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殺死那三個人是為了自己的父母爺奶,即便到了下面他也可以自豪的說,我為你們報仇了。
但若是背上我這兩條人命,那就變了味道。
我不能讓他死得這麼髒。
他看出了我的想法,兀地扯出了一個笑。
乾淨清澈,就像十年前那樣。
「怎麼,心疼我了?」
「是不是後悔跟我說你的委屈,你就是這麼善良,我可是你的殺父仇人哎,少用那種悲憫的眼神看著我。」
「我當時弄死他們也不是為了你,單純就是想得到你,誰讓那倆老不死的不同意呢。」
「行了,你們出去吧,我累了,想休息。」
說完,他閉上了雙眼。
但我清晰地看到了他眼尾留下的淚水。
他的眼珠不斷地滾動,指甲死死地掐著掌心。
如果此時他睜開眼,必定是淚如雨下。
這是他委屈的表現。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
我還知道,他話並未說完。
他還想說。
溫暖,就到這吧。
溫暖,向前看。
像我們當初約好的那樣。
17.
走出會議室,我的心情久久難以平靜。
我知道,我應該表現得憤怒,應該不停地咒罵任松。
好讓江澤知道。
父母的死對我來說是件痛苦的事情。
可我突然累了。
整整十年,我編造出了個美滿幸福的家庭。
我活在這個泡影里整整十年,三千多個日日夜夜。
此刻,我想短暫地放下偽裝。
江澤拉住低頭走路的我。
「我知道,你有些心疼任松。」
一句話,勾出了我所有的委屈。
「這樣的我,會讓你覺得可怕嗎?」
「他殺死了我的父母,我卻共情他,我……」
我抽搐得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江澤將我抱在懷裡,輕柔地拍打著我的後背。
「你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們對你的控制。」
他推開我,握著我手腕處的疤痕。
「忙完這幾天,我帶你去做雷射修復吧。」
「剩下的日子,讓我陪著你。」
話落,帶著手銬的江澤從我面前走過。
我仿佛聽到他說:
看,溫暖,好起來了。
18.
從警局離開,我選擇坐公交車回去。
27 路,是我跟任松每次接頭的地方。
我第一次見任松,的確是在小巷,他被打,我救了他。
但他第二天並沒有主動來保護我。
直到我第二次見他。
我兼職上門送快遞。
下樓的時候,聽到一樓傳出哼哼唧唧的聲音。
我猜測是有人摔倒了需要幫助。
推開門,任松正居高臨下地踩著第一個男人的臉。
四目相對的瞬間,我倆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恐懼。
我甚至沒等任鬆開口。
就主動關上了門。
我走上前,大著膽子開口。
「我不喊。」
我的想法很單純,左不過是搶劫。
要是我大喊大叫地衝出去,他指不定會殺了我。
但我沒想到,他的目的是殺人。
被他踩在腳下的男人哀求地盯著我。
被爸媽折磨這麼多年,我總結出來的第一個生存之道就是:
危險面前,先保自己。
我說:「我那天救過你,你還記得嗎?咱們兩清?」
那是他第一次作案,也沒啥經驗。
他勾勾手指示意我過去。
拿起放了乙醇的布子就將我迷倒了,徹底失去意識前,我還默默地吐槽了兩句。
這小賊,真不講義氣。
再醒來時,我已經被弄到郊外了。
任松說,我知道你家在哪,也知道你為什麼賺錢,我給你一筆錢把今天的事埋進肚子裡 ok?
我心想,你個小賊還挺有意思。
「行不行?不行你就報警。」
我思考了三十秒,隨後答應了。
但我不知道的是,那三十秒內,任松跟自己打了個賭。
他告訴自己,如果我最後報警了,說明是爸媽爺奶不讓他報仇。
他就找個地方自殺去見他們。
如果我不報警,他就把剩下的也殺死。
我拿著任松給的錢回了家。
第二天看新聞才知道任松不是搶劫,而是殺人。
「這個狗娘養的畜生,殺了人一家三口。」
爸爸憤恨地關掉電視,怒罵道。
我低頭不語。
心想為什麼任松殺的不是我們家呢,這樣都死了,也就解脫了。
19.
