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想,你爸媽不死的話,你怎麼認識眼前的警官,你怎麼擁有如此完美的男人?」
我一時語塞。
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情緒來面對他。
江澤先我一步開口。
「說說你殺死溫暖父母的細節吧。」
此話一出,我跟江澤的臉色同時變得難看了起來。
人是我殺的。
他又怎麼會知道細節。
我是將現場布置得天衣無縫。
但.....
我先殺的誰,用的什麼姿勢,捅了幾刀,這些任鬆通通不知道。
任松反應比我快,他勾了下額前的劉海。
「時間太久,早都忘了。」
「哦?」江澤話裡有話,「是忘了,還是替人頂罪啊?!」
我下意識地扭頭去看他。
江澤什麼意思?
什麼叫替人頂罪,難道他知道了什麼?
8.
江澤之前的確懷疑過爸媽的案子跟之前的三起挖眼案無關。
至於原因,他在十年前跟我解釋過。
他說,雖然四起案件都是用刀作案,現場均沒有留下線索,事後兇手也都挖走了死者的眼球。
但第四起,兇手清理過現場。
按理說,第四起案件應該最順手,不應該前面三起做得天衣無縫,反倒第四起出了差錯。
很可能是故意模仿。
雖然他從警至今沒遇到過這種情況,但不代表兇手不會這樣做。
後來之所以會打消這個疑慮,是因為任松沒再犯案。
警局內部討論認為,第四次的輕微失手讓兇手不再自信,才會停止作案。
但此刻,他為什麼會再次升起這樣的猜疑?
還是說,這些年其實他從未真正放棄過這個可能性。
比起我的緊張,任松放鬆多了。
他發出了一聲嗤笑。
「不愧是最年輕的刑警隊長啊,居然一下就猜到了真相。」
「我就知道被你抓肯定能還我清白。」
說這話時,他狠厲的雙眸死死地盯著我。
「啪」我心中緊繃的弦徹底斷了。
我全身的血液瞬間凝滯。
但為了不被江澤察覺到異常,死死地掐著自己的大腿。
江澤就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獵人,猛烈出擊。
「是誰?為什麼要頂罪,你們之間有什麼交易!」
「是誰?」任松的語氣冷了幾分:「江大隊長,你是真蠢還是假蠢,當然是替你身邊的女人頂罪了!」
「好好睜大眼睛看看你身邊的這個蛇蠍女人吧。」
「是她害死了自己的父母,讓我幫她承擔後果!」
9.
江澤緩緩回頭。
四目相對的瞬間,我看到了他眼底的質疑。
我不知道這樣的質疑是對我還是對任松。
「我沒有!」
我語氣堅定,仿佛聲音大一點就能覆蓋掉那些過去。
扭頭,我質問任松。
「你為什麼要冤枉我,早知道我當初就不該救你!」
我語氣狠厲,但眼底的祈求幾乎快要溢出來了。
我試圖用這種蒼白無力的行為喚醒他僅存的良知。
「冤枉?」任松冷笑著。
「我哪點冤枉你了,如果不是你說跟我一起去同個城市,我就不可能冒險殺死你的父母。」
「我幫你剷除了路上的所有障礙,你扭頭嫁給了別人?!」
我有些想笑。
原來是這樣。
任松不想回答殺死我爸媽的那些細節,故意演了這樣一出來分散江澤的注意力。
將自己刻畫成了愛而不得的瘋批。
不得不承認,這一招很高明。
但他顯然沒料到,江澤沒那麼好對付。
「既然是你殺的,那就說說細節吧。」
話落,江澤拿起筆準備開始記錄。
我跟任松相互交換了個眼神,他示意我安心。
「行吧,那我就勉強回憶下吧。」
「那天他倆領完了離婚證,我意識到再不動手就晚了,於是……」
我心有餘悸地去看任松,作案的細節分毫不差。
所以,他真的有視頻?
一想到我殺死爸媽的那晚,黑暗中有雙漆黑的眼睛盯著我,我就冷汗直流。
10.
