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偷懶我放哨,小姐翻牆我搭梯,小姐打人我遞凳。
論敬業精神,放眼望去整個京城也沒有比我更合格的狗腿子。
作為賣身的丫鬟,我只是小姐故事裡的附屬品,是說書人口中不值一提的存在。
但我從未有過不甘心,小姐那麼好,我能注視著她走完這久久的一輩子便是我最幸福的事。
1
小姐身子丫鬟命。
我犯錯時李嬤嬤總是這麼說我,我聽了有些不理解。
小姐生下來就是小姐,丫鬟生下來就是丫鬟,明明是投胎便定好的事情。
我被人牙子賣進王府的時候剛滿六歲,那天爹爹破天荒地在集市買了一串冰糖葫蘆給我,只給我,沒給哥哥和弟弟。
出門的早上娘親給我下了一大碗麵條裡面臥著兩個雞蛋,弟弟眼饞得不行想要拿筷子搶。
娘親側目怒斥:「那是單給你姐姐的。」
平日裡受盡萬般寵愛的弟弟第一次挨了罵愣在原地。
「給你。」我把其中一個雞蛋夾給了弟弟。
娘親還想要阻攔,我卻說:「我吃的少,這些太多了。」
娘親怔怔地看著我,然後摸了摸我的頭說:「好孩子。」
我是家裡的次女,上面有一個讀書的哥哥,下面是一個和我相差兩歲的弟弟。
明明都是小孩子,卻總是被逼得需要懂事。
這句話是隔壁王盼娣姐姐說的,她是家裡的老二,但她下面還有兩個妹妹,姐妹四個在今年剛出生的么弟面前都是中間人。
王盼娣坐在屋前的小板凳上編著竹籃,看著我與老四念娣翻花繩:「大姐今年就要嫁人了,終於可以離開這個家了。」
我問:「離開家就會變得好起來嗎?」
王盼娣很認真地想了想說:「嫁的男人要有良心,還要生小子才算好。」
弟弟出生的時候雖然我才四歲,但娘親痛苦的尖叫和端出來的血水至今讓我感到心驚:「那我還是不要離開家了。」
「那小蘋果可就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左鄰右舍都會嚼舌頭的。」王盼娣摟著她的四妹同我笑做一團。
那時誰也未曾想到第一個離開的人是我,不是作為蒙著紅蓋頭被抬走,而是以二兩銀子成交賣給大戶人家當丫鬟。
2
五文錢=一斗米。
一千文=一兩銀。
我掰著手指頭算不出來,一個我可以換多少米。
人牙子是個板著臉的矮胖婦人,見我被賣也不哭鬧她面色緩和不少:「今年收成不好,你也別怨你爹媽。你不和我走,全家都要受凍挨餓。」
我仰著頭問她:「我少吃一點也不行嗎?」
沒等胖婦人回答我的問題,屋子裡一個女孩突然嚎啕大哭:「我要回家,我要娘……」
其他女孩子也跟著突然哭起來,倒是給我嚇了一跳,我不知道現在是不是也要應該跟著一起哭嚎。
胖婦人一聲怒喝:「別哭了,再哭賣你們去窯子。」
女孩子們被嚇到了,收了聲音只敢哽咽著。
我的反應向來有些遲鈍,突然開口問:「他們不要我們了,為什麼還要回去?」
胖婦人露出滿意的神色沖我點點頭:「年紀小倒是想的通透,你們也一樣,早想開早解脫。我胖嬸不掙那毀姑娘清白的錢,你們都是去大戶人家做丫鬟,到了主人家手腳麻利,機靈一些,日後過的可都是好日子。」
我從生下來便過的都是苦日子,胖嬸說的好日子有多好我也是想不出來的。
胖嬸在屋裡來回踱步挨個仔仔細細看了所有女孩子的長相,好看的被她拽起來單拎出了一列,到了我她卻只是草草看了兩眼:「長得漂亮的,到了歲數給府裡頭的少爺們當個通房丫鬟,這便是你們能為自己掙到最好的命。」
那看來我是沒這個命了,看著水裡倒映著的我這張扔進人堆里都找不到的臉暗自想著。
肚子發出「咕嚕咕嚕」飢餓的聲音,不知道我走前剩下那一大碗麵條下面被藏起的荷包蛋有沒有被人發現,如果爹娘看見會不會能想起我這個懂事但多餘的二女兒,哪怕片刻也好。
3
我和其他五六個女孩挨著站成一排,胖嬸諂媚地對著眼前一位中年男子介紹:「這個最漂亮,這個會識字,這個會女紅,這個力氣大。」
到了我的時候胖嬸停頓了幾秒又開口:「這個最聰明。」
買賣人的嘴騙人的鬼。
一個通身貴氣約摸十歲的貴小姐突然從偏門進來:「李管家,是在給我挑丫鬟嗎?」
「是的,小姐。」李管家連忙矮身回話,然後朝著我們這邊威喝道:「還不給大小姐行禮。」
行禮?怎麼行禮?我一個村野丫頭哪學過這個?
