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若浮萍愛似狂風暴雨完整後續

2025-07-31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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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不嫁,我自梳!我要這輩子都陪在小姐身邊。」琥珀一聽這話,立馬就急了,連連說道。

「傻丫頭,陪著我做什麼?還是說你嫁了以後就要離得我遠遠的?我們到底還是在一起的。」我拍了拍她的手臂安撫了下。

「這怎麼會……」琥珀眼淚都快下來了,「我就不嫁,就這樣陪著小姐。」

「明明小姐你是這麼好的人,可為什麼會這樣……」

說到這裡琥珀憤憤不平地罵道:「他真不是個東西!」

「慎言!」我搖了搖頭,將指尖抵在了唇邊示意了下,「平心而論,他只是和全天下男人一般無二而已,是你的要求過高。再則自我嫁給他,他對我也沒什麼不好,該給的體面和尊重也都給全了,若有人譏諷我,他也會為我出頭,提槍打上門去,現如今那禮部侍郎的夫人見了我都得繞道走。」

「那小姐你不覺得可惜嗎?」

「可惜什麼?」我定了定神,看她,緩緩說道,「愛本就是珍貴且稀有的東西,不必強求,即便當時相愛,變心的人那不也有嗎?」

「那小姐,你覺得王爺是真愛柳姨娘嗎?」琥珀猶豫著問道。

我愣了一瞬:「為什麼這麼問?」

「我不知道,就感覺吧。」琥珀蹙著眉頭說道。

我笑了:「那這誰知道?或許吧。」

回了正院,我遣了人備水洗浴,吃過飯後,懶懶地倚在了軟榻上,捧著本新出的詩集隨意翻閱著,什麼時候睡過去的都不知道。

等到醒來時,整個人已經睡到了床上,身側還靠著一道結實的大腿。

抬頭一看,聶寒山正靠在床頭一邊看書,一邊守著我睡。

「醒了?」

「什麼時候了?」我撐著胳膊想坐起來。

「酉時一刻,左右無事,想睡的話,還可以再睡一會。」聶寒山抬手替我掖了掖被子。

到底還是不想起,琥珀的話也並非對我沒有任何觸動,我也確實想理一理我和他之間的關係。

終歸是要找個話頭。

於是我先提了一句:「王爺,柳姨娘的病如何了?」

「還能如何?先前或許是真的,現在倒不一定。」聶寒山放下了手上我以往看過的閒書,似笑非笑地說道。

「王爺不也清楚嗎?是王爺在縱容,不是嗎?」我躺了回去,淡淡地說了一句。

大概是聽出了我言語裡的譏諷,聶寒山低頭看了我一眼,眼睛裡還帶上些笑。

「微微,我與柳姨娘並不是你想的那般。」

我沒答話,只將視線挪移到了他的臉上,心道:那還能是哪般?

「柳姨娘她不姓柳,她實際本應姓張,她是北疆世族張家最後的遺孤。」

一聽這名,我立馬睜大了眼:「北疆張家,是那個北疆張家嗎?」

「是。」

「百鬼夜哭行,千騎守關山的張家?」

「是。」

「那個貪墨軍餉導致衡陽山一戰大敗的張家。」

「是。」

隨著聶寒山的一句句應聲,我心頭一驚,算是隱約有些明白了聶寒山對待柳姨娘的態度為何會這般特別。

北疆張家有守國之功,也有破國之責,當年的衡陽山大敗,陛下狠狠地發了好大一頓的脾氣,連帶著數位掌管軍備以及軍用錢糧的官員人頭落地,整個京都腥風血雨。

「張家跟我聶家多年,一同出生入死,而柳姨娘的娘親是我母親的表妹,臨死之前跪求我保下張家最後的血脈,當時正逢戰事飄搖,我只能將她帶回府中安置,更名換姓。」聶寒山眼眸深處帶著深深的疲憊。

「如此私密的事情,王爺今日告知妾身,這是?」我垂下眼帘,隱晦地有些不安。

「微微,你應當知道。」

「那為何如今才說?」我立時反駁。

聶寒山笑了,一探手便握住了我的手:「因為戰場無情,外界雖傳我是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戰神,但我也會受傷,也會死,或許是一支無意射來的流箭,或許是一柄不知從何劈來的鋼刀,我便同我祖輩一般長眠於北疆地下。」

「沒有人上了戰場,能保證自己一定能回來,讓你知道也不過多了件心事而已。」

「另一方面怕也是王爺覺得我與柳姨娘像現在這樣在府內分府而治的形式,很省心吧。」我毫不客氣地說道。

「是,我承認。」聶寒山正色道,回答得坦坦蕩蕩的。

「另外,微微,我沒碰過她。」

「哈,什麼?」我訝異地睜大了眼,聽了這話後,一時間語塞。

聶寒山怎麼看也是個正常男人,莫不是身體有異樣?

或許是因為我的眼神太過於古怪,他忍不住開口辯駁道:「都在亂想些什麼?」

「納她為妾本就是無奈之舉,照顧她是張家遺願。且我先前本就不打算娶妻生子。說我無情也好,自私也罷,聶家數代子弟悉數埋骨北疆,只余我一人對著那茫茫草原,我不願意將來我的兒女繼續背負平復匈奴的宿命,終日活得戰戰兢兢、疲累不堪,若我此生有幸結束戰事,自然是好,若我身死,那聶家人的命運就此在這裡結束。」聶寒山淡淡地說道,帶著薄繭的手指細細地摩挲著我的手背。

