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他問我到底是想幹什麼。
「殿下都聽到了?您打算拿我怎麼辦?會不會殺了我?」
我說著殺了我,卻起身輕輕親了一下他的唇角。
寧逍紅了臉。
他說,胡鬧!
17
我大概是個蹬鼻子上臉的人。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篤定寧逍不會殺我。
或許是從我三世都收到了他的鳳凰釵,也可能是三世我都說服他將虎符給了我,抑或者從他總是神出鬼沒地出現在我身邊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他心裡是有我的。
他心裡有我,一個完整的我。
所以,我肆無忌憚,一步步地試探他的底線,看看他能為我做到哪一步。
如今,連重生這樣的秘密,他竟然也能坦然接受。
他問我重生前的事。
我一五一十地告訴他。
他聽著,眉宇微凝。
「你說我前兩世都將虎符借給了你?那是為何?」
「第一世,你病痛發作,求助無門,那時,我被宮秋月逼得走投無路,只能放手一搏,我為你綁來了太醫,搶來了藥,你感念我的幫助,所以借給我虎符;第二世,我服侍在太后身邊三年,直到太后薨逝。後來,陛下駕崩,傳位給九皇子,而六皇子造反了,兩人旗鼓相當,我假傳太后口諭,向你借虎符一用,你借了。」
「原來如此。」他凝眉想了想,旋即笑了,「第一世,我為了報恩,第二世,我聽了太后的話,你果然很懂得拿捏我,阿瑤,你怎麼這麼厲害?」
那一刻,我的心好像飄了。
我以為他會罵我,畢竟,每一世我都在算計他,結果他說,我很厲害……
他不可理喻。
我們聊了許多。
我第一次痛痛快快地這樣講從前的事。
這件事,只有我和宮秋月知道,她永遠都不是一個好的傾訴對象。
這些秘密壓在心裡,無法言說。
可寧逍不一樣,他可以接受這些怪力亂神的東西,並不停地詢問「然後呢」「接下來呢」「後續如何」。
我不得不講更多的細節。
於是,他知道了。
他第一世死在了二十七歲。
第二世死在了安塞,二十六歲。
如今他已經二十四歲……
「原來我死得那麼早。」
一時間,我如鯁在喉,實在不知如何說。
我們有了共同的秘密,我對他竟然有了更多的憐惜。
我輕聲道:「從前,你不是太子,沒有御醫為你調理身體,所以早逝,現在不一樣了,你可以好好保養身體,全天下的大夫都會供你驅使。」
他深深地看我一眼,輕輕地笑了一下。
「是嗎?」
是嗎?
當然不是!
我們都在說假話。
陛下要喝他的血來為自己醫治。
我們將計就計。
他每一日都會服用一種慢性毒,毒入了血,陛下喝了他的血,等於間接服毒,所以才能那麼快地中風癱瘓在床。
事後,他雖然服用了解藥,但到底虧損了根本。
我肯定道:「當然,我會為你找天下最好的大夫來調理身體。」
他低低地笑了。
「阿瑤,你說假話的樣子真的太有意思了,多說一點兒假話,我愛聽。」
我:「……」
我難得的一點兒真心被他笑沒了。
啊啊啊,他可閉嘴吧!
