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見了同為穿越者的江陵,我們順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
他想立功,我出謀劃策。
他欲奪嫡,我傾力相助。
他抱著我感謝蒼天:
「要不是有你,就我這天崩開局,早該 GameOver 了!」
他登上九五至尊,立我為後,發誓此生只有我一人。
他笑著與我調侃:
「咱們都是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思想與這些古人完全不同。」
「就算你想讓我充盈後宮,我也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可後來,他一個又一個往宮裡抬人,還為了一個罪臣之女,將我貶入冷宮。
再睜眼,我竟然回到了與他相認那日。
他攥緊我繡著「12345」的手帕,激動地問:
「奇變偶不變!」
1.
看著熟悉的場景,我心跳驟然加速,猛地向後退了兩步。
宮牆的拐角處,一道身影沖了過來。
跟著我的容姑姑反應極快,立刻上前一步,用她略顯豐腴的身軀,擋住了江陵窺探的目光。
「七皇子恕罪,秦小姐是五公主的伴讀,現下趕著去寧安宮呢,耽擱不得。」
江陵顯然是從冷宮的破牆翻出來的。
他髮絲微亂,月白色的錦袍下擺沾著泥漬,手中攥著一方手帕。
是我剛才被風吹走的那塊,上面繡著阿拉伯數字「12345」。
「你讓開!」
江陵的聲音帶著急切,伸手就要推開容姑姑,「我就問她幾句話。」
再不被重視的皇子也是皇子,誰也不敢斷言,哪天他會不會被天子記起,有翻身的那一日。
容姑姑猶豫了片刻,還是選擇默默退到了我身後。
我一點也不想搭理這位老鄉。
他前世的承諾,和違背誓言後的渣男嘴臉,讓人想起來就有種作嘔的感覺。
垂下頭,我對他俯身行禮。
「見過七殿下。」
我行禮的動作標準,腰肢彎出恰到好處的弧度,裙裾紋絲不動,與古代的世家閨秀沒有半分不同。
江陵楞了一瞬,眼底閃過一絲遲疑。
我心裡冷笑,前世為了能幫他尋求助力,我陪著太后在山寺禮佛半年。
太后是個極重規矩之人,為此我日日頂著水碗練習儀態,天不亮就起來寫毛筆字。
那半年,我抄爛了經書,跪腫了膝蓋,才得了太后青眼。
有太后為江陵鋪路,他才在奪嫡之爭中站穩腳跟。
可他登基後,卻讓太后搬進避暑的行宮,無召不得回京。
為此,我還與他大吵過一架,罵他卸磨殺驢,忘恩負義。
他卻只是漫不經心地摩挲著玉扳指,淡淡道:
「綰綰,你太天真了,帝王之術,豈能容人掣肘?」
回憶戛然而止,我聽見江陵壓低的聲音,帶著幾分希冀和試探在我耳邊響起:
「大吉大利!」
他又搖了搖頭,「不對不對,你不一定玩吃雞,可能說不出下一句。」
「那——奇變偶不變!」
2.
我睜大眼,露出不知所措的茫然。
「殿下在說什麼?臣女聽不明白。」
江陵不死心,把手帕舉高,差點懟到我臉上。
「這是你的吧?這上面的數字,也是你繡的對不對?你是不是……」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我搖頭打斷。
「這不是臣女的帕子,殿下怕是認錯了人。」
怎麼會不是我的呢。
這帕子是我剛穿來那日繡的。
突然出現在一個陌生的地方,讓我驚慌無措。
既害怕被人發現異樣,又思念遙遠的現代生活。
夜裡睡不著,便爬起來,歪歪扭扭在手帕上繡數字,來確定自己不是做夢。
江陵盯著我看了半晌,似乎想找出什麼破綻。
他咬了咬牙又問道:
「你都沒仔細看,怎麼知道不是你的?」
我順從地「仔細」看了看帕子,甚至伸手輕輕撫過那歪斜的針腳。
隨即搖頭,語氣篤定:
「確實不是臣女的。」
他沉沉地嘆息一聲,終於側身讓開了路。
我暗自鬆了口氣,僵直著身子,帶著容姑姑繼續向前走。
就在我們即將錯身而過時,就聽江陵大聲喊道:
「快看!飛機!」
我的脖子幾乎要不受控制地仰起,視線本能地想要搜尋天空。
但前世磨練的意志力,讓我生生克制住了自己。
我緩緩轉過身,蹙起秀氣的眉頭,臉上寫滿了恰到好處的困惑:
「殿下剛才是在喊什麼人嗎?」
江陵露出了濃濃的失望。
「真的不是你啊……」
他頹然將帕子揣進了衣襟中,不再管我,轉身大步離去。
我將憋著的氣緩緩吐出,幸虧現在的我還不太會刺繡,連個像樣的名字都繡不出來。
若是帕子上繡了名字,就怎麼也說不清了。
3.