我頓了一下:「王爺既然不打算娶妻,那太后娘娘指婚時,又為何不拒絕?」

「不能拒絕。」

「為何?」我忍不住問道。

「因為平復匈奴,我需要她的支持。」聶寒山低眸看了我一眼,答道,「陛下其實並不願意看到鎮北軍坐大,對他而言,匈奴對鎮北軍而言同樣是牽制。」

功高震主於皇權自古都難解。

話說到這裡,已經足夠,再接著說下去,太過於敏感。

我安靜了下來,盯著床上的紗幔慢慢地消化著這個消息,聶寒山也不急,靜靜地陪著我。

一直到門外琥珀詢問是否擺飯。

我答了一聲,撐起身子,臨下床時,突然問了一句:「那柳姨娘,王爺現在又準備作何打算?」

「這些年她也已經賺夠了不少銀錢,再過兩年,等京城的風平了,我會在北疆替她選一戶好人家,讓她安閒幸福一生就是了。」聶寒山扶了我一把,大手下滑,跟著握住。

「微微,以前對不起,但我們還有很久。」

我心底明白他的意思,卻是不想應答,只是垂了臉,笑了笑。

飯畢後,聶寒山留宿正院。

琥珀借著服侍我洗浴的機會,小心地問道:「小姐,這是?」

我搖了搖頭:「派人往家中傳信,我明兒個回去一趟。」

「是。」

晚上,我能感覺他的意動,但到底他還是遵守了對我的承諾,在我說願意之前,克制住了衝動。

只是到底我睡得不好。

15

雖說北疆戰事已了,但到底還有許多後續需要處理,連帶著還有不少府邸宴請,聶寒山也不得多少空閒,第二日早早地便出門去了。

琥珀遣人備好馬車,我們正準備往家中去,便見何大監帶著馬車立在了府門前。

「王妃娘娘,太后娘娘有請。」

琥珀訝異,對著我眨了眨眼。

我擺了擺手,笑道:「這從北疆回來,也是有些日子沒見太后娘娘了,也當拜見一番,琥珀過來扶我一把。」

「是。」

琥珀立時過來,扶著我換了車。

馬車朝著宮門內駛去,何大監領著我沿著那條熟悉的路到了慈寧宮。

門口太后娘娘最得力的宮婢素瑾恭候在一旁,領著一眾小宮婢朝著我行禮,「奴婢素瑾拜見鎮北王王妃。」

我訝異,面上卻不露分毫,反而笑道:「素瑾姑姑快請起,有什麼事嗎?何至於勞煩姑姑興師動眾?」

素瑾堅持福完一禮後,站直了身子,對著我露出了個和藹的笑。

她與太后娘娘的關係便如同琥珀同我的關係一般,是打小一起長大的情分。

且素瑾為了太后娘娘終生未嫁,在宮中地位自不一般。

「也沒什麼事,只是奴婢從何大監嘴裡聽聞了王妃娘娘在渾陽城的壯舉,心中敬佩,有感罷了。」

「素瑾姑姑客氣,比不得上陣殺敵的將士,我不過是做了些力所能及的小事罷了。」我客氣了句。

「王妃娘娘不必妄自菲薄。」素瑾嘴角揚起了熟練的弧度,抬手往裡讓,「請,太后娘娘今兒個還特意親自下廚做了您最愛吃的山藥棗泥糕。」

「那我可真是有口福了。」

我笑了笑,斂了斂眉,望著前方那華麗的宮宇只覺得心臟被緊緊攥住,像是要走進嗜血的猛獸口中一般。

琥珀直接在殿外便被攔住了,她擔憂地看了一眼我。

旁邊有膽子大的小宮婢笑著喚道:「這位是琥珀姐姐吧,和我們來吧,到偏殿里吃果子去。」

「去吧。」見我發了話,琥珀這才去了。

素瑾替我掀開了水晶門帘,引著我走了進去。

殿內,風韻猶存的太后娘娘穿著一身柔軟的白色家常便裝倚靠在軟榻上。

其下現如今已長大成人的橫陽小公主和當今太子正端坐於下,言笑晏晏地陪著閒聊。

見我進來,肉眼可見地,太后娘娘的眼前便是一亮,撐著身子便坐了起來。

「如微,如微,快過來!快過來!讓哀家好好看看。」

我連忙快走了幾步,微福一禮後,乖巧地立在了太后娘娘跟前。

「看看這些日子瘦了不少。」太后娘娘親切地握住了我的手,輕輕拍著,眼神里滿是憐惜,「渾陽城內的兵亂怕是嚇壞了吧。」

「是有些被嚇到了,是如微不好,勞您費心特意派何大監想接如微回來,只是當時情況緊急……」我低下了頭,恰如其分地露出了個乖巧的表情。

「哀家明白!」她笑了起來,看向我的眼神越發地慈愛,「哀家也是從你們這個年紀過來的,事實證明,哀家沒有看錯人,把寒山交到你手裡,我也算是對寒山的父母有所交代了。」

「太后娘娘謬讚,王爺英明神武,是如微高攀才是,您這麼說,著實讓如微惶恐。」

眼前這個女人可不是普通人,能從宮中一眾才貌、心計皆全的美人中殺出來的怎麼會有善類呢?即便她是聶寒山的姑母,我每次見她也總有種莫名的忌憚感。

「王妃姐姐何必自謙呢?依我看,寒山哥哥能娶到姐姐是哥哥的福氣。」橫陽公主捂了嘴,淺笑道。

我側了頭看她,她朝著我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這些年裡,深夜我也曾想過無數次,如果當初她沒有落水,又或是救她的人不是我,我會不會與聶寒山用另外一種關係相遇?

