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隻手將紅綢的一端無聲塞過來。
我遲疑了一瞬,伸手攥住。
由即將拜堂成親的夫君牽著下了轎。
腳剛踩到地面,顧府的花炮爆竹便齊齊燃放起來,孩童大聲笑著叫著。
我看著蓋頭下方寸的地方,瞧見身邊男人的衣擺,還有那與霍湛大不相同的四方步。
心中忐忑,只覺得這份熱鬧與我無關。
三拜之後,紅綢那端的人牽著我步入新房。
我剛坐下,正要鬆口氣。
便聽到有人笑著提醒:「顧將軍,該挑蓋頭了。」
我心中一緊。
眼看著一根如意秤桿勾住蓋頭,利落地往上一挑。
視野頓時開闊明亮。
我往上抬眸。
靜一一
只見室內的賓客皆是見了鬼的表情,身邊著一襲紅袍的高大男子倒是朝我笑了笑。
我錯愕不已,露出驚慌的表情:
「你們是誰?這是哪?」
男子這時才意識到不對勁,轉頭看向身形圓潤的中年婆子。
那婆子也是一臉詫異,竟反問我:
「姑娘,我們這是右衛大將軍府,新郎姓顧,你是何人啊?」
我蹙緊眉,報上自家名號:「家父乃御史馮意,今日本是要出嫁到禮部霍左侍郎府。」
話音未落,屋內一片譁然。
中年婆子見事情鬧大了,忙跑出去請人拿主意。
其他人緩過神來,便開始議論。
「這戲文里的嫁錯郎,我是百看不厭,但沒想到還能親眼見一回,真真是有趣。」
「是啊,戲文里不是上錯花轎嫁對郎嘛,沒準這對也是。」
「早就聽聞馮御史家是書香門第,講信修睦,家中不論男女都至少要讀五年書,若真是馮家女,那可比姚家虎女合適多了,顧將軍賺了。」
聽到這裡,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中年婆子領著幾位貴婦人匆匆而來,打頭的紫衣貴婦人落落大方。
室內的賓客互視一眼,識趣地退至門外。
房門合上後,紫衣貴婦人直直打量我一眼,雙肩頓時垂落下來。
是我讓她失望了嗎?
我心口一滯,手指不自覺握緊。
「母親,霍家那邊是什麼情況?」
那貴婦人果然是顧母:「跟這邊一樣,也拜了堂。」
「不過霍家那位新郎前日墜馬失憶了,挑開蓋頭也未察覺人不對,我派人去的時候,新郎正在席間敬酒。」
顧紹安微微朝我這邊側下首:「馮御史那邊……」
顧母輕嘆一聲:「已經派人去請了。」
7
一炷香過後,父親和母親趕過來了。
母親哭紅了眼,攥著我的手低泣:
「茹兒聽話,你父親說顧家不比霍家差,事已至此,你就當沒有霍湛這個人吧,好生和顧將軍過日子。」
這一刻,困住心的囚籠好似被打破。
我無聲流下幾行淚。
母親慌忙替我擦了,低聲喝道:
「千萬別哭出聲,別讓顧家人以為你不情願嫁過來。」
我忍淚點頭。
心中暗暗發誓:絕不讓爹娘為我憂心。
可我想開了,新婚丈夫卻想不開。
這一夜,他執意要跟我分開睡,人往地上的鋪蓋上一躺,闔眼便睡了。
我氣笑了。
知道自己勸不了他,便心一狠。
抓起身邊的紅綢拋向房梁,手指翻動系上一個死結,踩著凳子直接把自己掛上去。
「你這是做什麼?」
地上裝睡的男人暴喝一聲,魚躍而起。