任松沒說錯,那天爸媽領完了離婚證,媽媽興奮地說終於可以搬出令人窒息的小房子了。
我意識到,這是最後的機會了。
一旦媽媽搬走,就沒辦法一石二鳥。
於是我提議,我們全家一起吃頓飯可以嗎?
爸媽都同意了,算是獎勵我妥協留在本地上學。
其實早就在任松犯下第二起案子的時候,我就開始計劃殺死爸媽了。
要問我什麼時候有的這個想法,那就得追溯到很多年前了。
總之任松那兩起連環案件給了我靈感。
只要將現場布置得跟那些案子一樣,就能完美脫罪了。
我開始晝夜不歇地打聽那兩起案件的細節。
但畢竟是特大案件,外面的信息很少。
給我提供具體細節的就是任松。
現在回想起來,他應該那時候就察覺到我的目的了吧。
所以才會以八卦的形式,將所有細節轉告給我。
包括挖眼珠用什麼樣的工具。
殺死他們之前要如何折磨。
怎麼才能不在現場留有痕跡。
我自幼學習能力就強,很快就將這些知識點吸收了。
在爸媽同意吃頓散夥飯後,我主動提出出去買菜。
他倆急赤白臉地分割完家裡最後那點不值錢的東西,才發現我還沒回來。
餓極了的倆人只能先喝水,裡面被我下了安眠藥。
算著時間差不多,我從機井房拿出了提前準備好的水果刀跟雨衣。
務必得穿雨衣,這點是任松特意強調的。
推開門,他倆睡得像死豬一樣。
我先將他們捆起來,用膠帶死死地纏住嘴巴。
之後穿好黑色雨衣,戴上黑帽子和口罩。
確認他們無法將我認出後,這才用涼水將他們潑醒。
他們嗚咽著向我求饒,那模樣跟我當初求他們時一模一樣。
我給了他們選擇。
二選一。
死一個,賣一個。
11.
他們開始瘋狂示意讓我殺死對方,生怕誰動作慢一步就會死。
突然,我爸發出了嗚嗚聲,示意他想說話。
我將刀抵在他的脖子上。
「敢大叫,就捅死你。」
他不住地點頭,直到最後一層膠帶扯下來。
他急忙開口。
「我還有個女兒,長得漂亮,年紀小,你可以殺了我老婆賣了我女兒,放過我吧。」
我媽也開始泄密。
「她不光長得好看,學習還好,不管賣到哪都行,女兒是我生的,讓她替我。」
那一刻,我覺得很悲涼。
動手之前,我還心存幻想。
如果他們咬死了不暴露我的存在,我要不要放過他們。
但他們總是給我「驚喜」,讓我不再內疚。
我將他們的嘴巴重新封住。
緩緩摘下帽子和口罩。
只可惜沒有手機,否則我真的很想記錄下他們震驚的表情。
他們先是瞳孔一震,隨後瘋狂地開始搖晃。
嘴巴里嗚嗚聲不斷。
以我對他們的了解。
應該是在辱罵我吧,罵我不要臉、小賤人、下賤的婊子。
這些之前用過無數次的字眼。
也就是在那天,我問出了縈繞我心頭多年的問題。
「既然領養了我,為什麼不好好養我?」
12.
