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臨終前將他和同性愛人領養的孩子交給了我。
他求我撫養季移星到十八歲。
我厭惡我哥,自然也就厭惡季移星。
所以即便身處一個屋檐下,我也從不給季移星好臉色。
在他二十歲那天就迫不及待地跟他斷絕了所有關係。
後來,季移星搞垮了我的公司,逼我向他低頭。
將我按在床上的時候他說,「小叔叔,你知道嗎?我真的恨死你了。」
我看著他絕望又猙獰的臉,忽然笑了。
「你恨我什麼呢?」
他忽然怔住,有滴淚落在了我的臉上。
「你不過是恨我不夠愛你罷了。」
1.
接到醫院的電話,我坐在辦公桌前抽了三支煙。
助理小心翼翼地問我,「喬總,您要去看看嗎?」
「不去,我沒有什麼哥哥。」
他說了聲是,便退下了,我沉默地看著窗外,直到夕陽的最後一束光消失在了我眼前。
最終還是起了身,拿起了車鑰匙向外走去。
喬時嶼住在最好的私人醫院裡,病房內是應有盡有的奢華。
只是孤零零躺在床上的那人,是無論用多少金銀堆砌也遮掩不住的伶仃。
他帶著呼吸面罩,上面有因為激動而產生的白霧。
他有些費力地看向我,「小年,你來了。」
坐在他身邊絞著手指的小男孩偷偷看了我一眼,又很快低下頭去。
「別這麼叫我。」小年這個稱呼只屬於我曾經那個溫柔穩重的兄長,已經不屬於現在的喬時嶼了。
我拉過椅子,在一邊坐下,「當初不是愛得死去活來的嗎?為了他跟家裡決裂,氣死了爸媽,怎麼現在就你一個人躺在這裡啊?」
我嘲諷他,可看著他目光悲戚的眼睛,又不覺得痛快。
「當初,是我太混帳,現在,也算是我的報應吧。」
「小年,我沒有幾天可活了,等我死了,我會跟爸媽賠罪的。」
「只是,移星是無辜的,我死了以後,他沒人看管,算我求你最後一件事,你替我,將他養大。」
「我的遺產,我分成了兩份,一份留給你,一份等他二十歲,你幫我交給他。」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葬在梅園,我在那裡已經買好了墓地,你願意來幫我主持葬禮嗎?」
他絮絮叨叨說著自己的身後事,我盯著他,忽然覺得內心一陣荒涼。
季移星抬頭看著他,葡萄一樣的眼睛蓄滿了淚水,可卻忍著沒有落下。
氣氛太沉重,悶得我喘不過氣,我站起身,準備離開。
又被他更急切地叫住,他一激動,連帶著心電圖開始劇烈起伏起來。
季移星立刻伸手拉住了我,我第一次聽那個小孩講話。
帶著哭腔,很可憐地祈求我,「叔叔,您先不要走,您聽爸爸把話說完好不好?」
我停了腳步,深吸了一口氣,沒說話。
喬時嶼的聲音很小,又很艱難,「小年,哥哥求你。」
我閉了閉眼,忍著鼻酸,「從爸媽死的那天起,我就沒有什麼哥哥了。」
2.
我是個不愛哭的人。
可從醫院出來,我摸了一把臉,摸到了滿手冰涼。
幼年時分我覺得上天待我很好。
我有著很有錢的家庭,父母恩愛和諧,還有一個成熟穩重、又愛我的哥哥。
喬時嶼比我大十一歲,從我出生起,我就是在哥哥和爸爸媽媽的臂彎中長大的。
在我懂事那年,一切急轉直下,喬時嶼領著他的同性戀人回了家。
我爸心臟不好,在喬時嶼跪著一定要跟他的戀人結婚不可的那瞬間犯了病。
沒救回來。
喬時嶼為什麼沒有迷途知返,也許是因為他真的太愛另一個人了,也許只是因為,他再也無顏面對我和媽媽。
總之那幾年,家裡沒有歡聲笑語了,也沒有人再提起喬時嶼。
媽媽和爸爸年少相識,相愛了幾十年,生下了兩個孩子。
在爸爸死後,她的生命也難以抑制地急速消耗下去,像一朵再也汲取不了養分的花。
我哭著求著,最後無力地看著媽媽也離開了我。
我是恨喬時嶼的,但此刻看到醫院外冰冷的雪花,我腦海里竟然浮現出幼時他抱著我,捏我哭得通紅的臉蛋,笑著哄我的模樣。
我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我恨他,可我也只有他了。
在他離世之後,世間就再無人與我血脈相連。
我終於要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孤兒了。
和他領養的那個小孩一樣。
3.
