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瑾昇愣住了:
「《史記》?他竟然已經在讀《史記》?這……這怎麼可能?」
「我不知道啊,或許吧!」
趙瑾昇失魂落魄地走了。
我盯著他的背影,冷笑出聲。
《史記》有多難,許多人二十來歲才開始學,一個小毛孩子根本就讀不懂《史記》。
趙瑾昇一向喜歡把別人比在下面,這下子,他還能比嗎?
冷不防,趙品言走到我面前,他凝眉看著我,似乎看一個巨大的疑團。
我瞪他:「你瞅什麼?」
趙品言意味深長道:「你又露出那種笑容,怪陰森的。」
我:……
我後悔當時重生早了。
不然我還想看看這臭小子是怎麼死的。
如果他面對殺死自己的仇人還能大度,我佩服他是條漢子。
趙品言又道:「你騙他作甚,你很討厭他嗎?」
我也學他的樣子:「要你管,我又不是你娘,沒必要給你交代那麼清楚。」
趙品言:……
其後許多天,我和趙品言開始了「少挨手板」以及「暗暗祈禱對方挨手板」競賽。
爭得不相上下,實在累慘了。
有一天,母親讓我進宮看望趙瑾昇。
我這才知道。
趙瑾昇病了,硬生生把自己累病了。
他每日卯時起床,子時歇下,一日只睡不到三個時辰。
其餘時間,不是在學習,就是在去學習的路上,小身板終於沒扛住,入冬的一場風寒就讓他倒下了。
即便病了,他睡夢中,依舊糊裡糊塗地背書。
我心中感嘆,難怪他上輩子能將我忽悠得團團轉,這小子對我狠,對自己也狠啊。
皇帝聽了,大為欣慰:
「他小小年紀就如此勤勉,皇后教導有方。」
季皇后擦著眼淚,露出一抹欣喜笑容。
我一聽,覺得糟糕。
我忙揉了揉眼睛,脆生生疑惑開口:
「表哥病著還背書,一定是夢裡還在挨先生的手板,皇帝舅舅,書上說,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您是不是不愛表哥,不然為什麼這麼逼他?他那麼瘦小,還要起那麼早,表哥真的太可憐了,嗚嗚嗚嗚……」
我毫不知羞地哭了。
兩串眼淚珠子不要錢一樣地掉落下來。
季皇后慌了。
皇帝沉了臉。
我哭著趙瑾昇,仿佛他快死了。
趙品言聽不下去,向皇帝告了一聲罪,便將我拉走了。
我依依不捨。
趙品言低聲在我耳邊道:「再演就過了,小心父皇讓你嫁給他沖喜。」
我一聽,眼淚驚沒了。
好險。
我的便宜皇帝舅舅真的能幹出來這種不是人的事兒。
我乖巧地被他拉走。
趙品言帶我到僻靜處,鬆開手,冷笑道:「看不出來,你戲倒演得好。」
我慢條斯理地擦乾眼淚:
「表哥,你說什麼呢,將來有一日你病得快死了,我也哭得那麼慘。」
趙品言:……
08
趙瑾昇在宮中養病,一養就是好幾個月,一直到年關他才漸漸好起來。
聽聞,皇帝狠狠訓斥了季皇后,說她把兒子當做爭寵的棋子,逼著小小孩子去學《史記》,簡直糊塗又自負。
季皇后丟了臉面,不敢反駁,終日以淚洗面。
而皇帝這一次將林貴妃晉升為了林皇貴妃,代替皇后操辦過年之事。
過年的前幾日,父親總算從邊關回來了。
對他來說,是一年多沒見我。
對我來說,已經是十幾年沒有見過他了。
我的父親死在下一年的初冬。
聽聞是戰死沙場,但具體如何死,我並不清楚。
那時,府中上下無人敢在母親面前提起父親的死,更無人到年幼的我面前來胡言亂語。
我只知道,我失去父親了,而母親白日裡強撐著長公主府的威儀,夜間卻常常以淚洗面。
這一世,無論如何,我也要保住我的父親。
我衝進父親的懷裡撒嬌,他將我舉高高,又用鬍子臉扎我。
我高興又嫌棄地尖叫。
皇帝哈哈大笑著,說要為父親接風洗塵。
而母親一貫驕傲的面容上也露出愉悅的笑容。
幾日忙亂過後,徹底安靜下來,我開始思考,怎麼才能幫父親避開死劫?
