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行:拂雲偏愛舊相識完整後續

2025-08-12     游啊游     反饋
2/3
父皇誇我,母后贊我。

只是我始終高興不起來……

轉眼九月,李淳和曹明玉大婚的日子快到了。

成婚的前幾日,曹明玉約我出宮一敘,我想了想,拒絕了。

我與她其實並沒有太多交情,我也知李淳並非良人。

去了恭賀她,顯得虛偽。

不恭賀她,顯得失禮。

無論做什麼都是錯的,不如不去。

熟料,大婚前一日,曹明玉上書父皇,自請退婚。

這是在打皇室的臉,尤其事情已經走到了這一步:舉國皆知大皇子要成親,多少豪門權貴為這一次大婚讓路,無數富商巨戶從四面八方而來獻上奇珍異寶供她挑選。

現在竟是這樣的結果……

不僅李淳丟不起這個臉,父皇母后更丟不起。

曹明玉和她的哥哥當天便被拿下圈禁在府中,而一封申斥的旨意則快馬加鞭送給邊疆的曹順。

母后揉著發漲的腦袋,眸光微寒。

「你替母后去問一問曹明玉,她當真以為朝廷拿她沒有辦法!」

母后動怒了。

李淳再不堪,也是她的庶子。

她一向寬和,不喜陳貴妃,卻從沒有苛待過李淳。

甚至和父皇一般,指望他擔起大任,未來的帝王被人如此輕賤,皇室威嚴何在?這是任何人都不能忍受的。

我去見了曹明玉。

彼時的她正在喝酒。

她衣著簡素,不加裝飾,整個人清減又頹靡,令人心疼。

我長嘆一聲,並沒有太過苛責她,而是拿起桌上的一杯酒,也一飲而盡。

辛辣的酒水流過我的喉嚨,我忍不住嗆咳出聲。

曹明玉笑了,又哭了。

兩行眼淚從她眼角就那樣茫然的滾落下來。

我靜靜地等她哭夠了,才嘆道,「何必呢?天家富貴不好麼?」

可能她壓抑太久,急需宣洩,便也毫不遮掩的吐露心聲。

「天家富貴再好有什麼用呢?我能吃多少,喝多少,用多少呢?那個人不好,別的再好又有什麼用?」

「李淳明明要娶的是我,可他寧願和兩個側妃遊玩,也不願瞧我這個正妃一眼。」

「清宮冷月,孤燈一盞,這就是我往後的日子。」

「可李淳他哪裡值得我這麼做?」

「同樣都是人,為何你就能那麼幸運呢?」

「程肅離京前,我特意追了三十里路去見他一面,我問他為何非你不可,娶了你有什麼好?娶了你就只能有你一個,別的再不能有。」

「可你知程肅如何答我?他說,此生最好的只要一個就夠了,要那麼多做什麼呢?」

「李拂雲,為何他可以為你做到這一步,為何是你?」

她的話帶著對我的刻骨恨意。

我更震撼程肅的話,我不明白,他為何對我情根深種?為何?

曹明玉自覺說多了,她寒著臉拿起酒壺瘋狂灌酒,醉洶洶的給我也遞了一壺。

「喝了這壺酒,你我恩怨便消了。」

我看著那壺酒,並沒有接。

我們之間的恩怨不可能消的,曹順一定要滅,她以後一定會恨我,怎麼消掉恩怨呢?

我站起身,淡淡道,「即便如此,這也不是你退婚的理由。」

「為了自己的情情愛愛,你不顧你的父母親人了嗎?」

「我說過,有些人雖好,也要看自己是否有福消受,若強行消受,是要付出代價的。」

曹明玉看著我,沒有說話。

我輕嘆,「你好好想想吧。」

我轉身離開,忽覺耳邊有風,腦後一痛,眼前發黑的暈了過去。

15

我醒來後,在母后宮中。

母后滿目擔憂,命人拿水拿粥看我吃了才放心。

我從母后口中得知。

那一日,曹明玉襲擊了我。

她襲擊我,並非僅僅出於嫉妒,她想的更深。

她也希望曹家和皇室聯姻,不過,不是她和李淳,而是我和她的大哥。

那酒里,她放了藥,只是沒想到我竟然沒有接她的酒,便只能出此下策,假裝有人偷襲,來個生米做成熟飯,再謝罪逼婚。

這法子很是粗糙,可若成了,便萬分管用。

不過,她沒想到我如此受寵,身邊竟跟著父皇母后的暗衛,將她捉了個當場。

我摸摸腦後的包,是真的疼。

她恨我到這般地步麼……

我問母后,「父皇打算如何處置曹明玉。」

母后寒著臉,她一向不管政事,卻也從這件事中感受到凝重。

「曹家勢大,盤踞邊疆多年,已然是個小朝廷。」

「他兒女在此,晾他不敢亂來,真正令人為難的,是不能將此事宣揚出去。」

我頓時明白了。

此事關乎我的清白,也關乎皇家體面。

雖然我清白還在,但人性本惡,難免胡亂猜測,能不說出去最好還是不要說出去。

可若不說出去,旁人便不知真相,還以為父皇無故懲治有功之人,尤其曹順剛剛立功,在對抗戎國之戰中出血出力。

可若說出去,又不能狠狠懲治曹順,不僅丟了我的臉,還丟了皇室的臉,讓人以為欺負了皇室公主,懲罰也不過爾爾。

我也覺得事情難辦,想了又想,忽然腦中靈光一現。

「母后,我被人欺辱至此,實在無顏苟活,又不願父母傷心,只能出家修行,為國祈福,還請母后成全。」

母后氣息一窒,但很快,她懂了我話中意思。

她眼睛一亮,目光變得憐憫。「你大可不必,此事父皇母后定會為你討回公道。」

我腦中莫名浮現程肅的面容,我搖搖頭,輕聲道,「母后,我心甘情願的。」

「我帶髮修行,曹順心知肚明我因何故如此,他若識趣,便該自請有罪,父皇便可分他兵權。」

「而此事即便傳了出去,我帶髮修行,自請出家,眾人也只會同情憐憫我,不會多說什麼的。」

「若母后不放心,便請欽天監的劉大人為我弄出點異像來,造造勢。」

母后被我逗笑了,她憐愛的摸摸我的頭。

「這樣也好,只是苦了你了。」

「若你是為了程肅……母后相信,程肅是個好孩子,他會信你的。」

我面紅耳赤,卻又無法反駁。

是為了程肅嗎?