我還是出席了他的葬禮。
葬禮上的面孔我都不太熟悉。
只有一個季移星,那張粉雕玉琢的臉我記得很清楚,我也很厭惡。
我記得他剛領養季移星的那年,給我打過電話。
電話里他的語氣有些小心翼翼。
他說,「小年,我領養了一個孩子,很可愛,你想見見他嗎?」
「以後,他就是你的小侄子了。」
「媽媽很喜歡小孩子,我可不可以……」
我的聲音出乎平常地尖刻,「不可以!你想都別想!」
「你現在領養個小孩,你幸福美滿了還想帶回來噁心我們?!」
「帶著你那個小雜種有多遠滾多遠!」
他沉默了很久,然後顫著聲音說,「對不起,小年。」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季移星的存在,只是他在我的腦海里從來不是一個具象的人。
他更像是一個符號,一個噁心我的符號。
一個弄得我的家庭支離破碎,卻讓罪魁禍首有了美滿家庭的符號。
我遠遠地看著他,他穿著黑色的西裝,別著白色的胸花。
對著每一個前來弔唁的人躬身回禮。
臉上沒什麼表情,但可以看到薄薄的眼皮上那一圈哭到紅腫的痕跡。
那小小的身影站在靈台前,有種說不出來的寂寥。
我站在遠處看了許久,一直到弔唁結束。
所有人都散了,他還迷茫地站在原地。
像是不知道未來在何處,無人再給他指引。
我走到他面前,只落下了兩個字,「走吧。」
他仰頭看我,眼裡落下兩串豆大的眼淚,但又怕惹我厭煩,趕緊抬起袖子擦掉。
亦步亦趨地跟在我身後。
他跟得不遠也不近,遠了怕被人拋下,近了怕被人嫌棄。
站了一天的雙腿有些發麻,他走著走著一個邁步沒站穩,狠狠地摔了一下。
我停了下來,回頭看他,他的雙手撐在地上磨破了皮,膝蓋也受了一點傷。
但很快就踉踉蹌蹌地爬了起來,對我露出了一個尷尬又討好的笑。
小聲地叫了我一句,「小叔叔。」
我從來不承認這是我的侄子,但看著他拘謹地擦著褲子上的泥污時,我第一次沒有反駁這個稱呼。
4.
我帶他回了家,我工作很忙,爸媽去世後,家裡公司里的所有事情都落到了我的頭上。
我只負責養著他,讓他活著就夠了。
大部分時候我不怎麼見他。
一次回家正巧碰到他在吃飯,見我進來,坐在餐桌旁的人立刻放下了筷子,侷促地站起身來,跟我打招呼,「小叔叔。」
管家替我換了鞋,我撩起眼皮看向他,目光很淡,我看到他稚嫩的臉上,表情變了變。
然後才低下頭重新叫了一句,「喬先生。」
我從來沒寄人籬下過,但我算是懂一點那種心情。
所以我理解季移星所有的小心翼翼、不安謹慎。
我沒理他,徑直上樓,管家跟在我身後,隨口詢問道,「您要吃飯嗎?」
季移星還站在桌邊,我垂眸看了一眼他的身影,「不吃了,倒胃口。」
他的身影僵了僵,這個角度我看不到他那張難堪的臉。
直到回了屋,管家才有些猶豫地開口,「小少爺,我知道您恨大少爺,但,那小孩……」
我換下衣服扔到他手上,他在我家工作了三十多年,比我在喬家的時間還要久,我拿他當半個長輩。
聽他說話也並沒有動氣,只是笑著反問,「柳叔覺得他很無辜很可憐?」
管家嘆了口氣。
「可我不那樣覺得。」
其實我撒謊了,我又何嘗不知道季移星無辜。
他不過是一個出生就被丟在孤兒院的人,又恰好被喬時嶼收養,他沒做錯什麼。
可我看到他那張臉,我就克制不住我的怨恨和憤怒。
我知道我的自私和傲慢,但對季移星,我不會心軟。
5.
管家和家裡的阿姨都覺得季移星很懂事。
每天很安靜,除了吃飯和跟家裡人問好,就是乖乖地待在房間裡學習。
我成了他的親屬聯繫人。
他的老師給我打過一次電話。
電話里老師的語氣很輕快,「移星拿了競賽第一名,周一會有表彰會,您記得準時出席。」
她很確定我會去,畢竟不管是哪個家長聽到了孩子有這樣的成績都會臉上有光。
我身邊沒有人會跟我提起季移星的名字。
所以我簽文件的手還頓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哦,不去。」
然後不顧那邊驚訝的反應直接掛了電話。
第二次她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以為又是什麼表彰會。
所以晾著沒有接,等電話不孜不倦地響了三遍,我終於皺著眉頭點了接聽鍵。
「以後他的事情不要給我打電話了。」
老師頓了一下說道,「季移星在學校跟同學打起來了,受了點傷,你來學校一趟吧。」
語氣已經沒有了第一次通話時的客氣。
我皺眉掛了電話,有些不爽地捏了捏眉心。
助理抱著文件進來,「喬總,人齊了,都在會議室等您了。」
我想了想,還是起了身,「取消吧,我有點事。」
季移星那種安安靜靜的性格,好像你扇了他一巴掌他也只會低著頭擦眼淚的性格,居然也會跟人打架。
去了學校,辦公室里已經站了好幾個人。
對方臉上也掛了彩,正被媽媽攬著肩膀,低頭問著有沒有事。
而對方的爸爸中氣十足地說道,「肯定不是我家小孩的錯,今天他必須賠償還有跟我兒子道歉!」
老師打著圓場,說,「還不清楚什麼原因呢,賠償的事情先等他家長來了再說吧。」
對方家長看向了季移星,語氣不善,「你家長呢?!怎麼還沒來?」
季移星站在角落裡,在眾人簇擁、呵護寵愛的同學面前,他像是被遺忘在角落裡的灰塵。
我透過門縫看到他的身影,這才有了種半大小子長得很快的感覺。
他好像長大了很多,只是我無知無覺。
「他不會來的。」我聽到季移星的聲音,很平靜,沒有絲毫的情緒。
既沒有平時在我面前的唯唯諾諾,也不帶一絲生機。
很客觀地說出了這個事實,他本就不被重視、不被愛的事實。
對方爸爸聞言聲音更大了:「有這麼當家長的嗎?你把我兒子打了,這事不說清楚沒完!」
「你別在這死賴著個臉,你以為打了我兒子不賠錢、不道歉這事能完?!」
老師從中勸和:「您先稍安勿躁,我已經打過電話了,先等等吧。」
