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直接起訴吧,起訴離婚。」
我說完,電話那端的襄琪忽然沉默了一瞬。
「熹微,梁訓這會兒喝得胃出血,還不肯去醫院。」
「他逼著我打給你,想要和你說話。」
「我是怕鬧出人命來……」
襄琪的顧慮並沒有錯。
我和梁訓之間,畢竟也沒有血海深仇,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讓我眼睜睜看著他送命。
說真的,我做不到。
「襄琪,你把手機給他吧。」
我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梁訓的性子我多少是了解的。
偏執、執拗,一條道走到黑的人。
結婚前,我們其實也鬧過一次很嚴重的分手。
後來他求和,也是用了近乎自殘的方式。
他知道我心疼他,最在意的就是他的身體和健康。
「江熹微。」
梁訓的聲音嘶啞又低沉。
在我耳畔響起那一瞬。
仿佛七年時光都呼嘯而過。
「你還要跟我鬧脾氣鬧多久?」
「我和許念什麼都沒有。」
「你還要我解釋多少次?」
「這是你的事,和我無關。」
我心如止水,聽到許念這個名字,竟也再無半點波瀾。
「和你無關?你生氣不就是因為許念嗎?」
我不想再在他身上浪費口舌。
「如果你還是不肯簽字,我會拜託襄琪幫我向法院提起訴訟離婚。」
電話那端安靜了幾秒。
「我已經和她斷絕一切來往了。」
「江熹微,你就算要鬧脾氣,也該適可而止了。」
梁訓的氣息有些不穩,顯然是動了氣。
「我是不是鬧脾氣,法院的文書會告訴你。」
「如果沒有其他事,我就先掛了。」
「哦對了,提醒你一句,身體不舒服及時就醫。」
「不然,我現在還可以以你配偶的身份,繼承遺產。」
「江熹微……」
我掛斷了電話。
剛轉過身去。
就看到了夜色深處,那靠在欄杆邊,似笑非笑看著我的年輕男人。
他身後是綺麗的霓虹燈影。
那些旖旎光影鍍在他的周身,平添了一股說不出的妖孽感。
「師姐。」
商聿晃了晃手中的酒杯,沖我微微挑眉。
「看來我今天運氣不錯。」
「我是不是……有機會了?」
我忍不住瞪他一眼:「沒大沒小。」
「我也只比你小三歲,江熹微。」
「叫師姐。」
商聿只是混不吝地沖我笑:「以後,我都不會叫了,江熹微。」
我下意識抬手打他,像上學時那樣。
可我剛伸出手,商聿就先我一步輕扣住了我的手腕。
「江熹微,聽說你要離婚了。」
「那我可以追你了嗎?」
「我身體健康,心理也健康。」
「出身清白,父母雙全,事業小成。」
「最重要的是,還有三個 188……」
「你閉嘴啊臭小子。」
我生怕被人聽到他口無遮攔,慌忙抬手想捂他的嘴。
商聿卻忽然低頭,在我手背上輕輕一吻。
「江熹微,我會耐心等到你和他離婚。」
「在此之前,我不會給你造成任何困擾的。」
他說著,鬆開我的手。
卻在擦身而過間,將一個小小的錦盒放在了我的手心。
我還未回過神,商聿就走得無影無蹤。
那個錦盒並不大。
看起來也並不新。
像是被人經常拿出來摩挲把玩一樣。
我有些好奇地打開盒子。
裡面竟是一枚大得嚇人的鑽戒。
剛剛好 9.6 克拉。
正好是我的生日。
而這枚鑽戒買下的日子,卻已經是四年前。
我和梁訓訂婚那一年了。
15
回京城後,我託人把戒指退還給了商聿。
但他不肯收:「江熹微,尺寸是你的,戒指是定製的。」
「你如果不要,就扔掉吧。」
我當然不能扔掉,只能暫時留著。
想著找一個合適的機會,再當面還給他。
但商聿卻好像是故意避著我一樣。
只是偶爾,他會給我打一個電話。
但總是會在我接聽說一聲喂後,輕輕掛斷。
那時候,我也總會想起大學時商聿的樣子。
剛認識時,他很容易害羞。
每次在學校里遇到,他總是不怎麼敢正眼看我。
學校里喜歡他的女生很多很多。
但他好像一次戀愛都沒談過。
我畢業那年,他過生日。
喝多了酒他們玩大冒險。
商聿頂著一張通紅的臉過來問我,「師姐,我大冒險輸了,能親你一下嗎?」
我當時又羞又氣,抬手打了他一下。
商聿也不躲,挨了打還在傻樂。
那時候我壓根沒有多想。
