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以不認我這個妹妹。
但他把我的屍身配給老頭子冥婚,換取他蒸蒸日上的仕途,便足以看出此人自私至極,不過是說的好聽。
這一世,我寧願「自私」的人是自己。
也不要便宜了任何人,給他們傷害我的機會!
07
為了參加三月後的科舉。
我一連幾日都把自己關在書房裡溫書。
陳靜海叩了叩我的門,帶著些怨氣說:「昭昭,你都幾天沒去看過你嫂子了?
「下人伺候的不利索,你去陪她說說話。」
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從前,我心疼林玉釧孤身一人,從嶺西嫁到京城,身邊連個能說話的朋友都沒有。
於是我常去陪她說話,講我從前的經歷與見聞,或者是給她帶些禮物,讓她在陳家的日子不至於那麼難過。
後來我發現,府上的下人很會察言觀色,發現陳靜海對她不上心,也連帶著對她不上心思,有些苛待的意思。
林玉釧每次生病,都是我親力親為的照顧她。
可久而久之,她把這一切都當作理所當然,仿佛我就應該照顧她。
她甚至一本正經的和旁人說:「昭昭嫁出去也是要伺候別人的,唉,我可得好好珍惜,讓她多伺候我兩天。」
「昭昭,你還真別說,你伺候的比那些下人好多了!」
現在想想,真是一番好心,喂出了一隻白眼狼!
我態度冷淡的說:「溫書,沒空。」
陳靜海氣不打一處來:「陳昭,你一個女人出去拋頭露面做什麼?你去考了又有什麼用,好像你能考得上一樣!把溫書說的這麼重,你看家裡誰真指望你考個一官半職的?
「你自己有幾斤幾兩,你難道還不清楚嗎?」
瞧他這氣急敗壞的模樣,我不由得冷嗤一聲:「你不正是因為擔心我會考上,才嚇成了現在這樣嗎?
「你要是真覺得我考不上,怎麼急得舌頭都打卷了?」
陳靜海咬牙切齒:「你胡說些什麼!
「我看你真是主意正了,連我這個兄長都不放在眼裡了,給我滾出來……祖母?您怎麼來了!」
祖母威儀不敗當年:「你這侍郎一當就是十年,不指望昭昭,難道指望你嗎?
「滾去祠堂跪著去!」
08
陳小五性格很孤僻。
我參加科舉回來的當天,就看到他一個人坐在花園池邊。
我主動去和她打招呼:「小五,你怎麼一個人在這兒?」
在我面前,陳小五意外的十分老實,平靜的說:「不是一個人。」
我這才發現,陳小五身前的水池裡正咕嘟咕嘟的冒泡呢,和燒開了似的。
這麼大的水泡,總不可能是池裡的錦鯉吧?
澇死鬼一樣的林玉釧,漸漸從池裡探出了頭。
陳小五隨手抄起岸邊的石頭,向她的頭上砸去:「找到我娘留給我的香囊了嗎?
「那可是我娘親手給我繡的!
「要是找不到它,我就不活了,你也不許上來!」
怪不得池水這般渾濁。
原來是染了血。
「找到了,找到了!」
林玉釧舉起一隻綠色香囊,看起來就是街頭巷尾極為常見的樣式,走一條街能看到二十個不同的人在賣。
陳小五擺明了就是在故意折騰林玉釧。
怪不得,我在不久前曾聽到林玉釧的下人和她說:「夫人,小五公子擺明就是故意在折騰您啊。
「小小年紀,怎麼能有這些歹毒的心思,真不知是誰教他的……」
「不許胡說!」
林玉釧怒斥道:「他只是一個不懂事,渴望我這個娘親的關懷而已,他能有什麼錯?