他喘著粗氣瞪了季移星一眼,季移星只是站著,垂在身側的手下意識扣了扣自己的褲子側邊。
「還要等多久?!」
老師也有點犯難,畢竟她之前給我打電話,我也直接說了不去。
這次她也拿不准我會不會去,只說:「不太清楚,之前通知他的家長來學校,也是一次沒來過。」對方的爸爸冷哼一聲:「怪不得,沒人管就是這麼沒教養。」
我終於聽不下去了,皺著眉頭推門進去,對方的父母立刻看了過來。
眼神在我比他高了個頭又壯了一圈的體格上看了一眼,又落在我的西裝和腕錶上。
氣焰明顯稍低。
季移星看向我,眼睛亮了亮,有些震驚,但很快低下了頭,很恭敬地叫了一聲,「小叔叔」。
我走進去這才看到季移星的臉上也是青青紫紫的。
甚至比對方還要嚴重。
我皺起了眉頭,心頭躥出了點無名火。
被人打了還要被人當孫子一樣訓,怎麼這麼窩囊。
我冷笑一聲擋到了他的面前,沒管季移星看向我的有些複雜的眼神。
「不就是賠償嗎?」
「要多少?」
對方沒想到我開口就直接說到重點,兩個人交換了一下眼神,沒想好報什麼數。
「一萬夠不夠?」
「這個……」
看他們略帶猶豫的表情,「不夠是吧?十萬夠不夠?」
談判場我上的太多了,只從對方的微表情就能看出來他們相當意外和滿意。
我勾勾唇拿出支票,順手寫下一串數字。
一邊寫一邊偏頭對季移星說道,「十萬塊錢而已,也值得你像個孫子一樣被人訓?」
「想打就打,多少錢我都賠得起。」說完按上筆蓋,遞給他們。
我知道自己天生一副兇相,浸潤了幾年商場以後就更有種茹毛飲血的狠辣。
直勾勾地盯著人的時候,每個人的反應都和這對夫妻一樣大差不差。
畏懼,不安,甚至沒有伸手來拿我手裡的支票。
我笑了笑,「收下呀,以後會有更多的,讓你們家小孩把身體養好,不抗揍可不行。」
我看到了一滴冷汗從對方的額角滑落,老師也沒想到是這樣的發展趨勢。
說道,「您先冷靜一下,叫您來主要是解決問題的。」
「是,孩子打架可不得解決矛盾嗎?你這是威脅誰呢?」孩子母親將孩子往身後護了護。
季移星看著我的臉,抿著唇沒有說話,漂亮的眼睛裡光彩熠熠。
「啊,原來是想解決矛盾啊,怎麼不早說?」
「我家孩子也被人打得不輕,你們一個勁叫著讓我們道歉賠錢,我還以為全是我家孩子的錯呢。」聽到這個稱呼季移星眉心動了動,看向我,但什麼也沒說。
說實話我並不想這麼稱呼他,我也從不覺得他是我家的孩子。
只是很多話在這種語境里自然而然地就說了出來。
比起厭惡季移星,我更厭惡受窩囊氣。
世上人與人的關係,你退一分他就進一寸,你咄咄逼人,分寸不讓,他反而安分守己老實本分起來。
他倆誰都不肯說出打架的真實原因,又受了差不多的傷,最後稀里糊塗,草草了事。
從辦公室出來,我大步走在前面,季移星亦步亦趨地跟在我後面。
兩個人沉默地走了一會兒他才開口叫我。
「小叔叔。」
我微微側身看他,看他有些天真的表情。
似乎在今天我真的成了他的家長,真的成了願意庇護他為他出頭的依靠。
他抿抿唇,小聲說道。
「他讓我考試的時候給他抄。」
「我不願意,他罵我是沒爸沒媽的野種。」
「我倆就打起來了。」
他好年輕好稚嫩,可能連他自己也未曾覺察他眼裡那股想要尋求安慰的脆弱已經溢滿了周遭的空氣。
我走過去,第一次輕輕摸了摸他的頭,算得上安撫的溫柔動作,他瞪大了眼睛。
琉璃色的瞳孔透露出清澈的依賴。
「很委屈是嗎?」
他頓了頓,還是微不可聞地點了點頭。
我不可抑制地笑出了聲,在他變得迷茫的神情里對他說,「可他說的有什麼錯呢?」
「你就是個沒爹沒媽,沒人愛的小野種啊。」
我眼睜睜看著他的身體變得僵硬,像被惡毒的針扎了一般。
他的眼裡匯聚起了一團霧氣。
我已經好多年沒見他哭過了,在靈堂上帶他走的那個傍晚,原來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
我暢快於自己狠毒的報復,可心裡又有一個微小的聲音發出了一絲細弱的抗議。
我收回手,插兜站在他的面前,那張漂亮的、初見風華的臉上,眼淚滾落,順著流向脖頸,像是永遠不會斷。
有什麼東西在此刻徹底碎掉了,無論如何也再無法拼湊完整。
他的聲音,顫抖的、哭泣的,帶著不可自抑的崩潰。
「你能不能,不要這樣對我。」
我盯著他,嘴角的弧度逐漸平緩,一個念頭一閃而過,季移星,好可憐。
6
那晚我做了個噩夢。
我第一次夢到了季移星,我夢到那個小孩站在靈台前。
我走到他面前要帶他走的時候,他一邊哭一邊後退。
他的聲音哀絕異常,他說,「我求求你,別這樣對我。」
然後轉身狠狠撞在了靈台上,血濺到我的臉上,一片灼熱,將我驚醒。
我猛然坐起,天光大亮,外面有腳步聲。
我叫柳叔進來,「怎麼了?外面這麼吵。」
柳叔說,「季少爺病了,叫了醫生來看。」
他將衣服拿到我床邊,我一邊起身,一邊問道,「怎麼回事?」
「韓醫生說是發高燒了,已經給他掛了水,今天請了假,睡著呢。」
我嗯了一聲,沒什麼表情地扣好襯衫,柳叔替我整了整衣擺,然後說道,「您今天起晚了,早飯已經做好了,趕緊吃了去公司吧。」
「嗯。」我吃了飯,阿姨們去廚房收拾了,柳叔去了後花園澆花,我坐在桌邊卻沒急著走。
抬眼看了一眼二樓緊閉的房間。
也許是早上的噩夢作祟,季移星死去的那副畫面太過滲人。
我還是抬起了腳步朝他的房間走去,他閉著眼睛看上去正安靜地睡著。
我在他床邊站了一會,他也沒有醒。
他皮膚很白,白到可以看見手臂下青紫色的血管,因為發燒,臉頰有些泛紅,眉頭微微皺著,看起來並不舒服。
和所有知道別人正在發燒的人一樣,我下意識就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
手掌下傳來的溫度有些灼熱,和夢中他噴洒在我臉上的熱血一般。
我收回手,看著他病弱可憐的臉,心底里的那個聲音開始逐漸變大。
他很無辜也很脆弱,我知道的。
什麼時候,我才可以停止遷怒他呢?