只以為他喝醉了胡鬧。
但如今看來,卻原來都有跡可循。
只是,和梁訓的七年。
已經耗盡了我對感情的全部耐心和信任。
我不想再談感情和婚姻。
所以,對於商聿,我只能說抱歉。
16
梁訓的爸媽找過我幾次。
他們最開始想要說服我打消離婚的念頭。
但後來見我態度堅定,也就不再多勸。
「熹微啊,你這些年對梁訓怎樣,對我們怎樣。」
「我們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的。」
「你是個好女孩,原本就是梁訓高攀了你。」
「如今你執意要離婚,肯定是梁訓做了對不起你的事。」
「雖然媽媽很希望你們和好,但既然你打定了主意。」
「那爸媽也尊重你的決定。」
「是梁訓他沒福氣,不知道珍惜……」
我看著面前垂淚的兩位老人,心中也是說不出的難受。
可我真的不願回頭了。
彆扭的、敏感的、自卑的、脆弱的人。
總是需要更多的偏愛和包容。
那時候我太年輕,總以為自己可以拯救他、救贖他。
但直到現在我才明白。
梁訓他從沒想過自救。
他只是想把我也拖入他封閉的世界裡,陪著他沉淪下去。
離婚的事情並沒有拖太久。
也許是兩位老人勸了梁訓。
他們搞了一輩子學術,都是光風霽月的人。
鬧上法院,他們是很難接受的。
簽字離婚那天,我和梁訓見了面。
他清瘦了很多。
說話間時不時就會輕聲地咳。
我聞到了很淡的煙味。
想來原本戒掉的煙,又重新抽上了。
但和我又有什麼關係呢?
就像他失去的聽力。
他因為幼時高燒永久損傷的肺。
本來就和我無關。
我拿了筆,垂眸,認認真真簽自己的名字。
梁訓坐在我的對面。
直到我放下筆,他似乎還沒有回過神。
襄琪將筆遞給他:「梁先生,該您簽字了。」
財產分割很公平,我六他四。
房子我不要,折成了現金給我。
我們沒有孩子,事情就簡單了太多。
梁訓卻不肯接筆。
他只是怔怔地看著我,眼底漸漸凝滿委屈。
就像很多年前那樣。
就像被雨淋濕的小狗一樣。
他說:「江熹微,你真的要和我離婚,你真的不要我了嗎?」
「可你知道的,沒有你,我根本活不下去。」
我笑了笑,平靜地開口:「可是梁訓,這和我又有什麼關係呢?」
都是成年人了,沒道理他的人生不能自己負責吧。
「熹微。」
「你不能不管我。」
「當初你向我求婚時承諾過的,會和我死生不離。」
他的聲音有些發抖。
眼睛也赤紅得厲害。
他試圖攥住我的手,但我躲開了。
他眼底的情緒像是要碎裂了一樣。
如果是曾經的江熹微,肯定要心疼死了。
但現在的我,只是在心裡翻了個白眼。
拜託,他可真是會演。
很多事都有跡可循的。
只要我仔細回想,就能發現。
梁訓就是吃准了我的心軟和善良。
讓我堅定不移地認為全世界都對不起他。
我必須要陪著他,好好愛他。
「梁先生,承諾如果有用的話,我們律師多半都要失業了。」
襄琪打斷他,將筆塞進他手裡。
「簽字吧,時間不早了。」
17
我和梁訓終究還是順利離了婚。
只是這人不知又抽的什麼風。
揚言要重新追求我。
每天捧著花束站在我的房子下面,風雨無阻。
我不勝其煩,乾脆躲到了襄琪的住處。
那晚又下了雨。
我和襄琪點了火鍋又喝了點酒。
慶祝單身萬歲。
商聿的電話就在這個時候打了過來。
我接起,「喂」了一聲。
以為他又會像之前數次那樣掛斷。
但這次沒有。
「江熹微,恭喜啊。」
「謝謝。」
「我最近幾個月,一直都有保持很好的生活習慣。」
「而且戒了煙酒,每天都有健身。」
我一頭霧水:「你和我說這些幹什麼?」
商聿輕咳了一聲:「我沒別的意思。」
「就是說,我盡最大可能將自己的身體調整到了最佳最強的狀態。」
「但是,你應該懂的。」
他又咳了一聲:「比如經驗那些方面,我可能會欠缺一些。」
「什麼經驗?」
「男女之事。」
商聿答得一本正經。
我的臉卻騰時燒了起來:「你要死了啊,胡說什麼。」
「我沒胡說,我說過的,我會等到你離婚。」
「我不想談戀愛也不想結婚。」
「沒關係,炮友我也接受。」
商聿的聲音竟是從未有過的懇切。
「江熹微,能和你在一起就行。」
「什麼身份,我都接受。」