我掌握的信息太少了。
趙品言發現了我不對勁。
他攔住我,悄聲道:「你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我看著他,忽然湧起好奇心。
他上輩子無人幫,無人搭理,到底是怎麼在季皇后的手中活下來的,還能掌握兵權,帶兵造反?
看來,他遠比我想像的陰險狡詐得多。
我試探著問道:「一個常勝將軍,有強壯的兵馬,有充足的糧草,為什麼還是會戰死沙場呢?」
趙品言凝眉:「這種情況,大概……是有內奸。」
我心跳得厲害。
「如果有內奸的話,什麼人最可能是內奸?」
「大將軍活著動了誰的利益,誰就是內奸。」
我如遭雷擊。
父親死了,長公主府就是一塊肥碩的肉。
父親手中的兵權,母親手中的財富,都會引人覬覦。
誰娶了我,誰就是最大的獲利者。
我將目光艱難地移到了皇宮的方向。
上輩子害了我父親的到底是皇帝,還是趙瑾昇母子?
趙品言看我面色不對,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你想什麼呢?」
我打掉他的手,狠狠瞪了他一眼。
趙品言訝異:「我得罪你了?」
我氣惱地轉身。
對對對,你們全家都得罪我了。
日子倏忽而過,很快,父親再次出發。
他臨走的前一晚,我故意做了噩夢,驚叫連連地醒來。
醒來後,抱著父親痛哭流涕,說自己夢見戰火隆隆,還夢見他受傷流血。
父親笑著安慰我,並不當回事。
我心急如火:
「父親,您若真不以為然,我和母親怎麼辦?」
父親愣了一下,輕輕撫著我頭上的發:
「不用你憂慮,父親自有主張,糧草、兵馬、我身邊的人都是信得過的。」
我急了,用手指著皇宮的方向:
「那裡的人呢?可信嗎?」
父親不可思議地看著我。
我咬咬牙,恨聲道:「我討厭他們看我的眼神,像看一塊肥肉,若這肥肉是有主的,他們自然不能拿,可若那主人不在了呢?」
父親渾身一震,他目光悲憫地看著我,將我重重地抱在懷裡:
「嬌嬌,你和你娘都受苦了。你放心,爹爹知道怎麼做,就算拼了性命,爹爹也會護著你們周全。」
他上輩子的確做到了。
在他走後許多年,虎嘯軍掌握在母親的手中。
可母親不能親自上戰場掙軍功,父親的餘威和恩義隨著時間流逝,會慢慢消散不見的。
這輩子有了我提醒,我想他會做得更好的。
不過,我還是不能放心。
我見天兒往宮裡跑,拉著趙品言在皇帝面前晃悠。
皇帝見了趙品言自然要考他一考,趙品言應對得當,得了幾次誇獎和賞賜。
不過,他到底煩了:
「你再不說是何事,我就不和你逛了。」
我急了:
「你不跟我到宮裡來,以後就不要到我家讀書。」
「那好,你一個人挨六份手板。」
我:……
算你狠。
我斟酌著忽悠趙品言:
「你在皇帝舅舅面前多露露臉,對你不是有好處麼?」
「我再問你一遍,你到底藏著什麼事情?」
「我就想看看宮裡稀奇的東西。」
「你就接著編吧!我會幫你留意稀奇的東西,但你不要跟著了。」
他嗤笑一聲,朝著御書房去了。