前世,我們相認之後,我就打定主意全力助他。
我傾盡所學,幫他建功立業,讓他這個默默無聞的皇子,一步步走進天下人的視野。
在這異鄉里,我把江陵當作了唯一的依靠,僅有的知己。
我們如履薄冰,努力學習這裡的一切,生怕有一日被人發現是異類,而丟了性命。
我們相互慰藉,給彼此打氣,慢慢生出了別樣的情愫。
後來,他黃袍加身,第一道聖旨就是封我為後。
十年間,他也像承諾的那樣,後宮空懸,只有我一人。
朝堂奏摺、軍國大事,他都會同我商議。
我們共享盛世。
有些看不慣我的御史上奏,說我「牝雞司晨」、「後宮干政」,也都被江陵怒斥駁回。
記得那年上元節,他拉著我的手走過十里河燈。
「綰綰,這世上只有你最懂我,我們是真正意義上的靈魂伴侶。」
可不知從何時起,琴瑟和鳴的弦聲里有了雜音。
我們開始生了矛盾。
我想找一找回到現代的方法,可他卻突然面沉似水。
「現代?」江陵猛地推開雕花窗。
「既然穿越到這裡,就一定是天意。說不定咱們在現代都已經死了。」
「這裡不用 996,不用買社保還房貸,你我就是這個王朝的最高統治者。」
他忘了曾經的提心弔膽,忘了我們如何思念回家。
如今的江陵展開雙臂,眼中滿是暢快。
「你看這萬里河山!我們擁有這裡的全部,所有人都跪伏在我們腳下。想要什麼,一個眼神,就有人會意。你為什麼還執著要回去呢?」
他是這裡的受益者,我呢?
被困在高牆之內,被人用禮教束縛,完全要依附於他而活著。
我不想與他做無意義的爭吵。
可從那之後,我身邊多了不少護衛,名義上保護我出行,實則監視我的一舉一動。
江陵好像認定我不會放棄尋找回現代的路,甚至害怕我將他一起帶走。
「回不去的,你就乖乖認命吧!」
再後來,我想建女學,想讓更多的女子讀書識字,認識這個世界。
我親自撰寫書籍,還將以前學過的知識引入太學。
朝堂上頓時如炸鍋一般。
「妖女禍國!」
「不想著誕下皇嗣,不願意擴充後宮,卻在這裡妖言惑眾!」
御醫為我和江陵診斷過,我們並沒有任何問題。
我懷疑是因為穿越的原因,才讓我們無法擁有子嗣。
可是江陵不信。
他把一摞奏摺推到我面前。
「那群御史確實迂腐,但也不是全無道理。你一下子搞這麼大,我也很有壓力。」
「我是為了你才同意新人入宮的,總要給天下人一個交代。一個皇帝丁克,也說不過去啊?」
說完,他小心翼翼偷看我的神色,嘴上說著為了我好。
「你放心,我不會碰她們。這群古代女子,可與你不一樣。她們哪懂咱們的心心相知。」
「有了她們做擋箭牌,你也能輕鬆一些。」
4.