沒幾天,又有人死了。
我意識到任松想殺死的不止一個人。
同時那個名為「復仇」的種子在我的心底開始發芽。
我開始在第一次遇到任松的地方蹲他。
一連蹲了好幾天,他才出現。
他叼著煙,眼睛裡全是紅血絲。
「你等我?」
我點頭。
「我知道你殺人了,我是目擊證人。」
「所以呢?」
我鼓起勇氣:「你還打算繼續殺人嗎?」
「你能不能教教我?」
「把現場處理得跟你一樣就行,你別誤會,我不是為了殺人,我想寫小說,需要取材。」
作為交換,我把自己所有的錢都給了他。
往後,我們就總是見面。
得知他父母身體不好需要吃藥後,我就開始從店裡給他帶飯。
其實那些飯是我自己的,我吃一半給他留一半。
我們像兩隻受傷的小獸,相互取暖。
他總跟我說:
「溫暖,你學習好,一定好好上學。」
「怎麼說呢,好好上學的話,未來的路才會更好走。」
我當時還諷刺他裝深沉。
原來都是他爸爸用血淚教給他的道理,他又教給了我。
每次我爸媽打我,我都會跟他訴苦。
他也不說話,就只是給我上藥。
說到氣頭上,我還會爆幾句粗口。
任松就會垮著臉,提醒我這不是我該說的話。
他像個大哥哥,給予了我從未感受到的親情。
很快,他就開始了第三次行動。
那天結束,他找到了我,給我帶了很多吃的。
大部分都是我去超市的時候會多看幾眼的。
他說他的任務完成了,準備離開這座城市。
「我昨晚夢到我爺爺了,他讓我往北走,說那裡旺我,我準備去試試。」
說這話時,他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是不是很迷信啊?」
我說不是,並問他哪天出發。
臨近他出發的日子,我一遍遍地確認,他是不是真的會走。
我擔心被他發現我的計劃。
只有他走了,我才能安心行動。
但我忘了,心細如他,怎麼看不出我的反常。
他只是沒想到,我會這麼快動手。
他三點的火車,我七點就動手了。
等他趕到我家時,一切都結束了。
我蹲在地上,看著不再耀武揚威的爸媽,露出了滿意的笑。
我沒有任松那麼冷靜。
現場應該留下了不少痕跡。
但都無所謂了。
至少這一刻,我是輕鬆的。
20.
任松走進我家,狠狠地給了我一巴掌。
「我跟你說過的,往前看,往前看!」
我笑出了淚。
「可他們要把我嫁給四十二歲的老頭,讓我生孩子。」
任松低著頭沉默了很久,雙拳上的青筋凸起著。
他深吸一口氣。
「傻丫頭,這種髒活你讓我干啊。」
「行了,你把雨衣脫下來,去旁邊坐著,我幫你收拾下這裡。」
「作為交換,去你心儀的學校上學好不好?」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
「放心,不會懷疑到你身上的。」
任松的速度很快。
現場被清理得一塵不染。
做完這一切,他示意我蹲在他身邊。
他右手捂著我的眼睛,左手挖走了他倆的眼睛。
「溫暖,一切都結束了。」
「你新生了。」
那晚我倆找了個地方將雨衣跟眼睛燒了個乾淨。
他讓我把殺人的經過仔仔細細地講了好多遍。
確保每一個細節都到位。
最後,我們一起編了個故事。
講給江澤聽的那個故事。
「如果, 如果有天你被懷疑,那就把這個故事講出來。」
「是我對你愛而不得,殺死了你爸媽,記得了嗎?」
我使勁點頭。
直到我把故事講得跟真的一樣。
江澤遞給了我一瓶啤酒。
「今晚過後, 我們再也不要見面。」
「我們的交集只存在於這個暑假,你給過我一些剩飯,而我愛上了你。」
「之後我就不見了。」
臨走前, 我只跟他說了一句話。
「前幾天受的傷,記得及時擦藥。」
21.
