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盲之後,我眼前浮現了一些缺胳膊斷腿的文字。
【公主好可憐啊,為救表妹傷了眼睛,可她表妹現在正在隔壁和她哥胡天胡地呢。】
【可惜公主看不見,公主要是能看見,應該立刻帶人去抓現場。】
表妹自幼喪母。
母皇憐惜她,讓她在宮中做我的伴讀。
但我的幾位皇兄總欺負她,喜歡看她哭兮兮,可憐巴巴的樣子。
我為她出頭,被皇兄砸傷眼睛,成了瞎子。
原來背地裡,他們已然如此親密。
我沒有如他們所願去抓現場。
反而讓人告知了另兩位皇兄。
表妹這麼可憐,應該多幾個人喜歡才對。
後來,我登基為女帝。
表妹得了我三位皇兄的愛。
我們都有著光明的未來。
01
我醒來後,花了一些功夫才接受自己已經看不見的事實。
宋憐薇小聲道:「表姐,對不起,都怪我。」
我聲音沙啞:「這不是你的錯,是大皇兄心狠手辣,他受罰了嗎?」
宋憐薇輕聲道:「罰了,罰得挺重呢。」
我總算有一點安慰,不枉我受這份苦。
經此一事,母皇定會對他嚴加管束,另外兩位皇兄想必也能乖一段時間。
然而,我眼前驀地浮現一些缺胳膊斷腿的文字。
【公主,她在騙你啊!禁足三個月,這算什麼懲罰。】
【本來要罰半年的,是你表妹給壞蛋求情才減輕的,她根本沒有把你當姐妹,心裡只想著釣你三個哥哥,你被她利用了。】
我花了點功夫整理這這些信息。
這些文字叫彈幕。
在我昏迷不醒的這段時間裡,母皇震怒,狠狠責罵了大皇兄,又懲治他禁足半年,罰俸一年。
是宋憐薇跪地求情,說這件事是意外,大皇兄並非故意砸人。
母皇才減輕了責罰。
這些文字真真切切,內容實在不像虛假。
可我不相信。
我總要親口問一問,才不枉我與她姐妹一場。
我問:「大皇兄受了什麼懲罰?」
宋憐薇輕嘆:「陛下罰他禁足三個月,他說要給你道歉,才肯去受罰,現在就在偏殿待著。」
竟然是真的……
「你為他求情了嗎?」
宋憐薇沉默了。
我的心泛起細密的酸澀。
「憐薇,我眼睛瞎了,再也看不見了。」
宋憐薇緊緊抓住我的手,她的眼淚一滴滴砸在我手上。
「表姐,我求情時,不知道你傷得這麼嚴重,我只是想著不要將大皇兄得罪徹底,畢竟,將來……」
她的話戛然而止。
我懂!
畢竟將來,他可能是要做皇上的。
他是嫡長子,做皇帝的幾率很大。
現在,他不會將我怎麼樣。
可將來呢?
一旦母皇賓天,他登基大寶,第一件事情恐怕就是清算曾經得罪他的人。
這些年,為了護著宋憐薇,我已經狠狠得罪了他。
他不會放過我的。
從大局上來講,宋憐薇不將他得罪慘,或許沒錯。
可為什麼我那麼難受?
我一點點推開她的手,「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宋憐薇不敢置信:「你……在怪我嗎?」
不怪嗎?
我仔細想了想,應該怪的。
若不是因為她,我不必與幾位皇兄鬧得不愉快。
我可以安安穩穩做我的公主,誰登上寶座,我都是他們的親妹妹。
可現在,我在前面衝鋒陷陣。
我保護的那個人,卻在背刺我。
我做不到大度。
我忍住滿心澀意,堅定道,「你出宮去吧,我不想再宮中再見到你。」
02
宋憐薇初來宮中的時候,是個小可憐。
她生母去世,被繼母磋磨。
母皇看不過眼,將她接來宮中,讓她做我的伴讀。
她來宮中第一天,就礙了我三位皇兄的眼。
他們揪她小辮子,動她衣裳,搶她帕子,捏她臉蛋,嘲笑她是個哭包。
她半夜在宮裡小聲壓抑地哭。
我覺輕,被吵醒了。
我光腳站在地上,靜靜地看她哭,等她哭累了,才問她:「你若不喜歡,為什麼不反抗?」
她眨巴著眼睛,那大眼睛裡盛滿淚水,在月光映襯下仿佛星光閃爍。
她低下頭去,眼淚砸在地上,寂靜中能聽到眼淚的聲音。
「我不敢。」她說。
那時,我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後來,我讀到了晉惠帝「何不食肉糜」的故事。
便明白,我那句疑問,無疑是「何不食肉糜」。
她客居宮中,衣食住行皆依託於人。
面對世上最厲害的權貴,如何敢反抗?