我看著他的背影,心情很複雜。
趙品言沒有趙瑾昇說的那麼壞啊。
他明明知道我在胡說八道,依然選擇幫我。
這種感覺太神奇了。
沒幾日,趙品言給我帶來一幅夜宴圖。
「這幾天最稀奇的就是這個了,你看了就燒掉,我偷看後畫下來的,見不得光。」
我仔細看了一圈,這圖上畫的是宮中人物,但有一個人不一樣,他是胡人,明顯和我們的長相不同。
我捏著那畫像,心裡明白,真的是皇帝。
他希望我的父親死。
我雖不記得父親是怎麼死的,但我知道父親死後,胡人前來和談,他們獅子大開口,皇帝竟然答允了。
前世我以為是皇帝懦弱,現在想想,分明是皇帝兌現諾言。
他們如果暗中一直有往來,這種密談肯定不能以信件溝通,胡人必定是要派人過來的,沒想到果真如此。
我忍著滿心怒火,誇了趙品言幾句。
趙品言冷冷道:「不想夸就別誇了,陰陽怪氣的,我以為自己得罪了你。」
我:……
要不是靠他分擔手板,我一定將他驅逐出長公主府。
我狠狠瞪他一眼,跑去找母親。
我假裝興奮的樣子,低聲在母親耳邊道:「娘,您看,宮宴上有個鬍子,長得和我們不一樣。」
母親臉色驟變,她從我手中拿過紙,看完之後,面色鐵青地將紙用火燒了,旋即匆匆出門。
我鬆了一口氣,一摸眼角竟然有一滴眼淚。
我焦急地等著消息。
初冬,上一輩子父親祭日那天,我悄悄地在內心祈禱滿天神佛,只希望他們靈驗。
其後許多天,京城裡籠罩上了寒霜,而捷報打破了這冰冷,添上了一絲火熱的喜氣。
邊疆大捷。
父親贏了。
他追著鬍子跑了上百里,讓鬍子連丟大片土地,若不是糧草不濟,怕是會殺到鬍子的王城。
滿城歡欣,鑼鼓喧天。
我悄悄地哭了一鼻子。
母親摟著我,也哭了。
她輕聲道:「嬌嬌果然是小福星,多虧了你。」
09
這個年,父親要回京受封了。
皇帝『高興』得夜不能寐。
季皇后容顏憔悴,聽聞趙瑾昇自病癒後總愛生病,她愁得已顧不上爭寵。
林皇貴妃如日中天,她沒有兒子,對趙品言還挺好,似乎有將趙品言要來自己養的意思。
我滿心不在乎。
大人們的事情,關一個八歲小朋友什麼事呢?
我掐算著日子,只等父親回來。
沒想到,城外的馬一匹匹往宮中跑,接著傳回了父親遇刺的消息。
說是一隊鬍子喬裝打扮成商隊刺殺了父親,父親如今生死未卜。
母親聽聞消息,連夜出城尋人。
臨出門前,她下了令,讓府中人死死護住我。
嬤嬤生怕我出事,將我照看得嚴嚴實實。
那一刻,我深恨,為什麼我回到了幼時?
若我再大一些,是不是就能幫上父母的忙?
時光匆匆,一轉眼半個月過去,父母消息全無。
我從最開始的以淚洗面,漸漸變得麻木。
我也明白了一件事情:
我可以幫父親避開一次死結,但只要皇帝在,只要他的猜忌在,只要他將這猜忌傳遞給他的繼任者。
那麼,父親和母親的死結就一直存在。
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那一刻,我起了殺心。
可我只是一個孩童,如何能殺得了廟堂之上的皇帝?
