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只是幾天後,我把寫得滿滿當當的計劃書拍在飯桌上。
飯桌上的幾人面面相覷。
我的婆婆何女士先發表了看法,她也是風風火火的人,就欣賞這種敢想敢幹的姑娘。
「我贊成,現在國家大力發展經濟,下海經商也是響應國家政策。」
許玉澤急得嘴角冒泡,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許父。
許父輕咳一聲:「我也沒意見,錢不夠的話我這還有,儘管拿去用。」
事情就這麼定下了,當晚我就收拾好了行李。
許玉澤跟只小蜜蜂一樣在我耳邊嗡嗡叫。
企圖挽留我的心。
我不為所動,大概是死過一次,我做事「任性」了許多,想做什麼就馬上做。
我也不是沒想過生了孩子再去,可等生了孩子我又會擔心孩子太小,離不開人。
看著許玉澤嘴角冒的大泡,我忍俊不禁:「別擔心了,這不是有你嗎?你不是很能打嗎?媽說小時候你還是孩子王呢。」
許玉澤耳尖發紅:「好!我一定會保護好你和孩子的。」
到底還是沒去成,出發的前一天,我哥找來了。
他說,沈年自殺了,醒來以後突然吵著要見我。
12
那天回去以後,沈年心裡就憋著一股氣。
他一定要站起來。
他沒有聽醫生的囑咐,腿上的傷還沒好全就強行做康復鍛鍊。
恢復的時間太久,他等不及了。
這樣做的後果就是傷口不斷發炎、感染,最後兩條腿都要截肢。
傷口感染讓深沈年高燒不退。
他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裡,他如願以償娶了陳夕。
婚後,陳夕對他很冷淡。
他們之間沒有一點親密,哪怕連擁抱都是奢望。
她總是離他好遠。
這不是喜歡一個人該有的樣子。
沈年從小到大隻喜歡過陳夕一個人。
偏偏這???人,性子最冷。
好在她對所有人都這樣。
沈年曾暗自竊喜,這樣也好,沒人跟他搶她。
他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只能小心翼翼地討好她,期盼能得到一點回應。
美夢終究有破碎的一天。
偶然地一次,他聽見了陳夕跟陳南爭吵,他知道了所謂的婚姻就是一場騙局。
陳夕根本不喜歡他。
跟他結婚,只是可憐他,為了恩情才委曲求全。
沈年再也騙不了自己了。
他不敢戳穿這層窗戶紙,他是個膽小鬼,怕陳夕真的不要他了。
拋開這層濾鏡後,沈年發現,陳夕的不愛表現得太明顯了。
甚至,有些討厭他。
有時,她的目光像刺一樣落在他那雙醜陋的腿上,扎得沈年鮮血淋漓。
她會在想什麼,很噁心?
沈年也接受不了。
他變得敏感、易怒。
目之所及的東西都被他砸得粉碎。
不管他做什麼,陳夕臉上始終是那副淡漠的表情,沒有任何情緒波動。
由愛生恨,不過一瞬間。
沈年開始幼稚地跟她作對,他想在她臉上看到除了淡漠以外的任何表情,哪怕是憤怒也好。
一天夜裡,他半夜起來喝水。
杯子裡的水是涼的。
夏天,很正常,家裡沒有燒熱水的習慣。
但沈年見不得陳夕睡得安穩。
他鬧著要喝熱水。
嗓子都喊啞了,她起身看了他一眼,沒理會,又轉身關燈睡覺去了。
又是那副表情。
沈年突然瘋了似的打砸手邊一切的東西。
他沒料到,那個杯子直直朝著陳夕砸去,她躲閃不及,臉上破開了一道口子,血流了滿臉。
他愣住了,沒有再鬧。
呆呆地枯坐了半宿。
最終,那道口子在陳夕臉上留下了一道疤。
每看一眼,沈年就自責不已。
後來,他也變得沉默。
沈年有心打破這份沉默,卻始終邁不出第一步,他沒有勇氣了。
平靜在婚後第三年被打破。
他媽想抱孫子,給他們的飯菜里下了藥。
他的意識比陳夕清醒,理智告訴他,應該把她推開。
可是,當她溫軟的身體貼上來時,沈年的理智盡數崩塌了。
整個靈魂都在顫慄,她從來沒有這麼親近過他。
在沙漠走了許久的人,在瀕死之際看到了一汪清泉。
沈年如飲甘霖。
他卑鄙地想,如果有了孩子,她會不會對他好一點?
如他所願,陳夕真的懷孕了。
巨大的驚喜砸在沈年頭上,太不真實了。
陳夕接受不了這個孩子,她說一想到它是怎麼來的就犯噁心。
她的話太直白,沈年心痛得蜷縮著身體。
他心疼這個未出世的孩子,還沒出生就被它的母親厭惡。
沈年不想再做個廢物,他努力嘗試著站起來。
終於在陳夕懷孕六個月的時候,奇蹟發生——沈年站起來了。
孩子時不時會踢她的肚皮,沈年看著眼饞,想碰一碰。
但觸及她厭惡的眼神,沈年只能收回手。
大概是孩子存在讓她心軟了。
沈年記得那天,陳夕坐在碩果纍纍的柿子樹下,神色溫柔。
她笑著說:「你摸一摸它吧。」
美夢停留在這一刻。
沈年醒了,周圍沒有她的身影,心也空蕩蕩的。
他鬧著要見陳夕,手腕上的傷口因為他的掙扎又滲出血。
兩世的記憶來回在他腦子裡衝撞。
不,不該是這樣的。
陳夕怎麼會嫁給別人?
