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前失貞的女人,可做不了我謝家宗婦。」
「可我兒既然說了要負責,那葉清清,便只能進門做個妾室。」
22、
算一算時間,我也許就不曾見過謝母了。
她古板守舊,最重女子名節。
當初娶我過門,是一千個一萬個不同意。
可我大庭廣眾之下和謝時安抱在一起,不娶我,於謝時安名聲有損。
進門以後,她就變著花樣地折磨我。
每日凌晨寅時讓我問安,連把椅子都不給我,讓我在院中一站就是兩個時辰。
而且她最見不得謝時安待我好。
謝時安賞給我的金銀首飾,她會尋個藉口拿走。
第二日,就出現在和我不關係不和睦的妾室身上。
謝時安若在我屋裡多宿幾日,她就會急不可耐地給他抬一房又一房妾室。
這事說起來,倒是應該謝謝她,免了我許多苦楚。
倒是陸川母親,在陸川為救我死後,沒有一絲一毫責怪我。
反而給謝府遞了好幾次帖子,說想要來看我。
只是那些帖子,都被謝時安的人攔下,沒有一張送進我房中。
「咚!咚!咚!」
鼓聲將我從回憶中驚醒。
京兆府,到了。
敲鼓的人,是陸川。
他狀告謝時安捏造謊言,汙衊他未婚妻,辱我清白,污他名聲。
府衙門口每日都守著許多看熱鬧的閒漢。
見有人擊鼓,還是這種男女桃色糾紛,立刻呼朋喚友叫來一堆人,將衙門口圍得里三層外三層。
謝時安是舉人,陸川是武舉人,而我也是正經官家女子。
這案子,立刻引起重視。
23、
京兆府尹素有清名。
眯著眼睛聽完我們幾人的論詞,一雙細長眼中冒出精光。
他厭惡地瞥了謝時安一眼;
「你說當日,的確是葉清清投懷送抱?」
「那我問你,她是何時進的你房間,穿著什麼衣服,和你說了什麼話?」
「你自詡正人君子,大半夜的有訂過親的女子吃醉酒來你屋,為何不送人回去?」
謝時安臉上涌過一抹愧色。
他是舉人,無需跪拜。
站在那兒不卑不亢地行了個禮。
「回稟大人,學生欽慕葉姑娘已久,也曾去她家提過親。」
「那日,那日我還以為葉姑娘後悔選了陸川,改了主意想同我在一起。」
「這,這才做下錯事。」
府尹的臉色好了一些。
他嘆口氣,扭頭看向我;
「葉清清,你還有何話說?」
我跪在地上,脊背卻挺得筆直。
「回稟大人,民女不曾和謝時安有任何私情。」
「我心悅陸川,這輩子只想嫁他為妻。」
「謝時安所說的事情,純屬捏造。」
要判明這案子,其實很簡單。
讓人驗一下我胸口,到底有沒有疤痕即可。
當我被兩個女衙役帶走時,謝時安還在那假模假式地安慰我。
「清清,你放心。」
「不管是妻還是妾,我都會對你負責的。」
而我的回答,只有一個字。
「呸!」
24、
短短半刻鐘時間,女衙差就帶著我回來了。
無人在意處,謝時安朝我挑釁一笑。
似乎在笑我不自量力,竟敢妄圖脫離他的掌控。
「回大人,小人已經仔細檢查過。」
「葉清清身上並無傷疤。」
謝時安臉色大變,面容在瞬間變得猙獰。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我和她同床共枕幾十年,絕對不會看錯的!」
這話一出,在場眾人先是一靜,隨即猶如沸騰的開水般。
「咦嘞,這謝舉人莫不是有癔症?」
「他今年才十七歲吧?葉姑娘也才十六,難道是上輩子就開始同床共枕了?」
「咦,莫亂說,看來這葉姑娘真是被冤枉的。」
「好歹毒的賤人,竟敢這樣毀人婚事!」
「還是讀書人呢,我呸!」
「果然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
「喂你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讀書人怎麼了!這個謝時安肯定讀的都是淫書,絕不會讀四書五經。」
在一片亂糟糟的吵嚷聲中,我側著腦袋,朝謝時安比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謝時安,你死定了。
謝時安確實對我身上的每一寸皮膚都了如指掌。
我胸口處,也確實有一小塊指甲大小的紅色疤痕。
可那疤痕,是在陸川死後燙的。
那時我整日渾渾噩噩,夜裡不慎打翻燭燈,被蠟燭燙傷。
後來謝時安問過我這傷疤,我怕他折騰我,就胡亂編了個藉口,說是小時候被燭火燙傷。
天知道,當謝時安在街口說出我胸口有疤時,我拼盡全力才讓自己沒有笑出聲。
25、
京兆府最恨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謝時安被剝去功名,終身不得科考。