起初,江陵確實恪守承諾。
那些被選入宮的世家貴女,一個個乘著鸞轎抬進朱門,卻從未得到他的垂青。
他甚至派心腹太監,去挨個敲打了一遍。
「陛下心中唯有皇后娘娘一人,爾等若是安分守己,尚可保全富貴,不然……呵!別怪宮規無情。」
直到有一日,江陵途經御花園,看到了雲貴人穿著月牙白的輕紗,在落英繽紛間翩翩起舞。
她的身姿如弱柳扶風,眼波流轉間,似怯似羞。
江陵駐足良久,目光凝滯。
一曲終了,雲貴人驀然回首,見龍袍加身的帝王正凝視著自己。
她頓時驚惶如小鹿,雙頰飛紅,盈盈下拜。
一滴香汗,順著她雪白的頸項滑落,悄然沒入衣襟。
那一瞬,江陵的呼吸仿佛都停了。
當晚,江陵就睡在了雲貴人宮中。
醒來後,龍袍都沒穿戴整齊,便匆匆跑來給我道歉。
他不安地搓著雙手,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綰綰,我,我……一時鬼迷心竅,多喝了兩杯,就和她滾到了床上。」
「我向你保證,這種事以後絕不會再發生!」
不久,他又用同樣的說辭,宿在了王才人榻上。
後來,他睡遍了所有妃嬪。
「綰綰,你要理解我,我需要一個皇子來繼承大統!」
江陵不再來找我討論國事,我的建議他也不再採納。
在我又一次提及女子入仕為官時,他眸中的溫情徹底冷卻。
取而代之的,是帝王獨有的疏離與威壓。
「秦綰,你作為皇后的職責是幫朕管理後宮,而不是去搞什麼女學、新思想。」
「這些荒唐的念頭,你趁早收了。若不是朕,你能坐上皇后的位置嗎?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朕才是皇帝,你不要手伸得太長!」
他拂袖而去,整整三個月沒有再踏進我的宮門。
我眼睜睜看著,那個曾與我暢談未來的現代靈魂,一點點被皇權腐蝕,最終與這深宮裡的帝王再無二致。
他與我來自同一個世界,不應該是最理解我的人嗎?
5.
江陵開始限制我的自由,讓我用三綱五常約束自身。
後來,他更是將一位罪臣之女洗白身份,冊封貴妃,封號「昭」,寵冠後宮。
當昭貴妃在我面前「不慎」摔倒後,江陵勃然大怒,斥我不能容人,一道聖旨讓我滾到冷宮裡「反省」。
如今細想,他一個受過現代教育的人,怎會看不出那些拙劣的伎倆?
或許,他早已厭棄了我這個「異類」,只等一個冠冕堂皇的藉口,將我徹底抹去。
可我畢竟在他落魄時一路陪伴,身後的秦氏一族更是實力雄厚,手中還握著他的「小秘密」。
他只能步步為營,徐徐圖之……
江陵摟著哭哭啼啼的貴妃,居高臨下睥睨著我。
「秦綰,你跪下給婷兒道歉,朕既往不咎。」
我從未跪過,這是他當初給我的特權,如今竟然要我跪下。
十年沒有磨平我作為現代人的傲骨,我轉身走向冷宮,沒有半分猶豫。
「江陵,好自為之。」
這一次,恩斷義絕。
古板的御史們雖然不待見我,但我在民間的聲望很高。
入冷宮當日,就有百姓自發聚集到宮門口請願。
宮內的宮女太監更是跪了一地。
江陵慌了。
他怕我突然發難,魚死網破,更怕我揭穿他的老底。
只得假惺惺跑到冷宮,捂著心口,讓我體諒他。
「綰綰,十年了,有什麼執念都該放下了。」
「朕知道你並非有意推了婷兒,可總要給她一個交代。過幾日,待她消氣了,我就接你回鳳棲宮。」
「哎,朕也有難處啊,坐在這個位置雖然風光,卻忙得不可開交。你要多為我考慮考慮!」
他能有什麼難處。
日日站在那裡,看小太監給我送餿掉的飯菜,大冬天不給我炭火。
熬鷹般折磨了我三個月。
他往死里整我,想要我低頭認命,受他擺布。
早知道我能重生,我早就扇死他了!
既往不咎這個詞太虛偽,他最好祈禱,不要被我逮到機會。
6.