「我知道他就是有意在支使我,但我也相信,日復一日下去,我一定能感化他,讓他接納我這個娘,畢竟大師都說了,我們本就有母子之緣。
「或許,這正是上天考驗我對他的母愛是否堅定。」
果然,一個人一旦開始說服自己吃苦是合理的,日後就會有更多的苦等著她。
09
林玉釧艱難地爬上了岸。
我假惺惺地抹了兩把眼淚:「嫂子,你的母愛可真是動人啊。
「看的我都忍不住掉眼淚了!」
林玉釧趾高氣昂的回應道:「陳昭,你還裝什麼,不就是回來看我笑話的嗎?
「這一次,我會向你證明,留下小五是多麼正確的選擇。你難道就沒發現,他和我已經越來越親近,比之前聽話了不少嗎?」
我笑說:「那真是恭喜你啊,嫂子!」
科舉放榜後,女帝安排我去國子監掌管監生入學,肅肅不正之風。
從前那幾個老頭子氣得女帝牙痒痒:「拿著朕的俸祿,在那兒做的全是陽奉陰違的事,也是該讓他們看看,旁人是怎麼做事的了。」
國子監那幾個老頭都是朝中有名的頑固。
報考國子監的女子與日俱多,連著幾輪考下來,竟然沒有一個合格的女學子。
要說是考官嚴格,怎麼那些只知享樂的酒囊飯袋也能入學?
任誰都能看出來,他們明面上說支持女帝招收女學子的旨意。
私下裡,卻連看都不看,只給那些紈絝子弟開後門。
我上任後第一件事,便是重新審閱那幾批舊試卷,從中挑選才識合格的女學子,送去入學國子監的書信。
陳小五在雞飛狗跳中長大。
如今一晃也到了該入學國子監的年紀。
林玉釧久違的求到了我的面前,我著實是被他如今的長相嚇了一跳。
10
忙於朝事後,我已經許久不曾見過林玉釧。
所以在見到面前這個蒼老憔悴的婆婆時,我第一反應是問:「你家主子呢?」
我是半點沒把她和曾經那個嶺西有名的美人林玉釧聯想到一起。
要知曉,林玉釧哪怕是憂思多時,被休棄以後,也不曾有過如此滄桑落魄的時候。
更別說林玉釧素來引以為豪的一張臉上,被大大小小的新舊傷口所占。
而她懷裡的陳小五胖得像頭小豬,笑的肆意,像在炫耀他精心設計的「作品」。
林玉釧一改之前的狂妄,小心翼翼的說:「昭昭,他怎麼說也是你的侄子……你說對不對?
「你現在是大官,想讓他入學,還不就是你一句話的事?」
不等她說完,我便果斷拒絕:「辦不了。
「國子監入學的名額有先,他若有本事,就自己來考。」
林玉釧推了推一旁的「禮物」:「這些都是嫂子的一點心意,你千萬別跟嫂子客氣啊,咱們畢竟是一家人。」
我:「……」
我自認並不是一個嫌貧愛富的人。
但這發霉的茶餅,生鏽的釵子,和被蟲蛀壞的緞子,我到底有什麼可跟她客氣的?
「林玉釧,這件事我辦不了。
「監生舞弊,重可抄家,你不會不知道吧?
「你最好還是趁早斷了這份心思,別把整個陳家都牽扯進去。」
林玉釧的大怒,在我意料之中。
她指著我罵道:「陳昭!你不幫就不幫,說什麼詛咒我兒子的話?
「你不過就是個管國子監的小官,我兒子將來肯定考個比你還要大的官,到時候你還不是得恭恭敬敬的來求他?
「你不幫,有的是人願意幫,再說了,我就是給我家小五求個穩妥,就算不求人,咱們家小五也肯定能考上,別給臉不要臉了!」
11
很快就到了新一批學子考試的日子。
這一次的考題是「飛禽走獸」。
作詩還是作文,並不設限制。
甚至於是作畫,也是被允許的。
但陳小五還是交上來一張格外與眾不同的答卷。
血淋淋的小鳥和貓兒被他縫在了畫卷上,嚇得幾個白鬍子考官都是一怔。
陳小五用胖乎乎的手掌抹開鼻涕,說的理直氣壯:「這不是飛禽,不是走獸嗎?