還被打了三十大板,剝掉褲子,露出個白花花的屁股當眾行刑。
謝家還得賠我家二百兩銀子作為補償。
謝時安還是運氣好。
他是舉人,他父親也是官身,這才從輕發落。
要是普通老百姓,絕不止這麼輕的刑罰。
陸川興致勃勃地跑去看行刑,看完以後十分嫌棄。
「咦,白斬雞,一個大男人,白成這樣。」
「那兩條腿,小雞仔似的。」
我哭笑不得。
「別胡說。」
陸川有些懊惱。
「哎呀,不該在你面前說這些亂七八糟的。」
「清清,你還好吧,有沒有被那謝狗嚇到?」
我笑著搖頭,又點頭。
「嚇到了。」
「為免夜長夢多,陸川,我們早點成婚吧。」
陸川的眼睛在瞬間變得比太陽更為明亮。
他用力點頭,嘴角咧到耳後根:
「好!我都聽你的!」
說完這句話,又彎下腰湊近我耳旁,柔聲說道:
「以後成婚了,也什麼都聽你的。」
「一輩子,都聽你的。」
26、
和陸川的婚期,就定在三個月後。
時間越是臨近,我越覺得心慌。
謝時安已經許久不曾出門了。
他少年中舉,天資出眾,在京中素有文名。
人人都說,他將來最少是個探花郎。
上一世,他也的確中了探花。
打馬遊街時,看痴了無數春閨少女。
那日看熱鬧的閒漢實在是多。
對普通人來說,天才的隕落是最值得議論的。
尤其是像謝時安這樣的官家子弟。
他們給他起了個綽號,叫「白斬雞公子」。
短短一日,便連買菜的大娘都聽說了這事。
街上凡是三五人群聚在一起的,都在討論謝時安。
「你知道那白斬雞公子嗎?」
「他不光腿細,雞兒也細!」
「嗬,難怪他以前潔身自好,從來不去逛青樓呢!」
「對對對,我想起來了,他以前名聲大噪,就是因為拒絕了花魁娘子的投懷送抱。」
「那葉姑娘被他盯上,真是倒八輩子霉!」
「他還說自己和葉姑娘同床共枕幾十年呢,這是自己不行,只能做夢夢見自己很行!」
雖然我巴不得謝時安下場悽慘,可這些傳言,實在是過於離譜了。
謝時安拒絕花魁,是因為他想藉機揚名。
謝時安這人,最要臉面。
所以他上一世不管私下怎麼苛待我,可面上,永遠讓我衣著華貴,奴僕成群。
這一世,他最看重的臉面,被我狠狠摘下扔在地上。
被那些他視為螻蟻之人,人人都可以過來踩上兩腳。
他肯定會報復的。
27、
偏偏陸川這人,心地善良,從不以惡意度人。
我愁得好幾個晚上睡不著覺。
陸川看到我眼底的青黑,有些心疼。
「清清,你怎麼了?」
我揪著他的衣袖,神情惶恐。
「陸川,我好害怕。」
「謝時安雖然被革去功名,可他這人心思狠辣,會不會伺機報復?」
陸川一愣,隨即懊惱地一拍頭;
「是我疏忽了!」
「我總想著這人既已受到官府懲戒,自當安分守己。」
「對於小人,確實不該有這種想法。」
「你放心,我會小心戒備,也會保護好你。」
這就是我的陸川。
不管我和他提什麼意見,他都會認真反思,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從不會怪罪於我。
不像謝時安,只會覺得全世界都對不起他。
陸川是個行動派。
說了要做好防護,就當真是武裝到牙齒。
我看著他變戲法般,從懷裡、褲腿、腰上解下各種暗器。
他興致勃勃一樣一樣給我介紹:
「這是辣椒粉,這是蒙汗藥。」
「小心,這飛鏢上淬了毒!」
「哎呀,別動那竹筒,裡頭我放了條竹葉青!」
我尖叫一聲後退兩步,嚇得臉都白了:
「你你你,你把蛇藏身上啊?」
28、
婚禮正在緊鑼密鼓地籌備。
我一改往日跳脫的性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這一日我娘非要帶著我去青雲寺祈福,我一看日子,全身的寒毛根根豎起。
甲申月癸卯日,正是上一世陸川身死之日。
「快點,我和陸夫人約好了,她都在門口等著了。」
「你快梳洗一下。」
我直接抱住肚子,發出一聲悽厲的哀嚎:
「啊!肚子好疼!」
我自小調皮,為此可沒少挨爹娘的揍。
可我卻從沒裝過病。
這次一裝,直接把我娘嚇得半死,連陸夫人都急匆匆趕來,說要幫忙一起照顧我。
自然,這青雲寺也沒去成。
我鬧騰了整整一宿。
我娘和陸夫人也照顧了我一夜。
直到天光大亮,兩人才強撐著精神回屋睡覺。
我躺在床上看著窗外那片火一樣的霞光,眼淚洶湧而下。
陸川他沒死。
他好好活著。
活過了這一天。
29、
眨眼就來到大婚這日。
京城房價貴,我家和陸家都是兩進的小宅子。
所以宴席就擺在陸家京郊老宅,那邊更為寬敞。
我捏著帕子坐在婚房中,一顆心高高提起。
「陸川,我來恭賀你大婚!!!」
我猛然站起身。
是謝時安,他來了!!!