那天,我合上書本,鄭重對她道:「憐薇,但凡你是我伴讀一日,我便會護你一日,我的人不許旁人欺負。」
彼時,宋憐薇眼睛亮晶晶的,那裡面藏著堪比星辰的孺慕和依賴。
這許多年,我做到了這一點。
無論誰欺負她,我都會第一時間衝上去替她教訓人。
她對我也同樣回護,我的衣食住行,她考慮得周到全面。
我以為我們會一直互相扶持下去。
但現在,她有了自己的心思。
既如此,就不適合待在我身邊了。
因為我無法對背刺我的人繼續掏心掏肺。
宋憐薇哭著出去了。
聲音嗚咽,很像小時候。
我在想,我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我待她是真心的。
我能感受的到,她對我自然也不是假的。
可什麼時候就變了呢?
這變故肯定不是某一天突然出現的。
我一定是忽視了什麼。
我閉著眼睛,只覺心與未來一片晦暗。
驀地,彈幕又亮了起來。
【我草!我看到了什麼?她跑到大皇子的懷裡哭?】
【不是,姐妹,你沒事兒吧?公主為了你才被砸傷眼睛,你這就和罪魁禍首搞到一起了?】
我不敢置信。
我叫來宮女紅霜,讓她去瞧一瞧大皇兄在做什麼。
片刻後,紅霜腳步沉沉地進來,語調羞惱又氣憤。
「公主,他們……他們實在太不像話,這是來道歉的嗎?這是把樂居宮當窯……」
她閉了嘴。
我心死了。
他們果然在我宮中胡作非為。
一個個的不顧禮義廉恥。
實在噁心!
【公主,他們倆在你的地盤胡天胡地,快去抓姦啊,將這對姦夫淫婦曝光!】
【打碼做什麼?有什麼是我尊貴的會員不能看的嗎?】
【你這樣,下個月我可就不續費了。】
【宋憐薇這是選定了大皇子嗎?她之前一直吊著三個皇子,應該是沒選好跟誰,怎麼大皇子受罰她反而確定了?】
【不是確定了,是翻車了!】
我仔細看著這條彈幕。
想了想,若宋憐薇早就對我三位皇兄起了心思,這次,應該是她玩兒過了。
她膽子大,但沒有大到在宮中跟人荒唐。
這件事情應是大皇兄所為。
他要被禁足三個月,大概怕禁足期間,我另兩位皇兄摘了宋憐薇這朵嬌美的花兒,這才迫不及待地想要做實此事,讓宋憐薇沒有退路。
只不過,為什麼要在我的樂居宮?
他們忍不到出去嗎?
紅霜氣憤道:「公主,我們去狀告陛下,他們欺人太甚!」
「不可。」
「公主……難道,難道就這樣不管嗎?」
紅霜委屈得哭了。
怎會?