連我自己都不能確定。

至於他信不信……

不知哪裡來的勇氣,我竟然從未懷疑過他會不信我。

我去了京中的華陽觀帶髮修行,此事的確在上京引起了一陣轟動,嫡公主入道修行,史無前例。

不過,我並不關心這些閒言碎語,我關心的是曹順的反應。

曹順接到旨意後,並沒有奉旨回京,反而以將在外不受君命的理由,繼續留在邊疆。

如此藐視朝廷,實在過分。

不過,他到底顧及兒女的安危,上折請罪,請求父皇將他撤職。

他以為父皇不敢。

焉知父皇這一次鐵了心要動他,立刻從善如流降了他的職,將他手中兵權分給了屢立戰功的程肅。

程肅在軍中飛快成長,他作戰勇猛,攻於謀略,又體察人心,很快籠絡了一批親信。

他以極快的速度整頓軍中,將曹順的親信調離的調離,打發的打發。

如此令曹順很是忌憚,他不敢再輕舉妄動。

不過,民間卻流傳出許多父皇打殺功臣,以子女要挾的話本;朝廷中也有人為曹順說話,甚至提議將我嫁給曹順的兒子。

這是一邊說著錯了,一邊又利用輿論對父皇施壓。

父皇震怒不已,懲治了那些大臣,又將曹順明升暗降,調到另一支軍中,還表面功夫做得十足,封曹明玉為永平郡主,以示皇恩浩蕩。

這一次,曹順徹底偃旗息鼓了。

16

華陽觀。

錦珠來看我。

她一臉懊惱,「姑父為何要封曹明玉為郡主,她一個罪人有什麼資格被封為郡主?」

我笑著附和,「是啊,她何德何能呢?可能是她有一個好爹。」

天高皇帝遠,若要一個人永遠忠於皇室是很難的。

軍中將士,其實更忠於和他們一起出生入死,拋頭顱灑熱血的將軍,若這個將軍有意隱瞞真相,煽動情緒,這些人很容易被利用。

錦珠似懂非懂,她對此也不感興趣。

「你放心,曹明玉現在被圈禁著,園子裡可一個下人都沒有,衣食住行都要她自己來,這夠她受得了。」

「不說她了,我有一件事想問問你,母親要我嫁給李淳,你說我嫁不嫁?」

她幽幽長嘆,顯然並不情願。

我心中一驚,這是為什麼?舅母何時將主意打到了李淳的頭上?

她不等我回答,仰起頭傲然道,「我才不嫁,連曹明玉都不願意嫁的人,我為什麼要嫁?」

「你恐怕不知,李淳的名聲在閨秀中早就已經爛透了。」

「他兩個側妃尚未成親,卻已和他不清不楚,他連自己側妃的名聲都不顧,怎麼可能顧及別的女子的名聲?」

「京中許多大人為了討好他,往他府中送姬妾,我聽聞他府中已有了五十三個姬妾。」

「你說,嫁給他能過好日子麼?母親為什麼非要我嫁呢?」

「拂雲,我真羨慕你,可以說嫁誰就嫁誰,說不嫁就不嫁。」

錦珠走了。

我立刻命人去查。

一查才知錦珠說少了。

李淳如今已有五十八個姬妾,新增的五個是曹順送來賠罪的。

我震驚於這個事實,久久緩不過神來。

我以為的李淳是個愛慕虛榮,有點叛逆的少年,但只要好好教導,不行差踏錯,還是能做一個平庸的皇帝。

誰知,私下裡,他竟糜爛至此……

大廈將傾,我在這裡費心費力,苦於自己女子的身份,處處掣肘。

可他身為男子,明明可以更有擔當,更有作為,卻將大好青春都葬送在聲色犬馬之中。

那一刻,我恨不能立刻衝下山去,狠狠扇他幾個耳光。

許久,我漸漸冷靜下來。

李淳如此荒唐,想要瞞過宮中並不容易,他的母妃陳貴妃定然花了大力氣隱瞞。

陳貴妃愛子情深,卻用在這些地方,實在愚蠢至極。

既然她管不好李淳,那就讓能管好的人來管。

我思索片刻,低聲在隨行嬤嬤耳邊說了幾句。

嬤嬤訝異萬分,見我神色堅定,不是開玩笑,便凝重倉促的下山了。

沒幾日,我聽聞李淳縱慾過度,弄壞了身子,太醫看過後,讓他戒酒戒色,不可放縱。

父皇震怒,狠狠申斥了陳貴妃和李淳,又將他府中五十八個姬妾一一遣散。

後來,李淳病癒。

可父皇對他的態度變了,日日耳提面命不說,還動不動斥責。

幾個太傅也輪番盯著,盡心盡責。

他功課繁重,再不能花天酒地。

聽聞他的日子難過,我心情愉悅極了。

17

這一日,母后宣我進宮,我意氣奮發的去了。

母后看到我,似笑非笑,而她的桌子上則是一包藥粉,地上跪著的是我的隨行嬤嬤。

我知道東窗事發,立刻露出討好的笑容,福禮不敢起來。

母親見我如此乖覺,反而嘆了一口氣。

「何必呢?你明明可以告訴母后,讓母后來處置,做什麼髒了自己的手?」

我的母后,她還是那麼的大氣端莊,處處為我考慮。

正因如此,我便更要為她著想。

「母后動手,便是大事,陳貴妃和李淳不是大度之人,他們不會念著母后的好,反而會記恨母后。」

「你看人倒准。」母后長長一嘆。

我頓時明了,母后何嘗不知,只可惜,她生不出來兒子,只能在眾多庶子中選一個。

陳貴妃位份最高,她的兒子又是長子。

自古以來,太子都是在嫡子和長子中選擇。

中宮無嫡子,便只能是庶長子繼承大統,這幾乎是約定俗成的規矩,很難動搖。

我忍不住道,「母后,您要不從別的皇子中選一個記在名下?」

母后搖搖頭,「遲了,養不熟的。」

我一時無言。

母后一直在等自己的兒子,可惜並沒有等到。

等年齡大了,想要記一個在自己名下,卻已經來不及。

母后仁慈,宮中皇子的母妃都在,硬要從人家那裡要孩子,明面上或許歡歡喜喜,背地裡誰知如何?