「多真啊!都是我娘教我的,你們真沒見識!」
女帝有心提拔我晉升,為我安排了不少大小事務歷練,今日過來,也不過是坐鎮一二,免得有人舞弊。
那幾個考官,也不知哪個是林玉釧找來的後台。
畢竟他們都是一模一樣的態度:「此子日後必成禍患!」
回到陳家,正好今日主考的王大人前來拜訪林玉釧。
王大人憤然道:「陳夫人,您家這孩子真是愚不可及!
「倘若是規規矩矩交份文章也就罷了,弄上這麼一副東西來,豈不是存心來恐嚇本官?這事本官幫不了你!
「別說是這次,就是以後,國子監也不可能再讓陳公子報考了!」
說著。
王大人將那血淋淋的墨寶丟了過來,腥臭的血水濺了林玉釧一擺,林玉釧大驚失色,撫著陳小五的肩膀說:「你怎麼能這樣?
「你知不知道娘花了多少錢才為你打點好這一切,小五,娘不怪你,可你能不能答應娘,以後不要再弄這些了。」
「不能。」
陳小五的笑意越來越陰冷,「下一個被做成畫的就是你了,娘!」
12
林玉釧被陳小五嚇得大病一場,霎時一蹶不振起來。
可她病癒之後,又一次演起了母子情深的戲碼,花大價錢把陳小五送去了京城有名的仁德學堂。
休沐日,我坐在院裡看下人磨著匕首。
陳小五好奇地走了過來,歪頭問我:「小姑,那個是什麼?
「就是那個,可以把刀磨得很亮的!」
我隨意的答覆:「那是磨刀石。
「什麼都能磨得很鋒利,就算是你平日上課用的尺子,也能磨得很鋒利,和刀沒什麼兩樣。
「你喜歡?」
陳小五憧憬地點點頭:「喜歡!這麼好看又厲害的東西,我當然喜歡了!」
我彎唇一笑——等的就是你這句話!
「別磨了,既然小公子喜歡,就把這磨刀石拿去給小公子玩吧。」
下人聽言,也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把餘下的磨刀石交給了陳小五:「小五公子,您仔細些,拿來當個玩意兒就是了,可不能拿來磨刀,傷了自己。」
陳小五隨手抹開鼻血,漠不在乎的冷哼了一聲。
看來,他在仁德學堂學堂的日子並不好過。
仁德學堂在京中的確很有名望。
在那讀書的多是名門子弟。
其中難免會有性情驕縱的紈絝子。
據說陳小五這好幾日都是掛著彩回來,別提有多窩囊。
今日見到鼻青臉腫的陳小五,足以讓我斷定他在仁德學堂的日子,怕是比流言中還要慘上百倍。
「陳昭!你給了我們家小五什麼?」
林玉釧怒沖沖地來質問我。
13
陳小五把磨刀石往懷裡一揣,率先向林玉釧發難:「臭賤人,你又吵什麼?我臉都被你丟光啦!
「小姑和我才是一家人,給我什麼東西,還輪得著你管嗎?」
「胡說什麼,我是你娘,我和你才是一家人!」
林玉釧撲上去就要搶,陳小五卻像條泥鰍似的,好幾次從她手下溜走,得意洋洋地沖她做著鬼臉。
想不到,這麼多年過去,林玉釧竟然還妄想打動陳小五!
難道她還還沒有看穿真相?
林玉釧氣喘吁吁地站了下來,指著我說:「是不是你,因為沒收到賞花宴的請帖,懷恨在心,故意挑撥我們母子的關係?」
我差點沒反應過來:「什麼賞花宴的請帖?」
「你少裝傻。」
自打國子監一事後,我與林玉釧便算是徹底撕破了臉,說話也不再有那些顧忌,直白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