我的傻丫頭,本宮從不是善人。
「告訴母皇,是成全了他們。」
他們或許就等著我去告,兩人順勢讓母皇賜婚。
他們不僅不會丟了面子。
反倒因為母皇寵信舅父,說不定會給宋憐薇一個正妃之位。
我不會成全他們。
傷害我的人,不應該有這麼好的結果。
我垂眸,「去請二皇兄,就說大皇兄惱羞成怒,正在教訓憐薇姑娘。」
紅霜立刻應是。
我又道:「請完二皇兄,你再去請三皇兄,也說同樣的話,請完他們便去請母皇,就說,我病重昏迷了。」
「是,公主,我立刻就去。」紅霜興奮地跑開。
沒多久,樂居宮一陣騷亂。
我人在寢殿,也聽到二皇兄憤怒地嘶吼。
「都給我滾出去,任何人都不准靠近此處。」
過了一會兒,三皇兄也來了。
「你們!!你們在幹什麼?滾,給我在外面守著,一隻蒼蠅也不許放進來,樂居宮任何人也不得外出。」
再後來,是母皇……
母皇來的時候,我不得不遺憾地睡了過去。
睡過去前,看到彈幕上滿屏驚嘆。
【這公主,殺瘋了!】
【得罪誰,也不要得罪公主,她報起仇來毫不手軟,真的是我輩楷模啊。】
【誰能想到,她一下子賞了宋憐薇三個男人,這下好了,她再也不用做選擇題了,她都要!】
03
那一天的事,是以封閉樂居宮為開始的。
所有人被屏退出去。
偌大的樂居宮中只剩下我們六人。
母皇瘋狂地將東西砸在三位皇兄身上。
他們被砸中,憋著,不敢發出一絲聲響,生怕更觸怒母皇,被當做出頭鳥。
她罵他們是畜生,連自己表妹也不放過。
母皇又走到宋憐薇跟前,聲音沉悶,帶著風雨欲來的壓抑。
「宋憐薇,朕自認對你不薄,你便是如此回報朕?」
「姑母,我……」
宋憐薇哭得羞慚難抑。
我想她大概想說,她是被迫的,可又不敢說,生怕得罪了三位皇兄。
她總是這樣,瞻前顧後,永遠都想著有人站出來替她說出她的委屈。
從前,那個人是我我。
可現在,我三位皇兄可不會管她。
母皇等了半晌,沒見她說出所以然,憤怒地一腳向她踹去。
「朕將你養在宮中多年,你竟無半點皇家氣度,一副畏畏縮縮的小家子氣,你辜負了朕的苦心。」
宋憐薇重重地倒在地上,叫聲悽厲,又死命壓抑住,再不敢哭出聲。
她大概此時才想起來。
母皇在深宮中見多了眼淚,很反感眼淚。
她的眼淚只在我這裡才有用。
或許在皇兄那裡也有用。
彈幕說,他們喜歡聽她哭?
簡直有病。
母皇轉向幾位皇兄。
「你們呢?可有話說?老大,你來說。」
黑暗中,我莫名聽到了大皇兄身體發抖的聲音。
「母皇,兒臣錯了,兒臣一時鬼迷心竅,才會做錯了事,兒臣願受打受罰,只求您消消氣,不要傷到龍體,兒臣再也不敢了。」
「這就是你要說的?朕還以為你會求娶宋憐薇為妻。」
大皇兄閉了嘴。
大殿中,充斥著令人難以言喻的尷尬。
我眼前飛速划過一條條彈幕,我極其專注才看清楚。
【男人都這個德性,他睡很多個女人可以,一旦這個女人睡了很多個男人,他就不願意了。】
【宋憐薇是因為他才落到這步田地啊,要不是他脫宋憐薇的衣服,宋憐薇怎麼可能被後面老二老三看光光,老二要加入,他明明可以反對,為什麼不反對?他不就是覺得宋憐薇被別人看了,髒了,不值得珍惜了嘛!】
【宋憐薇想在他們裡面選一個當老公,萬萬沒想到,這三個沒有一個想讓她當老婆。】
【她活該,為了男人背刺公主,落到這個下場大快人心。】
【是公主坑害她啊,公主如果不叫來的老二老三,她怎麼可能沒人娶,以她的家世,妥妥的正妃。】
【公主只是叫來了人,公主讓那些男人加入了嗎?讓那些男人脫她衣服了嗎?】
我唇角微勾。
是啊!