收到簡訊的時候,我壓根沒想過是任松。
我還以為那晚的事情真的被人發現了。
即便到現在, 我也沒搞懂他為什麼要演這麼一出。
他肯定有他的原因。
而這個原因, 必然是為我好。
22.
任松的骨灰是江澤幫忙安置的。
警隊的人都沒有反對。
我本來想去看看他的, 但看到自己紅腫的雙眼,我還是放棄了。
他用他的死保我後半生無憂。
我不能讓他的努力付之東流。
過完任松的頭七,江澤如約帶我去醫院處理疤痕。
走出醫院。
江澤突然跟我說:
「老婆,其實我之前就知道你爸媽虐待你的事情。」
「但我沒想到他們居然這麼狠。」
「你放心,你小時候缺失的愛,我會幫你補回來。」
一瞬間。
我頓時恍然大悟。
番外。
(江澤視角)。
我也是無意間發現溫暖要結婚的。
說來也巧,那天短視頻給我推了個你可能認識的人。
是溫暖。
視頻內容是當下最流行的婚紗照 vlog, 她笑得像個孩子, 是我一直想看到的樣子。
原來要結婚了啊。
這個沒良心的小丫頭, 說不聯繫還真就不聯繫。
這麼大的事情也不跟我說。
轉念一想, 這樣也好。
如果她總是想到我, 說明過得不好。
算了,還是不聯繫的好。
但她要結婚哎,作為沒有血緣關係的哥哥, 我難道不應該回去看看嗎?
如果不小心碰到, 就說是多年不見的同事?亦或者朋友。
城市那麼大, 應該不會這麼巧會遇到他倆吧。
許久不回到這座城市,我有了些許陌生。
當初跟溫暖相遇的小路上開了家餛飩店。
我剛坐下,就看到兩個男人走了過來。
其中一個跟溫暖短視頻里的男人長得很像。
小丫頭眼光不錯。
小伙子正氣凜然的, 就是看起來年紀有點大,說不定比我都大。
我們離得很近,他們的對話聲音很小。
但常年的逃亡生涯, 讓我格外警惕。
另一個男人說:「江哥,你岳父那時候真想把嫂子嫁給老男人啊。」
被叫江哥的男人臉色難看。
「可不是呢, 原本他倆的案子遲遲未破,我都不敢娶暖暖,知道這件事後, 我……」
他囫圇吞了個餛飩,很明顯是故意不讓自己說出剩下的話。
另外那個男人則比較直接。
「說句不好聽的, 還好他們被……不然嫂子就遭罪了。」
江嘆了口氣。
「對啊, 要不是他們……」
對話戛然而止。
我在江的臉上看到了害怕且抗拒的表情。
我知道, 他想到了什麼。
原本溫暖父母死亡的現場跟前面三起就有所不同。
作為警察的他不可能沒察覺。
即便是有萬分之一的懷疑也不可以。
我不能讓溫暖在最接近幸福的時候失望。
我隨便扒拉了幾個餛飩, 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我從未像此刻這麼堅定。
我託人買了張不記名的電話卡。
之後的幾天連續在四個案發地出現。
黑衣黑帽, 行跡匆忙。
溫暖結婚的前一天, 我給她發了條簡訊。
「要是不想你爸媽死亡的真相被人知道,來見我。」
第二天早上十點,我去車站買票。
買的是十一點五十三分的。
溫暖的婚禮是十一點四十五分開始。
我要讓江澤拋下溫暖離開。
我要讓江澤知道溫暖受過多少委屈。
我要讓江澤午夜夢回時內疚自己當初對溫暖萬分之一懷疑。
我要讓江澤對她一輩子好。
藥物注射進肌肉的第三秒, 我看到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在前面等我。
我用力地跑過去。
突然,身後傳來了溫暖的聲音。
我沒有回頭。
溫暖,我們都要往前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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