我嘆了口氣,轉身出了門。
季移星睜開了眼睛,盯著窗外飛過的翠鳥,那種渴求庇護渴求愛的眼神終於隨著這一場高熱蒸發得乾乾淨淨,剩下一些難以名狀的冷來。
7
我剛去公司,程棋拿著一個文件夾進來了,看到我眼下的烏青。
他開口調侃,「遲到了一個小時,而且沒睡好,一臉腎虛樣,說,昨晚去哪春宵一度去了。」
我煩躁地擺擺手,「滾,別瞎貧。」
他笑了會,才說正事,「寰川那邊發了新的合同來,你把點壓得太低了,那邊不是很滿意。」
我抬眼看他,「不滿意,他們馬上都快要被申請強制執行了,我願意接手這個爛攤子,他們還不滿意?!」
「好歹是當地的龍頭企業,曾經也是風光一時,壟斷了整個林春市的,現在日暮西山了,也不想太難看嘛。」
我冷哼一聲,「就是因為他們搞壟斷才有這種下場,他們要拖就拖著唄,再壓兩個點,拖到不行了他們會願意的。」
程棋嘖嘖了兩聲,「你別太流氓了,寰川什麼出身你又不是不知道,到時候生意沒做成,還惹得一身騷。」
「我強龍就要壓這地頭蛇,他們能怎麼樣?」
程棋沒接話了,反而問了個別的問題,「你心情不好?」
「喬時嶼那兒子,你知道吧。」
「知道啊,你不是一直挺不待見他的嗎?」程棋說著,頓了頓,又看了一眼我的臉色,「不過,我說真的,小孩子確實也沒什麼錯。」
「你也養在身邊這麼多年了,養條狗也得有點感情了吧,你多大人了,跟個孩子過不去,犯不上。」
我聽完他的話沉默了下來,眼神落在桌上的全家福上。
爸媽在公司的時候全家福就是這個,一直到我到了公司,也沒有換過。
上面的我還是個嬰兒,被媽媽抱在懷裡,爸爸站在一邊微笑。
哥哥正在伸手逗我。
我垂眸看了片刻,直到程棋關門離去的身影將我驚醒。
我這才回神,發現上面的人,最終只剩下了我。
爸媽走了,帶走了我所有的愛,而哥哥走了,也帶走了我所有的恨。
至於季移星,算了吧,沒必要了。
我不會再怨恨他,也不會喜愛他。
他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後血脈相連的人,留給我的一個任務。
完成了,就結束了。
8
今天我回家很早,柳叔上前來幫我拿衣服。
我抬頭看到了季移星的房間門,隨口問道,「他怎麼樣了?」
這是我這麼多年來第一次主動問起季移星的情況,柳叔有點驚訝。
但還是很快回復道,「已經醒了,但是說沒胃口,一整天都沒吃東西。」
我想起了程棋說的,往我家空運了十斤松葉蟹。
隨口吩咐道,「用松葉蟹給他熬點粥吧,讓他吃點。」
柳叔趕緊點了點頭,這就叫人去做了,我看著他們的背影,心裡閃過一個念頭。
其實季移星應該是個很討人喜歡的小孩吧。
我回房間洗了澡,擦著頭髮出來的時候,柳叔正好端著餐盤從我房間走過。
見到我微微停頓了一下,我順手接過,「我去吧。」
他點點頭,將餐盤交給了我。
我進屋的時候,季移星正坐在床上發獃,見我進來,表情有些愣愣的。
直到我將碗放在他的床頭邊,他才叫了我一聲,「喬先生。」
「吃飯。」
他垂眸看了一眼粥,嘴唇動了動,像是想說些什麼,最終還是忍了。
端著粥一口一口慢慢地喝起來。
我目光落在了他垂著的睫毛上,這是我第一次不帶個人情緒看他。
我承認他真的是個很完美的小孩。
沒有這個年紀的叛逆,從他們老師的反饋來說,讀書成績也很好,很聰明,柳叔說他很溫和很懂事。
似乎只有我在執拗地討厭著他。
我看了他一會兒,收回目光時卻瞥見了他手臂上的紅點,一路順延到他雪白的脖頸上,連帶著臉頰兩側也慢慢浮現出一片一片的紅斑。
我立刻皺起了眉頭,「你這是怎麼回事?!」
他喝粥的手一頓,抬眸惴惴不安地看著我。
「你該不會是過敏吧?」
他端著碗沒說話,我一把將粥拿過來丟到了一邊,一個念頭突然浮現出來,「你知不知道你自己過敏?」
他垂下眼睛,抿抿唇,小聲說道,「知道。」
「知道你還吃?!你是不是有病?」
「我以為你是故意的。」
還要罵他的話瞬間堵住喉嚨,我想反駁,想說我看起來就有那麼惡毒。
可又覺得,對季移星我似乎真的就是那麼惡毒。
我揉了揉眉心,趕緊掏出手機給韓遇打電話,「來我家一趟,有人過敏了。」
「不是我。」
「嗯,海鮮。」
「快點,別磨蹭!」
心裡有股火但是沒處發,我下意識伸手從煙盒裡掏出煙來,剛叼在嘴上又看到季移星掛著點滴的手臂。
抬腿就想出去,又被他叫住,「沒事的,你在這裡抽也可以的。」
我頓了腳步看向他,他又說了一遍,「真的沒事的。」