18
太后宣我見她。
她經歷過生病和縱火後,身體越發不好了。
她勉強坐在床上,蒼白的唇透著乾涸,內里的衰敗已遮掩不住。
大姑姑正在為她掖被角。
我想了想,自如地上前為她斟茶,並將痰盂放在她右側,又坐在下首為她捏腿。
我的力度不輕不重,她舒服地輕嘆一聲,又控制住聲音,眸色幽暗晦澀。
大姑姑訝異,笑道:「太子妃有心了。」
我笑而不語。
太后垂眸享受著。
良久,她緩緩道:「你騙了哀家。你對哀家說,你有了逍兒的孩子,哀家才給了你懿旨,可現在,已經這麼久了,孩子在哪裡?」
這事兒,是我騙了太后。
宮秋月跟著太后去了歸雲寺,便以為勝券在握。
卻不知,她的一舉一動早被寧逍監視。
在她給太后下藥的時候,我和寧逍藉故到了歸雲寺。
我用肚子裡子虛烏有的孩子騙了太后一張懿旨,就是這張懿旨,讓六皇子和九皇子進宮勤王,我和寧逍順勢以謀反的罪名捉了他們。
在宮秋月自以為在太后面前陷害我成功的時候,殊不知,這不過是我和太后的一場戲,為的就是光明正大下山,不引起懷疑。
而宮秋月還為此洋洋自得,真是蠢得可愛。
我輕聲道:「太后,我還是處子之身,太子殿下大概這輩子都不會有孩子了。」
太后緩緩睜開眸子,滿目震驚。
良久,她喃喃道:「作孽啊!這大楚江山要完了。」
「太后,不會完的,江山代有才人出,江山會自己選擇明主的。」
她沉了臉,眸色警惕。
「哀家會看著你。」
「太后,活人是看不住的,死人才可以。孫媳是看不住的,但孫女可以。」
「你到底想幹什麼?」
「請太后讓我與殿下和離,收我為孫女,言明我皇室正統的身份。」
「你瘋了!」
「太后,我沒瘋,我腦子前所未有地清楚。」
「你做夢,哀家絕不可能幫你。」
我俯身在她耳邊輕輕說了幾個字。
她睜大雙眸,不敢置信地追問,我一一作答。
許久許久,她失神地示意我離開。
我走之前輕聲道:「太后,您和皇后都曾心懷夢想,可惜在宮廷中折斷了羽翼,如今,我也有夢想,懇請太后成全。」
我在外面長滿銀杏樹的宮道上低頭走著,心思已飛越三生三世。
大楚王朝從開國皇帝算,到了第三代,皇帝實在不怎麼樣。
但他們選皇后的眼光倒很不錯。
太后與皇后一般都出自趙家。
太后曾是女中英豪,縱馬戰場,一桿紅纓槍武得虎虎生風。
入宮後,她收斂性子,做了一個賢良的皇后。
可她宮中的紅纓槍幾十年如一日地擦拭著。
她在後宮的生活並不如意,與無上皇只生了一個女兒。
後來,她收養了宮女生的陛下,輔佐陛下登基為帝。
陛下對她孝順,卻並無敬重,否則不會在除去趙家的時候,下手那麼利索。
太后所做的,也不過是幫自己兄弟姐妹,侄子侄女報仇罷了。
至於皇后,也曾是縱馬江湖的豪情女兒。
她還是未出閣的女兒的時候,就敢在接待外國使者的宮宴上,單挑出言不遜的異國王子。
她一槍將那異國王子挑下馬時,贏得滿堂喝彩。
她們在出嫁前,都曾是閃閃發光的女子。
可入宮之後,都收起一身反骨,做起賢妻良母。
可惜,這世上,並不是每一份真心都會被認真對待。
多少真情都填不滿帝王家的欲壑。
皇后和趙家滿門死後,太后也曾悲憤過,可她唯一能做的,只不過是護著寧逍好好長大。
第二世,她臨死前,是我陪在身邊。
她告知了我一個秘密:蜀地寶庫。
趙家當初攻打蜀地,蜀地的王自知抵擋不住,便提前將所有的珍寶藏在了一處地方,這個便是蜀地寶庫。
趙家帶回了蜀地寶庫的訊息。
可惜,這個秘密還沒有回到京城,趙將軍一家就戰死在沙場。
那個帶著秘密回來的人察覺蹊蹺,不敢再進宮面聖,輾轉將訊息帶給了太后。
而太后一直保守著這個秘密,她曾想過將這個秘密告知陛下,看他後悔,愧疚,不安,但後來,終究還是在一次次的試探中保持了沉默。
至於寧逍,她從沒想過將這個秘密告訴他。
她太清楚已經殘廢的寧逍,什麼也做不了,把這些告訴他不過是徒增傷悲罷了。
可她要死了,這秘密她不想帶進棺材裡,只能選擇告訴我,希望我轉告新君,物盡其用,造福大楚百姓。