一個念頭在腦海閃過,我恍然大悟,「噗通」一聲跪下喊著:「一拜天地!」
我這掐著嗓子的一叫喚著實嚇了李管家一跳。
見我跪下,其他沒見識的小丫頭也跟著跪下了,惹得小姐咯咯樂起來。
看這位大小姐的反應,我覺得我真是沒辱沒胖嬸讚譽的聰明一詞,我連忙又喊著:「二拜高堂!」
所有小丫頭跟著我齊刷刷又給小姐拜了一拜。
胖嬸臉漲得通紅:「這幫小丫頭片子才收上來還沒來得及教,讓小貴人看笑話了。」
大小姐笑得「誒呦誒呦」岔了氣,拉著一旁上了歲數的婦人給自己揉肚子指著我說:「我就要那個「一拜天地」。」
因為這件事,大小姐給我取名喜兒。
從此這世上再也沒有一個叫陸之苹的鄉野丫頭,也再不會有親近之人叫她小蘋果。
有的只有這個跟在將軍府大小姐身後的小尾巴——喜兒。
4
總有人譏諷我們這些跟在貴人身邊的下人為狗腿子,那我自認為是一條合格的狗腿。
小姐偷懶我放哨,小姐翻牆我搭梯,小姐打人我遞凳。
李嬤嬤說我幹活不積極,惹禍第一名。
努力去打掃庭院,掃帚比我人都高,至今也未能馴服它。
伺候小姐去洗漱,腿短絆倒在門檻,把小姐潑了個正著。
精心學習上紅妝,散頭白臉大紅嘴,誰看都以為見了鬼。
我至今能安然無恙地待在府里,全是因為小姐偏愛,李嬤嬤一要罰我她便護著我:「才是個小孩子,哪裡做得來這些。」
於是我每天除了給小姐解悶外便沒有旁的事了,比如現在我薅了老爺的名貴蘭花葉子只為給小姐編個草蛐蛐。
小姐正在窗旁練字,我拿著編好的蛐蛐湊到小姐旁邊,看著小姐娟秀的字體我指著一個字說:「這個字奴婢認識,是蘋果的苹。」
小姐搖搖頭,在這個字旁邊又寫了一個字:「這個才是蘋果的苹,那個是萍水相逢的萍。」
我問:「什麼叫萍水相逢?」
小姐給我耐心解釋:「素不相識之人偶然相遇。」
我把草編的蛐蛐放到小姐的硯台旁邊:「我和小姐也是萍水相逢。」
小姐被我逗得笑起來:「是這個意思,但你我萍水相逢,你卻要和我拜堂。」
我的糗事被提起臉燒得通紅小聲辯解:「奴婢那時候還小,什麼都不懂。」
小姐把毛筆擱下摸了摸我的頭:「現在也還是小孩子。」
我不服氣道:「奴婢都八歲了!」
但我又想到小姐今年過了金釵之年,盤起的長髮上開始佩戴起各式精美的發簪,對於十二歲的小姐來說可能我的確是小孩子。
「走,我帶你去集市逛逛。」小姐把桌子上的物什隨意歸攏了一下。
「啊?又翻牆嗎?」我想起上次和小姐偷偷出去被李嬤嬤打了屁股,現在都能感覺到屁股疼痛的滋味。
小姐拍了一下我的屁股:「這次不會挨打,我去求大哥帶我們出去。」
我眼睛亮了亮,忙亦步亦趨地跟上小姐。
5
「大哥,你就帶我出去吧!」小姐扯著大少爺的衣袖開始撒嬌:「我還是不是你最最最最喜歡的妹妹!」
「家裡就你一個女娃……沒的對比。」大少爺剛從練武場回來,正坐在前廳里拎著茶壺喝水。
剛下朝的老爺看見後發話:「你就帶你妹妹出去逛逛吧,省的老禍禍家裡這些玩意。」
「那也不能出去禍禍別人的啊,還不是要賠錢。」大少爺扶著額看著對自己眨著水潤杏眼的妹妹最終還是敗下陣來:「趁我沒反悔,走吧!」
小姐開心極了,忙跟著大少爺往外走,走了兩步回過頭拉起我的手:「快走快走,一寸光陰一寸金,寸金難買人開心。」
小姐自小開朗可愛備受老爺喜愛,夫人每次懲罰小姐的時候總有老爺在一旁攪渾水,以至於小姐的性子越發跳脫。