等含辛茹苦撫養大,或許生母招招手就回去,反而怪母后害他們骨肉分離。

我出了宮,怏怏不樂。

在回華陽觀的路上,我遇見錦珠。

如今初冬,天氣已有些寒冷,她披著斗篷,卻還是冷的跺腳。

我讓她上了馬車。

她深深看我一眼,低頭不說話。

我也不想說話,母后無子,曹順難測,李淳無能,戎國明年就要強攻,程肅可能戰死沙場……

所有事情壓在心頭,讓我也失了說話的力氣。

良久,錦珠小心翼翼道,「你生氣了?」

「嗯?」我抬眸看她。

錦珠絞著手帕,咬著嘴唇,扭過臉看向窗外。

「對不起,我利用了你,你要生氣也是該的。」

「我不想嫁給李淳,可母親偏要,她說李淳是未來皇帝,嫁給李淳,我就能當皇后。」

「如今陳貴妃娘家失勢,急需藉助咱們國公府的勢力,這段聯姻對誰都好。」

「母親還說,有我在其中周旋,就算李淳當了皇帝,也會對你和姑母恭恭敬敬。」

「我知道母親說得對,可一想起他和五十多個女子苟且,我就噁心的想吐。」

「對不起,我做不到,你要打要罵隨意,我任由你處置。」

她閉上眼睛,仰起臉,等著我扇她的巴掌。

我眼睛微澀,有一點想哭。

從前,我以為她眼界高了,瞧不起自己的父母,原來我的舅母如此不堪,把女兒當做算計的籌碼。

我手指輕輕摸上她的臉,感受到她的顫慄。

我「噗嗤」笑出聲,捏了捏她滑膩的臉蛋。「這麼好的麵皮,打腫了多可惜。」

錦珠睜眸,驚愕不已。

我笑道,「你不嫁是對的,李淳是個混帳,嫁他有什麼好?」

「你不怪我?」

「我要怪也只能怪李淳不爭氣,怪我從前沒有好好管束他,怎能怪到你頭上?」

錦珠眼圈微紅,她猛地撲進我的懷裡,失聲痛哭起來。

「拂雲,你怎麼這麼好?你為什麼不打我罵我,那樣我還好受一些。」

我抱著她,輕輕拍她的背,像小時候她怕黑那樣唱著歌謠安撫她。

良久,她哭夠了,卻不好意思讓我看她的紅眼圈。

她叫停馬車,跳了下去,回眸堅定道,「拂雲,我欠你一次,以後我會拿命還你。」

她羞澀的騎馬跑了。

我有點擔心,忙命侍衛跟了上去。

回到馬車裡,我忍不住失笑,笑著笑著卻紅了眼圈。

她早就在夢裡拿命救我,如今該我讓她平安順遂,一世無憂了。

18

回到華陽觀沒多久,侍衛們回來了。

嬤嬤又氣又笑得傳了侍衛首領的話,說錦珠跑去找了曹明玉,狠狠用馬鞭抽了曹明玉一頓。

我啞然失笑。

知道她是為曹明玉暗算我出氣,不過,這樣太損她的閨譽。

我讓嬤嬤將道觀里的素齋點心帶了一些給錦珠,又順手塞了一冊《史記》進去。

要想害人,還是該多讀書啊!

臘月,雪紛紛揚揚的落下。

父皇帶著李淳去圍場冬狩,去的時候興高采烈,回來的時候,一群人垂頭喪氣。

我聽聞一個噩耗,二皇子死在了圍場。

他背後中了一箭,死的時候,脖子扭著往後看,一臉驚愕。

沒人知道他是被誰射死。

父皇震怒不已,命人徹查。

我急忙回宮,只看到滿宮縞素。

二皇子才十三歲,剛剛長成挺拔的少年,他躺在棺材裡還能看出臉上的青澀模樣。

二皇子的母妃哭的聲嘶力竭,目光不時狠狠的盯著陳貴妃。

陳貴妃惱怒不已,卻不敢發作,適時的露出滿臉哀傷,用帕子擦揉著通紅卻無淚的眼睛。

我急忙看向母后。

母后凝重的搖搖頭,示意並不知道兇手是誰,只是目光也輕飄飄的自陳貴妃身上滑過。

我微微閉眸,心中湧起一股滔天怒意,立刻提起道袍向御書房跑去。

我要去見父皇,我要問問,誰殺了二弟。

剛到御書房,卻被大太監焦急的攔下。

我聽到裡面「啪」的一聲抽耳光的聲音。

父皇爆喝,「你還是不是人?你的書都念到狗肚子了?你這個畜生!」

「父皇,兒臣真的不是故意的,兒臣要射那隻鹿,誰知二弟跑了出來,父皇,您打死兒臣吧,兒臣也不想活了。」

「咚」的一聲巨響。

「快來人,快宣太醫!快!」

我跑進去,看到李淳額頭見血,撞暈在地上。

而我一向威嚴的父皇用手按住李淳的傷口,血很快染紅了他的手指,他一臉茫然,看見我,眼角閃爍著淚光……

19

二皇子下葬了。

那一日,他的母妃哭暈在宮中,醒來後,便跑去行刺陳貴妃,被當場拿下。

母后沒有懲治二皇子的母妃,只是另闢宮苑讓她靜養。

陳貴妃沒受傷,卻被父皇貶斥為嬪,是所有皇子的母妃中位分最低的。

經此一事,陳嬪名聲掃地,所有人都知道是李淳射殺了二皇子。

我想,這可能就是二皇子母妃的目的,她自知沒有能力真的將陳嬪和李淳怎麼樣,但要讓他們活著不得安寧。

李淳的腦袋還沒養好,就被父皇打發去軍中,並下了不得十級軍功不能回來的旨意。

一個十級軍功,大約要殺敵一千。

以李淳的身手恐怕一輩子都不能完成這個任務。

他被變相的流放了。

我覺得如此甚好。

李淳射殺二弟,疑點重重。

那一日,父皇請了神斷趙大人,才推算出是李淳乾的。

李淳見事實俱在,才不得不認。

沒人知道他是忌憚與他年齡相近的二皇子受寵,還是真的無心之失。

父皇不願殺子,也不願再見他,便只能如此。

第二年初春。

大楚與戎國的局勢越發緊張。

我連連做了噩夢,又夢到程肅戰死沙場的那一幕。

他身中數刀,口噴鮮血,目光卻死死盯著戎國國都的方向,死時都保持著殺敵的姿勢。

醒來後,淚濕透枕頭。

夢裡,便是三月,程肅戰死沙場,可具體哪一日,我並不清楚。

我意識到,即便不和程肅在一起,我也無法不擔心他。

我終於想明白,我並不怕程肅,甚至隱隱喜歡他的糾纏。

我害怕的是自己對他動情,為他傷心難過,夜不能寐,也怕自己踏入夢中的命運,重蹈覆轍……

我思忖良久,還是寫了一封信送去邊疆,讓他小心為上。

可具體小心什麼,卻不能說出來。

等信寄出去後,又覺得難堪。

只是想到夢裡大家的命運,又覺得那一點兒可憐的自尊無足輕重了。

終於,三月末的時候,邊關傳來捷報:戎國大敗!