我得到了蜀地寶庫的秘密,如獲至寶。
憑著這些財富,我幫六皇子招兵買馬,一路奮進高歌;後來,則用它改善民生,造福萬民。
我走了一條與太后相似的路,成為太后,管理後宮,打理前朝,我以為自己和太后不一樣,她一輩子都是在為男人悲傷,我不一樣,我不為情愛所惑。
但在我死的那一刻,回憶過往,我才發現,其實沒有什麼不一樣,我也只比太后前進了一點點。
我以太后的身份攝政,無論我做得多好,始終是一個外人,皇室之外的外人。
但這一次,我想光明正大地入局。
我必須有一個光明正大的身份,一個永遠都不會被人踢出局的身份。
19
光陰一閃而過。
三個月後,御醫宣布陛下病重,已無力處理朝政,只能精心養著。
太子寧逍登基為帝,改年號正元。
正元初年,大臣上書請封我為皇后。
寧逍拒絕了。
他宣布我是太上皇遺失在外的女兒,之前一直寄養在太師府,後來種種則是為了協助他查明六皇子和九皇子造反真相。
現如今,謀朝篡位之人已除,我也該恢復身份,認祖歸宗。
自然有人反對,但沒有關係。
三日後,太師親自出來澄清,並講了一個故事:當年皇后娘娘生下我,被奸人所害,陛下怕我在宮中有閃失,才將我寄養在太師府,這些年太師府不敢虧待我,待我如珠如寶……
這個說辭漏洞百出。
但眾人已經無話可說,想要反駁的人找不出別的更有力的證據,陛下願意認,太后不反對,太師府說詞一致,他們再阻止,便顯得有些不識抬舉。
我在流言紛紛中,多了一個皇女的身份。
寧逍封我為鎮國長平公主。
沒多久,他以身體不適為由,讓我上朝時在一側閱讀奏章。
大臣紛紛反對。
他冷聲道:「若非長平相救,寡人如今已是孤魂野鬼一個,朕偏寵她些怎麼了?你們誰若是救了朕,朕今日也可偏寵你們!」
眾人囁嚅不敢言。
當初宮廷政變的時候,他們一個個在觀望,如今自然沒有底氣。
下了朝,我常常和寧逍在御花園裡商討國策。
我告訴他如何處理,畢竟我活了兩輩子,處理朝政比他遊刃有餘。
他問我前世此時可曾遇過相同的事情。
我細細說了。
他聽得出神,說,阿瑤,你真厲害。
他誇我的時候,微微咳嗽了幾聲。
我的心隨著他的咳嗽一緊一緊的。
我輕聲道:「已經在廣尋神醫,一定能找到的。」
他搖搖頭,並不以為意。
後來,他帶我上朝,在一旁聽政,並不時詢問我治國之策。
剛開始,還有大臣反對,但在我的治國之策屢屢超出他們認知的時候,反對的聲音漸漸小了。
以至於後來,我偶爾偷懶不上朝,下次上朝時,會有大臣問我為何沒來。
他們漸漸地習慣我的存在,習慣聽我在朝堂上大肆論政。
寧逍登基的第二年,太后薨逝了。
她去世前的這一年,並不願見我。
但去世的那天,卻召見了我。
那時的她,讓大姑姑為她重描眉眼,再著彩衣,精神抖擻地見我。
她問我如今朝廷的事情,見我應對得當,並無不妥,嚴肅緊繃的神色終於鬆懈了幾分。
「時至今日,哀家也不知自己做的是對是錯,希望你真如自己所言,為女子請命,為萬民立法,為天地立心,開太平盛世。你若真能做到,便不枉哀家與逍兒冒天下之大不韙成全了你。若你做不到,哀家九泉之下也不會放過你,你去吧。」
她神色疲憊,對我揮了揮手。
大姑姑送我出來,卻又拉了拉我,讓我立在屏風後頭,她自己則折返回去。
大殿里傳來她說話的聲音:
「太后,您叫公主過來,明明有那麼多的話要囑咐,為何偏偏只說了幾句?您這樣會讓公主以為您不信她,她會不開心的。」
「哀家要走了,逍兒恐怕也活不過她,以後能壓在她頭上的人,再沒有了,她以後的日子都會志得意滿,哀家就怕她如無上皇那般,早年英明神武,晚年荒唐獨斷,哀家說話難聽點又怎麼了,只要她能記住哀家今日說的話,便算是哀家死前最後一件功德了。咳咳……咳咳……」
「太后……太后您怎麼了?太后!來人!快來人啊!」
那一日,無數御醫在太后宮中奔走,也沒能挽回她乾涸的生命。
