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在的這五日自然是不好的,但對我來說已然不重要了。
「挺好的,就是想孟郎了。」
他的眼睛蓄滿了眼淚,怕是被我瞧見。
迅速地別開臉。
我掙扎著從他懷裡下來。
「你趴下,我幫你塗藥。」
孟硯辰乖乖地趴在床上,我拿出金創藥為他塗抹傷口。
他突然說道:「對不起桑桑,我沒有辦法讓你做我的正妻。」
我塗藥的手頓了頓。
「沒關係的,陪在孟郎身邊哪怕沒有名分我都願意。」
他長長地嘆了口氣。
「上次失去你那刻我才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此生只願與你相守到老。」
屋內的燭光搖晃。
他的劍眉星目竟在我眼裡逐漸模糊起來。
良久,我輕聲問他:「孟郎可願與我私奔?」
他愣住了。
那一刻的表情讓我明白了他放不下苦心經營的這一切。
在他猶豫著開口前,我笑起來:「我開玩笑呢。」
孟硯辰並沒有放鬆下來,而是神情凝重道:「等傷好了我帶你去遊山玩水可好?」
我想要答應他,可卻怎麼也開不了口。
相顧無言。
他示意我吹熄蠟燭陪他入睡。
「我去點個安神香,我們睡個好覺。」
我走去桌子旁,小心翼翼地點燃了香爐。
又悄悄背過身服用了醒神丸。
19
子時的更聲響起。
我側身看向孟硯辰。
他緊閉著眼睛,呼吸均勻。
應該是起效了。
我摸出枕頭下早已準備好的匕首刺向他。
寒光一閃。
在匕首刺入他胸膛的一瞬間,他驀地睜開了眼睛。
我的手被他緊緊箍住。
還是大意了,他常年習武的身體,怎麼會被我這下等迷香放倒。
孟硯辰眼裡滿是絕望。
「你恨我?」
「你想起來了,對不對?」
我咬住嘴唇,死死地盯住他。
「是,我恨不得你死。」
看到我的眼神,他麻木地鬆開了手,喃喃自語:
「你之前說的話全是誆我的……」
我藉機舉起匕首刺進了他的胸膛。
鮮血一瞬間噴了出來,濺紅了我的襦裙。
孟硯辰疼得倒吸一口冷氣,倒在了床上。
門外侍奉的小廝丫鬟聽到動靜,拍門進來。
院裡一時亂作一團。
我被湧進來的侍從扣住雙手,按在地上。
我冷笑著問孟硯辰:
「你什麼時候發現的?」
他顫抖著聲音:
「在你問我是否願意……私奔的時候……我就摸到了匕首……」
20
我被套上鐐銬關進了私獄。
鐵鏽大門關上的一瞬間,血腥味混合著惡臭撲鼻而來。
我下意識地捂住口鼻,卻還是忍不住乾嘔出來。
囚室丈許見方,牆面斑駁。
渾濁的水順著牆縫滴下,落到牆根的苔蘚上。
地上稻草腐爛發黑,幾隻老鼠從裡間竄出。
我扶著牆緩緩坐下,冰冷的觸感帶來刺骨的寒意。
囚室昏暗,也不知過了幾天,門猛地被踹開。
兩個侍衛拿著木杖走了進來。
杖身沾滿暗紅血跡。
他們一把拽過我,鐵鏈拖拽發出刺耳聲響。
「說,是誰讓你行刺的?」
見我不答話。
一個侍衛狠狠抓住我的手腕,把我按在了地上。
另一個人舉起木杖,雙臂發力。
鈍痛瞬間襲滿全身。
我咬住牙,悶哼一聲。
「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說著,他又朝我落下几杖。
灼痛感遍布全身,耳邊嗡嗡作響,像是骨頭都要碎了。
我朝著他們啐了一口血冷笑:
「孟硯辰死了嗎?」
兩個侍衛交換了眼色。
「審不出來什麼,打死吧,也好交差。」
另一個點點頭。
他再次舉起木杖,木杖在空中划過,帶起厲風。
我握緊雙手,閉上了眼睛。
可就在木杖即將落下時,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快……快停手,將軍有令,不得用刑。」
21
孟硯辰沒有死,他被太醫搶救了回來。
他醒後,不顧阻攔,讓人把我帶了出去。
我被囚禁在了書房旁邊的耳房裡。
因著傷口疼痛,我在床上趴了好幾日。
每日定點有人扔進來幾個饅頭。
大概是十日後,孟硯辰推門走了進來。
我倚在床上,看著他身後的夕陽灑落餘暉。
我已經好久沒有見過太陽了。
許是還未完全恢復,孟硯辰走路有些搖晃。
他在床邊坐下,嗤笑道:「你就那麼恨我?」
我別過頭,不想看他。
他卻用力轉過我的臉。
在目光交匯的一瞬間,他看到了我臉上的血污和凌亂的頭髮。
孟硯成慌張地丟開手站起來。
在檢查完我的傷口後,蹙起了眉頭。
「他們對你用刑了?」
我咬著下唇不語。
他衝著外間喊道:「來人,帶太醫過來。」
22
太醫為我處理傷口後,孟硯辰就走了。
聽說是皇帝喊他入宮,定下了和赫澤蘭大婚的日子。
下人們議論,西赤王最疼這個女兒,估計會親自前來送親。
府里開始忙碌起來。
外間總是傳來喜慶的笑聲。