然而理智卻告訴我,即便沒有橫陽公主,我終究也會嫁給他。

只是換了個理由罷了。

至於為什麼是我?或許也並不是因為我有多好,而是因為我有一個正在做太子太傅的父親,我是最好的人選。

每每這麼一想,到底覺得無趣,不過此刻卻不能在旁人面前露了意頭來。

我只得低頭裝羞。

太后娘娘見狀便是一笑,輕輕一拉便將我拉坐在了軟榻上,有宮婢捧著我平日裡最喜的山藥棗泥糕,哄著我吃。

幾番家常下來,加之橫陽公主在旁插科打諢,太子穩重和煦,氣氛看上去倒也有幾分和諧。

眼見著兩個多時辰過去了,我已經疲了,然而太后娘娘還沒有任何想要停歇的念頭。

正當我喝了口茶,準備繼續打起精神時,門外的素瑾小跑著進來了。

「太后娘娘,鎮北王在殿外求見,說是娘娘拉著王妃聊了這麼久的話,趕緊把他的媳婦還給他。」

說這話的時候,素瑾的眼裡都帶著笑。

我耳根子一紅。

太后娘娘戲謔地瞥了我一眼:「行了,讓人先進來吧,這話說得,就好像是我這個老婆子不懂事一樣。」

素瑾出門,沒一會,穿著一身玉白色錦衣長袍,頭戴著玉冠的聶寒山走了進來。

一番拜見過後,又是一陣寒暄。

我就像是個出門後貪玩的孩子被聶寒山給領了出去。

他牽著我的手,並肩慢悠悠地走著。

太子相伴在一旁,兩個人隨意閒談著,看上去並沒有聊些什麼,但處處都打著機鋒。

我對太子也並不陌生,當初那個年幼稚嫩的孩子如今學起了大人的模樣。

皇家裡最少便是天真。

穿堂風起,深宮裡凍得人骨縫裡都透著一股寒。

行進的宮婢悄悄投來探究的目光,也不知其中到底有多少人的探子在注視著這一幕。

陛下病了,又有意另立儲君。

誰能坐上那把椅子,手握兵權的聶寒山的意見顯得格外重要。

與太子道別後,我與聶寒山坐上了回府的馬車。

見我臉色不佳,他抬手倒了杯水遞了過來:「怎麼?可是姑母難為你了?」

我接了過來,捧在手心裡暖手,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這倒是沒有,只是我沒想到太子會在。」

「你怎麼來了?」

「辦完事情,回家沒見到你,一問才知道你被姑母帶進宮去了,就跟著去了。」聶寒山將厚實的毛毯遞到了我的腿上。

「太子想見你。」我接著說道。

「我知道。」

「你不該來的,尤其是現在這個時候,至少不能像今天這般放在私下裡。」我搖頭。

「可我不來,你能走得掉?」聶寒山抬眉看我,似笑非笑。

我聳了聳肩:「左不過就是多喝幾杯茶,多吃一點點心,太后娘娘總不會將我一直錮在慈寧宮裡。」

「可是待在那裡很難受吧。」他的眼神很溫暖,像是一下子刺破了我心底的委屈,這一刻我也不想再繼續口是心非,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

「是啊,不舒服,可是有什麼辦法呢?太后娘娘是個很厲害的女人啊。」

「既然覺得不舒服,以後若非必要,那便不去了。」

「嗯?」我詫異看他。

「鎮北王王妃於渾陽城內連日勞累,身體欠佳,太醫說需在家好好靜養,你看可好?」

我眯起了眼睛:「這算是欺君罔上?」

聶寒山笑了:「微微你不用擔心,一切皆有本王擔著。」

「王爺不怕太后娘娘生氣?」

「生氣的時候多了,她本就不應當將你牽扯進來,我提醒過她。」聶寒山搖頭,他的眼底深處隱約含著薄怒,像是一團深邃的旋渦。

我聽明白了他的關心,安靜片刻後,開了柜子,取出了一個木製雕花的漆盒,旋轉打開,盒子共分了八個小格子,格子裡裝著各色的果脯和小點心。

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能用果子聊表謝意。

長久的夫妻關係,我又如何不清楚他的習慣,他的確不挑食,但口味偏甜。

「王爺,嘗嘗果子。」

「你做的?」

「不是,這是琥珀遣人在京城八大店內買的。此次回來得急,沒來得及做,晚些時候給王爺備一些。」

我捧著盒子遞了上去,笑意盈盈說道:「這是賀記的梅干,他用了蜂蜜和冰糖腌制過,不帶一點酸味。」

「這是楊記的冰片糕,吃起來軟綿可口。」

……

看得出來,他對所謂的八大店都很陌生,但都很給面子地嘗了嘗。

我跟著也吃了點,漆盒本就不大,此刻更是幾乎沒剩多少。

「要是喜歡,等會我們回去,再去買點。」

他如此說道。

「等會回去?」我一時間沒明白他的意思。

就在此刻,馬車停了。

車外傳來了琥珀雀躍的聲音:「王爺,王妃,緒府到了。」

聞聲,我抬手掀開了車簾。

大大的「緒府」兩字映入眼帘,我驚訝地側頭看他。

聶寒山翹了翹唇:「今天本不就是打算回家看看嗎?」

「王爺,您……我……」我一時竟不知該如何言語。

他起了身,先一步下了車,將手遞給了我:「走吧,你也有些時候沒見岳父岳母了,在渾陽城的時候,他們應該擔心壞了。」

「我父親他身份……」我猶豫。

「微微,你是我妻。」他鄭重說道。

我嘆氣,將手遞了上去,由著他扶著我下了車。

16

消息傳進府去,我的母親欣喜得眼角的皺紋都展了開來,晚間說話時,拉著我不停地說著什麼苦盡甘來,苦盡甘來。

為了讓她高興,我只能順著她的話題繼續,只是在提到孩子時,我的神色難免僵硬。

聶家無後,於我而言是繞不過去的坎。

聶寒山在吃過飯後,便被父親和兄長拉去了書房繼續喝酒。

聊了些什麼,不清楚,只見他出來時,眼角眉梢都帶著笑。

母親本意是想留我們住一晚,但我到底覺得不好,拒絕了。

臨別前。

聶寒山刻意先行了一步,留下足夠的空間給我與父親。

我不過去了渾陽城幾個月,父親的鬢邊便更多了些白髮。

他的眼神蒼老,探著手似乎是想要摸摸我的頭,但臨到半途訕訕地放了下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聽母親說,父親近些日子日日忙碌到深夜,身體可還好?」