她緊緊閉上眼睛,神情肅穆莊嚴。
寧逍神色哀慟,於他而言,這是世上最後一個關愛他的人。
我很想安慰安慰他,告訴他,我也會關愛他。
但我還是沉默了。
我是個薄情人,終究還是愛權勢多一些,無法也不願給他更多的承諾。
太后殯天后,寧逍為她加封了諸多封號,仿佛如此才能寄託哀思。
三個月後,宮裡宮外才有了一絲活泛氣息。
寧逍藉口身體不適,由我代替上朝。
我周旋在朝臣中間,那點兒單薄的悲傷很快散去。
但寧逍似乎被留在了太后去世的那一日。
他身邊的管事來尋我,請我勸一勸寧逍,說他已經在佛堂中一個月未曾出門。
我去到佛堂時,他隱藏在陰影中,沉鬱到如同與佛堂融為一體。
我的心上忽然攀援出細密如刺扎的疼痛,我拉開沉沉的帷幔,讓陽光透一些進來,然後跪坐在他腳下的蒲團前,將頭枕在他膝上。
「寧逍,你還有我呢。」
他瘦削細長的手指穿過我的發。
「是啊,妹妹,我還有你呢。」
那一刻,我似乎被什麼東西刺痛了一下。
「是的哥哥,你還有我。」
喉間的苦澀,壓也壓不住。
20
一年後,寧逍封我為皇太妹。
此舉震驚朝野。
他們總以為讓我參政已是極限,沒想到寧逍會封我為皇太妹,這意味著若將來有一日寧逍駕崩,登基為帝的人將是我。
阻止的奏摺如雪花片一般從四面八方飛來,每一日,寧逍都會將那些奏摺抬到朝堂上當眾燒了。
如此幾次折騰,奏摺反而更多了。
可能知道寧逍不看奏摺,有些內容激烈到已經不敬君上。
而寧逍突然看了奏摺,將其中言辭最激烈的幾個押入大牢,好生看管起來,什麼時候知錯了,什麼時候再出來。
如此,眾人反而沉默了。
有人來勸說我,說我已經享受了如此大的權力,該知進退,識大體,不可牝雞司晨,意圖禍亂朝綱,古往今來每一個亂政的最後都下場悽慘。
我懶得和這種人交談,只是在聽聞對方家有悍妻後,賜她兩個漂亮的青樓女子做妾,還派了兩個嬤嬤過去護著這兩個青樓女子。
那大臣三天沒來上朝,第四天上朝後,舉著袖子遮遮掩掩,生怕人看見他臉上的抓痕。
下朝後,我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恭維他好福氣,不知家中妻妾相處得可還和睦?
「令妻作為一個女子,該知進退,識大體,不會做出嫉妒悍婦之舉吧?若果真如此,本宮為你做主休妻如何?」
那大臣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殿下饒命,臣知錯了,您饒了臣吧,那兩位姑娘求殿下收回,臣真的知錯了。」
其餘大臣我如法炮製,喜財的從財上入手,喜權的從權上入手。
唯有一位御史大人,為人剛正不阿。
前兩世,我做太后垂簾聽政時,花了不少力氣收服他,如今也一般。
這位御史雖迂腐,卻極其疼愛一對女兒。
我將她的一個女兒調為我的伴讀,另一個女兒命她為女太學的夫子。
如此殊榮尋常人都不能抗拒,他的一雙女兒飽讀詩書,更是不願屈居人下。
沒多久,那位御史眼見著便蔫兒了。
原因無他,每日回去他嘮叨我不好,他的一對女兒便出言勸阻,父女三人一場辯論在所難免,家中常常烏煙瘴氣。
後來,那位御史自請調離京城,寧願被外放出去。
他的女兒卻沒跟著去,反而成了我的左膀右臂。
沒多久,我的皇太妹穩穩噹噹地做了下來。
又過了許久,寧逍病了。
他這一病如山倒。
宮裡宮外的大夫聚集在他的寢殿,各有各的說法,但歸根結底是癱瘓和中毒,讓他本就虛空的內里更加破敗。
我守著寧逍,日日喂他藥。
他日漸憔悴,眼神卻越發明亮。
他要我念奏摺給他聽,聽著聽著,卻又厭了,將所有的奏摺都推在地上。
「阿瑤,我看這些奏摺還有什麼用呢,我這一輩子都是個癱子,即便我登上了皇位,成了天下最尊貴的人,可我終究還是什麼都做不了的。」
相伴幾年,我親眼看著他吃下無數極苦極苦的藥,苦到乾嘔,也不曾放棄。