他的眼睛很亮,亮得能照出他的所有忍氣吞聲,他的謹小慎微,他的小心翼翼。
見我望向他,他略微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笑來。
我見過他很多次這樣的神情。
我最熟悉的就是他這樣的表情。
我的手頓了頓,將煙拿了下來,「算了,不想抽了。」
9
公司的事情很忙,尤其是最近收購寰川的事情卡到了一個不上不下的節點。
我一忙起來就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
直到柳叔提醒我說,快要高考了,我才反應過來,原來現在已經是夏天了。
晚上吃飯的時候我問了季移星一嘴,「快高考了緊張嗎?」
他細嚼慢咽地吞下一口飯,這才回答說,「還好。」
「想考哪所大學?」
「……我保送了。」
「哦。」我點點頭,也沒什麼好說的了,放下筷子就起了身往樓上走去,季移星坐在桌前沒有動,眼神隨著我一路到了二樓,直到我關上門才緩緩回落。
高考那段時間,是我感受到的少有的緊張氛圍。
公司里有孩子要高考的員工都開始請假。
我有些不解,「請假有什麼用?他們能去幫忙考試?」
「你就不懂了吧?孩子考試總要做點什麼才安心,你家不也有個高三生嗎?」
我想起了季移星,不知怎麼的,說話語氣平靜中帶著絲絲炫耀,「哦,我家那個保送了。」
「嘖嘖,你這話別讓付瑾涵聽見了,他兒子成績不好愁得他都長白頭髮了。」
我哼笑一聲,「說到他,今天他不在嗎?他昨天說寰川那邊有新的計劃書要給我,怎麼還沒拿來?」
「不清楚,讓助理去叫他一下?」
我還沒開口,電話鈴聲突然響了起來,急促的聲音在偌大的辦公室里響起,我覺得眉心一跳。
陌生號碼讓我遲疑了一秒,還是按下了接聽。
對面的聲音用特殊的方式處理過。
陰惻惻地叫我,「喬總。」
「有事直說,我給你三十秒。」
「喬總,別總這麼不近人情嘛,我先給你聽個東西,你再決定要不要跟我好好聊聊。」
說話間環境音稍微變了變,我聽到了一聲重物擊打的聲音,和極其小聲地一句,「這小子他媽的不出聲。」
然後就是更重地一聲響,隨即傳來一聲悶哼。
即便我不喜歡季移星,可養了他快七八年,也立刻聽出了這是他的聲音。
程棋的表情緊張起來,凝神看著我,也知道有事情發生。
我看向他,點點頭,他拿出了報警電話。
我捏著手機沒有開口,談判的時候,先開口的占不了上風。
「來,跟喬總說句話。」
季移星的聲音傳了過來,悶悶地叫了我一聲,「小叔叔。」
「嗯,把手機給他吧。」我的聲音冷靜得像深冬的湖面。
季移星從手機那邊傳過來的呼吸聲在此刻暫停。
下一秒,就有人將手機拿走了,「現在可以心平氣和地聊聊了嗎?」
「閣下想跟我聊什麼?」
他想開口,我又截斷了話頭,「不過你想跟我聊什麼,綁了他都沒有用。」
「他是叫我一聲小叔叔,但你可能不知道,我跟他沒有血緣關係,甚至於說要不是為了我哥給我留下的那份遺產,我都不會把他帶回喬家。」
「閣下的好算盤怕是撥不響了。」
「你這麼說話,就不怕我弄死他?」
「那就謝謝你了,他要是死了,他的那份也是我的了。還有別的話要說嗎?」
我從他那瞬間的沉默察覺到他不過聽吩咐辦事,如果是綁架要錢,那打電話給我的會是老大,會在第一時間做出反應。
但很明顯他不是做決策的人,所以他們不是要錢。
既然不是要錢,就有餘地可談,我現在不能表現得很在乎,否則他們越會把季移星捏得緊緊的。
打定主意我直接掛了電話。
程棋那邊已經報警,我起身拿過車鑰匙跟他往警局趕去。
在警局那個電話又打了過來,我故意拖了一會兒接起,語氣很不耐煩。
「又幹嘛?話我已經說了。」
「喬總,你是個生意人,對著自己的小侄子見死不救,傳出去了,以後誰還敢跟你這樣的人做生意呢,不如我們坐下來好好聊聊,你說怎麼樣?」
我故作懊惱地嘆了口氣,「怎麼能說我不救他呢,明明是我救不了他,傳出去了也不是我的錯吧。」
我刻意表現得很在乎名聲的樣子,他便抓了這點不放。
「喬總,你如果真在意名聲,就別把事情做得太絕。」
「說吧,寰川開什麼條件,都是有頭有臉的人,別弄得太難看了。」
他沉默了一下說,「跟寰川可沒關係,您心裡清楚。」
他當然知道我會報警,絕對不給我留一點可乘之機。
警察示意我多聊一會兒,讓他們定位。
我跟他周旋半日,沒聊出來什麼結果,付瑾涵這時候一個電話打了過來,說寰川新的合同發過來了。