我想了一遍又一遍,目光落在了上門算命的道士身上。
這些時日,父母不在。
府中人心惶惶,而許多和尚道士也上門打秋風,借著占卜算命的工夫說幾句吉祥話,便能討得許多賞銀。
我說要外出去道觀祈福,還拿出主子的威儀,嬤嬤怎麼也攔不住,只能唉聲嘆氣地替我準備。
出門的那天,我見到了趙品言。
他一身戎裝,穿著鎧甲,看我容顏憔悴,難得說了一句人話:
「你要好好吃飯,若姑母和姑夫回來瞧你瘦了,要難受了。」
我「嗯」了一聲,便上了轎子。
看他跟在身邊,我沒好氣地問:
「我去道光觀,你去哪裡?跟著我做什麼?」
「姑父姑母不在家,我自然要護著你,你只走你的,別管我。」
「你護得了我?」
我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我就不信,皇帝要殺我父親,他看不出來。
他現在是我仇人的兒子。
趙品言面色嚴肅:「我說護得了就護得了。」
他一拍馬臀,在前面開路。
他人長得高大,器宇軒昂,鎧甲錚亮,頗有幾分少年將軍的意味。
我長嘆一聲,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不想和一個半大孩子計較,卻也沒有放下恩怨的雅量。
就如此彆扭著。
到了道光觀,觀主親自來迎我。
我祈福之後,參觀他的丹房,問一問他煉丹之事。
他頗為得意道:「殿下莫要小看煉丹之道,煉丹講究天時地利人和,準備丹材便要耗時多年,選日子定吉時,一爐丹藥中能出一枚金丹便是天賜之物,還要有福之人才堪享用,此乃真正的千金難求。」
「你煉出來過金丹麼?」
「貧道不才,也曾出過一枚金丹。」
他撫摸著鬍子,甚是得意。
我偏偏一副不識貨的樣子:「才一枚啊!」
眼看著老道士垮了臉,我心情頓好。
我在道觀一連住了三日,將道觀整得雞飛狗跳,翻亂了老道士的書房,不小心摔了丹罐,得罪了觀主以及一群大中小道士。
我離開之日,道觀上下都鬆了一口氣,有人忍不住臉上露出愉悅的笑容。
我掀開轎簾,笑吟吟道:「我過段時日再來哦!」
眾人臉上的笑容似乎僵了。
我滿意地收回手,放下帘子的瞬間,握緊了拳頭。
丹方已經混進了書房,希望能夠被觀主儘快察覺,能做的我都已經做了,其餘的只能聽天由命。
上輩子,皇帝害死父親後,似乎覺得自己居功至偉,可以歇歇了。
他將政務交給幾位重臣,便耽於後宮以及求仙問道。
而道光觀的觀主痴迷煉丹,竟真的被他弄出來一個厲害的丹方。
這丹方會大大提高金丹的成丹數量,那金丹模樣好看,看起來就貴不可言。
皇帝信了,服食丹藥三年後,暴斃而亡。
趙瑾昇當太子時,曾經弄來丹方,憂心忡忡地抨擊責罵,一片父子情深模樣。
那時我問他,何不直言勸諫父皇?雖然會被父皇訓斥,但總不能見死不救。
他長嘆道:「你不懂!」
我心裡納悶得緊,真以為自己不懂,不敢亂出主意。
現在想想,那時他分明巴不得皇帝趕緊死了,他繼位。
怎麼肯去勸阻?
他那副模樣,只是拉攏人心的手段罷了。
可笑我當時怕他萬一被人害了,努力記下丹方,免得被人忽悠。
上一輩子,我沒用上那苦心。
沒想到這一輩子,竟然用上了。
趙品言護送著我回京,一路上真的遇到了一隊小毛賊。
他帶人奮力格殺時,趙瑾昇竟然也帶人冒了出來。
兩位皇子坐鎮,侍衛們格外賣力,很快殺退毛賊。
兩人掀開我帘子的時候,我一個也不想理會,假裝自己睡了,什麼都沒聽到。
趙瑾昇想叫醒我,似乎被趙品言一把捂住嘴拉走了。
轎子外,兩人在爭吵。
「我看看錶妹是不是受傷。」
「她睡得很好,你不要吵她。」
「她怎麼可能睡得著?」