我住在五公主江寧安的寧安宮。
幾日下來,宮人們私下議論紛紛,說七殿下江陵仍執著地拿著那條帕子,四處尋人。
戶部侍郎之女柳柔捂住嘴輕笑:
「聽聞你也被七殿下攔過,雖說他如今不受待見,可到底是皇子龍孫,日後總歸是要封王的。」
她眼波流轉,語氣卻藏著針。
「怎麼,你不會連王妃的名頭都瞧不上吧?」
柳柔是前世昭貴妃的嫡姐,眉眼間與她那蛇蠍心腸的妹妹有五分相似。
因著我們都是江寧安的伴讀,她處處與我較勁,仿佛踩低了我,便能襯得她更高貴些。
我懶得與她計較。
畢竟不用多久,戶部侍郎就會因為剋扣邊關糧草一案,全家下獄,流放千里。
可我越是不搭理她,她越是覺得我好欺負。
在江寧安笑著問我們聊什麼的時候,柳柔指著我故作親昵:
「綰綰說起七殿下攔住她的事情,倒像是一段緣分。臣女也曾路過冷宮,可七殿下從未攔下過我呢。」
江寧安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
我停下研墨的手,淡淡道:
「七殿下認錯人罷了。」
沒有慌亂,沒有辯解。
只是簡簡單單一句話,倒是讓這位皇后嫡出的公主眸光微動,似有讚許。
江寧安的性子我再熟悉不過,前世聽聞我被貶冷宮,她得千里迢迢從封地趕回京城,要給我撐腰。
可惜,還沒等見到她,我就重生了。
江寧安吹了吹茶沫子,掃了眼柳柔,慢悠悠抿了一口。
「人人都覺得皇家好,擠破了腦袋也想進來。有的人卻避之不及,有趣呢。」
柳柔臉色微僵,隨即又堆起甜笑:
「公主說笑了,能侍奉天家,是幾世修來的福分呢。」
說著,她意有所指地瞥向我,「只是不知某些人清高給誰看。」
柳柔心儀太子已久,柳家更是巴望著出一個太子妃,哪怕太子體弱,不知能活多久,他們也想賭一賭。
她費盡心思擠進江寧安的伴讀之列,就是盼著近水樓台先得月,踩著江寧安攀附東宮。
而我出身鎮國公府,更是太子妃的熱門人選,柳柔忌憚我也在情理之中。
她還想再刺我兩句,卻被殿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
一名宮女慌慌張張闖了進來:
「公主,七殿下他……」
話音未落,一道玄色身影已跨過門檻。
江陵手裡攥著那條熟悉的帕子,目光灼灼地望向我:
「秦姑娘,可否借一步說話?」
7.
殿內空氣驟然凝固。
這個被刻意遺忘的冷宮皇子,此刻竟堂而皇之闖入嫡公主寢殿。
江寧安面露不悅:
「七皇弟,本宮這寧安宮,何時成了你想來就來的地方?」
江陵恍若未聞,仍固執地朝我伸手:
「聽說在宮中住了幾日,你連執筆的姿勢都變了,做派也大不相同……」
我心頭一跳,差點忘了,宮內確實有暗中支持江陵的人。
不過我面上卻分毫不露。
「七殿下說笑了,臣女只是不太習慣宮中規矩,何來的不同?」
柳柔看了看江陵,又看了看我,突然眼珠一轉,嬌笑道:
「七殿下這般關心綰妹妹,莫不是……」
她巴不得將我和江陵湊成一對,便沒了人同她爭太子。
話未說完,江寧安手中的茶盞「砰」地擱在案上。
柳柔立刻噤聲,卻掩不住眼中的得意。
「七皇弟。」
江寧安突然起身,「秦姑娘是本宮的伴讀,你若是嚇著她了……」
她緩步走到我身側,狀似親昵地替我理了理鬢髮。
「本宮可是要生氣的。」
柳柔忍了又忍,還是頂著江寧安的不喜,插嘴道:
「綰妹妹可是鎮國公府的掌上明珠,眼光自是高了些。殿下住的地方偏遠……確實不適合金枝玉葉呢。」
江陵突然大笑,聲音裡帶著嘲弄:
「原來你也是個撈女啊,難怪不願與我相認。」
我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在心底腹誹。
我撈他什麼了?他有什麼值得我撈的!
撈他住的破敗冷宮?撈他自己都吃不飽的二兩菜?
前世為了他,我差點與國公府決裂,跪在冰天雪地里兩個時辰,才讓祖父同意出手相助。
如今,倒是成了撈女!