得虧李嬤嬤的教導強硬,小姐才勉強在外端得一副名門千金的架子。
但私底下策馬耍槍、招貓逗狗、以及躲在大少爺身後朝貌美的小娘子吹口哨。
當然這樁樁件件都少不了我這位狗頭軍師背後的出謀劃策。
李嬤嬤經常說我:「凈出些上不得台面的餿主意。」
我次次都低著頭認錯。我錯了,下回還敢。
小姐卻不同意李嬤嬤的話:「耍點小聰明沒什麼不好,世上有幾個人有大智慧?」
我聽後連連點頭,我一個小丫鬟要是真有著老爺嘴裡那些安邦治國的謀略,這才是讓天底下的男人都變成了笑話。
6
「沈兄左擁右抱真是好福氣。」在集市大少爺的幾位好友迎面走來笑著打趣。
大少爺左手拽著小姐,右手拎著吃肉包子的我冷眼瞪過去:「這福氣給你,你要不要?」
拎著相差 6 歲的么妹,小豆丁的我又跑在身後,哪怕是劍眉星目初有將門風範的大少爺爺看起來也有一絲滑稽。
幾位公子一起笑了笑,其中有一位邀約道:「聽聞前面新開了家茶樓,不如一起去看看?」
大少爺本想拒絕,但小姐輕輕拉了拉他的袖子抬著頭睫毛忽閃忽閃:「哥哥,我想去。」
我站在聽見幾位公子被可愛擊中心臟的抽氣聲。
「難怪沈兄每次下學都匆匆忙忙往家趕,要是我家妹妹也如此可愛便好了。」一位公子忍不住去捏小姐的臉。
我心中大驚,禮數合不合我不知道,但小姐最討厭別人捏她的臉,連老爺都不行。
「啪」地一聲小姐的手已經揮開這位公子的手,面色不霽冷哼一聲。
大少爺先我一步按住小姐的肩膀:「知蘭,算了。」
我也連忙上前蹲下裝模作樣地給小姐整理裙擺,小姐回過頭向上看了大少爺一眼,不滿地開口:「不是說前面新開了茶樓嗎?」
幾位公子連聲附和:「對對對,要是不快些怕是雅間被旁人訂了去。」
我聽見有人小聲埋怨那位手被打紅的公子:「我看你是瘋了,如果今日沈兄沒出手干預,就是今日那將軍府的小姐折了你一隻手你都要認命。」
小姐對我從來都是和顏悅色,即便是犯了錯誤在小姐那也會輕輕就此揭過,以至於我忘了小姐是天子腳下真正的名門千金,每日裡她就算是笑著,下巴也是微微抬起,傲慢與疏離永遠刻在她的骨子裡。
那時候我也突然有一點明白了,為什麼對村裡溫柔的盼娣姐姐可以自稱我,而對於同樣待我極好的小姐卻要自稱奴婢。
生來便天差地別,怎能相提並論。
7
「喜兒,快來看看今日穿哪件襖子比較襯這對珊瑚耳環。」
小姐最近高價得了一對珊瑚耳環喜歡得不得了,自從進了年關就沒摘下來過。
我從屋外進來緩了緩身上的寒氣忙走進裡屋:「奴婢記得剛入冬少將軍為您獵了只白狐,整皮做成了大麾,余的皮毛縫到一件對襟紅襖上,那件奴婢看就不錯。」
依我看這對珊瑚金絲鏤空耳環,大紅大金俗氣得很,只有小姐仗著一副明艷長相才撐的起來,旁人來戴的話,那人可就完全成了個珠寶展示架。
小姐隨意翻著手頭的梳妝匣子,突然痛呼一聲,手中把玩的金釵沒握住掉落在地,緊接著便一個耳光就打向身後的小丫鬟:「蠢貨,你在做什麼?」
「小姐饒命,小姐饒命,奴婢笨手笨腳沒輕沒重弄疼了小姐。」
隨著年紀增長,小姐性子愈發變得嬌縱與霸道,但我沒覺得這有什麼不對。小姐生來嬌生慣養,金貴的身子本應當伺候得小心些,反倒是好說話的主子就會被這幫蠢貨爬到頭頂上去。