「爹爹沒事。」

「雖已入春,可這天依舊不見轉暖,爹爹還是要更多地保重自身才是,有些事情不必強求,當放則放,娘親與我提起時,臉上多有擔憂。」

我擔憂地看著他:「您年紀也不小了,知遠也近十歲,雖說有夫子教導,但哪有您親自教來得妥帖,不若辭官在家,含飴弄孫可好?」

此話一出,父親安靜了好一會後,才開口道:「是他讓你跟我說的?」

我搖了搖頭:「不是,是我自己的意思。父親,京城起風了,現在退還來得及,您就算不為自己考慮,那也得為娘親和緒府的上上下下考量。」

「半身已在泥潭,想退哪有那麼容易,他也是這個意思嗎?」父親長長地嘆出了一口氣。

「父親應當知道我與他的關係如何,那父親,女兒只問你一句,您想退嗎?」我定定地看著他的眼睛。

他垂下了眼帘,避開了我的眼睛,片刻後,喚來了丫鬟,笑著說道:「這是你娘親特意為你做的糕點,是你最喜歡的,天晚了,回去慢點,把你交給王爺,爹爹放心。」

他沒答,卻又好似答了。

「是。」我眼底酸澀,到底還有丫鬟在場,強忍了回去。

待的時候太久,聶寒山已經在不遠處張望,高大的身影安靜立在風中,我蹲身對著父親認真福了一禮,扭身低頭眼淚落了下來。

似乎是察覺到我情緒不佳,回去一路上聶寒山並沒有詢問。

只是深夜,滅了燈後,突然開口道:「微微有什麼想問的,問吧。」

「陛下的心意真的變了嗎?」我翻了個身,黑暗裡定定地看著他的側臉。

我知道此事我不該問,也知道不該參與進去。

可今日慈寧宮一行,外加同父親和母親的談話後,油然而生出了一陣恐懼。

世人皆知,太子生母當年同皇貴妃之間的仇怨,而現如今陛下屬意的十三皇子正是皇貴妃所出。

皇貴妃母家豪橫,其兄手握守衛西境的靖西軍,大夏朝唯二能與他抗衡的只有聶寒山手上的鎮北軍。

太子若是想要順利登基,首先要看的便是聶寒山的態度。

聶寒山並沒有正面應答,黑暗裡他的聲音沉悶,透著股捉摸不透的寒:「陛下本就多思多疑,病了,心思更是琢磨不定。」

「那王爺你覺得?」

「陛下是在養蠱。」

「養蠱?」我小聲地重複了句。

「將兩隻小蟲放進同一個盒子裡,不給吃食,最後活下來的那個便是勝利者,對於咱們陛下而言,或許是誰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最強的那個。」

最強的那個,同時也是最狠的那個。

我攥緊了手,細細想來,當年陛下的上位之路又何嘗不是如此?

黑暗裡,聶寒山似乎是察覺到了我的情緒,翻過身來一下一下,像是哄孩子一般輕輕地拍著我的背,緩聲道:「微微,別怕,有我在。」

我倒不是怕,而是有種無力感緊緊地攥住了我的喉嚨。

風起了,在時代滾滾向前的車輪下,無人能倖免。

三月後,在一個平平無奇的清晨。

以皇貴妃為首的大臣猝不及防列出了十八項罪責,對太子發難。

其中不乏有貪污腐敗、橫征田地,甚至還有同匈奴勾結等重罪。

並呈上了證據,陛下龍顏大怒,但到底心底有些懷疑,命人將太子幽閉於長春宮中,又命刑部嚴加徹查,聶寒山協理。一時間京城內部風起雲湧,人人自危。

我的父親作為太子太傅,有教導不嚴之責,也隨之鋃鐺入獄。

聶寒山既要忙著處理歸化北疆匈奴百姓,另一邊還要跟進太子一案,整個人忙得腳不沾地,即便回府吃過飯後,也不過與我簡單聊上幾句便倒頭就睡。

有他在,我並不擔心父親在獄中會被欺負,而我擔心的是背後伸出的那隻黑手,十八項罪狀,那可不是短短一兩月可以「準備」齊全的。

母親終日以淚洗面,我回家住了快半個月,本意是想將她接到王府來,卻是被她拒絕了。

「微微啊!你父親走的這條路,娘親是他的妻,這輩子無論是好是壞,娘都認了。可你與娘不同,你是出嫁女,王爺是個好人,他會護著你的,你切不可牽扯進來,知道嗎?」

娘親抓著我的手,一雙老眼裡寫滿了淳淳關切:「王爺無子,給他生個孩子吧,微微別犟,兒女都可以。」

我啞口,喉嚨一陣哽咽,緩了許久才勉強從臉上擠出了個安慰的笑:「娘親其實不必如此擔憂,王爺那日回府便與我說了,他已經找到證明太子並未通敵的證據了,相信很快便能真相大白了。」

「真的嗎?」

「真的,女兒為何要騙您?」

「那就好。」

看著母親鬆了口氣,我笑著,心底卻是一陣灰暗。

我確實沒有騙她,但是事情真的能這麼簡單解決嗎?

夜間,聶寒山風塵僕僕地回來了,我讓人備了熱水,親自捧著熱湯麵送了上去,隱約能聞到他身上的血腥味。

他低頭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我先去洗洗。」

說著便要往浴房走,扭身便被我抓住了手臂:「王爺沒事的,水還要一會,餓了吧,先吃吧。」

他看了我一眼,到底是沒堅持,看得出來是餓得很了,一大碗面,沒一會便悉數下了肚。

「事情快了,完顏的嘴已經被撬開了,再過幾天,岳父估計就能從刑部的大獄裡出來了,微微你也盡可以放心了。」

「這些天,辛苦王爺了。」

「不辛苦,本也不是事實,查明真相也好還清白者一個公道,只是……」聶寒山頓了頓,「只是陛下的這病……」

「陛下的病怎麼了?前些日子不也說開始見好嗎?」

「太醫說,只是迴光返照,怕是沒兩個月了。我的身份敏感,等岳父出來後,有些事情還是得讓他早做打算。」

話沒說透,但我也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也難怪皇貴妃等人如此狗急跳牆,這麼急吼吼地展開行動,要逼太子下位。

父親作為堅定的太子一脈,在最後的一段時間內,確實是要更加謹慎些才是。

而讓我更放心不下的則是陛下,陛下的心意到底又是如何?