綁匪不需要把話說明,他們替寰川賣這個命就是做好了要進去的準備。
只是如果有可能不用進去,他們也會儘量規避。
只要合同一簽,就算進去幾個替罪羊,寰川也可以撇得乾乾淨淨,讓我完成收購以後真正的得利者抽身而退,遠赴國外逍遙自在去。
我沉默了一會兒看向警方,他們說,「還在縮小排查範圍,你儘量想辦法穩住綁匪,雖然你前期應對得很好,人質暫時安全,但不敢保證他們會不會狗急跳牆。」
我捏著手機沉默片刻,腦海里浮現出季移星的臉,總是低眉順目。
很可憐,很弱小。
又有個念頭不合時宜地冒了出來,似乎是這麼多年我想得最多的一個念頭。
他是無辜的。
「我簽。」
程棋略微看了我一眼,「這種割地賠款的合同你簽了董事會那邊怎麼交代?」
「我會去說的。」
程棋沉默下來,沒有阻攔。
經過了警方兩天兩夜的搜尋,終於在城郊的廢棄工廠找到了季移星。
他被綁在石柱上,眼睛上纏著厚重的黑布,尖尖的下巴上有乾涸的血跡,在他白皙過人的肌膚上格外動魄驚心。
他的衣服上沾滿了泥污,亂糟糟的腳步聲讓他很緊張,似乎想向後縮去,可卻沒有辦法挪動。
醫生蹲在他的面前,輕聲說道:「我們是醫生,不會傷害你的。」
我看不見他的眼睛,就辨不清他的神情。
伸手想去解開蒙住他眼睛的帶子,卻被一旁的醫生阻止了,「他的眼睛太久沒見光,會受不了,緩一緩吧。」
我收回了手,季移星將臉轉向了我,「喬先生?」語調很輕,輕得連那裡面的嘲諷都不可聞。
我不能確定他此刻是否正在注視我。
「你現在安全了。」
他沒再說話,沉默著被抬上了救護車,我坐在一邊,靜靜地看著他的臉,他唇角有血漬,看得人心裡發慌,我伸手想幫他擦掉,又在半空中生生止住。
其實沒有那麼親密的,我們。
即便已經過去了七個年頭,我們也從來不是家人。
我收回了手,不再動作,就那麼沉默地一路看著。
10
醫生說要給他做一個全面的檢查,怕內臟有傷。
我點點頭,垂眼在紙上簽字,目光掃過了出生年月那一欄,腦海里靈光一閃,抬頭看向醫院走廊里的螢幕。
十八歲。
今天是季移星的十八歲。
我守著病床上臉色很蒼白的季移星時又開始想,好可憐啊,季移星。
他睜開眼睛看我,倏忽間對著他我竟然不知道說什麼。
從前我厭惡他,遷怒他,後面過去多年,想通以後,此刻卻不知道用什麼情緒面對他。
既不是家人,我也從來沒有過晚輩。
更不是什麼朋友。
「喬先生?」
「嗯,今天是你生日。」
「啊,我自己都忘了,謝謝你喬先生。」
我抿抿唇看著他沒有血色的嘴唇,不知在想什麼,突然說道,「以後不用叫我喬先生了,可以叫我叔叔。」
他看著我,還是那雙淺色的像琉璃一樣的眸子,像是閃過了什麼情緒,但我再也抓不住。
「這算是我的生日禮物嗎?謝謝小叔叔。」
他還是笑著,並且對自己因為我被綁架了的事情隻字不提。
我看著他的笑容,卻沒有感覺出裡面有絲毫的開心,就好像那只是面對我時很固定的表情。
我不知道能跟他說點什麼,尷尬地坐了一會兒起了身,「那我先走了。」
「好。」
他點點頭,我關上門,他縮回了被子裡。
笑容頃刻間再也維持不住地消失。
那雙眼睛泛起一層再也不會暖起來的冰。
他出院那天我在忙,是柳叔接的他,公司的事情一團亂麻,跟寰川這次的收購更是一頓官司好打。
忙得腳不沾地的空隙,我看到了對面大樓變了燈光顏色。
忽然抬頭看向程棋,「現在十八九歲的小孩都喜歡什麼?」
「你要送禮?」
「嗯。」
「車子、手錶之類的吧。」
「好。」我低頭看文件,腦子裡瞬間轉過了好幾個手錶的樣子,又想起季移星空蕩蕩的手腕,他好像從來不戴裝飾品。
想了一路,回家正好碰上他,我叫住他,跟他說,「把駕照考了去。」
他聞言有些不解地看向我。
「考完送你輛車,正好你上大學了也用得上。」
聽完他的眼睛彎了彎,彎出一個新月的弧度,「謝謝小叔叔。」
他看起來真的很開心的樣子,我對於他被綁架的愧疚感也消失了大半。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視野里,我垂下了眼睛,重新看向手機,一個很模糊的念頭浮現,他長高了好多。
最開始接他回家的時候,他不過到我胸口下面,只要我微微彎腰,就可以輕而易舉將他抱起。
只是我從來沒那樣做過。
我知道他很渴望,偶爾也會在半夜嚇醒的時候跑到我床前,用那種尋求安慰的祈求目光看向我。
而不過一眨眼,他就已經比我還要高上一點了。
這種感慨很快消失得無影無蹤,我打電話讓助理給我訂一輛布加迪。
11.