我走上前去俯身把釵子撿起來用手帕擦乾淨放到小姐桌上,隨即踹向那個梳頭的丫鬟:「還不快滾,別一大清早就觸了小姐霉頭。」
那個小丫鬟連滾帶爬地退了下去。
「平日給小姐梳頭的三姑姑告假還鄉去了,聽聞是抱了孫子呢!」我一邊給小姐揉頭一邊說。
小姐臉色漸漸緩和下來:「這倒是喜事,你記著一會和李嬤嬤說一嘴,給三姑姑包個紅包。」
「哇,聽著奴婢都羨慕了呢!也不知道誰這麼有福氣能攤上小姐這樣的主子。」我剛想拿起梳子給小姐梳頭小姐就按住了我的手。
「去找如意過來給我梳頭,我還不知道你的手藝?」小姐對著銅鏡白了我一眼,「你要是弄痛了我,我還捨不得打你,豈不是又自討苦吃了。」
我故作委屈地說:「小姐,奴婢私下有認真練習了。」
「我還不知道你?」小姐的下巴微微抬了抬,「那個簪子給你了,看見我都覺得晦氣。」
我連忙拿過金簪,喜笑顏開地說:「謝小姐賞賜,奴婢這就去找如意給您梳頭,今天的賞梅會小姐一定美得讓那群公子哥移不開眼。」
小姐笑斥道:「去去去,一天天凈會尋我開心。」
8
小姐今年芳齡十六,正是花一般的年紀。按常理,及笄之年便該定下婚約。
但老爺與夫人愛女心切不願將這唯一的掌上明珠早早嫁人,便生生擋住踩破門檻的提親者,硬是將小姐留了一年。
我經常想不知什麼樣的男子才能配得上小姐,雖然能在小姐的臉上看見與老爺和夫人相像的地方,但小姐這張絕色容顏確實是不知隨了誰。
聽老爺講,小姐有可能是隨了祖母那一脈,那可是名動天下的絕代美人,哪怕祖父去世後,年過半百的祖母也受到好多王公貴族的追求,祖母不厭其煩躲進了青山庵這事才算完。
最近,小姐情竇初開迷上了話本子,我經常翻牆去給小姐買書,小姐也常常拉著我一起看,和我一起討論書中的情節。
我年紀雖小不太懂這些愛恨情仇,但前幾年一直擱置的識字任務倒是突飛猛進。
畢竟只有認字才能看完話本同小姐一起討論裡面的內容。
我有問過小姐:「小姐您喜歡什麼樣的男子,這麼多話本子裡有嗎?」
小姐頭髮半乾地披散在肩上,趴著翻閱手裡的話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那小姐不喜歡那個人怎麼辦?」
小姐慢慢把書合上:「既然父親讓我嫁給那個人,那自然是有原因的。也許是為了家族榮耀的延續,或者為了父兄的仕途平坦,我只不過是紅蓋頭一蒙的事。」
我聽完有些心酸:「那小姐的心意便不重要嗎?」
小姐示意我過去挨著她坐:「不喜歡有什麼不好嗎?他三妻四妾我也不會傷心,他對我冷淡漠視我也不會在乎。只要我穩坐主母之位,手握執家大權,我依然擁有我的驕傲與尊嚴。」
我知道我有些越了規矩,還是輕輕抱住小姐:「那妾室們不還是會欺負小姐。」
只聽小姐冷哼:「沒生孩子的妾都不如主子身邊貼身的婢女,生了孩子又怎樣,孩子還不是歸到正房夫人名下。」
我有些迷茫:「那為什麼當時的牙婆和我們說長得漂亮的如果當了通房丫鬟便會是最好的命?」
小姐聽了嗤之以鼻:「她又沒被賣進到高門大院裡來,聽她胡說。正房夫人容得下的便是妾,容不下的找機會處理掉又能如何?入主王府的夫人們沒有一個娘家是吃素的,就是老爺們因著納妾的事發脾氣,都要冷靜下來先想一想老丈人與大舅哥得罪得起嗎?」
聽小姐這麼一分析,那我豈不是抱緊小姐大腿這輩子都可以狐假虎威了?