「嗯,我會回去同母親提提的。」我抿了抿唇,第一次主動抬手覆上他的手背,「此次真多謝王爺,我知王爺本無意涉足其中,此次卻因為我……」

他似乎是被我的動作觸動,表情略有些驚訝和驚喜,一翻手便握住:「既在朝堂之中,又如何能倖免?只是竭力不做旁人案板上的魚肉罷了,好了,時候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他拍了拍我的手,跟著起了身,自行進了浴房洗浴。

等他出來時,我躺在床上,盯著床頭鐫刻的花好月圓、瓜蒂綿綿的花紋,平靜里透著些忐忑。

等到他過來時,心跳更是跳到巔峰。

「王爺熄燈吧。」我努力讓自己保持鎮定。

「好。」他似乎並沒有察覺到我的緊張,吹滅了燈,躺了上來。

我心跳如鼓,咬了咬牙,試探著將身子貼了上去,探手環抱住他精瘦的腰肢,清晰地感覺到他的身子僵了僵,呼吸裡帶著些灼熱。

黑暗裡,我聽見自己的聲音都帶著抖:「王爺……你……想要個孩子嗎?」

聶寒山的身體震了震,一翻身便將我拉進了懷抱里。

我閉了眼,正以為他會有所動作時。

他卻停了下來,抬手輕輕地拍著我的背脊。

他的聲音沙啞,帶著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微微我想的,只是……此時此刻到底有些乘人之危,本王說過,會等你心甘情願,我知曉,你會是個好母親,但我同樣希望孩子的出生,你也是期盼的。」

「王爺……」

「睡吧,這些天你也累,不著急,我們還有很長時間。」

他低下頭,吻了吻我的額頭,只是沒再放手,就這麼摟著睡了過去。

我心底說不出來什麼滋味,但到底他沒動作,我鬆了口氣,橫亘了數年之後,我確實沒有做好與他完全親密的準備。

17

三天後,聶寒山向陛下呈上了證據,當天幽禁於長春宮的太子被解除了禁足,我的父親也從獄中被放了出來。

茫茫細雨里,我陪著母親一道去刑部接他。

出來時,父親身上還穿著那日被捕時母親親手所做的青布長袍,只是原本合身的衣袍,現如今顯得有些空落,被風一吹,整個貼在了身上。

短短數日,父親整個人瘦了一大圈,但出來時,整個人精神狀況尚好。

即便如此,母親也是忍不住淌淚。

「哭什麼?我這不是好好地出來了嗎?」父親看向母親,朗聲笑道。

「你個老頭子,就知道給女兒女婿找事,此次要不是王爺出手,你怕就是得熬死在這刑部的大獄裡。呵!你這一死倒是乾淨了,全了你的清明,可要讓我全府上下怎麼辦?」母親顯然有些憤憤不平。

但到底這裡是刑部大獄外,人多口雜,我連忙打斷了她:「母親好了!好了!你要教訓父親,咱們回家再說,也讓父親休息休息。」

母親也不是不知事的人,嘟囔了幾句後,便不再開口。

馬車上,我看向父親:「父親,獄中可好?」

「受王爺的囑託,一切都好。」

「那就好。」

「太子也被放出來了吧。」

「今日陛下已經解除了太子的幽禁,並命人開始徹查誣陷一事。」

「可還是王爺主理?」

「不,是陛下身邊最親近的禁衛軍統領古柏。」

「是他啊,那我就放心了,古柏性子剛強,公正不阿,想必是能查得水落石出。」父親滿意地點了點頭,「這些天也著實麻煩王爺,等我身體養全幾日,微微你與王爺回家來一趟,還是要當面感謝一番。」

「父親這是說的哪裡話,回去我同寒山說說便是,只是他近日也確實累得很了,原先每日清晨還得在院中打拳練武一番,現在是日上三竿還賴在床上不起,等他休息好了,有空我與他回家看望父親便是。」我笑了笑,沒立即答應,也沒拒絕。

聽完這話,父親倒是笑了:「你們感情這麼好,我也就放心了。」

我抿唇不語,彎了彎眼睛。

待將人送回府中,我沒多留,便遣了馬車回府,沉著臉,讓邊上的琥珀大為不解。

「小姐,怎麼了?老爺出來了,不應該高興嗎?」

「沒怎麼,琥珀我很高興。」我如此說著,臉上卻沒有笑意。

古柏不愧是陛下的心腹,在強力的手段下,皇貴妃等人誣陷太子之事水落石出,一時間風聲鶴唳,京城裡數顆人頭落地。

十三皇子一夜間失勢,但與此同時皇貴妃等人反撲,將矛頭指向了聶寒山。

柳姨娘並她的遠房表弟在京所做的惡行一一被檢舉出來,雖然此事並非聶寒山所指示,且他當時還在北疆,但到底還是受了牽連。

只如今北疆剛平,聶寒山在民間聲勢正旺,皇貴妃等人也奈何他不得,最後以聶寒山暫歸家思過做了結束,手上兵權也暫交由副將打理。

我有些過意不去,明眼人可見,這都是受了太子的牽連,而他牽扯進去,一切是因為我。

聶寒山倒是沒什麼所謂,趁著這段時間,整日拉著我出門遊玩,普陀山、碧璽湖、藍山寺……

我們一併走遍了京城的角角落落,從朱雀大街的繁華街道到銅錢巷貧窮低矮的民屋,嘗過了京城八大店的精緻糕點和名廚的手藝,也吃過街邊一枚銅錢兩碗的雜碎湯和硬得咬都咬不碎的燒餅;拜過了香火鼎盛的寺廟,也見過街邊衣衫襤褸、卑微乞討的乞丐。