我焦急的詢問傳訊之人,「程肅呢,程肅如何?」

「程將軍率領大軍大破烏合卓率部,烏合卓撤軍逃回戎國,程將軍平安無恙。」

烏合卓……

聽到這個名字,我不自禁的抖了一下。

夢裡,就是他將我和錦珠擄走。

他一劍戳死錦珠,又將我百般折辱,送入軍營,任人凌虐,我死時,全身骨頭都是斷的……

我眼淚不受控的流了出來,是怕的,也是為程肅高興。

邊關大捷,城中歡慶三日。

父皇大喜,連連稿賞三軍,賞賜的摺子和物資一車車的送往邊關。

只是,東西尚未到達邊疆,噩耗卻從邊疆又來到京城。

李淳好大喜功,擅自率軍追逐烏合卓,被烏合卓生擒。

烏合卓極其囂張,調轉馬頭,重新開始騷擾邊境。

每一日,他都將李淳身上的物件射回城中,又綁著李淳馱在馬上耀武揚威。

偏偏邊關守將忌憚李淳的身份,不敢真的射殺,也不敢冒然出兵。

我回到宮中,父皇怒極,一向沉穩的他狠狠砸了花瓶擺設。

「窮寇莫追,他不知道嗎?」

「他堂堂皇子就這樣任由敵寇欺辱,他連死都不知道怎麼死嗎?」

父皇是真的失望透了,才會說出這樣的話。

我聽到那句連死都不知道怎麼死,莫名抖了一下。

夢裡,我被烏合卓捉住之後,其實並沒有機會死,手腳被綁了,下巴被卸掉,想尋死都沒有辦法。

我不知李淳是否和我情況相似,但我實在不想同情他,他是咎由自取。

我壓下滿心不安,問父皇打算如何處置。

父皇無奈的垂眸,渾身上下失了力氣。

他已經沒了二弟,三弟如今只有十歲,看起來不太聰明的樣子,稍稍機靈點的四弟年僅七歲……

而這幾年,父皇明顯的老了。

我陪著父皇坐在地上,將腦袋靠在他肩上,靜靜的陪著他。

良久,父皇長嘆一聲,「拂雲,你若是男兒該多好……」

我心中酸澀,喉頭髮漲。

我能聽得出來,父皇並非嫌棄我是女子,他寵我,愛我,比兒子更甚。

若我是嫡長子,一切問題就迎刃而解,他可以直接讓我做太子,不需要猶豫,不需要考量。

他是真的覺得我不錯!

可惜啊,我是女子……

我輕聲道,「父皇,您不必擔憂,您春秋鼎盛,福壽無疆,將來定會有一個如仁宗,文帝那般雄才偉略的兒子,您的福報在後頭呢。」

父皇扯動唇角勉強笑了一下,旋即又是長長的沉默。

等我離開宮廷,父皇下了旨意:射殺李淳。

一隊輕騎從我車邊掠過,我目送他們遠去邊疆,只覺得世事滄桑……

20

等消息的日子最是難過。

萬幸來得是好消息:父皇的摺子尚未送達邊疆,邊疆的摺子已到了京城。

摺子中說,程肅率了一支輕騎埋伏了兩日,在夜色掩蓋下突襲了烏合卓,救了李淳,如今已帶著李淳回京了。

我聞知消息,一顆心大起大落。

萬幸李淳被程肅救了,不然,這必是載入史冊的恥辱。

可又滿心的憤懣,李淳該死,他為什麼不能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死在戰場上?

我無法怪程肅,因為李淳的身份,程肅不得不救,不然烏合卓會持續騷然邊境,邊境永遠不得安寧。

可救了,又如同吃了一隻蒼蠅,噁心的不上不下。

那一刻,我深深的感受到,命運如同一個環,似乎怎麼掙扎都像在原地打轉……

程肅回京,父皇親率百官去城門迎接,這是給凱旋而歸的將軍最高的禮遇。

百姓夾道歡迎,無數鮮花扔在程肅馬前,還有大膽的姑娘將自己的帕子往程肅身上扔,程肅不動聲色的將帕子拂下去。

我看到這一幕,有點生氣,又有點滿意。

意識到自己的情緒波動,我微微垂眸,默念了幾遍《清靜經》……

程肅在城牆上掃視一圈,目光如炬的找到我,他啟齒露笑,揚了揚手中一個信封。

我定睛一瞧,旋即紅了臉。

那是我寫給他的信……

他竟隨身帶著,還在眾人面前張揚出來。

「……」

真傻!

我咬唇扭過頭去不看他,目光落在了程肅身後的一匹馬上。

那馬上坐著面容枯槁,畏畏縮縮的李淳,他一雙眸子如做賊,讓人看到就氣不打一處來。

我心中長嘆,知道李淳是真的廢了。

他被烏合卓磨去筋骨,折斷翅膀,再無資格登上皇位了……

舉國上下歡慶三日。

三日後,我回華陽觀。

在路上遇見了程肅,他一身文士打扮,依舊氣宇軒昂,英姿勃發,看見我的瞬間,他眸中迸射出驚喜的光。

他騎馬伴在我的車旁。

我張張口,不知道說什麼。

他掀開窗簾,遞了一包東西過來。「邊疆帶來的小玩意兒,我想你會喜歡。」

我看著那包袱,沒忍住好奇心打開,這一瞧,琳琅滿目的,都是小孩子喜歡的東西。

他當我是小孩子?

實在放肆……

可那個會自己動的小人,真好玩兒啊……

到了山下,他拉著我一起爬山,宮女嬤嬤們跟在很遠的地方。

他眸色凝重,不確定道,「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怎麼?」我感受到他語中的壓抑。

他垂眸,掩住眸中殺意,「我不想讓李淳回來的,他不配!」

我心中一凜,不知道說什麼。

李淳不爭氣,他又笨又討人厭,又虛榮又狂妄自大。

他有一千一萬個缺點,他萬分該死。

可都改變不了他是皇子,是我弟弟的事實。

我感到一陣虛弱,幽幽一嘆。

「若晚兩天,父皇的旨意就到了,那時候你們就可以放開手腳,如今,只能說天意弄人……」

「是啊,天意弄人。」程肅看著蜿蜒的青石苔路,滿目惆悵。

「烏合卓綁著他天天來騷擾,將士們束手束腳,死傷無數,我不能眼睜睜看著無辜將士因他而死,只能去救,可救了並不心甘情願。」

「突襲那日及回京的路上,我有無數機會讓李淳死掉,可我害怕……」

我好奇,「你害怕什麼?」

程肅無奈的笑了一下,「害怕我若殺了李淳,和你是不是就再也不可能了。」

我思緒紛亂。

是啊!

父皇雖下了聖旨,但李淳終究是他的兒子。

若李淳死在程肅手上,軍中人多眼雜,父皇定會知道真相。

到時候,父皇會感謝程肅還是怨憎他?父皇還願意讓我和程肅在一起嗎?

不對!

我為什麼要想到和程肅在一起?

我呆立當場,再次深刻地意識到,其實下意識里,我早就將那夢中三年當了真,我早已把他當做我的夫君,我的心沒有一刻從他的身上移開過……

程肅看我停下,他緊張道,「我嚇到你了?拂雲,你別怕我好不好,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傷害你半分,我只會保護你,愛惜你,讓你平安喜樂,一世無憂。」

「我們成親吧!」我軟軟開口。

「什麼?」輪到程肅發獃了。

21

母后問我,「你真的要嫁給程肅?」

「張天師算過程肅和劉煦的命格,程肅命中有劫,生死未卜,福運難料;反而劉煦命格貴重,位極人臣。」

「母后寧願你嫁給劉煦,現世安穩總比提心弔膽好。」

我心中一凜。

命中有劫,大概是三月的死劫。

這個劫不是已經過去了嗎?還是程肅還有別的劫數?