「她日夜為父母祈福,心焦如焚,怎會不累?你若再敢無禮,我回去就告訴父皇。」
被窩裡,我忍不住哭了。
現在的我,真的成了一塊噴香的肥肉,誰都想咬一口。
皇帝不會殺我,他只會讓他其中的一個兒子娶了我,以此來彰顯皇家的仁德,還能順便收服父親的虎嘯軍,以及母親偌大的錢財寶庫。
作為曾經貨真價實的公主,母親手中有的可不僅僅是那一份皇帝賜下來的嫁妝,還有先皇和先皇后留給她的無數財富。
這些都令人眼紅。
回程的路上,是詭異地沉默。
一直到進公主府,我才終於「醒」了。
「表妹!」
趙瑾昇一臉喜色,在我面前瀟洒地收回劍,一副一直護著我的模樣。
我打了個呵欠,嫌棄道:「你怎麼瘦成這個樣子?身體不好,就不要學別人舞刀弄劍了。」
趙瑾昇勉強一笑,表功道:「剛才有毛賊前來,你聽到了嗎?是我救了你!」
我看了看陰著臉一言不發的趙品言,淡淡道:「我睡著了,沒聽到,品言哥哥,有毛賊嗎?」
趙品言緩緩開口:「沒有!」
我立刻在臉上颳了幾下,嘲諷趙瑾昇。
「你騙人,羞羞羞!天子腳下怎麼可能有毛賊,你想說皇帝舅舅治下不嚴嗎?我這就進宮去告訴舅舅。」
趙瑾昇慌了,他小臉終於繃不住,氣得一跺腳:
「別去,你們……算你們狠!」
他被氣跑了。
我冷哼一聲,慢悠悠地進了長公主府。
趙品言依舊跟在我身後,我實在不想見他,猛地轉身,狠狠瞪他一眼。
目光相視的瞬間,他似乎懂了。
他面色倏然雪白:
「嬌羅……」
「以後,你別來了。」
我轉身回了公主府,背上似乎一直有一道目光,而我的心仿佛也被刺了一下。
三個月後,父親母親依舊杳無音訊。
有人說他們死了。
有人說他們活著。
皇帝下旨,一日找不見大將軍和長公主便一日就當他們活著,一切照舊。
他對我更禮遇了,無數賞賜不要錢似的抬進長公主府。
我依舊過自己的日子。
不同的是,這一次我要一個人應付六個先生。
好在,那些先生憐惜我,竟沒有一個人苛責我。
而我變得更刻苦了。
我以為自己重生,掌握了先機,就能改變命運。
可命運並沒有變好,似乎變得更糟糕了。
至少上一世直到我十五歲出嫁時,母親都好好的。
可這一世,我連母親都沒有了。
我想,一定是哪裡出了問題,我想不透,只能在書海中搜尋。
我開始著手建立自己的勢力。
我有錢,還有母親留下的老人,前面雖苦,但經過最初的兵荒馬亂,一切終究走向正軌。
而宮裡的消息,也源源不斷地傳來。
宮中,林皇貴妃終究還是搶到了趙品言為養子。
聽聞,趙品言被季皇后苛責的時候正好被皇帝看見。
趙品言看著自己的父皇淚如雨下。
皇帝心一軟,痛斥了季皇后,剝奪了她繼續撫養趙品言的權利,將他放在了林皇貴妃的名下。
此舉自然激起了驚濤駭浪。
先皇后的兒子寄養在林皇貴妃名下,豈不是由嫡子變成了庶子?
如此,是要捧趙瑾昇了?
可季皇后卻被皇帝下旨申斥,看著要失勢。
若不為趙瑾昇,難道為趙品言?
如此,便是要廢后啊!
一時間,眾說紛紜。
我聽聞消息,嗤笑一聲。
我兩輩子都沒有見過趙品言痛哭流涕。
他如此造作,恐怕是和林皇貴妃商量好的。
他要以退為進,參與奪位了嗎?
若他參與奪位,我該怎麼辦?
10
說實在的,趙品言在我心裡是比趙瑾昇好一些,但也僅僅是好一些。
對於皇宮裡的那些人,我不喜,也不信。
重來一世,我不會把長公主府滿門寄托在一個男人的身上。
可要給自己謀一個出路,怎麼謀呢?
重走母親的老路嗎?
當年宮廷之變,皇子被殺,母親作為唯一的嫡公主,從一眾宗親中選了皇帝繼位。
可皇帝不信她,只想除了她。
上一世,父親死了,母親死了,我沒有活過二十歲。
我的眼光不比母親好,即使重走母親的老路,恐怕也是一樣的結局。
那我造反嗎?