……

我從來沒有這麼一刻如此貼近他,也從來沒有這麼一刻開心過。

他可以遠坐於廟宇高堂之上,在一眾達官顯貴面前不怒自威,也可以彎下腰來扶起摔倒在田地間的老農,親切得像是個樸實的鄉間漢子。

我從沒想過,他除了軍事上的天賦外,居然對田地之事也如此精通,和老農交流起來侃侃而談。

大抵是因為我的目光太過於專注,他突然轉過頭來朝著我笑了下。

幾句話他結束了和老農的交談,走了過來,直接在我身邊的田埂上坐了下來。

微風吹起他的頭髮,麥浪陣陣,他的目光跟著飄遠。

我從籃子裡取出從路旁茶社裡借來的水壺,倒了杯茶遞了上去。

「微微,你看,真漂亮。」他喃喃道。

「嗯,真漂亮,金山銀山都不如眼前的這麼一抹綠。」我伸手摸了摸稻稈,掌心裡傳來粗糲的質感,但正是這樣的粗糲,養活了無數生長在這片土地的人。

他笑了起來,開始絮絮起來。

「北疆沒有四季,草水豐茂的時候,你可以看見大片大片的牛羊在草原上奔跑,草是綠的,天是藍的,那是一年裡最好的時節,阿爹阿娘的臉上也總是帶著笑,他們會帶著我去草原上跑馬,去草原的深處去看奔騰的野馬群,聽風在耳邊滑過的聲音。大山裡面也熱鬧,你可以看見從草叢裡蹦出來的野兔,還有小鹿和野豬,技藝精湛的獵人進了山就沒有空手而歸的時候,那個時候,大家的日子總歸都是好過的。」

「可惜好日子終歸是有數的,北疆到底不是氣候宜人的好地方,還沒等入冬,獵獵的北風就颳了起來,鵝毛的大雪逼得整片土地荒蕪,北疆不合適種地,每每到了這個時候,總會有凍弊之災,每一年都會有人在饑寒交迫中餓死,草原上的匈奴也總是在冬季南下掃蕩,你說他們是真的喜歡殺戮和征服嗎?上位者的野心或許覬覦,但更多的人是因為活不下去。」

「十二歲時,我父親於北鹿關口戰死,我接替他入鎮北軍,從最底層的小兵做起,那一年很冷啊,我被派去在營地外站崗,北風從我臉上刮過就像刀子一樣,身邊燃著的火把也是冷的,一眼望去前路全是黑的,黑得嚇人,我不明白我的出路到底在那裡,北疆的出路又在那裡。難道世世代代的北疆人都要重複著這樣殘酷無望的命運?我很冷,冷到回營忘了時辰。」

「那時候我有一個大哥,他是我們那個小隊的隊長,見我一直沒回來,出來找我,我才發覺我的腳已經被凍僵了。」

「大哥是北疆本地人,性子很好,大大咧咧的,只是說話很不好聽,他入伍了五年,幾番在戰場上死裡逃生。軍營的炭不夠,所以大家都擠在一起睡,那味道簡直了。」

說到這裡,他笑著搖了搖頭:「我那時候小,在他們眼裡就是個弟弟,整個軍營里有很多像我這樣的弟弟,大哥他們一邊數落我是個呆瓜,一邊將我的腳給捂進懷裡。每一代的北疆軍都是這麼一代代帶出來的。」

「那時候我問他們:上戰場不害怕嗎?」

「他們跟我說,怕也沒法子啊,誰不想過安靜的好日子,可是匈奴要來啊,他們要來搶我們的吃食,要來搶我們的妻子和女兒,要殺我們兄弟,那能怎麼辦?只能跟他們乾了,左右都是一條命,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了。」

「微微你看,在北疆,人命就是這麼不值錢的東西。」他臉上的笑容淡了下來,透著股自嘲的譏諷。

我喉頭哽咽,作為從小在京中被保護著長大的我,此刻說什麼都顯得過於輕薄,只能伸手輕輕地握住他的手。

他沒看我,眼神縹緲著朝前望,似乎又望到了那片天地,接著說道:「後來他死了,就在三天後的一場小戰役中,被流箭刺穿胸膛而死。」

「那是我第一次上戰場,作為新兵,我們被這些哥哥護得很好。」

「戰役勝了,然後他死了。」

他頓了頓,許久之後才繼續說了下去:「當時俘虜了些匈奴人,裡面還有與我差不多年紀的人,我很憤怒問他為什麼要上戰場,為什麼要來侵略我的國家。」

「他的眼睛裡透著一股清澈的愚蠢,他跟我說,參軍給吃的,一天有三個饃饃。」

「是啊,三個饃饃就可以買一條命。」

聶寒山垂下了眼,沉默了很久後,抬手輕輕地拂了拂眼前的稻稈,異常堅定地說道:「微微,我想試試,雖然匈奴已滅,但北疆實質上的問題並沒有解決,若是吃飯的問題不解決,遲早有一天會再起爭端,北疆的土地不合適種水稻,但我想這麼大片的土地,終歸會有合適又高產的作物能夠賜恩於北疆。」

「終有一天,我想北疆會同京都一般繁盛。」

「嗯,一定會的。」我緩了口氣,才鄭重地從喉嚨里發出聲音來。

他笑了笑,反手牽緊了我的手:「同我一起嗎?」

「當然。」

又待了一會,眼見著日頭升了起來,我拉著聶寒山去附近農家吃飯,走在鄉間的田地間,一邊笑笑說說。

突然間前方傳來了呵斥怒罵聲,連帶著還有鞭子破空而來的呼嘯聲。

錦衣華服的幾個少年騎著高頭大馬,十來個凶神惡煞的僕人正圍著幾個老農。

「滾開!給老子滾開!」

老農跪地膝行,不住地磕頭求饒:「大人啊,求求你們了,這稻穀再過一段日子就要熟了啊,別別。」

「呸……你個老不死的別給臉不要臉,趕緊給我讓開,別壞了少爺們的興致,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