我只是想看笑話。
我只是叫了人。
我可沒想到叫來的人是如此敗類,竟然能做出來此等污穢之事。
良久,母皇看向二皇兄,三皇兄。
「你們有誰要求娶宋憐薇?誰若娶她,朕便免了他的責罰,不然的話,罪加一等!」
我側耳細聽。
宋憐薇的呼吸很重,她此時恐怕正用一雙含淚的眸子哀切的懇求她們。
但我三位皇兄的呼吸則很輕,凝神屏息,似乎怕被人盯上,接手這個爛攤子。
04
宋憐薇忍不住了。
她哀聲道:「大表兄,你曾送我一串珊瑚手串……」
大皇兄急忙打斷她:「不過是一個手串罷了,我給雲樂也送過許多,哥哥給妹妹的見面禮,你不必放在心上。」
二皇兄也道:「自家兄妹送的一些小東西,玩鬧而已,當不得真。」
只有三皇兄沉默片刻,旋即堅定道:「母皇,兒臣願意認罰,但兒臣對表妹並無男女私情,當時,只是一時糊塗。」
宋憐薇愣住了。
她嗤笑一聲,聲音透著瘋狂與絕望。
「原來竟是我自作多情,原來自家兄妹也能做出此等荒唐之事,是我錯了,我錯了……」
她掙紮起來,一頭撞向大殿中的柱子。
她路過我身邊,我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拉了她一把,將她衣角扯下來一截,卻依舊聽到咚的一聲。
鮮血濺在我臉上。
溫溫熱熱,又很快涼了下去。
母皇厲聲招人進來。
宮人急忙圍過去,太醫上前查看。
一陣慌亂後,宋憐薇嚶嚀一聲醒來。
我站起身,狠狠地向身邊跪著的三個皇兄打去。
「紅珊瑚何其珍貴,你隨便送人?你送給我的那一堆破爛能和紅珊瑚比?」
「你想睡她,為何不大大方方求娶?還是你們是狗,搶著才香?」
三位皇兄被我打急了,狠狠將我推開。
我重重摔在地上,一時間辨不清東西南北。
二皇兄脫口道:「趙雲樂,你不要太過分,若非你派人去請,我怎會犯如此大錯,此事分明是你包藏禍心!你想謀害我們!」
兄妹多年,今日終於撕破臉了。
我摸摸發痛的手掌,撐起身體,看著他的方向,不由得冷笑。
「我謀害你?沒錯,的確是我命人去請你,可我讓你去睡女人了嗎?」
「若你真是謙謙君子,看到一個女子被人欺負,就應該拉開施暴者,為她披一件衣裳,再將施暴者狠狠揍一頓,而不是與他合謀共奸,再來汙衊別人害你。」
「身為男人,你毫無品德,身為兄長,你毫無擔當,你這種人中敗類,我深以為恥。」
二皇兄大怒:「夠了!你這心機深沉的毒婦,信口雌黃,陷害兄長,你身上哪有一點兒身為女子的柔順,我今日就要教訓教訓你。」
他向我衝來。
然而,回答他的是母皇的一腳,他悶哼一聲,似乎清醒過來。
母皇淡淡道:「老二,不如,你先教教朕何為女子的柔順?」
幾位皇兄急忙跪正在地上。
二皇兄忍痛顫聲道:「母皇,兒臣不敢,小妹仗著受寵,連兄長都敢暗算,兒臣只是想嚇唬她一下,絕不敢傷了她,請母后明鑑。」
大皇兄急道:「不錯,母皇,您看小妹無法無天,她一個人便將這皇宮攪得天翻地覆,我與憐薇就算情不自禁做錯了事,她也不該叫來二弟三弟,分明是想借著憐薇離間我們兄弟之情。」
三皇兄也正聲道:「正是,我們和憐薇表妹原本好好的,是小妹嫉妒憐薇妹妹與我們親近,才故意設局陷害我們,兒臣一進去便聞到裡面有異香,焉知不是她一早布局,謀害我們?」
05
他們說完,等著母皇發落。
我心裡直發冷。
兄妹多年,我以為他們只是頑劣。
但這一刻,我想明白了。
他們是惡毒。
我跪在地上,輕咳幾聲。
「母皇,他們互相喜歡,在哪裡,做什麼,兒臣都管不著,但樂居宮是兒臣的寢宮,被他們弄髒了,兒臣請求遷居別宮。」
我看不到所有人的表情,無法判斷他們的心思。
彈幕飛快划過無數條消息。
【女皇好霸氣啊,這就是千古女帝嗎?啊,我死了!】
【本劇名為女皇和她的叉燒兒子們。】
【公主也很棒,沒有去自證,她只陳述事實,沒有落入到自證的陷阱。】
【公主還是太勢單力薄了,她就一個人,女皇要是不信任她,她就完蛋了。】
【女皇以前為了陷害皇后,連自己親生女兒都悶死,對公主恐怕也不會有多少真心疼愛,她還是希望兒子登基的。】
我愣住了。
母皇曾經掐死過自己的親女兒?