再說了,按照夢中所示,哪有什麼現世安穩。

我輕聲道,「母后,您有沒有讓張天師算過我的命格,我此生是否註定是程肅的妻子呢?」

母后面色微變。

良久,她嘆道,「那就成親吧!」

我一驚,原來母后真的算過,原來我真的註定是程肅的妻子……

看來有些命運是註定不能改變的。

比如,夢裡夢外,我都要做程肅的妻子,那後面的部分呢,山河破碎那一部分的命運,真的能夠改變嗎?

想到這裡,我又焦慮起來。

但我想,程肅還活著,陳相死了,曹順削弱了,李淳也沒被重用。

那麼,有些事應是能改變的吧……

我和程肅的大婚籌備了起來。

日子是欽天監交上來的,我明里暗裡的暗示劉煦,讓他交幾個近點的日子。

但最終呈上來的最早的已到明年五月,最晚的是後年年末。

我:「……」

母后笑了,「你是宮中出降的第一位公主,又是嫡出,理應隆重一些,若匆匆出降,後面的公主不能越過你,便也要一切從簡。」

「她們平日裡已經低你一頭,一生中耀眼的日子只有成親這一刻,若讓她們一切從簡,太過委屈,只怕生了怨氣。」

我想想也是,便選了明年五月的日子,安心待嫁。

錦珠將自己私藏的珍品統統送了過來,曹順也派人送來大禮。

我看著那些金珠寶玉,並沒有多少歡喜。

程肅曾說過,他突襲烏合卓時,曾讓曹順堵截烏合卓,那一戰若是成了,他們有希望將烏合卓全殲,戎國十年內不敢來犯。

可曹順的兵馬硬是晚來了半個時辰。

就是這半個時辰,貽誤戰機,讓烏合卓跑了。

雖然父皇藉此懲治了曹順,將他一降再降,但終究於事無補。

我仔細想了想,大概曹順怕沒了烏合卓,父皇會拿他開刀,他的一雙兒女在上京,又不能反,便只能讓烏合卓活著。

可他忘了,他是大楚人。

與敵合謀,如同叛國,千刀萬剮都不為過。

再者,父皇早就向他表示過,若他肯放下兵權,父皇會讓他榮養天年,也不會虧待曹氏族人。

大概,他是不信父皇的……

君臣相忌,是禍亂之始。

22

父皇為了嘉獎程肅,封他為定北侯。

他小小年紀,便封候拜將,與他父親一起並稱一門兩公侯,這是無上的榮耀。

一時間,程府炙手可熱。

可程家卻很低調,除了必要的人情往來,其餘逢迎奉承一概拒了。

我的婚事有條不紊的籌備起來。

有了先前為李淳婚事做的準備,許多東西可以直接拿來用,也有許多不合規矩的東西,父皇卻允准我用,說不算逾矩。

等到了大婚那日,我驚訝的發現,父皇將我和程肅大婚的規格提升到了與太子大婚無異。

我望著屬於太子的儀仗和九龍轎,愕然的回看父皇,母后。

父皇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去吧,這儀仗你擔得起。」

我感受到父皇對我的期許,心裡湧起一股哀傷,若我是男子……該多好。

若我是男子,我可以為父分憂,征戰沙場,肅清朝堂。

可我是女子,只能被拘束在後院宮牆之中,心焚似火,卻力不從心……

我強忍著淚水,如踩棉花一樣的登上了龍轎,到了公主府,暈暈乎乎的走完流程,被人攙扶進洞房。

沒多久,程肅來了。

他身上沾染了酒氣,卻隱隱還有果香,想來他進入婚房前,特意換了一件衣服。

我感受到他的靠近,緊張的握住手低下頭去,帕子被倏然揭開。

程肅滿面含笑,眸光驚艷。

「拂雲,你真美。」

這一句話,如陽光一般驅散了我心底的不安和抑鬱。

我忍不住笑了。「肅郎風姿更甚,我心甚悅。」

程肅壓了下來,將我撲倒在床上,他的氣息在我耳邊纏繞,唇齒輕輕咬了一下我的耳垂,似抱怨,又似懲戒。

「拂雲,你讓我等了四年。」

是啊!

四年……

沒想到,四年後,我還是嫁給了程肅。

若早知如此,我何必拒婚呢?

可若沒有這個四年,我又如何明白自己的心意?