我怔了半分鐘,才開口:「可是我要準備練琴,準備演出,我沒有時間考慮這些。」
「沒關係,你想做什麼就去做什麼。」
「你需要的時候,我會第一時間出現。」
「我喝醉了,我頭很疼,腦子很亂,你讓我理一理,我們改天再談。」
我掛了電話。
襄琪一臉八卦地看著我:「是商聿嗎?」
「我就知道他喜歡你。」
「上學時就是,每次見到你,他都會臉紅,像燙紅的蝦。」
「他偷偷看你的眼神,像是要把你吃了。」
「哦對了,梁訓也知道。」
「你還記得那次梁訓和商聿鬧得不愉快嗎?」
我遲鈍地想起了很久之前的那些小事。
我在宿舍接到梁訓舍友的電話。
說他情緒很不對,一個人出了宿舍,又關了手機。
我嚇壞了,跟他舍友一起找了他很久很久。
才在學校外一個廢棄的樓房裡找到他。
梁訓當時抱著腿坐在髒兮兮的角落裡。
整個人看起來消沉又脆弱。
我心疼得不行,抱著他直哭。
想盡辦法才問出緣由。
「商聿故意弄掉了我的助聽器。」
「他說想要試試我是不是真的一點都聽不到。」
「他逗弄我,像逗一條狗。」
「熹微,他們都看不起我,嫌棄我是殘廢。」
「在那些人眼裡,我是不是就是個笑話?」
我當時聽完氣瘋了,不管不顧地跑去找商聿,狠狠罵了他一頓。
他似乎想解釋什麼,但我不肯聽。
他也就沒有再開口。
後來商聿和梁訓道了歉。
梁訓也大度地原諒了他。
但,從那之後,我和商聿的關係也就慢慢地淡了。
襄琪靠在沙發上,眯了眯眼:「熹微,以我對商聿的了解,他根本不是那種無聊刻薄的人。」
「當年的事兒,說不定就有貓膩。」
「可是他為什麼不解釋……」
「就算解釋了,你還是會偏向梁訓吧。」
襄琪輕嘆了一聲:「熹微,梁訓故意把你高高架了起來。」
「讓你以為自己是救世主。」
「他讓你心疼他,憐憫他。」
「而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一旦有了心疼和憐憫,就全完了。」
「熹微,梁訓應該是知道,他不是最優秀的追求者。」
「而你一開始,並沒有被他吸引。」
「他只能利用自己的劣勢,轉化成優勢。」
「他可能真的愛你,但他更愛的永遠是他自己。」
18
巡演圓滿順利結束那天。
梁訓飛到國外,給我送了很多花。
我禮貌道謝後。
卻又忽然叫住他,我開門見山地問。
「梁訓,當年你和商聿鬧不愉快那件事,你還記得嗎?」
梁訓很顯然地怔了怔。
他的眼神微有些慌亂。
片刻後,方才和我對視:「記不太清楚了。」
我笑了笑:「商聿沒有故意弄掉你的助聽器,是不是?」
「他也沒有說過那樣的話,是不是?」
「該道歉的人是你,不是商聿。」
梁訓臉色有些發白,沒有應聲。
我將他送的花束扔下。
擦肩而過時,我輕聲說:「梁訓,你到底還做過多少卑劣的事?」
他身體晃了晃,試圖拉住我。
但我推開了他的手。
我看到了不遠處站著的商聿。
他穿著黑色商務正裝,帥得逼人。
這半年,我的每一場演出他都沒有錯過。
他盛裝出席,坐在第一排的正中央。
他說,他要親眼見證我在台上發光的樣子。
他說,他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很多很多年。
我拎起繁複的裙擺,向著商聿跑去。
快跑到他身邊時,我忽然被腳下綿軟的地毯絆了一下。
可我沒有摔倒,商聿穩穩接住了我。
「江熹微。」
他擔心地看著我,想要蹲下身看我的腳踝。
但我拉住了他的手。
「商聿,我的演出很成功,今晚你要不要幫我慶祝?」
「當然。」
「可是今晚的慶功宴有點特別。」
「哪裡特別?」
「我沒有邀請別人。」
「客人只有你一個。」
「江熹微?」
商聿那雙漂亮的桃花眼驟然亮了起來。
亮得我心花也在怒放。
「你要好好表現哦。」
「如果你只是中看不中用,我可是不要的……」
我話還未說完,商聿忽然低頭,輕輕吻在了我的唇角。
「江熹微。」
「你知道嗎?我連做夢都不敢做這樣的。」
「那今晚,讓你好好做。」
我仰臉,沖他笑得燦爛。
瞳仁里,映出商聿好看的臉和含笑的眼。
如春風拂過,深情繾綣。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