他考完駕照之後,我把車給了他。
「算是你的生日禮物吧。」
他接過車鑰匙對我笑了笑,什麼也沒說。
我感受到了一種很莫名的低落情緒,這種情緒讓我心中警鈴大作。
我很明白那是為什麼,因為我對季移星有了期待。
在怨恨和厭惡消失之後,在他在我眼裡不再是某個曾經傷害過我的符號以後。
我開始正視他本身。
在這種日日夜夜的審視中開始承認,他確實是一個很好的小孩。
而人總是對美好的東西,心生好感和喜愛。
我開始真正接受了季移星的存在,並不知不覺分給他一部分屬於人類的情感。
可這種屬於長輩對晚輩的感情來得太晚了。
我們還有兩年就要斷得乾乾淨淨。
在那之後,他大概也並不想再待在我身邊,而我,似乎也不會有多想要留住他。
實在是沒什麼必要。
12.
他上大學以後就開始很忙。
剛去上學那陣子我還不知道,在一個人吃了幾天晚飯以後,我忽然問道,「季移星呢,怎麼不回來吃飯?」
柳叔看了我一眼,「全家都知道他去上學了,就您不知道。」
我看了一眼空蕩蕩的餐桌,不知道想了些什麼,擺擺手讓柳叔把他的餐墊去了。
我覺得看了礙眼。
習慣是很煩人的東西。
爸爸去世以後,我用了很久習慣餐桌上只有我跟媽媽。
後來媽媽去世以後,我又用了很久習慣餐桌上只有我。
季移星來了以後,我偶爾跟他一起吃,偶爾不跟他一起吃,倒也沒什麼感覺。
最近一年心結解開,幾乎天天都會一起吃晚飯,我又習慣了兩個人一起吃飯。
再到現在,又恢復到從前。
那一瞬間,亂七八糟的心緒轉了一圈,我開始想,「我是不是應該找個人過日子了?」
這種想法出現了,但又很快被擱置,因為我真的太忙了。
用腳不沾地形容都不為過。
應酬完喝了酒,整個人輕飄飄地到了家。半夜,柳叔已經睡下了,我靠在沙發上,不想叫人也不想動彈。
看著水晶燈發獃。
這個時候季移星的房門忽然開了,我聽到動靜抬起頭看過去,正好與他四目相對。
他一步一步下了樓走到我面前。
微涼的手摸了一把我的額頭,「喝多了嗎,小叔叔。」
醉酒的人有點燥熱,所以他的手冰冰的,貼在我臉上,我感覺舒服,沒有推開。
「還行。」
「我給你倒杯蜂蜜水吧。」說完他起身去了廚房,真的端了一杯蜂蜜水出來。
蹲在我面前,表情好像這麼多年都沒變過的乖順。
溫熱的水泛著一絲甜,我喝了一半,放下了,覺得胃裡舒服了很多。
人也漸漸清醒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錯,好小子。」
他抿唇笑笑,濃重的月色中,那張臉終於脫了稚氣,悄無聲息蛻變得出乎意料的俊美。
他看著我,目不轉睛,若不是我喝醉了,應該能看清楚他眼神里複雜的糾纏的泥濘不清的慾念與恨意。
但我醉了,就只能看到他溫溫柔柔地笑著。
我站了起來,慢吞吞朝樓上走去,「睡了,你也早點睡。」
「嗯。」
我到了門口,開門,又突然想回頭叫他,目光投向樓下,剛才我坐過的位置變成了季移星。
那杯我沒喝完的蜂蜜水被他一飲而盡。
他的側臉很漂亮,漂亮得驚心動魄,修長的手指握著透明的玻璃杯。
他懶懶地靠著,一雙長得過分的腿隨意擺放在一邊,像是在午夜裡的一捧曇花,在這個小小的角落,無聲地,悄然開放了。
只被我偷看了那麼一眼。
無人知曉。
我抿唇看了片刻,回了房間,那個念頭又浮現出來。
我該找個人過日子了。
單身太久,竟然覺得小孩子也那麼好看。
13.