我福了福身,裝作聽不懂的樣子。
「臣女實在不知道七殿下說的是什麼,也確實不認得那帕子,若是哪裡得罪了殿下,還望殿下恕罪。」
江陵一把將帕子丟在地上,用腳碾了兩下。
「算了!不認就不認。一個拜高踩低的東西,瞧不起誰呢!」
8.
沒幾日,江寧安便找了個藉口,將柳柔打發回了侍郎府。
離宮那日,柳柔哭花了妝容,在宮門前拽著我的衣袖咬牙切齒:
「秦綰,你定是嫉妒太子殿下對我另眼相待,才千方百計阻止我留在宮裡。」
「公主是被你蒙蔽了,待看清你的真面目——」
柳柔說的是春獵那日,太子經過她的營帳。
我都懷疑太子有沒有仔細看過她,哪裡就另眼相待了。
真是想得太多,夢得太美。
若是在現代,我定要囑咐她,趕緊把西紅柿軟體卸載了,做人不能太天真。
沒了柳柔打攪,我倒是能安心抄佛經了。
太后的千秋節馬上就要到了。
江寧安支著下巴,饒有興趣地看我。
「秦綰,本宮也覺得你與眾不同。」
「明明年紀不大,可這喜怒不形於色的樣子,倒是仿若皇祖母。」
我扯了扯嘴角,「哪裡敢同太后娘娘相提並論。」
她不以為意,轉而說起了江陵。
「七皇弟在冷宮多年,自從落水後就變得大不一樣。」
「那日從寧安宮離開,他造了個叫『自行車』的玩意,兩個輪子竟能自己立住。東西父皇看過,連連稱讚精妙。」
「他還說什麼,秦綰一看就是文科女,比不得他這種無所不能的理工男。不願與他相認,他早晚會讓你後悔什麼的。」
我的手僵在半空,墨汁滴落,將佛經暈染了一片。
我嘆了口氣,正視江寧安的眼睛。
「公主明鑑。那些奇技淫巧,臣女確實略知一二。可懷璧其罪的道理,秦綰還是懂得。」
「公主若是願意幫忙遮掩一二,臣女感激不盡。」
江寧安的眼睛亮了。
若不是前世知曉她的人品,我定然裝死到底。
可如今,江陵似乎對我不願相認而懷恨在心,我如何都要找個靠山才行。
還有一個藏在心底的願望,我希望能借著江寧安的勢力,尋找回到現代的方法。
9.
江陵的一舉一動,都被他的皇姐實時轉播給我。
昨日做了個會飛的機械鳥,今日是刻著纏枝紋的香皂,那馥郁的桂花香氣,連太后都讚不絕口。
不過半月工夫,冷宮皇子竟成了後宮娘娘們津津樂道的人物。
「父皇今日特許他搬出冷宮了。」
江寧安把玩著新得的琉璃盞,盞中琥珀色的酒液,映著她玩味的笑容。
「他幾次想來尋你,都被我擋了回去。」
「你說……他會不會造出個雲梯,直接翻進寧安宮?」
聞弦知雅意,我立刻將謄抄好的治水之策雙手奉上。
宣紙上的簪花小楷工整秀麗,每一處河道改向的標註旁,都細細批註了前朝類似案例。
瞧不起文科女?
前世要不是我這個文科女,熬夜翻遍《水經注》,他江陵怎麼憑藉治水立功?
蜀地震後重建時,他造的那些花里胡哨的「抗震屋」,還不如老工匠的榫卯結構來得實在。
我不否認他造的東西有些是利民惠民的,但他不該貶低我治理下的井井有條。
我還記得,前世我們決裂後,他將我的治國方案丟在地上。
「你就算結合了學過的知識,也不一定符合當前的形勢。更何況,有的是大儒為我所用。」
「可我製作的東西,工部就算想破腦袋,也未必能造出來。」
他小看了古人的智慧,也小看了我。
所以當我按照現代書本造出曲轅犁時,他又破防了。
「秦綰,你在得意什麼!這破玩意也好意思拿出來?」
「我能做出比它好用一百倍的東西,只是沒有材料罷了。」
江寧安翻著我的治水之策,眼睛越來越亮。
她用手指點了點我的額頭,聲音裡帶著蠱惑:
「小綰綰,未來可願與我共享這大好河山?」
我竟不知,她有如此大的野心!