「那奴婢要一輩子都陪著小姐。」
小姐摟著我笑起來:「那我嫁人了怎麼辦?」
「奴婢給小姐做陪嫁丫鬟」
我又接著說:「奴婢未來還可以做姑姑,然後做嬤嬤。一直陪著小姐,還有小小姐和小少爺。」
「好啊!那喜兒便一輩子都陪著我吧!」小姐帶著困意如此說道。
9
因為我是簽了賣身契的丫鬟,進府的時候年紀也小,是不需要和主子告假返鄉過年的。
我也確實出了王府無處可去,年年我便跟著忙活將軍府的家宴,待老爺年三十那天從宮裡回來我們這邊也就可以開席了。
小姐對合心意的下人向來寬厚,我們自然不必跟其他下人擠在一起,可以在小姐的院子架一張小桌,而小姐也會將家宴上的一些菜肴賞賜給我們。
「你們還真是形影不離。」少將軍看著小姐身後低眉順眼的我一眼。
「我喜歡,你管得著嗎?又小又軟又香,少將軍怕是在軍營里掘地三尺都找不到這種。」小姐從少將軍的筷下奪走了一塊燒鴨。
少將軍剛想懟回去就聽夫人說:「蘭兒雖然用詞不妥,但你確實應當相看合適的對象了。」
「她不也應該嫁人了嗎!憑什麼只說我!」少將軍有些不服氣。
夫人依舊輕聲慢語:「前幾日本來應當舉行的賞梅宴因著四公主染上風寒,當日突然取消了,你妹妹本來是要去相看的。」
老爺聽到這裡也插了一句:「蘭兒,你以為成王如何?」
「老爺,許是妾身目光短淺,但這……怕是攀不上。」夫人手中的筷子慢慢放下。
「父親的意思是……側室?」我發現小姐握住筷子的手微微有些抖,但她的語氣卻依舊平穩。
少將軍倒是第一個沉不住氣了:「我不同意,我們將軍府嫡出的大小姐憑什麼去做他的側妃!母親你說的話我也不同意,妹妹怎麼就當不得王妃?」
「正妃是左丞相的嫡長女,你說人家當不當得?」老爺的威壓讓少將軍低下頭來,但老爺卻也跟著嘆了口氣,「皇帝……」
「今天大過年的,我們一家人和和氣氣地一起吃個團圓飯,這些事以後再談。」小姐馬上夾起一個丸子夾到老爺碗里,迅速攬過老爺未說完的話:「爹爹,吃菜。」
這件事仿佛並未影響小姐的心情,她依舊笑著同老爺講自己看上了什麼稀奇東西,和少將軍拌嘴,撒著嬌同夫人要小孩子才能拿的壓歲錢。
直到那天深夜我躺在小姐床邊的腳踏上為小姐守夜時聽見了那微不可聞的啜泣。
我本應裝作聽不見,但我說:「小姐,喜兒永遠陪著您,您不要哭。」
小姐的哭聲突然止住了,然後床幔被突然拉開,紅著眼睛的小姐對我說:「我從未想過我連八抬大轎都配不上……我想過丈夫不愛我,想過內院三妻四妾,但怎麼能這樣。」
我真的不知道如何安慰小姐,只能抱緊小姐一遍又一遍地說:「會好的。」
10
大年初一那天,小姐因為哭了半宿自然起的晚了。而看著眼睛腫成桃子的小姐我的心仿佛被人狠狠捏著。
我的小姐本就該一輩子幸福順遂,憑著什麼緣故要受這等委屈,老爺口裡的成王我雖然沒見過,但從此時此刻起他便是我最討厭的人。
我正氣哼哼地拿著掃帚掃著雪,外院跑過來一個丫鬟沖我招了招手:「喜兒姑娘,後門來了一個俊秀的公子,說是找您呢!」
「胡說八道些什麼,新年第一天你就開我玩笑。」我笑著拿掃帚打了過去。
「我可不敢胡說,人家還帶著銀子來說要為姑娘你贖身呢!」