一切仿佛一個環,又仿佛一個死結。

我輕聲道,「那你想如何?」

他眸色微深,目光危險的看著我,「很快你就明白,我說過,我不是好辜負的。」

他輕輕吻上我的鎖骨,我如夢似幻的承受著,忍著羞恥和悸動,只覺得一切都如夢中一般,太過美好。

只是到了最後一步,他戛然而止,變得遲疑。

我滿心躁意,嗓音微啞,「怎麼了?」

他黑眸凝重,明明其中充斥著可怕的情愫,卻又硬生生的忍住,變得堅定又果斷。

「再等等!」

「等什麼?」

他緊抿著唇,不說話,卻爬起來,拿被子將我嚴嚴實實的蓋上,又將自己整理好,躺在我的身側,輕輕拍著我的肩膀,哄道,「睡吧,今天你肯定累壞了。」

我:「……」

「程肅,你做什麼?」

我要掀開被子,他手指堅定地壓住被角,黑眸看著我,語意克制。「拂雲,別動,我的定力沒那麼好,再等等,等到一切塵埃落定。」

「什麼叫一切塵埃落定?」我心中一顫,隱隱感覺到了什麼。

他閉了閉眸,鄭重道,「我說過要許你一世安穩。」

「在你二十歲之前,我會拿下戎國,作為給你的生辰禮。」

「到那時,一切都會變好,也只有那時,我才有資格和你長長久久的在一起。」

我感受到一陣難言的窒息。

那一刻,我特別想告訴程肅,我做了一個夢,夢裡我們都死了,死的很慘。

可我張了張口,又羞恥的將話吞入肚中。

我實在沒有勇氣告訴他,在夢裡我被人凌辱了無數遍。

我緊緊握住他的手,安靜乖巧的躺下,我忍著眼角的澀意和喉頭的哽咽,輕聲道,「我情願的,你將我怎樣,我都情願的。嫁給你,我此生絕不後悔。」

程肅的身子顫了一下,他的手撫到我的臉上,「睡吧,乖!二十歲很快就到了。」

23

我和程肅過上了明明睡在一起,卻克制有禮的日子。

這樣的日子對誰都是折磨,可兩個人都沒捨得分開,就這樣在水火兩重天裡生活著。

等到了初冬,他又要去軍營了。

去年冬天,戎國沒來,但今年戎國遭遇了罕見的大雪災,急缺物資,他們為了活下去,一定會來燒殺搶掠。

程肅在眾目睽睽之下,俯身親了我一下,他轉身騎上高頭大馬,鄭重如發誓一般的說道,「等我回來!」

我眼角微潤,心裡有無數的話想告訴他。

可細想,我除了知道戎國要進攻,再沒有任何細節可以告訴他,讓他提前防範。

千言萬語,最後只能化作一句,「小心曹順與戎國勾結。」

程肅深深看我一眼,凝重點頭。

大軍出發,塵土飛揚中,他的身影漸漸看不見了。

我在城門上站了半晌,直到冷透了身子,才回過神來。

程肅走了,是真的走了。

而我的魂兒仿佛也隨著程肅走了

其後的許多日子,我無精打采的。

錦珠見我失魂落魄,約我一起到善春園賞梅散心,我不忍拒她,便一起去了。

今年的雪特別大,冬梅上壓了層層的雪,遠遠看去,雪和梅分不清楚。

錦珠嫁了人,母后做主,讓她自己挑選夫君。

她選了一位新科狀元,很是滿意,紅潤的臉頰,炯炯有神的目光都說明夫君對她很不錯。

晚上,我們在暢春園住下,她和我如小時候那般並肩而眠。

她看著我欲言又止,「有件事情,姑母不讓說,怕影響你的心情,但我覺得還是告訴你的好,曹明玉自殺了……」

我本來昏昏欲睡,但聽到曹明玉的名字,一下子睡意全無。

我下意識覺得這不可能,不由得斷然道,「絕無可能。」

「她的確自殺了,只是沒死成。她很恨你,在自殺之前一直詛咒你。姑母已經派人嚴加防範,防止她再次自殺。」

「我覺得你還是小心為上,曹明玉是個瘋子,她和我們不一樣的。」

「不過,你別怕,我會護著你的。」

錦珠黑眸如星,堅定又執著。

我點點頭,思緒紛亂。

曹順被父皇一貶再貶,手中權柄大部分已歸程肅。

他要反,恐怕也沒有資格反了。

曹明玉自殺應該與曹順無關。

折騰許久,終於睡下,只是心神不寧,一直半夢半醒。

睡夢中,我看到曹明玉披頭散髮的盯著我,又看到她如輕雲一樣的散了。

我猛地驚醒來,目光悚然的看向窗外。

不對,還是不對!

曹明玉很惜命,很有韌性。

她會萬般死法,但絕不會自殺而亡。

她一定另有所圖!

我看向被我驚醒的錦珠,急忙問,「曹明玉的園子有沒有增加人手?人手是誰安排的?侍衛是哪一隻兵營的?」

「我……我不知道。」錦珠愕然。

我急忙披衣下榻,斷然道,「我們回去!快!」

錦珠很慌,卻還是努力穩住,召喚來宮女嬤嬤,伺候我們穿衣出門。

一出門,便看到京城的方向,火光繚繞,直衝雲霄。

24

錦珠慌了。

我也慌了。

沒有人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騎上馬,快馬加鞭的往京城的方向走。

走到半路,便遇上從上京出來報訊的人。

那人一臉驚慌的勒住馬,「殿下,敵襲!有敵襲!戎國來犯,戎國人打進來了。」

戎國……

我一陣暈眩,夢裡的事情終究發生了。

可怎麼發生的?

難道是曹順再次勾結戎國?

不,不可能是曹順。

我急忙問,「戎國人怎麼進來的?他們怎麼能悄無聲息的來到上京?」

「屬下不知,那些人手中有蓋著陛下印璽的入城公文,他們騙開城門後,打了我們個措手不及。」

「城中如今已經亂了,皇后娘娘讓您快逃!」

「上京回不得了,殿下,咱們快走吧!」

那人說著,眼淚流了下來。

錦珠眸中含淚,卻忍著不敢哭,她緊緊抓著我的衣袖。「拂雲,我們怎麼辦?」

我呆立當場,驚恐之下,眼淚竟也情不自禁的流下。

該怎麼辦?

我看著隨行在側的人,大多是宮女嬤嬤,侍衛僅幾十個。

這樣一批人回到上京,無疑是去送死。

可不回麼?

我的父母親人都在上京,錦珠的父母夫君也都在那裡。

我凝眸看向錦珠,「你帶人先逃往開陽,讓當地的官兵前來勤王,這是信物,他們拿到東西不來形同造反,你可以先斬後奏。」

「我只能給你十個侍衛,一路上要靠你自己。其餘侍衛,跟本宮回上京。」

我顧不上多說,翻身上馬,率眾奔馳而去。

錦珠在我身後氣急敗壞的大喊,「拂雲,你……」

馬蹄聲太響,她說了什麼,我聽不清……

我心急似焚,只想回去。

風吹乾了眼淚。

我摸摸懷裡的匕首,暗自下了決心,這一次,若實在不行,我可以先死的吧?

父皇已經有了一個喪權辱國的兒子,不能再有一個被百般凌辱的女兒。

堂堂大楚的顏面,不能這樣被人踩在腳下。

只是要對程肅爽約了……

眼角又澀又漲,我咬住唇瓣,強迫自己思考眼前事。

這一次戎國前來,只為搶人搶東西,他們不敢戀戰,會在洗劫一番後快速撤退,若能搶一些皇族回去做要挾,便是大功一件。

我心裡快速盤算著他們的逃亡路線,不停的派出侍衛四散傳令,讓戎兵逃亡路上的當地官兵準備伏擊。

這一次,我要讓戎兵有來無回!

等到達上京,跟隨在我身側的侍衛只餘十幾人。

進入城中後,到處都是伏屍,大火。

人群紛亂,敵我難分。

我被侍衛護擁著抄小道靠近皇宮,又從冷宮的宮牆處潛伏進去。

整個皇宮在一片腥風血雨中,到處都是喊打喊殺和慘叫聲,宮妃,宮女,太監一個個如無頭蒼蠅一般的找地方躲藏。

混亂中,有人向我砍來,身邊的侍衛沖了上去……

我迅速向著母后的宮殿跑去,路過一處宮殿時,一隻手猛地將我拉了進去,捂住我的嘴巴……

25

我的心噗通亂跳,昏暗中仔細分辨,才看清眼前人是十皇子的生母麗妃。

麗妃猛烈的搖頭,見我認出了她,便放開我,示意我不要說話,並指了指外面。

我這才看清楚,外面有人摸過來了,而領頭之人赫然是烏合卓……

在烏合卓的身後跟著的儼然是畏畏縮縮的李淳。

那些沒有想明白的事,在這一瞬間都想通了。

為何烏合卓能悄無聲息的靠近上京,為何他會手持蓋了父皇印璽的公文進城?