我把我準備分點精力在終身大事上這件事跟程棋講了一下。
他一拍大腿,桃花眼笑得眯起,「你可算想通了,我可告訴你,男人就這麼幾年,你馬上過了黃金期,功能真就直線下降了。」
「所以是該考慮考慮了,有合適的你幫我留意一下,女演員不要。」
正在興沖沖翻手機的程棋一聽便覺得有些掃興。
「女演員多好啊,漂亮不黏人。」
「知道咱倆為什麼能做這麼多年兄弟嗎?」
他又重新低頭開始翻手機,漫不經心地說,「知道,喜歡的從不撞型,不過話說,我還真不知道你喜歡什麼樣的。」
他一問,我也有些愣住了,青春期情竇正開的時候,家裡出事,那幾年心情很沉悶,就沒有再有春心萌動的時候過。
後來大了,我媽也走了,公司突然落在我的肩膀上。
我一覺睡醒,想的都是掙錢,喬家的親戚,我媽家的親戚,多多少少都在這條船上,我不能讓喬家沒落在我手上。
一來這麼多年,感情成了我生命中比重最低的東西。
低到,我甚至從來沒有覺得我的人生里需要愛情這種東西。
為什麼現在突然想起了呢。
我腦海里閃過季移星的臉,還有那被撤走的餐墊。
年紀大了吧,偶爾會寂寞。
「喜歡,乖一點的吧。」
程棋跟我不一樣,A 市的名媛幾乎跟他沒有不認識的。
女朋友換了一堆又一堆,無非是在女演員女網紅上面打轉。
但他不太跟真正的富家女打交道,他覺得性格上磨合很困難。
隔了幾天他拍拍我的肩膀,「林聞詩,聽說過沒?」
我從文件里抬頭,「聽說過,之前我們一個高中部的,但是後來她去了美國留學,比我小兩屆吧。」
程棋打了個響指,「校友,怎麼樣?敘敘舊?」
我又下意識想拒絕,但是抬起頭看到程棋興奮的臉我才想起是我自己說的,要考慮考慮終身大事。
點點頭還是應了。
約的地方在花潮,我坐在二樓包廂的落地窗前,花潮有一片很大的人工湖,湖邊是鋪了滿地的花,我不曾見過那些花開敗,一年四季。
我靜靜地看著窗外出神,廊下駛來一輛布加迪,停下時,門童小跑著上去為人開門。
我微微眯起了眼睛,看得認真了些。
程棋也伸頭看了一眼,「來了?」
說完在我眼前伸手晃了晃,「看得這麼目不轉睛?」
「她那輛車不錯。」
席間氣氛很好,林聞詩是個很開朗的女生,從前我們在校慶上有過交集。
只要我不想,話題也不會冷場。
聊得差不多了,我開口問了一嘴她的車。
她托著下巴,挖了一口甜品,「不錯吧?A 市就這麼一台現貨了,我之前手慢了,被人訂走了,但我是真喜歡。」
「不過好在沒過多久車市就有人出這台車,還是跳樓價出,我拿到手的時候他都還沒開過呢,白賺兩百多萬。」
我笑笑,放下了手裡的水杯,拿過了旁邊的酒,喝了一口,「是嗎?運氣真不錯。」
三人散了席,我看向林聞詩,「剛才不小心喝了點酒,不能開車了,方便送我一程嗎?」
林聞詩彎起嘴角,笑得很開朗,「方便啊,看來今晚我有幸做學長的護花使者了。」
程棋很有眼力見地就撤了。
我上了林聞詩的車,這輛車的內飾我再熟悉不過,因為新車到手是我親自檢查的。
看完我心沉到了谷底,有很多疑問開始不斷冒出頭。
季移星在我身邊這麼多年,不缺吃不缺穿,當然,正常消費的錢也不會缺。
為什麼他會把車賣了?
不喜歡?
那可以扔在車庫不開。
我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他,似乎只要摸摸頭就會開心很久的他。
但現在好像昂貴的禮物也不太能讓他開心了。
是什麼時候起呢,其實他很久沒有再像以前一樣看著我了。
14.
我回家的時候季移星正好在家。
他剛洗過澡,墨黑的發在滴著水,被他用毛巾隨意地擦了擦,他剛走到樓梯上準備下樓。
我剛好走進家裡,仰頭看向他。
他面無表情的臉上露出一抹笑來。
「小叔叔。」
看起來乖巧極了,就好像最溫順的貓咪。
我嗯了一聲,低頭換鞋,假裝不經意地問道,「最近課不多嗎?」
「嗯,不多。」
我倒了杯水,順便給他也倒了一杯,柳叔正好進來,問我要不要吃夜宵。
我搖了搖頭,「剛吃了晚飯不餓,你呢?要不要吃?」
他拿著水杯站在我旁邊喝水,聞言也搖了搖頭。
我放下水杯,忽然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開口說道,「哦對了,我送你的車開得順手嗎?」
「最近我又訂了輛新的,你要是那輛不喜歡可以來找我換。」
他眼睛都沒眨地對我笑了一下說,「挺好的。」
「既然挺好的,為什麼要賣?」
他捏著水杯的手指蜷了蜷,最後也將水杯放下,看向我,終於不再笑了。
「你生氣了嗎?」
「沒有。」我矢口否認,其實那種感覺應該叫失落,沒來由的。
我很清楚,禮物送出手就應該是屬於別人的東西。
他想怎麼處理都可以。
但我還是不曾想過,季移星會直接將車賣了。
甚至沒有自己開過一次。
我又感覺到了自己對季移星產生那零星半點情感的多餘。
「我知道你不會在意的。」
我壓下心頭的鬱結,點了點頭,「嗯。」
事實既定在眼前。
他不喜歡我送的東西,那我以後也就不會再送。
大概也沒有機會再送,因為兩年其實很快很快。
忙著忙著,就會到他二十歲那天。
15.
喬時嶼給他留了很多家產。
比起來留給我的不算多,他大概也知道我並不需要。
而這個被他收養又被他留下的孩子才是真的無依無靠,需要錢財傍身。
合同是在我辦公室里簽的,那天是季移星二十歲的生日。
他垂眼看過文件上每一樣東西,拿著筆卻遲遲沒有落下。
旁邊有幾名律師和信託的工作人員,安靜地等著他。最後他抬起眼看向我,笑了,卻沒有絲毫溫度。
「小叔叔,你真的很著急。」
我聽得懂他話里的意思,沒有反駁地點頭。
確實是很急,在我意識到,我開始真的想把他只當做一個討喜的晚輩,可他卻已然並不需要的時候。
我就不再對他有一絲感情地等著今天的到來。
從前我討厭他,到後來我不討厭了。
我向來對人的情緒變化算是敏銳,唯獨在季移星身上我後知後覺。
後知後覺我其實不該一直遷怒他,又後知後覺其實他也早就並不渴求於我的愛與庇護。
賣掉的那輛車不過是讓我回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