聶寒山與我剛快步走近,便見一道鞭子狠厲地衝著老農抽了過去,只抽得老農趴倒在地呻吟。

聶寒山眉頭一皺,幾步上前,在下一鞭襲來之前抬手便握住了鞭子,用力一扯,反手就抽了回去,正打向了馬上的人。

僕人踉蹌了幾步,跟著跌倒在地。

人還未抬頭,罵聲便起。

「不要命了,不知道我們是誰!哪裡來的混……」

他的話音未落,頭剛抬起,下一秒便被人一腳踹了下去。

「本王抽的,來找本王。」

剛還坐在馬上的少爺白了臉,忍著痛忙不迭地從馬上滾了下來,一群人嘩嘩啦啦地跪了一地。

「鎮……北王……」

「大理寺少卿之子,何遠山拜見……鎮北王,不知鎮北王在此……」

「……」

我放下了手上的籃子,將仍舊跪在地上的老農扶了起來。

「發生什麼事了?」

老農左右看了看,面上有些躊躇。

「不用怕,照實說就好,鎮北王在此,他會主持公道的。」

此話一出,老農算是放下了心,當即便是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了起來。

事情也說起來也不複雜,並不新鮮,無非就是些權貴子弟張揚跋扈,只可惜他們今日撞上了聶寒山。

北疆的百姓為了一口吃的可以拚命,而在這裡為了一個賭約,可以成為隨意浪費的工具。

肉眼可見地,聶寒山的臉黑了起來,冷笑了兩聲,隨手便將鞭子扔到了地上,一眼都不願多看他們一眼,冷聲道。

「滾。」

幾個紈絝抬眼看了一眼聶寒山黑著的臉色,心中一顫,忙不迭地跑了。

我看向他,指了指他們的背影:「就這樣算了嗎?」

「自然不是,子不教父之過,總要有人長教訓。」他淡淡地說道,跟著轉過了身,放緩了口吻對幾個被嚇壞了的老農勸慰道,「放心吧,此事本王一定給你們一個交代。」

我不清楚他打算怎麼做,只覺得京城裡怕是有人得倒霉了。

18

第二日,京城中便傳出了昨日那幾個紈絝子弟被家中長輩斥責、鞭打、跪祠堂的消息,其中提議破壞農田的那個,甚至還被打斷了腿。

而他們朝中的父輩也被御史台上了好幾道摺子連參,一時間在京中灰頭土臉,更有甚者被連降了三級,從朝中四品大員,外派到了邊境種地。

京城中各家高官張揚的子弟悉數收斂了行徑,原本認為聶寒山這段時間在京中不務正業、遊手好閒的人,此刻也重新打量起來。

太后娘娘招我進宮時,談起了此事,對聶寒山的性子以及處理方式,笑得合不攏嘴。

「這孩子還是這麼個性子。」

「王爺剛正不阿是社稷之福。」

「可過剛也易折。」太后娘娘意有所指地提了一句,「現在正是多事之秋,還是平穩些的好。」

我愣了愣,反應過來,抿唇點了點頭。

從慈寧宮出來時,正撞上太子殿下,經過一場幽閉,他整個人顯得沉穩了許多,然而神色里卻含著幾分憂愁。

我與他隨意聊了幾句,匆匆離開。

臨出宮門前,卻發現城門口守城的士兵一派肅殺之色。

回府後,便聽宮中傳來了消息。

陛下病重,且有意修改遺詔。

京城內的風更大了。

與此同時,我身邊也出現了越來越多試探的人,不少高官的夫人打著各種旗號往王府來,其中大多都是朝中支持太子一脈。

自從上次聶寒山出手拉了太子一把後,很顯然眾人便將他看做了太子身邊的人,而此刻他出手教訓的那幾家子弟又正好是皇貴妃手下的人。

至於父親更是時不時地拉著聶寒山說話,似乎更是坐實了傳言。

我對太子並沒有惡感,但卻本能從裡面嗅到一絲陰謀的味道。

我把此事告知聶寒山。

他沉默了許久,看向我的眼神里異常複雜,只淡淡地說了句:「微微,我們終究要有選擇不是嗎?」

我雖然明白,只是心底那絲陰霾始終揮之不去。

聶寒山終於隱晦地表了態,太子的勢力一時間占了上風。

外加我父親他們也並不是毫無準備,各種針對皇貴妃以及十三皇子的招數一波波地打了出來。

也是從那刻開始,我似乎才更加深刻地認識到這就是所謂的朝堂。

這些看上去文質彬彬、滿嘴仁義道德的高官到了吵架時,其實和市井小販沒什麼區別,所用的招數也不光明正大。

宮中再度傳來陛下病重、不能理事的消息。

守衛西境的靖西軍隱晦有些異動,太后娘娘當機立斷,讓聶寒山領兵彈壓。

出發那天,我去送他,陽光下,穿著銀白鎧甲的他熠熠生輝。

我伸手眷戀地觸碰他的臉頰:「滿打滿算,你卸下這身鎧甲也不過半年,原以為……」

說到這裡,我又覺得無趣,到底沒說下去。

「等此事了結,微微,我們去北疆吧。」當著眾人的面,聶寒山突然一下子將我抱進了懷裡,身後驟然爆發出了一陣嬉笑聲。

貼著他的胸膛,我聽見他心跳的聲音,一下一下宛如擂鼓。

「好。」我如此說道。

大軍開拔,騎著白雪的聶寒山一馬當先,身影逐漸消失在了遠方。

琥珀一直到這個時候,才走上前來。

「小姐,老爺讓您今晚回去吃飯。」

「知道了,派人回去說一聲吧,就說我身體不適,改日再回府看望父親。」我垂下眼帘,淡淡地道。

琥珀欲言又止,但到底答了句「是」。

我終究還是沒有回府,借著稱病在府中待了數日。

一直到太后娘娘召我入宮,並留我於偏殿留宿。

這是我第一次在宮中留宿,現在想想,一切或許早就有預兆。

半夜裡,宮城內亮起了火光,緊跟著是守夜的宮婢們焦急慌亂奔走的聲音。

我一翻身從床上爬了下來,剛穿好衣服,小心地將匕首藏進了懷裡,素瑾姑姑帶著宮婢便奔了過來,拽著我便到了慈寧宮的密室里。

太后娘娘安坐於里,神情平靜,甚至還有閒心喝茶。

我看著她,若不是早有預料,那便真不愧是聶家子弟。

叛軍匆忙的腳步聲、刀斧劈砍進人體的悶聲、宮婢的求饒和痛呼毫無保留地灌了進來。

我臉色發白,太后娘娘甚至還有心安慰我。

只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實在是蒼白了些。

時間滑到半夜,密室的門被人敲響,短暫的安靜後,被人猛地一下推開。

正當我戒備之時,素瑾已經迎了上去。

來人穿著黑色的盔甲,刀劍上還染著猩紅的血,恭恭敬敬地退避到了一邊。

「微微,我們過去吧。」太后娘娘起了身,隨手理了理自己有些凌亂的裙擺,看向了我,神情冰冷地 說道。

我沒多說什麼,只安靜地跟在了她身後。

一路過去,四處可見倒在路旁的屍體,腳下沾著的血液沾滿了裙擺。

越靠近主殿,地上的鮮血便越多,看得出來是已經被清理過了,屍體悉數被拖到了前方的廣場上。

在守衛的士兵里,我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聶寒山的下屬何二原本還凶神惡煞地繃著個臉,在看到我時,傻呵呵笑了,露出了一排大牙。