原來是李淳這個內賊。

不,不止李淳,還有陳嬪。

李淳自回京後就被囚禁在廢園,他沒有機會接近父皇,能夠接近父皇還能順利偷到印璽的只有陳嬪……

那一刻,心中的恨意滔天而起,無數後悔在胸口蕩漾。

我應該殺了李淳的,我該殺了他的。

麗妃用力地握住我的手,搖搖頭。

她眸光含淚,轉身快速從角落抱起一個襁褓塞進我的懷裡,又指了指角門。

而她自己,則抱起另一個塞了衣服的襁褓奔跑出去。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快到我來不及做任何反應。

我只能僵硬的抱著被塞進我懷裡酣眠的十皇子,眼睜睜看著麗妃跑出庭院。

她跑的飛快,用盡了生平力氣。

她這一去,定然活不成了。

可她仿佛根本沒想到自己……

她的舉動吸引了烏合卓和李淳。

李淳叫道,「老十,她懷裡是老十!」

烏合卓狂笑著向麗妃追去……

我眼角酸脹,喉頭哽咽到不能言語。

可我根本不敢停下來悲傷,我輕手輕腳的抱著十皇子快速向角門奔去。

那一刻,我莫名冷靜。

李淳與烏合卓合謀了,侍衛們不知道李淳叛變,會以為李淳被烏合卓挾持而縮手縮腳。

李淳的目的則是殺了所有的兄弟,只留下他一個。

等到戎兵撤走,他是唯一活下來的皇子,即便再不成器,也可以順理成章登基為帝。

戎國將他送上了皇位,自然會捏著他的把柄讓大楚俯首稱臣,大楚的臣民都將成為亡國奴……

如此說來,父皇和母后危矣!

我猛得停下腳步,看向父皇和母后的宮殿,那裡果然火光沖天。

我渾身僵住,如墮冰窟。

而此時,我懷裡的十皇子哼哼了一聲,小嘴癟了癟,有要醒的跡象。

我急忙將他的手指塞進他口中,他吮著手指,漸漸安靜下來。

沒法逃了,繼續走下去,十皇子被顛醒一哭,定會引來戎兵,到時候我們都得死。

我左右看看四周,大雪下過沒多久,宮女已清掃出許多雪,堆積在一旁……

我狠狠心,脫了外袍,包住十皇子,然後快速刨出一個雪洞,將自己和十皇子簡單的藏起來。

這法子並不好,有些露出來的地方,我只能賭天很黑,那些戎兵看不清……

沒多久,幾個戎兵從這裡路過,他們看見雪堆一臉興奮。

「剛才有人就藏在雪裡。」

「你戳這個,我戳那個。」

我眼睜睜看著那戎兵一步步走來,心都涼了……

我抱著孩子,跑不過他們的。

難道……真的要死了嗎?

而此時,我身旁的雪堆動了,一個小太監尖叫著從雪堆中跳出,吸引了幾個戎兵的注意力。

他逃走時飛速看了我一眼,那一眼眸中含淚,是明知必死卻依舊慷慨赴死的決然。

幾個戎兵獰笑著追上去,沒多久,慘叫聲響起又戛然而止。

我渾身僵住,被一股巨大的悲憫襲擊。

那個小太監,他叫什麼?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甚至不記得宮中有這樣一個人。

可他卻為了救我死了……

我努力想記起他的名字,努力想記住他的臉。

眼淚很快凍結在臉上,徹骨的寒意從骨縫裡滲出,我抖到無法自抑。

我沒被殺死,但快要凍死了。

昏昏沉沉間,我告訴自己,李拂雲,你不可以死,你要好好活著,只有活著,才能讓那些為你而死的人死的值得。

不知過了多久。

另一種喊殺聲響起,我聽到了「大楚威武」「殺光戎賊」的口號。

我們的人,來了。

26

我醒來時,在一間簡陋的屋子,這是不知哪個宮女的居所。

一個嬤嬤聽到我的動靜急忙過來,她勉強扯出一個笑容,「殿下,您醒了。」

「父皇母后呢?老十呢?」一出聲,喉嚨痛到冒煙,仿佛無數根針在扎。

可跟心裡的焦灼比起來,這些都不算什麼。

嬤嬤臉上的笑容僵住,她沒有回答我,反而從床腳抱起一個襁褓。

「您看,這是十皇子,多虧了十皇子哭,奴婢們才能發現您。」

「您將十皇子護的真好,奴婢們找到您的時候,您身上冷冰冰的,可十皇子還是熱熱乎乎的……」

我打斷她,「父皇,母后呢?」

嬤嬤紅了眼,她「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哀聲道,「陛下駕崩,皇后娘娘薨了!」

我腦中嗡的一聲響,不可思議的盯著她的嘴巴,只覺得她的嘴巴在動,可我一個字也聽不見。

她說了什麼?

良久,聲音終於湧進了我的耳朵。

「殿下,好幾個皇子被殺了,只有大皇子和十皇子僥倖逃過一劫。」

「幾位公主和妃嬪都被搶走了。」

「幾位娘娘不堪受辱,自殺薨逝,如今滿宮皆亂,僥倖活下來的各個淒楚惶恐。」

「殿下,您可不敢再出事,您要是出事了,這宮裡可怎麼辦?」

「前朝有大皇子主持大局,後宮如今可只能靠您了。」

我徹底清醒了。

「你說什麼?前朝怎麼了?」

嬤嬤驚愕心疼的看著我,她顯然以為我被這事實打擊壞了,她小心翼翼的又說了一遍。

滿腔的悲傷瞬間被恐懼代替。

李淳得逞了。

他想趁著滿宮大亂,先繼位登基,只要得了朝臣們的支持,他便是名正言順的大楚新帝,想要將他拉下來,便千難萬難。

我快速起身,披衣下床。

嬤嬤驚訝的看著我,不明白我要做什麼。

我快步走到門口,又轉身回來,從她懷裡抱過老十。

如今宮中大亂,人人都以為李淳是未來皇帝,他若下令殺了老十,大把的人上來為他衝鋒陷陣。

我不敢冒險將老十交給任何人,只能親自帶著。

我忍著滿身酸痛,直奔朝陽殿。

才到門口,便聽到裡面李淳的哭聲。

「戎賊一日不滅,我一日不會登基為帝,你們不要再說了。」

「父皇……孩兒不孝,孩兒來遲了……」

大殿中,無數人跟著李淳痛哭流涕,頓時,哀聲四起。

我淚如雨下,喉頭脹痛,卻不敢發出一聲。

李淳……

他倒會演戲。

他敢出現在眾人面前,想必已將自己擇的乾乾淨淨。

宮女侍衛們雖可作證,但此情此景下,讓他們出頭無異於送死,而且也太慢了,中間難保不出變故。

再者宮廷之爭,向來無關對錯,只關乎利益,我不敢保證朝臣們一定會向著我,和敢叛國的李淳相比,我能承諾給他們的利益一定不夠豐厚。

我抬眸看著遠處,心中明白,我眼下的路大概只有置之死地而後生了。

我做出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闖了進去。

「淳弟,父皇呢?父皇真的駕崩了嗎?」

李淳扭頭看見我和老十的瞬間,面色大變,但很快,他調整過來,眼淚簌簌。

「皇姐,是真的,我們沒有父親了。」

是啊,我們沒有父親了,我們也沒有母親了。

可李淳的母親還活得好好的,還在等著當太皇太后。

她在做夢!