連我這間耳房的門口都掛上了大紅燈籠。
大概是快立冬了。
我總是覺得冷,每日縮在床上,昏昏欲睡。
一聲驚雷響起,我猛地驚醒。
孟硯辰不知何時過來的,竟貼身躺在我的身旁。
他下意識抱住哆嗦的我。
我用力掙脫。
他冷著臉,用更大的力氣把我按在了床上。
「桑桑,我想知道你有沒有愛過我?」
他的臉離我越來越近。
我恍惚看到了青石山上說永遠要跟著我的少年。
那時他眉目疏朗,又帶著一股傲氣:「桑桑,我是不會讓你離開我的。」
孟硯辰的吻落了下來。
我拚命反抗,卻被他壓住,動彈不得。
我用力咬住他的唇,血腥味在唇齒間炸開。
見他愣怔,我找准機會撞擊他的傷口。
冷汗順著他的鬢角滑落。
他用衣袖擦了嘴角。
「你就那麼恨我?」
「是,放我走。」
他捏住我的下巴抬起,眼神冷冽:「桑桑,我說過不會讓你離開我的。」
23
孟硯辰再也沒有來過。
大婚那日寅時,赫澤蘭的丫鬟來為我梳妝。
她手下的動作帶著狠勁。
「將軍執意要在與公主大婚這天納你為妾。」
「既然你那麼喜歡做妾室,公主就讓你跪著迎她入門。」
丫鬟為我收拾好後,命人把我帶去了前門。
朱漆大門上貼著喜字。
府里府外掛滿紅綢,一片喜慶。
我被推搡著跪在了大門前。
24
聽來往的人說西赤王為表忠心,親自過來觀禮。
前兩日赫澤蘭已被送去行宮, 等待今日孟硯辰去迎親。
猛地,遠處響起鞭炮脆響。
下人們提著籃子出來撒銅錢與喜糖。
片刻後, 只見孟硯辰身著大紅吉服, 玉冠束髮,眉宇間透著矜貴。
他親自扶著赫澤蘭,一步一步踏著紅毯朝我走來。
我低頭看著赫澤蘭的裙擺掃過地面, 繡鞋上的金線閃著微光。
她突然停了下來。
饒有興致地立在了我的面前。
不知是誰踢了我一腳。
我跪不穩, 踉蹌著趴在了地上。
無意露出了頸側的胎記。
身後有人怒斥:「賤妾,還不俯身向主母叩頭!」
我雙手撐著地, 費勁地想要爬起來。
身後又被人推了一下。
人群里傳出鬨堂笑聲。
孟硯辰頓了頓, 想要伸手扶我。
赫澤蘭一把拉過他的胳膊:「夫君,莫要誤了陛下賜的吉時。」
突然, 一雙寬厚的手顫抖著扶起了我。
「你的新月胎記……」
我抬頭迎上了一雙渾濁的眼睛。
西赤王赫里垂眸打量著我。
「是了,你就是桑桑,眼睛也像,鼻子也像……」
「我的桑桑長這麼高了……」
25
突如其來的認親,讓儀式亂作一團。
赫里要帶我走。
孟硯辰出手阻攔。
孟老夫人趕緊命人關了府門。
我被他們帶著去了大廳。
聽了赫里講述,我才知曉原來我娘曾是西赤皇后。
因赫里言而無信, 背叛了不納妾的諾言。
她便一氣之下帶著我來到了青石山。
青石山是大周與西赤的交界之地,易守難攻。
娘占山為王, 建立山寨。
大周當年遲遲想要拿下,卻屢次碰壁。
赫澤蘭不願相信:「父親,你一定是認錯了人, 賤人怎麼可能是姐姐?」
赫里怒目圓睜,抬手給了她一巴掌:「我真是慣壞了你。」
赫澤蘭跌坐在地上捂臉哭泣。
「桑桑, 你受委屈了,爹這就帶你回西赤。」
說罷, 赫里要帶我走。
孟硯辰突然攔在了門前。
他眼裡閃著寒光:「桑桑, 沒有人可以帶走。」
屋裡頓時安靜下來。
孟老夫人拿起壽杖, 在地上用力敲了兩下。
「讓他們走。」
孟硯辰像是沒有聽見一般, 死死地盯著我。
孟老夫人氣得咳嗽幾聲。
她端起手邊的杯子就向孟硯辰砸了過來。
「你要有礙兩國邦交嗎?」
「孟家闔府的腦袋都不夠掉!」
孟硯辰仿佛被燙到, 手足無措起來。
孟老夫人喊來家丁,綁住了孟硯辰。
他看著我眼眶通紅:「桑桑別走,別離開我……」
26
我隨著赫里一路西行前往西赤。
眼前的景色也逐漸變換。
天越來越冷,雪越來越大。
我們走到青石山腳下時,被迫停了下來。
在驛站等雪停的時候,我遇見了江二。
他是我娘在寨子裡的親信,看到他還活著, 我竟悲喜交加。
「大小姐, 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我要把這好消息告訴一眾兄弟們。」
我擦了眼淚。
「你們……還有誰在?」
江二憤恨地握緊拳頭。
「狗日的二當家計劃在你接管寨子前造反,要不是官兵來了,我們都被殺了。」
「幸而官兵只抓了二當家的人!」
我手中握著的杯子轟然掉下。
熱茶順著桌角流淌, 不知不覺竟濕了衣裳。
27
回到西赤後,赫里因對我娘愧疚,對我格外包容。
三年後,我取得他的信任, 成了西赤的王儲。
我派去的探子來報, 赫澤蘭患了重病,每日瘋瘋癲癲。
孟硯辰終日酗酒, 形容枯槁。
他懈怠武備,大周的邊防逐漸鬆動。
也許下次再見面,就是在兩國於邊境交鋒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