動作極快地將我從紅綢上抱下來,使著巨力制住我:
「你到底想做什麼?」
我與他對視一眼:「我想和你好好過日子。」
顧紹安呼吸微頓,小麥色的臉龐驟然升起一抹紅。
「就、就這樣嗎?」
我點頭。
「那、那好。」
他像個毛頭小子一樣,左看看,右看看,手腳都不知道怎麼放了。
最後同手同腳走到床邊,僵硬地轉過頎長的身影,喉結滾動:
「來!」
我走到他身邊,瞬間感覺到身高帶來的壓迫感。
顧紹安話不多,猿臂一展,蠻橫地扯攏紅色喜幔。
緊接著,一件件衣物被扔飛出來。
箭在弦上時,他笨拙地安撫:「別怕,很快就過去了。」
本來是有點。
但聽到他比我還緊張的聲音,我就沒那麼害怕了。
之後也確實如他所言。
很快。
幾息的功夫就停了。
在我閃躲的眼神下,顧紹安似乎也覺得不對勁,陡然漲紅了臉。
男人的勝負欲向來強。
為了讓我改觀,他馬上重整旗鼓。
8
翌日醒來,我狠狠瞪了枕邊人一眼。
但瞥見他脖頸間的細小疤痕後,目光又陡然柔和。
「下次別再折騰那麼久了。」
「嗯,你喊停就停。」
顧紹安摸了摸鼻子,眼神發虛,但態度較昨夜殷勤許多。
去給長輩敬茶的路上,我腳下像踩著棉團似的。
若不是顧紹安扶著,還不知道要摔多少回。
顧家的敬茶禮很簡單,磕個頭,收個禮。
顧母作為女性長輩也只說了幾句暖心的話,便讓我們回去休息了,等到晚上再一起吃頓家宴。
通情達理的長輩,溫順老實的僕從,又有體貼的丈夫作陪。
三朝回門那日,母親望著我白裡透紅的好氣色,長舒一口氣。
之後,顧紹安被父親叫到書房,母親留我問些體己話:
「好孩子,顧家人待你可好?女婿待你如何?」
顧家人和氣。
顧紹安也不會面無表情地逼我去猜他的心思。
我自然說:「都好。」
母親連連點頭,滿意地笑了。
在娘家用完兩頓飯,趁著天還亮,我們打道回府。
馬蹄聲噠噠,車輪拐過十字路口時,兩道熟悉的身影猝不及防出現在我眼中。
霍湛騎馬走在前面,側頭與另一匹馬上作婦人裝扮的女子說話:
「都過去三天了,她還沒來找我求和,當真是長了不少脾氣。」
姚琳撅起唇:「你都娶我過門了,怎麼還滿腦子想著她呢?」
「嘁,我哪知道嫁過來的人是你,原先準備的那些招式都沒派上用場,今日回門還被你那幾個娘家人連番恐嚇,真是掃興至極。」
乘坐的馬車恰在此時與兩人並行,正要趕超過去時,霍湛忽然甩臉子走人。
「夫君你慢點,等等我啊!」
姚琳慌了,忙策馬追上去。
兩道疾行的馬蹄聲拐過分叉路口,走遠了。
我與顧紹安都默契地沒有說話。
9
婚後的幾天,每日睜眼看到頭頂的紗帳,都覺得它仍在持續不停地晃動。
好不容易熬到顧紹安去上值,總算得了清凈。
誰知婆母怕我獨自待在院中煩悶,特地送來幾張請帖,讓我去各種宴席花會打發時間。
四月里,桃花謝了,牡丹陸續開放。
我隨意挑出一張賞花的請帖,次日梳妝打扮後去赴會。
卻未料姚琳也來了。
她見了我,眼前一亮。
「可算找到你了,我有話要跟你說。」
我輕輕頷首,只聽她說:「三日後的春蒐御宴你一定要來,霍湛看到你已經出嫁,應該就死心了。」
呵,這話真是可笑,霍湛何曾對我上過心?