正巧少將軍走進院中也來了興趣:「我倒是要看看誰要為我妹妹這個小跟屁蟲贖身。」
我沒好氣地向少將軍行禮:「見過少將軍,我去通報小姐一聲。」
那個和我打趣的丫鬟說;「小姐那裡我去說,後門是真的來人了。」
我吃驚地睜大了眼:「怎麼可能。」
我並非來路不明被拐賣進來的下人,我可是實打實被我爹賣了二兩銀子進來的。但將信將疑我還是小跑著去了將軍府的後門,說不定真是家裡出事了,比如我爹死了。
遠遠地我看不清那個人的模樣,但的確是個男子。
我連忙快步走上前試探著開口:「您是?」
這人穿著單薄,面頰被凍得微紅,張開口呼出一團白氣:「在下名為陸之庭,祖籍泗水,前來尋親。」
我愣了一下然後開口:「大哥?」
這人顯然就是我的親哥,多年不見不僅身量挺拔,長得也算是儀表堂堂。
「你是小苹?」大哥突然拉住我的手,眼眶微紅。
我有些不自在地抽出我的手,語氣不自覺沾上了些委屈:「你來做什麼,我早就被賣進王府了,現在也不是什麼陸之苹,我叫喜兒。」
「當年爹賣你的時候我並不知情,等我回家的時候才得知這事,為了二兩銀子就賣了女兒算怎麼回事!」
大哥的語氣明顯帶著一絲氣憤:「我當時便想給你接回來,但無論如何也尋不到消息……不提這些了,找到便好。」
我壓下心中洶湧的感情,聲音沙啞卻冷靜:「所以呢,找到了又如何。」
大哥顯然被我問得一愣:「找到自然和我回家去,爹娘知道了自然很高興。」
我搖了搖頭說:「我不想跟你回去。你有沒有想過爹娘為什麼會同意你找我回去?過了年我便是虛歲十四了,回去便應當馬上定下親事,然後次年草草嫁出門去。你覺得他們是因為有愧於我,或者是真正想念我這個女兒嗎?是因為哥哥你應該議親了,家裡需要用我的彩禮去填補你的門面。」
我原以為我這個大哥是明白其中的彎彎繞繞,但好像他確實這麼多年只醉心於聖賢書,並未想到這一層,此時他皺著眉站在那裡默不作聲。
我深吸了一口氣說:「大哥,我現在過得真的很好。我自入府已經是第七個年頭,主子待我是極好的。吃的飽、穿的暖、逢年過節主子還會發下賞銀來。而在家我卻要謙讓弟弟、體恤大哥、心疼父親、幫襯母親,可以說我從記事起從未吃過一頓飽飯,直到我被賣給牙婆那天母親下了碗臥著兩個雞蛋的白麵條。」
大哥聽到這手微微攥緊:「你放心,我回去一定會護著你,也會同父母親講這種事。」
我笑了笑又說:「大哥,你接著聽我講。母親為我下的那碗面我吃得膽戰心驚,那兩個雞蛋我一個分給了弟弟,另一個卻也剩下了,因為我害怕極了。現在我才知道如果一個人的願望突然實現,感覺到的不是喜悅而是恐懼。」
「抱歉,每次我回家的時候,你總是站在村口的大樹下等我,看見我的身影便笑著跑過來……我以為你過得很好。」大哥本來挺直的背有些微微彎下,我知道這一切都和他無關,他存著找我的心思便很好了。
我走過去慢慢擁抱住他:「大哥,你不必感到難過。不止我如此,村子裡的女孩子都是這樣子過完這樣的一生。我也從來沒討厭過你,討厭過家裡的任何一個人。」
我抬起頭望著我多年不見的大哥繼續說:「得了你要回來的消息日日盼著你早些回來的心是真的,但現在想繼續留在高門大院當小丫鬟也是真的。」