我顧不得其他,扯下紅蓋頭跑出房間。
謝時安背著手站在院子裡。
他瘦了許多,穿著一襲白衣,形銷骨立。
寬大的衣袍在風中獵獵作響,似乎隨時都能被吹走。
陸川立刻放下酒杯,疾步穿過一桌又一桌席面。
「喲,白斬雞公子來了。」
「你的屁股,可痊癒了?」
謝時安只是看著他冷笑。
「死到臨頭,口出妄言。」
他扭過頭,四處尋找我的身影;
「葉清清,我來娶你了!!!」
我快步上前,走到陸川身邊握住他的手;
「謝時安,你別再鬧了。」
「我說過,不管是上輩子,這輩子,還是下輩子。」
「我想嫁的人,從始至終,只有陸川一個。」
謝時安立刻沉下臉,眼神陰翳,再加上一襲白衣,看著像是來索命的惡鬼。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我,看著看著,突然又笑了。
「清清,你總是不聽話。」
「沒事,我有一輩子時間可以讓你乖乖聽話。」
「你是我的,不管你跑到哪,上窮碧落下黃????泉,我都會抓到你。」
「你懂嗎?」
30、
這噁心的話加上他黏膩膩的眼神,讓我一陣反胃。
不過好在,謝時安沒有繼續噁心我。
他高舉起手,朝我們露出一個瘋狂又猙獰的笑容;
「兄弟們,給我動手!」
「除了葉清清,一個不留!!!」
隨著他一聲令下,幾十個賓客突然站起身,並且從桌子底下抽出一把又一把鐵劍。
其中有個人左臉上長著一顆大黑痣。
是他!
是上一世的山匪!
謝時安果然和他們是一夥的!!!
客人們尖叫著站起身,想要倉惶逃跑。
只是沒逃兩步,踉蹌著摔在地上。
這時候,詭異的一幕發生了。
那些握著劍的土匪,也一個個四肢無力,沒走幾步就癱軟在地上。
謝時安大驚失色:
「大當家,你……你們這是怎麼了?」
陸川笑眯眯地看著他:
「你說完了,該輪到我了吧?」
「兄弟們!動手!!!」
從灶房、廂房裡,突然湧出來無數穿著鎧甲的兵士。
這些人,都是陸川和他父親的同僚。
領先一人振臂一呼:
「兄弟們,建功立業的時候到了,快上啊!」
31、
謝時安真是一個瘋子。
他偷偷拿出家中所有錢財,甚至背著他爹娘賣掉家中的田產和祖宅。
用這筆錢,買通了黑虎山的山匪,想要將今日參加婚禮的所有賓客一同劫殺。
黑虎山惡名在外,地處京城、通州、津洲三不管地帶。
地形易守難攻,京兆府聯合京羽衛去攻打了好幾次,都是鎩羽而歸。
這潑天的功勞,就這麼水靈靈地落在陸川頭上。
我們早就懷疑謝時安了。
水面越是平靜,底下的暗流越是洶湧。
以我對謝時安的了解,他這次的報復手段肯定會十分瘋狂。
所以我和陸川早有準備。
陸川甚至在所有酒水中下了蒙汗藥,為的就是把謝時安一網打盡。
這是一招險棋。
若謝時安沒來,都不知道該如何向親朋好友解釋。
好在,他來了。
謝時安被判了腰斬,他父母因為教子無方,被剝去官職,貶為庶民。
而且,還將剩下的家產盡數抄沒,連件好衣裳都沒給他們留。
行刑那日,陸川帶著我一起去看了。
謝時安穿著一身髒臭的囚服,頭髮凌亂,行若瘋子。
他嘴裡不停地喃喃自語:
「不會的,不會的。」
「我不會死的,我是探花郎,是戶部尚書,將來還要做宰相。」
「我扶持太子做了新帝,還要做新太子的帝師,我要做三朝元老!」
「我不會死的,肯定不會死的!」
32、
監斬官聽到這話,嚇得立刻扔下手中的令簽:
「行刑!快行刑!」
謝時安,終於死了。
我轉過身,再也忍不住,蹲下身乾嘔。
陸川急壞了:
「哎呀,早說不叫你來看這血腥的一幕,是不是噁心到了?」
「我帶了清涼飲子,快,快喝兩口壓一壓。」
我笑著嗔他一眼:
「呆子,我吐不是因為謝時安。」
「夫君,你要做父親了。」
陸川先是一怔,隨即直起身一把將我擁進懷中,喜極而泣。
我靠在他胸前,聽著他有力的心跳聲,也紅了眼眶。
陸川,這一次,再也沒人能阻止我們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