就在我思索著如何開口時,外面突然有宮人來報:
「公主,太子殿下到了。」
10.
太子江璟裹著一襲雪白狐裘踏入殿內,衣袂間還挾著幾縷未散的寒氣。
他自幼喪母,由皇后撫養長大,與江寧安感情極好。
因為早產的緣故,他身子骨弱,三步一喘,五步一咳。
還未到深秋,就已經披上了冬衣。
前世,在我穿越過來的第三年,這位太子便撒手人寰了。
若是他還活著,江陵豈能輕易坐上儲君之位?
江璟的目光在我低垂的發頂輕輕掠過,轉向江寧安時,眼中漾起溫和的笑意:
「你讓我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我猛地抬起頭,正撞上江璟含笑的眼眸。
他也沒有賣關子,從袖中取出一張輿圖。
「秦姑娘進宮的前五日,塞北一深潭突現五彩神光,光束持續了一炷香才散去。」
他用手輕輕點了點輿圖上的位置。
我幾乎撲到案前,指尖發顫地撫過那個墨點。
當日穿越的時候,我正是被五色光芒包裹。
我相信,若是能再次碰到這光,一定可以把我帶回現代!
「急什麼?」
江寧安敲了敲我的腦袋,「還不知道下一次什麼時候出現呢!」
她不知道,我卻記得清楚!
前世封后大典那日,恰是我穿越的第七個年頭。
塞北傳來消息,說有寒潭冒出五彩光芒,乃大吉之兆。
滿朝文武皆道是我故弄玄虛,連江陵也噙著冷笑揶揄:
「你出身國公府,又和朕同甘共苦,皇后的位置非你莫屬,何必多此一舉?」
我解釋,他卻皺眉不信。
「除了朕,這世上也只有你會搞那些把戲了。」
「行了,秦綰,要敢作敢當,你狡辯的樣子很難看!」
思及此,我深深吸了口氣,七年我還是等得起。
但江陵前世欠我的,我怎麼也要連本帶利討回來!
我從懷中掏出一張藥方。
這是前世太醫院嘔心瀝血所制,只可惜,那時江璟早已黃土埋骨。
「雖然無法根治太子殿下的病,但……」
多活個三、五年,還是沒問題的。
11.
太后千秋節那日,江陵手捧一個精緻的八音盒進獻。
皇帝龍顏大悅,太后更是愛不釋手。
他得意洋洋地掃視殿內,目光在我身上稍作停留,忽而向太后躬身道:
「孫兒聽說五皇姐的伴讀才學過人,不知她今日為皇祖母準備了何等別致的壽禮?」
能被新得寵的七皇子稱讚「才學過人」,霎時眾人目光都投向了我。
我只覺如芒在背。
江寧安見狀欲要起身,被我暗暗拽住衣袖。
我緩步上前,雙手捧著一個紫檀木匣,恭敬呈上。
「臣女愚鈍,臨摹護國寺住持的《金剛經》一部。願佛祖庇佑,太后福壽綿長。」
宮女展開經卷的剎那,滿殿檀香浮動。
那簪花小楷筆勢如行雲流水,字字透著虔誠。
「好孩子,你有心了。」
太后含笑頷首,正要遞給皇帝品鑑,江陵卻一個箭步搶上前來。
他沒注意到皇帝陰沉的臉色,只顧盯著經卷喃喃自語:
「怎麼可能是經文?穿越者不搞發明創造,反倒抄起佛經,簡直浪費穿越的身份啊!」
「不,我不信!」
前世,他也是這般莽撞,不懂得收斂,發誓要做出一番事業。
挑釁皇權,能有什麼好下場?