可我連父親的虎符都沒有看到,想憑著父親的威望去掌握一支軍隊,是痴心妄想。
但後來我想,我還小,只要皇帝還想假仁假義地供著我,我就能等待時機。
時局波詭雲譎,又是一年宮宴。
皇帝看著我身邊空了的席位,感慨之餘落淚了。
「想當初,長公主和駙馬尚在,宴席之上,何等歡樂,如今,斯人已逝,朕倍感傷懷。」
我:……
我心中憤懣,噁心得要命。
卻不得不攥著帕子,擦著眼睛,表示哀痛。
我是真哭,其餘眾人則是配合皇帝演戲。
有些人哭得真切,若我真是一個孩童,恐怕就被忽悠了過去。
很快,林皇貴妃出來打圓場。
音樂響起,歌舞響起。
眾人獻禮獻技。
二皇子高興地引薦了一位道長給皇帝,說這是他費了許多工夫才找到的活神仙。
我一瞧,是個老熟人——道光觀的觀主。
那老道士一副道骨仙風的模樣,當場為皇帝敬獻了一瓶金丹。
那金丹一出,舉座皆露出艷羨神色。
皇帝捋著鬍子,在老道士的吹捧下,漸漸認為自己可以和秦皇漢武相提並論。
我垂下眼睛,終於有了一絲笑意。
很好!
我的父親母親不見了,狗皇帝也來陪葬吧。
那份丹方是改進過的,想來也就兩年工夫,皇帝便能一命嗚呼。
到時候,我再來檢舉趙瑾昇謀害皇帝。
一箭三隻沙雕。
這一世,我要他們統統為我父母陪葬。
出了宮。
回程的路上,一個人影倏忽鑽進了我的馬車,我一劍搭在了他的脖頸上。
趙品言安靜地看著我,似乎一點也不介意我手中劍。
他從懷裡拿出一份點心,一言不發地遞給我:
「你沒吃東西,墊一墊。」
我收回劍,閉上眼睛:
「滾!」
我知道自己很傷人。
可我無法面對仇人之子。
趙品言一把將點心塞進我手裡:
「嬌羅,不管你怎麼想,我是沒有變的。」
他叫停馬車,跳了下去,大步流星地離開。
我看著他的背影,捏碎了手中點心。
日子一天天過,我漸漸長大,漸漸開朗,也漸漸有了名聲,遊走在皇室宗親之中,沒心沒肺的樣子。
而宮中,林皇貴妃和季皇后的鬥爭越來也激烈。
終於,有一日,我淪為了一顆棋子。
季皇后為趙瑾昇求娶我。
皇帝沒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
趙瑾昇反倒興高采烈地來邀我同游上清苑,意思為我慶賀生辰。
我拒絕了。
趙瑾昇沉了臉:
「嬌羅,你如今已是這般地步,世上除了我還有誰會對你這樣好?
「你曾經倒是對大哥好,可你看看,自你出事後,他來看過你幾回?
「虧你以前將他養在家中,對他掏心掏肺,你生辰,他可曾想著你?」
我有些厭了。
這種打一棒槌給一顆棗的做派。
我上輩子聽得夠夠的。
我冷聲道:「自父母離世後,我已決定不過生辰,不勞二皇子費心,二皇子請!」
「齊嬌羅,若我要你一定去呢!」
趙瑾昇如今有了一些皇子的威儀,沉著臉,很能唬人。
他如今算是得意。
老道士很得皇帝的歡心。
季皇后用了老道士給的駐容丹,整個人重新泛起光澤,有再次得寵的勢頭。
他對我大呼小叫,大概是覺得自己有了底氣。
可惜啊,底氣這東西,別人給的終究是假的。
我抬眸,慢條斯理道:「二皇子,你是想欺負我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女嗎?若如此,不如我撞死在宮門前,如了你的意可好?」
趙瑾昇面色青寒,咬牙切齒,恨得牙癢:
「不知所謂,你不愛去也沒人強迫你,別以為自己國色天香,我非你不可。」
他一甩袍袖,轉身就要走。
驀地,他被人一拳頭打在臉上,往後一個趔趄跌倒在地。
是趙品言。
趙品言面色鐵青,騎到趙瑾昇身上,一頓老拳胖揍。
趙瑾昇也不甘示弱,回拳反擊。
可惜,他那點兒力氣,完全不是一直習武的趙品言的對頭,被揍了個結結實實。
我看得心驚肉跳,又恨不能自己就是趙品言的拳頭,也爽兩拳。
兩人被侍衛拉開,回到宮中,各自挨罰。
而我在地上撿到了一隻錦盒,裡面是一個斷成兩截的玉簪子。
嬤嬤躬身道:「是從大皇子身上掉下來的。」
我「哦」了一聲,將錦盒放回原地。
晦氣!