明明一切都在變好,為什麼要讓他醒過來?!
沈年迫切地想見陳夕。
13
許玉澤陪著我一起來了。
沈年好像沒看到他,只望著我的肚子笑。
「夕夕,它今天乖不乖啊?有沒有鬧你?」
說得好像還在是他的一樣。
這幅不正常的樣子讓我瞬間想到,沈年也重生了。
許玉澤被他笑得毛骨悚然,把我護在身後。
「我的孩子當然乖了。」
沈年的臉色猛地一變,情緒激動起來。
「你胡說些什麼?!這是我和夕夕的孩子,跟你沒關係!」
他喘著粗氣死死盯著我:「夕夕,是不是這個混混又糾纏你了?你放心,我這就幫你教訓他……」
他想站起來,下一秒,空蕩蕩的褲腿就這麼出現在他眼前,好像在嘲笑他。
「沈年,你忘了,以前的我早就被你親手害死了。」
輕飄飄的一句話,讓沈年愣在當場。
死了。
陳夕死了???。
對,她死在了除夕前夜。
帶著那個孩子一起走了。
是個女孩,小鼻子小嘴巴看得他心都化了,跟她很像。
被抱出來的時候渾身青紫,一點哭聲都沒有。
她好狠心,親手在他最幸福的時刻抹殺一切。
14
沈年自殺了。
葬禮上,沈姨的眼淚都流乾了,眼睛腫得像核桃。
我輕嘆,「可能,這就?ü2是報應吧……」
這句話很輕,輕到一縷微風就能吹散。
偏偏她就是聽到了。
她猛地抬頭,隔著人群與我對視。
人人都知道,沈叔是為了救我爸死的,但鮮少有人提他是怎麼死的。
上一世我在偶然間得知真相。
那年是饑荒年,村裡人的存糧都見了底。
連路邊的雜草都被拔個乾淨,光禿禿的,不見一點綠色。
我爸帶隊進深山打獵。
沈叔也想去,我爸不讓。
隊里都是高壯的漢子,再不濟, 也是有幾分本事在身上的。
沈叔原先是教書的,人很清瘦。
一場饑荒下來, 人只剩個骷髏架子了。
再進山恐怕有來無回。
沒成想他偷偷跟去了。
半道上,他踩中了設下的陷阱, 疼得直嚎, 這才叫人發現了。
總不好把人丟下不管, 我爸只好背著他。
鮮血引來了野獸, 我爸一個人背著沈叔, 落在了隊伍的後頭, 被熊瞎子追上了。
兩人倒在地上。
沈叔知道自己必死無疑, 乾脆直接拖著熊瞎子,給我爸爭取時間逃跑。
留下遺言讓我爸照顧好他的妻兒。
我爸是個重情義的,沈姨也知道。
她聰明地把所有過錯都推到我爸身上, 我爸也老老實實認了。
這麼多年過去, 當年的事誰還記得清, 只記得我爸欠沈家一條命。
15
事情了了,我急忙拉著許玉澤南下。
再不去就真的生了。
三個月後, 我順利生下女兒。
剛放入我懷裡, 她就睜開了眼。
雙眼霧蒙蒙的,委屈地靠在我懷裡哼哼唧唧。
她柔軟的小手緊緊握著我的手指頭,一根手指不甘示弱地擠進來。
我抬眼, 男人露出傻笑。
16
我這一世, 很幸福。
前世的記憶已經模糊不清。
我爸和我哥在沈年死後就再也沒聯繫過我。
直到一通電話打來。
我爸病重了, 他想見一見我。
彼時我的女兒已經三歲。
本來我是不打算帶她去的,但我哥來接我們時見到她的第一眼就愣住了。
「你把她帶去吧, 爸肯定會很開心的。」
果然, 一進去,我爸就看著女兒不停地流淚。
「她長得可真像你媽……」
我神色冷了下來,正想說,如果不是你我媽也不會死, 但對著將死之人,這些難聽話我終究還是沒說出口。
我媽死在了饑荒年。
沈叔走後,沈姨總帶著沈年來家裡哭, 哭夠了,一大一小就拎著滿手的糧食回去。
半夜, 我總被餓醒, 胃裡直抽抽。
小孩都吃不飽,更別提大人了。
為了給我們省下口糧, 她偷偷吃了觀音土,肚子脹死了。
我爸的眼淚越流越多,聲音也逐漸虛弱。
他朝著女兒招招手。
「能不能,能不能喊我一聲姥爺……」
女兒看了我一眼,閉著小嘴不說話。
我爸的手無力地放下,呼出最後一口氣:
「爸後悔了,閨女,我對不起你……」
他的身體不再起伏,一切歸於平靜。
我哥紅著眼送我們出來。
他欲言又止,想說些什麼卻還是放棄了。
最後他說起沈姨的事。
我這才知道,她死了。
沈年的死給了她很大的打擊,她神志不清地跑進山,被野獸吃了, 找到她時只剩被野獸扯碎的半邊身體。
「我還有資格做你哥嗎?」
分別之際,他問我。
我搖頭, 「早就不是了。」
一切歸於平靜。
我牽著女兒走遠。
呲——
一輛小轎車囂張地在我們跟前停下。
西裝革履的男人邁著長腿下車, 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爸爸!」
女兒小跑過去抱住男人的腿。
他抱起孩子,又對我露出一個傻笑。
「媳婦,我們回家。」
我也笑了。
「好。」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