他們沒想到我會發現這件事情。
許是知道改變不了結局,許是實在忍耐我太久了。
他們終於說出了實話。
「要不是為了錢,我們會養你?」
我爸說,結婚沒多久,我媽就查出來不孕不育。
他們跑遍了大大小小的醫院,跪了無數個佛寺,只求能賜他們個孩子。
許是上天被他們的執著感動。
在一次去醫院的時候,他們遇到了我的生母。
我的生母原生家庭很好,但她運氣很差,被人拐賣到了大山。
她費盡千辛萬苦才逃出來。
她的父母,也就是我的外公外婆不想讓她生下我。
她爭取過,但都失敗了。
那天她去墮胎,爸媽在走廊哭泣。
鬼使神差的,他們三個搭上話了。
外公外婆知道我生母捨不得,最終跟我爸媽簽了協議。
孩子生下來他們抱走,為了感謝,還給了他們一大筆錢。
「你要知道,我也曾為了有個孩子爬過千萬層台階,三步一叩首,五步一磕頭,剛把你抱回來的時候,我真的很喜歡你。」
但是。
但是比起我,他們更喜歡錢。
我的生母總是時不時地詢問我的情況。
他們無意間發現,只要我生病,我的生母就會打錢。
所以從小,我就體弱多病。
冬天洗冷水澡,夏天淋雨吹冷空調,三天不吃飯,第四天給一大碗辣椒,或者故意將東西放過期給我吃。
這些都是他們的常規操作,只因為這樣生母就會源源不斷地給錢。
直到外公外婆帶著生母去了國外。
他們再也聯繫不到搖錢樹了,之前的虐待是有目的的,之後的純純是為了發泄。
我恨他們。
當我發現我的血型跟他們兩個全都不符合的時候,也曾心存幻想。
直到我偷聽到他倆打算把我留在本市上大學,上學期間嫁個有錢人,爭取畢業的時候生個孩子時。
我就決定殺了他們。
他們死了,我才有未來。
13.
「我先把熱油從溫暖他爸的頭頂上澆下去,我原本沒打算折磨他們的,誰讓他倆不同意我跟溫暖交往呢。」
「之後把熱水倒進了她媽的嘴巴里。」
「死的話,應該是他爸先死的,我記不清三刀還是五刀了,總之是個奇數。」
「至於她媽就幸福多了,一刀割喉,哎呀,你知道我的習慣,對女性總是溫和些。」
「擔心溫暖知道了會不會恨我,我差點留下了證據,要不是我後來及時清理,就壞了。」
聽到這話,江澤下意識地看了我一眼。
眸子莫名地亮了起來。
他心中最後一絲疑慮也打消了。
我徹底安全了。
任松說的這些細節跟我行兇的步驟完全一致。
我之所以那麼殘忍,是因為小時候我爸曾將熱油倒在我的手腕上,至今還有個疤。
為了讓我的食道損傷得到更多賠償,我媽逼我喝熱水,不喝就打。
怎麼打呢?用針扎最柔軟的地方。
大腿根部、胳膊下方、脖子。
我甚至懷疑這個方法是她看某個古裝劇學來的。
所以我也如法炮製還給了他們。
我抬頭,淚眼婆娑地看著對面的任松。
「你就是個惡魔。」
我哭不是因為心疼他們,我哭是因為開心,最起碼我擺脫了那倆人。
「我殘忍?!」任松的演技比我好,雙眼猩紅,語氣憤慨。
「你知道他們跟我說什麼嗎?」
「說已經給你找好了婆家,是個頂頂有錢的男人,就喜歡年輕漂亮的小姑娘,那年你才十八歲,那個男人四十二了!」
「你不嫁就會用上學來逼你。」
「他們還說,我這輩子都別想染指你,他們培養你就是為了有一天利用你攀高枝,讓自己的後半生衣食無憂。」
「這算父母嗎!這他媽是人渣!」
他扭頭,去看江澤。
「江警官,你很愛溫暖吧。」
「你回答我,聽到這些你心疼嗎?此刻的你是更痛恨我殺了你的岳父岳母,還是慶幸我殺了他們?」」
室內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只能聽到我們身後那個女警官小聲抽泣的聲音。
良久,江澤才沙啞地開口。
他說了這輩子都讓我無法忘懷的一句話。
「作為警察,我想跟你說,泄憤殺人是不對的。」
「但是作為溫暖的丈夫,謝謝你那時候拯救了她。」
14.