是我在他身旁一邊勸,一邊引導。
如今沒了我,他穿過來的時間又短,對任何人都沒有敬畏之心,更不懂得帝王心術的可怕……
我規矩地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任由他將那經文扔在地上,踩在腳下。
「肯定是她找別人寫的,我不信她會寫出這麼好的毛筆字!」
江寧安立時擋在我身前,看著江陵的眼神冰冷。
「七皇弟,奇技淫巧不該是一個皇子所學,君子重德不重器。秦姑娘日夜臨摹的辛苦,本宮可是親眼所見。」
殿中頓時議論紛紛。
幾位老臣搖頭嘆息:
「七殿下近日確實玩物喪志,陛下讓他去太學,他一直拖著不肯去……」
「聽聞七皇子還在冷宮外攔下過這位秦姑娘,想必是有什麼淵源。可再如何,也不該鬧到太后的生辰宴上。」
「鎮國公府什麼寶貝沒有,卻拿出親手抄錄的經文,足見誠意。」
突然,一個尖銳的聲音,壓過眾人。
「臣女倒是覺得,七殿下慧眼如炬!」
12.
眾人回首望去,就見柳柔走上前來,她恨恨剜了我一眼。
「臣女與秦小姐曾同為五公主的伴讀,她的字跡臣女最是熟悉。能被太后和陛下稱讚,絕不會是秦小姐寫出來的。」
她撿起地上的經文,冷笑出聲:
「這般功底,怕不是哪位書法大家的代筆。」
殿內霎時一靜。
代抄佛經可是欺君之罪,我分明看見幾位御史已經摸出了奏本。
江陵聞言精神一振,指著我的鼻尖嚷道:
「呵,我就知道是假的!有幾個穿越女能好好學書法的?還抄什麼金剛經,你就裝吧!」
他湊到我身邊,壓低了嗓子,用只有我能聽到的聲音。
「都是一個地方來的,也算是老鄉,咱們聯手如何?你幫我登上皇位,我許你母儀天下!」
我還沒來得及開口,他竟然轉身對皇帝高聲道:
「父皇,兒臣要娶——」
話未說完,便被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驟然打斷。
皇后帶著面色有些蒼白的太子,緩步走進大殿。
「陛下,母后,臣妾有件大喜事,在母后的生辰宴講來,也算喜上加喜。」
不等眾人反應,皇后拉著太子,自顧自說了起來。
「早些時候,曾和陛下提起,尋個八字硬的女子給璟兒沖沖病氣。今日欽天監特意來告知,鎮國公嫡孫女的八字極好,臣妾想請一道賜婚聖旨,迎她做璟兒的太子妃。」
此言一出,如同驚雷一般。
最先反應過來的,竟然是柳柔。
她幾乎失了大家閨秀的儀態,尖叫出聲:
「憑什麼?她欺騙太后在先,應該打入天牢或是剃髮為尼,哪裡配得上太子!」
柳侍郎的臉都綠了,有心捂住女兒的嘴,卻不敢上前。
我順勢跪了下去。
「臣女願當場默寫經文,以證清白。請陛下和太后還臣女一個公道。」
祖父鎮國公也顫巍巍出列。
「陛下,太后明鑑。老臣的孫女自幼乖巧懂事,此等為太后抄經祈福的大事,必不會假他人之手!」
太后鳳目微眯,身邊的容姑姑立刻捧來了筆墨。
我跪地懸腕,筆鋒在宣紙上沙沙遊走。
不過一盞茶功夫,《心經》全文已躍然紙上。
當墨寶傳至御前時,太后指尖輕撫過那些字跡,忽然笑道:
「這『照見五蘊皆空』的『空』字,筆勢與哀家年輕時如出一轍。」
皇帝神色漸霽,唯有江陵面如土色,喃喃自語:
「這不對呀……一個穿越女為什麼會……」
突然他抱住腦袋痛苦哀嚎起來。
「秦綰,你敢嫁給太子,那我就要娶柳婷!」
13.
滿朝譁然,不為別的。
柳婷是柳柔的妹妹,今年剛滿十歲,正在府上玩布娃娃呢。
這七殿下當眾宣布要迎娶一個十歲的女娃娃!說出去不得叫人笑死!
我沒有像其他人一樣吃驚,反而目光深幽起來。
其他人可能不知道,我怎麼能不知道,前世那位寵冠後宮的「罪臣之女」昭貴妃,正是柳婷。
江陵這是想起了什麼?
果然,江陵再起身,目光變了。
他眉宇間有著睥睨天下的氣勢,與從前判若兩人。
這絕不是剛穿越過來的江陵!
他也恢復了前世的記憶!