屍體遍地,我笑不出來,只點了下頭示意。

既然他在,那麼聶寒山估計也……

我正這麼想著,不知不覺便走到了大殿前,門瞬間洞開。

透過大門,我看到了神情冰冷的聶寒山,以及手持著利劍的太子,劍身上的血一滴一滴地砸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在他腳下是死不瞑目的十三皇子和皇貴妃娘娘的屍體。

聶寒山看到我時,眼神里有些許驚訝,轉瞬挪到太后娘娘時,又釋然了起來。

大殿的門在我身後合攏。

原本病重的陛下此刻卻像是個沒事人一般,高坐於皇座之上。

而在他的不遠處是我的父親。

見我與太后娘娘進來,陛下突然大笑了起來,臉色變得格外猙獰:「符安!符安!我就知道是你!是你!」

太后娘娘拂了拂袖子,緩步走了上去,隨腳還踢了踢擋路的十三皇子的屍體,漫不經心地說道:「比不得您,為了保全自己的皇權,連裝病都能用得出來,眼下陛下您可高興,您最忌憚的兩個兒子,現在一個私自勾結禁衛軍發動宮變,一個親手斬殺了自己的親弟弟,這不就是您想要的嗎?」

太后娘娘的語氣里滿是譏諷。

「大概這就是報應吧。」

「我聶家待您可謂是忠心耿耿,您御筆所指之處,我聶家衝鋒陷陣可皺過半分眉頭,可您呢?就為了些莫須有的猜疑,陷我聶家子弟於陷境不顧,兵馬先行,糧草不動,最後他們是活生生餓死的啊,如今只剩了寒山一個,你也不放過!若不是他命大,何以能活到現在?」太后娘娘的語氣裡帶著譏諷。

陛下的眼睛紅了,嘶啞著聲音喊道:「忠心耿耿,莫須有的猜忌!哈哈哈!那你去問問這大夏子民,何人不識鎮北軍,又有幾人知道朕?」

「鎮北軍說是朕的軍隊,但早就成了你們聶家的私軍,你聶寒山一張臉比朕的聖旨都好用,就這樣還敢說是忠心耿耿。」

「陛下若是能御駕親征,也同士兵一道同吃同住,一道在危機四伏的戰場上拼殺數日也能做到一樣的效果,甚至比我聶家更好。」聶寒山勾了勾唇,臉上露出了譏誚的笑,「可您啊,只願坐在這高台之上,藏在這深宮之中,俯瞰著世間。」

「朕是皇帝!」

「是,皇帝。」聶寒山淡淡地重複了一遍,平靜的表情下波濤洶湧。

雖然此刻我在這裡,但這卻不是我能參與進來的事情,安靜地走到了大殿的角落,我看向了不遠處的父親,心底卻是一片冰冷,像是陷入了深淵。

大殿內依舊在繼續。

最後太子親手將毒藥喂進了陛下的嘴裡。

陛下在臨死之前,看著太子留下了最後一句遺言:「明日復明日。」

我的父親在旁邊冷眼看著。

事情終於告一段落。

父親沙啞著聲音終於開了口:「陛下病故,十三皇子謀逆,現已伏誅,國不可一日無君,當請太子登臨大寶。」

說著從袖中抽出了早已經準備好的聖旨。

「太子嗎?弒弟殺父之人,何以成為萬民表率?緒太傅偽造聖旨大逆不道,拿下,送太后娘娘回宮。」

聶寒山轉身便走,將身後太子慌亂震驚的神情拋之腦後,話音落下之時,大殿的門打開。

他揮了揮手,士兵涌了進來,太子被拖走之時還在反抗著大喊大叫,被幾下堵了嘴。

太后娘娘露出了訝異的表情,轉瞬又笑了起來。

父親倒是配合,只是面色蒼白,眼底從震驚到恍然再到最後一片死寂。

臨出門前,他最後看了一眼站在角落的我,艱難地笑了笑。

我不忍細看,只能轉過身去,淚流滿面。

19

三日後,四皇子登基為帝。

太子不堪受辱,獄中自盡,太傅緒傳樺偽造聖旨被判秋後處決,但念起過往之功且新帝初臨,不牽連家人,其子緒方革除官職,貶為平民,其子孫後代終生不可為官。

我不知道為何會是四皇子,印象里是個脾氣溫和、不喜爭鬥之人。

但在此時此刻也都無所謂了。

在判決下來後,我求了聶寒山去看他。

他沒說什麼,只派人送我過去。

刑部的大牢,我是第一次進,光線幽暗,陰冷且潮濕,冰冷的石磚縫裡透著清水沖洗不幹凈的血跡。

雖然我是犯人之女,但我同樣也是鎮北王之妻,在聶寒山的態度明顯之前,沒人敢慢待於我。

獄卒將我領到了一間幽閉的牢房前。

我從袖中摸出一個荷包遞了上去:「勞煩讓我們單獨說說話。」

獄卒舔了舔唇,看起來有些意動,似乎又有些不敢。

「沒事的,我過來,他知道。」

這個「他」不言而喻。

獄卒左右看了看,動作迅速地將荷包收到了懷裡,壓低了聲音說道:「王妃娘娘別太久啊,別讓小的難做。」

「好。」我微微笑了笑。

牢房很小,四四方方的牆壁像是個大罩子壓在人的胸口,幽暗陰閉,只在石壁最上方有一手掌大的洞口透出光線。

我提著食盒進去的時候,父親穿著一身薄棉袷衣,正彎著腰在石磚上沾著水寫著些什麼。

看得出來,刑部的人並未讓他受到苦楚。

我走了過去,將食盒放下,低頭看了一眼——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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