大哥寬大的手蓋住了我的後背,他低聲說著:「對不起,這麼多年委屈你了。」
在家中被不公正對待的時候我從未哭過,被雙親狠心地賣給人牙子我也沒哭過,但這一刻我的淚水卻無論如何也止不住。
大哥最後頹唐地離開了,雪也繼續下起來,慢慢掩蓋住他的腳印,仿若他從未來過。
11
剛過了正月,小姐議親的事便被提上了日程。
但小姐好像只哭過那一晚便又回到千嬌萬寵,每日尋樂的日子。
今日少將軍難得主動提起要帶小姐出門策馬,小姐也是興致勃勃。
小姐早早便穿上紅色的騎裝,將長長的黑髮束成高高的馬尾,飽滿光潔的額頭畫著最紅色的梅花花鈿,清澈的杏眼襯著微微上揚的眼角,明媚中又透著將門小姐才有的英氣。
小姐騎在一匹黑色駿馬上,輕而易舉就讓馬蹄騰空躍起,看得我是膽戰心驚。
可策馬奔騰的小姐卻始終在笑著,脖子上雪白的兔毛趁著她激動的臉頰微微泛紅,紅潤的嘴唇呼出霧氣,大聲喊著我的名字:「喜兒,你看本小姐厲不厲害!」
「小姐當然厲害,小姐天下第一厲害!」我捧著手爐連忙跑過去遞給小姐。
小姐卻絲毫沒有下馬的意思,示意我去拿她的弓箭,然後看向一旁的少將軍:「來啊,和我比試一場。」
不等少將軍應聲,一位騎著高頭大馬的男子接話:「沈小姐與在下賽上一場。」
「好啊,那規矩要我來定。」小姐指著百米外的一棵大樹說:「你我各派一人站在樹下頭頂一枚果子,各三枚箭,中數多者即為勝者。」
我抱著小姐的弓跑來連忙說道:「小姐,奴婢想要去頂蘋果!」
小姐接過弓卻拒絕了我:「哪涼快哪待著去,少給我添亂。」
我這怎麼算是添亂,但既然小姐不願意我也不好再開口。
少將軍在一旁安慰道:「她這是捨不得你。」
我沒有應聲而是在一堆蘋果中挑挑揀揀選了一個最大最紅的,趕忙交給那位頂蘋果的侍衛。
看著我忙前忙後的樣子少將軍也許是覺得有趣便問:「你真是生怕你家小姐輸了比賽。」
我說:「就怕輸了這場,日後滿盤皆輸。」
少將軍挑了挑眉看向不遠處整裝待發的二人:「我以為你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丫鬟。」
「我也希望我還小可以什麼都不懂,可是要來不及了。」我都能知道這位突然出現在圍場的男人或許就是老爺口中的成王,小姐又何嘗猜不到今天是安排好的局。
但同時我又有一絲惋惜:「早知道就給小姐精心打扮一番了,前幾日房裡剛添置了新式的裙子。」
少將軍卻說:「如此便好,這就是最真實的沈知蘭。」
小姐在奔跑的駿馬上挽弓放箭,齊射三箭,均命中。
我跟著眾人一齊拍手叫好,心想此時和成王就是平局了,這樣也很好。
成王誇讚小姐:「沈小姐真不愧是將門之後,這一身騎射的本事怕是好多男子都比不上。」
小姐笑著回:「謬讚了,只是自幼受爹爹和哥哥耳目薰陶罷了。」
比賽此時本該結束了,但成王卻看向我說:「不知能否借用沈小姐的婢女?」
雖是在詢問但成王卻直接拋過來一個青梅,我連忙用雙手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