宮中曾有這樣的傳聞,我以為是以訛傳訛。
萬未想到,竟是真的。
良久,母皇冷聲道:
「你們兄弟三人,行事狂妄,穢亂宮廷,有悖人倫,每人杖責三十,罰俸三年,禁足三月。」
「老大,你傷害幼妹在前,欺辱表妹在後,推卸責任,毫無擔當,戶部的差事,你先卸了,什麼時候改過自新,什麼時候再來找朕。」
「雲樂,你自今日起遷居千禧宮,不過,雲樂,你讓朕很失望。」
我心中一凜,母后失望什麼?
失望我陷害三位兄長?
報復宋憐薇?
還是失望我利用了她?
我想不明白。
母皇走了。
三位皇兄挨了板子。
大皇兄最慘,母皇授意,他的板子挨得格外重。
紅霜說,他被抬下去時,人已經快廢了,但看我的眼神如要殺了我。
她聲音里難掩擔憂。
「公主,您將來可怎麼辦?」
是啊!
我將來可怎麼辦?
二皇兄被抬走時,趁機挑撥離間。
他看向宋憐薇,冷笑道:「憐薇,今日你與大皇兄原本能成就好事,可有人不願意成全,叫來了我和三弟,今日之事,我們固然有錯,可你該明白罪魁禍首是誰!」
宋憐薇如何想,我不知道。
但我絕不會如他所願。
我淡然道:「二皇兄舌燦蓮花,不過,你若真不爭不搶,為何要與大皇兄爭女人呢?成全他們又如何?呵!你自己得不到的,便也不想讓大皇兄得到,你這點小心思,連我都瞞不過,怎麼瞞得過大皇兄?你這樣的虛偽之人,遲早有一天,會遭報應的。」
三皇兄尚未開口,我冷冷道:「三皇兄,你也一樣,人有野心沒什麼,可有野心卻不敢承認,才令人不恥,你若真是男人,就開口向母皇求娶宋憐薇,我還認你是我兄長。」
三皇兄怒斥,「憑什麼?明明是他們兩個先犯錯。」
我嗤笑:「哈哈哈哈,你是覺得宋憐薇髒了嗎?」
他冷哼一聲,「我並無此意。」
我冷斥:「虛偽,沒接觸你們之前,宋憐薇乾乾淨淨,接觸了你們,她就變髒了,可見髒的是你們,你們走到哪裡,就將污穢帶到哪裡。」
「強詞奪理。」三皇兄怒喝。
「老三,不必理會她,她是個瘋子,自己沒人喜歡,也不想我們喜歡憐薇,總有一日,叫她知道我們的厲害。」二皇兄聲音陰冷。
06
兩人相繼離開。
空寂的大殿里,只剩下我跟宋憐薇。
她音破碎,「為什麼?為什麼非要這麼做?我只想嫁得好,只想有個依靠,我錯了嗎?」
她失聲痛哭,可憐至極。
我若能看到,說不定還會起惻隱之心。
可現在,我看不到。
我淡淡道:「我們扯平了。」
「如何扯平?我的一生都被你毀了。」她哭喊。
我有些煩躁。
「那我呢?我的一生呢?我本可以安安穩穩當我的公主,我本可以不管你,讓你在這宮中自生自滅。」
「可我管了,他們三個將來無論誰登基都不會放過我,我在前衝鋒陷陣,你卻抽身而退,憑什麼?」
「你就算要退,為何不告訴我一聲?有難時我擋,有福時你享,宋憐薇,你可曾真的把我當姐妹?」
宋憐薇哽咽。
「可女子總要嫁人的,我不為自己籌謀,又能怎麼辦?」
「我春日裡回家去,繼母明面上恭維我,暗地裡炫耀要將繼妹嫁給三位皇兄中的一個。」
「到時候,她就是高高在上的皇子妃,隨時隨地壓我一頭。」
「他們從前那般磋磨我,我如何能忍?若我家註定有一個女子要嫁給皇子,為何不能是我?」
我一時無言,忍不住失笑出聲。
「你失策了,你繼母就等著你自亂陣腳,母皇厭惡她至極,怎可能她的女兒嫁給皇兄?」
「春日裡讓你回家去明明是讓你去耀武揚威的。」
「你的繼母,妹妹算什麼?你就是打殺弄殘了她們又能如何?」
「我難道護不住你?母皇難道護不住你?你沒了那些姐妹,舅父難道不去護你?」
「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訴你,你什麼都不做,自然有一份好前程等著你。」