這是想要給我點「顏色瞧瞧」,好證明他前世登臨九五之尊全憑本事,並非仰仗我。
似乎是見眾人臉色不對,江陵想起了什麼,嘴角抽了抽。
他的手指重新抬起來,對準了現在處於適婚年齡的「柳氏之女」,昭貴妃的嫡姐柳柔。
「父皇,兒臣想要求娶柳侍郎的千金,柳柔!」
我眼睜睜看著柳柔臉上的表情一片片碎裂。
柳柔的太子妃夢碎了。
她壓根就瞧不上江陵。
可是江陵好歹也是皇子,給她一百個膽子她也不敢在大殿上當眾拒絕江陵。
她瞪著江陵,手帕都要咬碎了,可惜忙著和我鬥氣的江陵什麼也看不見。
一場千秋節定下兩門親事,皇宮內外一片喜氣洋洋。
我的馬車剛駛出宮門,就碰見了江寧安。
「賜婚聖旨不日便到。」
我原本只想著回到現代,可還有七年呢。
不嫁人,鎮國公府如何能同意?
半死不活的太子,自然是最好的選擇。
我雙手合十,在心裡默默向江璟道歉。
「至於江陵……」
江寧安眯了眯眼。
「他的樣子怪怪的,好多人都說,好像變了個人……你怕是要小心些。」
我心頭猛地一顫,卻見她忽然湊近。
「太子哥哥將你的治水之策獻上,父皇大加讚賞。可惜他身體不好,由我代去江南,這功勞……」
她眼中閃著勢在必得的光芒,丟給我一塊令牌。
「這是太子哥哥給你的,我不在宮裡,如果你有什麼要緊事,可以直接去東宮尋他。」
剩下的話,她沒有再說,我們心照不宣。
夜裡,我思緒繁雜,正睡不著,窗外突然傳來一聲嗤笑。
14.
推開窗戶,就見江陵負手站在月光下。
我料想到他早晚要來找我。
江陵轉身盯著我的眼睛許久,嘆了口氣。
「綰綰,別和朕鬧彆扭了。朕……我知道將你打入冷宮,是我的錯。」
「那時朝堂上對你不滿的人頗多,我也是為了保護你。我想著過些日子就把你放出來,怎料……」
見我沒有說話,他雙眼帶著悔意,又上前兩步。
「與柳柔的婚事是我衝動了,那會剛清醒過來,神志還沒有恢復。只要你一句話,我可以請父皇退婚!」
「你我相濡以沫,舉案齊眉,攜手共享天下,難道你都忘了?咱們可是華夏子孫,靈魂伴侶!」
「我一個皇帝,專寵了你十年,你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只不過後來……後來也是形勢所迫,你不能全怪我!」
他喋喋不休。
「你那般強勢,難道就沒有錯嗎?我是在為你收拾爛攤子!」
「你看那些真正牛逼的皇帝,哪個不是三宮六院?只有一個后妃的,都是廢物!」
他總能編出很多藉口,背信棄義都能說得冠冕堂皇。
既然如此,我確實也沒必要裝了。
我摸了摸自己光潔的手指。
「我進冷宮後,你的新寵帶人用硯台砸斷了我的手指……我分明看到你就站在門外,可你絲毫沒有阻止的意思。」
他臉色驟變,「我當時只是想給你個教訓,你的手受傷了,就不會想著在朝堂上與我爭鋒……」
我低低笑出了聲:
「江陵,前世我容忍一切,全心全意助你,是因為我沒有退路——」
江陵急切地打斷我。
「綰綰,這一世我願為你閒置六宮。我發誓,這次是真的!」
「何況,沒有我,只憑你一個女人,根本翻不起什麼浪花。只有我,才能給你想要的!」
看來在他眼裡,我的追求就是要他為我閒置六宮……
「江陵,省省吧,PUA 也別用什麼女人不行這樣的話,我到底行不行,你應該比誰都清楚。」
「最後祝七殿下與柳侍郎千金百年好合。」
我的聲音冰涼如水,江陵不敢反駁。
他不甘心地走了。
「秦綰,我給你時間想一想。江璟那個早死的廢物,根本坐不上皇位。前世的榮光,你想指望他?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