我哭倒在地,傷心欲絕。「怎會如此……」

眾目睽睽之下,李淳不敢將我怎樣,只能陪我一起哭。

「皇姐,你節哀,不要哭壞了身子,父皇一向最疼愛你,你若如此,父皇地下有知,如何安心?」

27

我抬頭看向他,哽咽道,「你讓我如何節哀?我剛在門口聽到你說不願登基為帝,如今父皇沒了,大楚江山無以為繼,你不登基為帝,難道想將大好河山拱手相送給戎賊嗎?」

「皇姐!」李淳愕然,顯然沒想到我竟如此說。

我垂淚道,「我剛回來,就聽聞弟弟們被殺,老十是嬤嬤從雪地里救出來的,他如今這般小,難當大任。」

「你不當皇帝,難道要絕了我李氏江山?你如此,可對得起父皇教誨?」

「你今日若不登基為帝,便不是我李家男兒!」

李淳明顯鬆了一口氣,臉上的喜色差點沒忍住,他急忙用袖子掩面,做出不忍狀。

其餘大臣見我如此堅定,也紛紛附和,恭請李淳登基。

李淳終於含淚道,「皇姐,你放心,我絕不辜負你的心意,這大楚江山我絕不會讓戎賊再侵占半分,皇姐,你起來吧。」

他伸手來拉我。

我借勢起來,在站起的一瞬間,從懷中抽出匕首,一刀扎向李淳的心窩,又快速拔出,劃向他的脖頸。

鮮血噴射,血光飛濺。

這是程肅教我的唯一的一招殺人術。

新婚短短兩個月的時間,他固執的要我學,沒想到竟真的用上了。

李淳連連後退,捂著心口,轟然倒在地上,他目光驚愕又怨毒的盯著我,死不瞑目。

而我看著他,心中的恨轟然卸了。

世間最悲哀的事莫過於手足相殘。

而我終於做了一個手刃親弟的人……

這變故將所有人都驚住了,無數人不敢置信的看著我。

人群紛亂,他們說了什麼,我聽不清楚。

我轉過身來,努力用最冷靜的語氣,最簡潔的用詞陳述自己的所見所聞,指出李淳叛國的事實。

幾個大臣目光冷峻,氣勢格外強悍。

「殿下,即便大皇子有罪,也該審問後再行定奪,您先斬後奏,是壞了國法家規,若人人都如此行事,朝綱何在?」

「再者,殿下所言不過是一面之詞,不足為信。」

「臣深以為然,公主殿下當堂斬殺大皇子,理該先押入大理寺候審,路親王以為如何?」

他們要關我?

我想不明白,但很快,我懂了。

父皇,母后不在。

我又斬殺了李淳。

如今健全的可以繼承大統的只有我懷裡的老十,他們如今都想做顧命大臣,挾天子以令諸侯。

而我這個嫡長公主是他們權臣之路上最大的阻礙。

我血涌喉中,怒不可遏,用匕首指著四周,厲聲道:

「本宮看誰敢?」

「如今守著邊疆的是本宮的夫君,敢對本宮不敬,大將軍歸來,必定踏平上京。」

眾人被我震懾,神色卻越發陰沉。

「殿下,即便如此,您一介女流,也不該干政,朝廷終究是男人的事情。」

「如今大皇子已死,請公主暫居公主府不得外出,剩下的事交給臣等商議。」

「十皇子是陛下唯一血脈,還請殿下將十皇子交給臣等輔佐。」

立刻就有人上來想將我懷中的老十搶走。

我面含如霜,乾脆利落的用匕首指著自己的脖子。

「本宮看看是誰想逼死朝廷嫡長公主?」

28

我目光冰冷的自眾人身上掃過,無人敢與我對視,一個個不自然的垂下眸子。

父皇母后的死他們並不悲傷,上京被搶他們不急著去追戎兵。

他們在乎的是自己的權力分割。

流水的王朝,鐵打的世家。

皇帝可以換,但只要皇帝想坐穩皇位,必定要任用世家子弟,任用他們這一批讀書人。

所以,他們不在乎誰做皇帝,他們在乎的是誰能挾持皇帝做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一個弱小的皇帝,甚至比李淳還好用。

我也陡然間明白,為何父皇兢兢業業,卻依舊無法逆天改命,原來真正的隱患是把持權力,架空皇權的世家……

這個道理我明白的太晚了……

我忍著淚意,腦中快速飛轉。

這些世家還沒有造反的決心,而勤王的兵馬會很快從各路趕來,只要挺過今日,我便有機會反敗為勝。

幾位大臣相視一眼,「殿下,您今日殺了大皇子,又挾持十皇子,究竟是為了大楚江山著想,還是想自己登基為女帝?」

「若殿下真為大楚江山著想,此時便該聽從臣等的建議,退回後宮,將前朝交給臣等處理。」

「若殿下想登基為女帝,此事史無前例,臣等即便死在此處,也絕不會讓殿下得逞。」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字字如刀。

我氣息一窒。

登基為女帝?

我手無兵馬,如何做女帝?

他們想往我身上潑髒水,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休想!

我看向一直沉默不語的皇室宗正路親王,「皇叔,你我一脈同源,您不為我說句話嗎?我今日的命運,焉知不是您的來日?」

路親王眉眼一震,顯然聽懂了我的暗示。

皇室嫡系垂危,路親王作為旁支,又是皇室宗正,他的子孫是皇帝的最優人選。

他一直不說話,大概是想看這些世家對付我,至於老十,一個稚子,養不活也是正常的事。

可世家勢大,即便他想讓自己的子孫坐上皇位,只怕也會落得與我一樣的下場。

他沉吟著,「福茂,幾位大人說的不無道理,你畢竟是一個女子,即便是嫡長公主,朝堂的事兒也和你沒關係……」

我氣息一窒,心都涼了。

恰在此時,殿門口傳來一個鏗鏘有力的聲音。

「末將王叢奉大將軍之命前來勤王,末將參見公主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宮外兩萬精兵聽候殿下吩咐。」

人群愕然,紛紛讓開,我便看見了跪在殿前的王叢。

他脊背挺拔,單膝跪地,仿佛一把利劍,隨時等著出鞘。

程肅派人來救我了?

他是怎麼料到上京有難的?

我緊繃的心一下子鬆懈下來,哽咽道:「王將軍請起!」

王叢躬身起立,目光精悍的從眾多大臣的身上掠過,最後落到了路親王身上。

路親王面色變了幾變,硬是擠出來一張笑臉。
喬峰傳 • 13K次觀看
奚芝厚 • 670次觀看
花伊風 • 1K次觀看
幸山輪 • 490次觀看
幸山輪 • 100次觀看
喬峰傳 • 720次觀看
喬峰傳 • 850次觀看
喬峰傳 • 780次觀看
喬峰傳 • 640次觀看
喬峰傳 • 3K次觀看
開心果 • 630次觀看
幸山輪 • 940次觀看
幸山輪 • 600次觀看
呂純弘 • 390次觀看
花伊風 • 160次觀看
幸山輪 • 300次觀看
幸山輪 • 400次觀看
幸山輪 • 670次觀看
幸山輪 • 390次觀看
呂純弘 • 9K次觀看
幸山輪 • 270次觀看
幸山輪 • 400次觀看
幸山輪 • 550次觀看
花伊風 • 560次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