「可你自作主張,將一手好牌打得稀爛,卻又怪給你發牌的人給的牌太差。」
「你這樣子,憑什麼敢上牌桌?沒本事,就該有自知之明,別學著跟人鬥來鬥去」
「紅霜,我們走!」
紅霜氣得發抖,卻穩穩的扶住我,一步一步的離開這宮殿。
走到外面,殿內傳來宋憐薇崩潰的哭聲。
我的心在隱隱作痛,可我想,我再也不會為她出頭了。
我讓紅霜帶我去母皇宮外。
紅霜忍不住道:「公主,我們去做什麼?」
「去認錯!」
母皇說我讓她失望。
那一定是我錯了。
雖不知道為什麼,但去認錯,總沒錯。
我在母皇宮外跪了許久。
彈幕都在可憐我。
可我不覺得自己可憐。
自怨自艾救不了我。
只有搞清楚真相,伺機而動,才能搏出來一條活路。
宋憐薇雖然愚鈍,但她有一點說的沒錯。
三位皇兄登基後,都不會放過我。
如今我只能趁著母皇還在,為自己多求一些籌碼。
夕陽西下,我並沒有等到母皇,反而等到了母皇的男寵喬立夫。
他從我身邊路過,停下腳步,勸告道:「陛下今日情緒不佳,殿下快回去吧。」
07
喬立夫年方二十五,姿容出眾,是母皇身邊最得寵的面首。
他體貼溫和,是個務實的人,誰也不得罪,誰也不戰隊。
母皇喜歡他識時務。
他也明白,自己是靠美色吃飯,故而並不插手朝中大事,只求母皇封了他個閒散侯爺,便拿錢混日子。
但我三位皇兄很厭惡他,說他貌似好女,行為放蕩,穢亂宮廷。
可明面上,他們又和他交好,讓他一定伺候好母皇。
真是虛偽。
我辨認著他的方向,直言道:「宋候,我要見母后,還請幫我。」
喬立夫道:「恕微臣無能。」
他轉身欲走。
我平靜道:「你可知漢時董賢的下場?」
董賢是漢哀帝的男寵。
漢哀帝為了他創下「斷袖之癖」的千古佳話。
可漢哀帝死後,董賢被抄家滅族。
董家因他而帶來的榮華富貴,轉眼間便煙消雲散。
甚至他自殺後,棺材還被王莽挖了出來,看他是否真的死了。
縱觀世上的男寵,沒有幾個又好下場。
秦時嫪毐被刺死,漢時董賢自盡,北齊和士開被殺,曇獻被斬首,北魏李奕被問斬。
男寵,男人容不下,女人也容不下。
他和我的處境差不了多少。
喬立夫駐足,他冷靜道:「微臣不干涉朝政,不貪財,更不奢靡。」
我淡淡道:「那又如何?惡人殺的都是好人,他殺人時,會管這個人到底做了什麼嗎?厭惡就殺了,有何好壞之分?更何況,你當真沒有得罪他們嗎?」
喬立夫沉吟片刻,聲音帶了幾分凝重。
「可微臣為何要信殿下?」
「憑本宮護了宋憐薇十年,本宮說護著的人,就一定會護著,你肯為本宮停下,本宮就會回報你駐足之恩。」
他默了默,黯然道:「微臣盡力一試,殿下最好不要抱希望。」
他又匆匆回去了。
沒多久,母皇身邊的大太監宣我進去。
紅霜急忙扶我起來,她一直陪我跪著,自己都踉踉蹌蹌,手臂卻依舊沉穩有力。
我想,我終究還有一個忠心耿耿的丫鬟。
我雙腿麻木,緩了片刻,才朝裡面走去。
偌大的宮殿里,寂靜無聲。
我分不清母皇在哪裡,也不清楚大殿內有多少人。
但我知道我不能慌。
我穩穩地躬身行禮,聽到母后了無情緒的聲音。
「為何非要見朕?」
「兒臣有個疑問,還請母皇解惑,若兒臣問錯了,任母皇責罰,若兒臣問對了,還請母皇給兒臣一個恩典。」
「講。」
「兒臣請問母皇,從前我三位皇兄爭相示好宋憐薇,誰也不肯示弱,誰也不肯讓她落入旁人之手,為何現在他們和她明明有了肌膚之親,卻又沒人願意娶她?」
母皇緩緩走下來,站在我面前。