我勾起唇角,面露譏諷。
或許是怕我不肯如她的意。
姚琳忍不住替霍湛說話:「霍湛哥哥這人就是嘴硬心軟,好幾次把你說哭後,他都愧疚得用小刀劃破自己的手臂,傷痕密密麻麻。」
「失憶後,為了試探你的真心,更是狠心將房間裡價值千金的東西都砸了。」
我冷眼看著她,心底沒有半分波瀾。
但我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
也罷。
與其乾等著霍湛壞了一鍋粥,不如提前給他一個痛快。
「三日後,我會與夫君一同赴宴。」
得到我的答覆,姚琳滿意地走了。
她的背影才消失在花叢中,周圍看戲的眾人立馬八卦起來:
「姚琳可是牛嚼牡丹的典範啊,我道她今日如何肯來,不想是特地來尋馮心茹。」
「之前這兩人爭著搶著嫁給霍湛,如今雙雙出嫁了,倒是能和睦相處了。」
「噗呲一一你們難道沒看出來?姚琳那走路的姿勢,分明是還沒被霍湛碰過呢。」
眾人皆驚。
我緘默不言,垂眸呡了口香茶。
10
三日後,春蒐御宴的隊伍空前盛大。
顧紹安有職責在身,天不亮就進宮了。
這會兒正穿戴一身玄色輕甲,騎馬護衛在御駕左側。
我挑開車簾,遙遙地往他那邊瞧。
不經意地撞見威嚴尊貴的皇上往後方多看了兩眼,神情似乎有些納悶。
約莫過了兩個時辰,終於到了皇家圍場。
顧紹安匆匆拋下一句:
「今晚不用等我了,若是害怕,便多點幾盞油燈。」
說完連馬也沒下,只沉沉看我一眼就走了。
第一日主要是休整,搭建營帳。
我和婆母都幫不上忙,就在樹蔭下喝茶手談打發時間。
等到第二日,睡意朦朧間,察覺身上突然多了條頗有分量的手臂,還很不講規矩地動了幾下。
我徹底清醒。
身體緊繃起來的瞬間,背後的人出聲了:
「是我,剛換值回來,陪我再睡一會兒。」
我鬆了口氣。
陪他睡到晌午才起來,正巧趕上御宴。
只是顧紹安才動了幾下筷子,就突然被同僚叫走。
散宴後,我不知顧紹安是否還會回來,便在附近等了等。
11
沒想到,等的人沒來。
不想見的兩個人卻來了。
姚琳拉扯霍湛的衣袖,朝我這邊指了指。
霍湛不耐煩地甩開她的手。
回過頭看到我後,頓時氣白了臉:
「你這些天去哪了?為何沒來找我?」
我避而不答,仔細地盯著他的眉眼:
「你恢復記憶了?」
霍湛冷玉似的面龐黯淡許多,下巴的胡茬也有幾寸長了。
見我定定地看著他。
霍湛眉眼間冷戾漸消,矜持地拉開距離: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我那日也不過是說了幾句無心的話,你就迫不及待地擺脫我,怕是還不知道自己究竟錯過了什麼吧?」
我笑了笑,看向姚琳:「你沒跟他說嗎?」
姚琳縮了下脖子,面色有些不自然。
「琳兒……不懂姐姐的意思。」
我知道,一旦姚琳用無辜的語氣說話。
霍湛便會毫無原則地維護她,下意識地指責我:
「你自己任性妄為,跟琳兒有什麼關係?」
「以前看在青梅竹馬的份上,你胡亂掰扯琳兒,我只說你幾句就算了,但如今她成了我過門的妻子,你再敢欺負她,休怪我對你不客氣!」
說著,他又恢復往日的冷傲。
姚琳也順勢依偎到霍湛懷中,得意地沖我挑了挑眉。
我淡笑一聲,徑直走向他們。
姚琳臉色微變。
霍湛則皺緊眉頭,罕見地露出幾分茫然。
我目不斜視,只側身越過他們,走到靜心等候的新婚丈夫身邊:
「好累啊,想再回去睡會兒。」
12
男人彎下腰,長臂一使勁便將我拉上馬背。
馬蹄聲踏響時,身後傳來一聲怒吼:
「馮心茹,你回來!」
「今日你若是走了,以後再也別出現在我面前!」
我鬆開抓住馬鞍的手,堵住雙耳。
顧紹安怕我摔下去,也鬆開一隻手,摟在我腰間。
一路策馬奔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