不會用他威脅你……」
「我不是那個意思!」
江希越回過神。
上前一步,想握住我的手,卻又謹慎地收了回去。
「所以你前段時間拚命出二手, 是因為這個?」
他沉默。
再抬起頭, 看著我的眼神卻異常堅定,一字一頓地說:
「周尋秋, 把他生下來。」
「然後呢?讓他做一個永遠名不正言不順的私生子嗎?」
我苦笑,「你說過你討厭任何形式的束縛, 不想跟任何人結婚……」
江希越的表情有些動容。
「是, 我討厭計劃之外的一切, 討厭麻煩,更從來沒想過要一個孩子——」
「如果那個意外關於你們, 我願意。你和寶寶,絕不是什麼麻煩。」
這份遲來的許諾, 有力地叩擊在我心房上, 漸漸蕩漾開。
我驚訝地抬起頭。
江希越溫柔地凝視著我,認真又鄭重地開口:
「你不是我的束縛, 是我落腳的避風港。」
他低下頭,略帶著愧疚。
「今天這個場合求婚實在是太倉促……但你喜歡的鮮花、戒指,所有你憧憬過的浪漫, 我都會用心地補給你, 一樣都不會少。」
「周尋秋, 跟我結婚,好不好?」
眼角划過溫熱的液體。
我忙不迭地用手背去擦。
——不要在江希越求婚的時候哭啊!周尋秋!這樣顯得你很容易感動!
我深呼吸。
好不容易憋回去。
他又捧著我的臉,小心翼翼地親了下來。
很小聲地說了一句「我愛你」。
好吧。
根本忍不住一點。
23.結局
出車禍的那天,賽道上刺鼻的汽油味與橡膠燒焦的惡臭混合在一起。
江希越睜開眼時, 身體死死卡在駕駛艙里,粘稠的液體從傷口流下。
是李燼拚死把他從殘骸中拖了出來,用力拍打著他的臉。
「喂, 你還有意識嗎?別他媽嚇我!」
……草。
這哥們誰啊?
魔丸來的吧。
本來沒事, 現在快被他扇吐血了。
那小子掛斷 120 的電話, 又哽咽著給什麼人撥了過去:
「老陸,江希越好像不認識我了, 你說他是不是走馬燈了?哥幾個趕緊準備後事吧嗚嗚嗚!」
……好想殺人。
不對。
江希越是誰啊?
他忽然發現, 大腦一片空白,自己什麼都不記得了。
難道他就是江希越嗎?
這裡又是哪兒?
短暫失去記憶的空當。
江希越茫然地拿出手機。
螢幕已經被壓碎了, 花得不成樣子。
卻在亮起的瞬間, 勉勉強強能看到一個女人。
夕陽下, 微風拂過。
她穿著白裙子,靠著花架睡著了。
野草莓的匍匐莖纏繞而上,長出大片櫻紅果實,織成清甜的夢境。
好漂亮。
好喜歡她。
這一定是他的妻子吧?
只是看一眼就覺得, 好愛好愛。
記憶也漸漸回籠——
哪怕她身體不好,不能陪自己極限運動, 只是坐在旁邊笑著給自己鼓掌就好愛。
哪怕她煮的芝士面不好吃, 還害他掛了三天的水……也好愛。
她被壓在浴室里欺負,紅暈飛上臉頰, 輕輕喘著的模樣也好愛。
是每看一眼,都想抱著她親的那種愛。
江希越全都想起來了。
她,是周尋秋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