「雲樂,你是朕唯一的女兒,朕疼你,寵你,但不會毫無限度。不要在朕面前玩這等把戲,你玩的都是朕玩過的,你幾位皇兄再如何不好,他們是朕的兒子,是未來儲君,是朝臣心之所向,反倒你,若是乖乖的,朕會為你尋一戶好人家,讓你衣食無憂,平安一生。」
08
那一刻,我心很疼。
原來,母皇已經將我的將來安排好了。
她不是看不清我與三位皇兄之間的關係,而是,她看透了,但她選了三位皇兄,所以,她安排的生活是不是我想要的,已經無所謂了。
她放棄了我。
我忍下滿心澀意,開口道:「母皇想讓兒臣嫁給誰?延國公府還是宋國公府?莫非是舅舅家的表弟?」
母皇輕嘆:「你倒聰慧。」
看來,是舅舅家。
我壓抑不住憤怒,「表弟是繼出,而且他才十二歲。他母親當年在您低微時,想要侮辱您之事,您忘了嗎?」
「已經過去了,雲樂,若你想活著,最好聽從朕的安排。」母皇的聲音斬釘截鐵。「這世上能護住你的只有你舅家,更何況,你已眼盲,他們不會再為難你了。」
她根本不懂,我們之間已是不死不休的仇恨。
我脫口而出,「母皇,您心疼我皇兄,可他們心疼您嗎?他們不願意娶宋憐薇,究竟是嫌棄她,還是嫌棄您?您為女兒安排的是一條死路,不僅兒臣會死,您那十幾個男寵也會死。」
「住口,你想死嗎?」母皇大怒。
眼淚浸濕紗布,我哀聲道:
「若註定要死,兒臣寧願死在您的手中。」
「父皇去世,雖未立下太子,可照例應該皇子登基,可最後登基的是您,我三位皇兄當真毫無怨言嗎?」
「您登基為帝,就養了十幾個男寵,我三位皇兄當真高興嗎?他們容不下髒了的宋憐薇,憑什麼容得下您?」
「我三位皇兄明知您想扶持舅舅家,他們明知誰娶了宋憐薇,誰就最有可能成為皇帝,可他們誰都不肯讓,寧願讓宋憐薇被世人非議,也不肯成全您的心意,他們將來真的能善待舅舅家?」
「他們三個人將來不管誰登基,都會抹去您的功勞,抹殺您的男寵的存在,還會命史官粉飾這一段歷史,您所有的努力都會化為烏有。」
「而我也會因為您的安排淒涼死去,兒臣不怕死,兒臣唯一恨的是,明明有第三條路可以讓兒臣走,可母皇卻從來沒有給過兒臣這個機會。」
說完,我靜靜地跪在地上,等候母皇的審判。
我想的很清楚。
活著也好,死了也罷。
活要活得痛快,死也要死的乾淨。
趙雲樂絕不會苟延殘喘的活在這世上。
大殿中靜可聞針,每個人連呼吸都屏住,生怕驚怒了誰。
良久,母皇冷聲:「可你瞎了。」
我抬頭:「兒臣的心看的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清楚。」
母皇淡淡道:「證明給朕看!來人,雲樂公主乖張恣睢,目無尊長,本該仗責二十,念其目盲,該罰收回食邑,罰俸半年,退下。」
我愣住。
母皇道,「女子的路,本就比男子更難走些,你想走這條路,那就自己走到朕的跟前來,你若不能,便趁早低頭,還是朕的女兒。」
我躬身向她行禮,轉身離開。
殿外,紅霜默默流眼淚。
她聽不懂我和母皇的話。
可她知道,我沒有食邑,也沒有俸祿了。
她哭道:「公主,以後我們可該怎麼活?」
我看著彈幕,彈幕上一片驚嘆。
【嚇死我了,我以為女皇要殺了公主,那是她唯一的女兒了。】
【公主好勇,沒白跪,我就沒有這樣的決心和勇氣,不愧是公主。】
【可看起來女皇根本不看好她,不然不會奪了她的食邑好俸祿,她這開局就比她三位皇兄差多了,可怎麼和人家爭啊。】
是啊!
該怎麼和三位皇兄爭?
他們有錢,有權,有擁躉。
可我什麼都沒有。
09
回到千禧宮,我默默盤算著要做的事請。
第一步,便是將眼睛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