宮中消息傳來,趙瑾昇被打得很慘,回去直接就醫。
而趙品言被罰跪。
季皇后怒火交加之下,宣我進宮拜見。
她見到我,早沒有母親在時的親昵巴結,只有濃郁的、毫不遮掩的厭惡:
「你可知錯了?」
我瞧著她,她臉上泛著光澤,但眼有疲色,仿佛一段枯木強行開出一朵漂亮的花。
駐容丹真是害人不淺啊。
上一世,她覺得自己顏色天成,可不會用這些。
見我不說話,她冷笑道:「此事因你而起,你便留在此處為二皇子侍疾吧,什麼時候二皇子好了,你再出去。」
趙瑾昇躺在病床上,睡得沉沉的。
我陡然間明白了,她是想損了我的名聲,我一個未嫁女貼身伺候一個男人,即便不用我沾手,傳出去也不清不楚。
到時候,我不得不答允和趙瑾昇的婚事。
這算盤打得響亮,我上輩子就聽過了。
這輩子,她怕是沒睡醒。
我抬眸平靜道:「皇后娘娘,若我母親尚在,您會讓我給二皇子侍疾嗎?」
只怕不僅不會,反而還要狠狠地責罰趙瑾昇,以此來寬慰我母親。
季皇后怒了。
她柳眉倒豎:
「賤婢敢如此嘲諷本宮和二皇子?給本宮掌嘴!」
一個嬤嬤獰笑著走來,就要打我。
忽地,門被人推開。
皇帝正負手而立,冷眼瞧著那要打我的嬤嬤:
「朕看誰敢!」
一屋子的嬤嬤、宮女、太監,急忙跪下。
季皇后反應了一瞬,也淚眼婆娑地跪下:
「陛下,她便如此頂撞臣妾,還請陛下為臣妾做主。」
皇帝冷聲道:「你心中如何想,真以為朕不知,朕答允你思量,你便如此急不可耐?」
皇帝身後,林皇貴妃俯下身來,拉起我的手,心疼道:「嬌嬌被嚇壞了吧?隨本宮一起去吃些東西吧?」
我紅著眼睛,小心翼翼地瞧著皇帝,見他首肯了,才屈膝行了一禮,被林皇貴妃牽著去了。
身後,傳來帝後的爭吵。
林皇貴妃笑了,腳步輕盈又放鬆。
等到了她的宮殿,她坐在上位,屏退左右,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你手中當真有本宮想要的東西?」
我看看四周,不想待在這裡。
我問她:「大表哥呢?」
林皇貴妃愣了一下,滿意地笑了:
「難為你記得他,他正在竹園罰跪呢。」
「我去瞧他,作為答謝,這枚珠釵送給皇貴妃娘娘。」
我轉了轉珠釵的柄,稍作暗示,便笑著將東西恭敬地給了林皇貴妃,轉身去找趙品言。
那珠釵里有丹方,有一枚丹藥,只要林皇貴妃不傻,都知道該怎麼辦。
遠離林皇貴妃的宮殿,我才徹底放鬆下來。
季皇后宣我進宮,我怎會不防備?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不得不說,林皇貴妃帶著皇帝來得剛剛好。
我去竹園,遠遠地看見趙品言跪在竹下,他身姿挺拔,如松如竹,目光看著青磚,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想了想,走上前。
他抬眸看我,那一眼,清澈又沉穩。
我輕聲道:「多謝!」
他眸光驟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