「江警官,不愧是最有種的男人,我果然沒看錯你!」
身後女警官突然的聲音讓剛才低沉的會議室稍微有了些溫度。
關於我爸媽的案情到這裡也就結束了。
按照規定,我應該離開了。
但任松卻說,作為他唯一愛過的女生,他希望我能夠聽聽關於其他的故事。
江澤微微點頭,示意我可以。
開始正式訴說之前,任松提出了個請求。
「我能先喝杯熱水嗎?」
他接過杯子一飲而盡,顫抖的雙手出賣了他此刻的心情。
我原以為是對不久後被判死刑的恐懼。
後來才知道,他恐懼的是那段不為人知的過往。
「我跟溫暖不同,我從小是在一個很有愛的家庭長大,家裡雖然窮,但爺爺奶奶、爸爸媽媽都很寵我。」
「我這人從小就混,不愛念書,小學的時候捉魚逮蝦,初中開始跟這同學打遊戲,後來打的走火入魔乾脆輟學了。」
「因為輟學這件事,我爸有史以來第一次打我,他說自己就是吃了沒文化的虧,他不求我大富大貴,只是希望我的路能夠走的比他輕鬆點。」
「這些年我時常在想,如果那天我跟著我爸回到學校,求老師再給我個機會,哪怕我還是吊車尾,但是蝸居在學校那個安全的地方,我的人生會不會不一樣。」
「那天我爸爸跟我說了很多話,我很感動,但最終我還是打算輟學。我說想跟著村裡的那幾個人去打工,我爸嘆了口氣,但還是尊重了我的選擇。」
「為了省錢,我們決定坐晚上的火車,爸媽不放心,執意要去送我,走到半路意外發生了。」
「一輛疾馳而過的麵包車將我媽撞出去了好遠,我爸因為保護我媽被壓在了車下面。」
「好消息是,他們都沒死;壞消息是,生不如死。」
江澤適時地打斷了他的話。
「那三個人就是你殺死的三個家庭?」
任松眼含淚水,點點頭。
「為什麼不採取法律手段,為什麼要走極端!禍不及全家,為什麼要滅門。」
江澤的質問擲地有聲,但卻蒼白無力。
甚至不需要任松,我就可以回答他這個問題。
因為法律幫不了我們。
我也曾嘗試離家出走,被找回來後,他們威脅我,再跑就把我送到精神病院,反正他們是我的父母。
15.
任松的回答比我更直白。
「你以為我想殺人,老子他媽小時候只敢抓魚,都他媽不敢殺魚,你猜我為什麼殺人?」
「禍不及家人,江警官,你在演電視劇嗎?」
「那三個畜生撞傷我爸媽的地方沒有監控,他們有人脈有關係,他們醉駕!!!」
「草!」
任松重重地拍了下桌面。
「一開始我也以為他們是好人,他們說小伙子,只要你別報警,你爸媽的醫療費我們都包了。」
「那時的我還只是個孩子,我說一切等我爺爺到醫院再說,為了安撫我,他們先墊付了住院的費用。就在我爺爺拚命往醫院趕的時候,他們就已經處理好了一切。」
「他們三個扔給了我 5000 塊錢,說也就是看在我年紀小的份上,要不然就把我爸媽送進監獄。」
「江警官,你知道他們送我爸媽進監獄的理由是什麼嗎?」
「惡意碰瓷!」
「江警官,你不是一直很好奇,我為什麼挖走他們的眼睛嗎?」
「因為那晚他們戳瞎了我爺爺的眼,只因為我爺爺看他們的目光狠厲。」
「為什麼禍及全家,我爺爺沒錢動手術感染死了,兒子兒媳生死未卜,老伴痛苦離世,我奶奶一時承受不住打擊,猝死了。」
「一家五口,死的死,傷的傷,殘的殘。」
「最可笑的是那條路是小路,車速不能過快,就因為他們三個喝多了酒打賭,誰敢開到最快,這才出了事故。」
我低下頭。
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那時候任松只跟我說,他父母生病了。
我問是什麼病,他大大咧咧的說,害,農村下地幹活的,誰老了不是這裡疼那裡疼的。
他輕描淡寫地帶過了所有的苦難。
反倒是我,總是跟他說,我有多苦,多苦。
原來真正苦的人,都不敢言語。
16.
我深吸一口氣,抬頭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