也曾在暗夜裡,看他一個人扶著欄杆想要站起來,最後卻狼狽地跌在地上。
還曾看見他望著宮殿翹角上落著的鳥兒,目送它們飛飛走走停停。
他心有山川河海,卻被困在這三尺輪椅上不得自由。
這一次,我無法再說「你還有我呢」這樣的話。
他這一生,擁有的實在太少太少了。
太醫斷言,他只能活三個月。
那這三個月,便讓他活得痛快一些。
我宣布出巡,帶著寧逍一起前往江南。
文武大臣隨行在側,大軍護衛左右,寧逍和我終於離開了京城。
我們一路南巡。
他親眼看到了新稅法下人民安居樂業,大街上自由行走的人多了起來,女子也多了。
因為不久前,我剛剛頂著極大的壓力取消了女子十六歲不婚,男子二十歲不婚需要納稅的政策,此項政策讓那些到了年齡急吼吼出嫁的女子多了一些自由,人一旦自由了,便願意讓自己活得精彩一些。
我取消了宵禁,晚間也熱鬧起來,各種做買賣的小商販讓整條街道都活躍喧囂,夜市上表演鬼火的少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寧逍目光羨慕地盯在那身姿輕巧的少年人身上,久久回不過神。
到達揚州的時候,他病得很厲害了。
跟隨的太醫說他能撐著走完這段旅程已極其不易,後面他們也無能為力。
我點頭,讓太醫替我開一服藥。
晚間,我端著藥去了寧逍的房間。
寧逍略一沾口,便覺得藥味不對,但他並沒有多說什麼,依舊乖巧地喝了,喝完之後,才道:「今日換藥了嗎?比之從前的藥酸澀了一些。」
他舌頭靈得很。
我默默不語,而是寬衣解帶,披散了頭髮。
他終於察覺不對勁。
「你想幹什麼?」
我低笑一聲。
「夫君,我們該圓房了。」
「宮瑤光!!!」
他微紅了臉,咬牙切齒,低聲怒吼:
「我是你哥哥,你我不能……」
「你願意我叫你哥哥也可,哥哥,相公,你瞞得我好苦,你不喜歡我嗎?」
他緊咬牙關,似乎一說話就失了底氣。
我攀上他的床榻,輕輕在他脖頸一口咬了下去。
「你明明行的,卻偏偏拒我千里之外,這是懲罰!」
「阿瑤,我是個殘廢……」
「在我心中,三生三世,你都是我的大英雄。」
他漸漸沉淪在我的低語之下,在我將他剝光之際,他捉住我的手,聲音艱澀道:「有一件事,我瞞了你,老九勤王之前,曾派了人先去保護你我的府邸,他將你是放在心上的,那時,我心中嫉妒,攔下此訊息,你若反悔了,還可以和他再續前緣。」
我頓了頓。
想來這就是九皇子沒有說完的話。
原來,他分出了兵力去護我。
這情誼倒比前兩世的真實。
可惜,我不稀罕了。
我稀罕的已經得到了。
我笑著繼續下去。
「嗯,我喜歡你吃醋,以後多多吃一點,我喜歡吃酸的。」
那一夜,我們沉浮其中,貪歡無度。
七日後,寧逍死了。
死在我床上。
他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下輩子一定要痛快地活一場。
他說,天下交給你,我很放心,母后和太后也一定會為你感到欣慰。
他說,阿瑤,對不起,我只能陪你到這裡了……
我愣怔地合上他的眼睛,穿好衣衫走了出去。
天上,明月淒清。
身後,是大太監撕心裂肺的呼號聲。
我眼角滴落了一滴眼淚,便再無其他。
我只是忍不住地想,總以為重來一世便一定能得償所願,可,不是的,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這唯一的變數,將我的心扎了個通透。
皇帝駕崩,一行人起駕回京。
寒玉棺是一早準備好的,快馬加鞭回京之後,我親自操持了寧逍的喪儀。
七日後,我登基為帝,成了大楚開國以來第一個女帝。
我定年號元嘉,並大赦天下。
我為寧逍定諡號文。
經天緯地曰文;慈惠愛民曰文;勤學好問曰文;忠信接禮曰文。
他當得起此字。
下葬的前一日,我去後宮送了廢掉的太上皇一程。
太上皇與寧逍之間恩怨深重,父子一場,卻反目成仇,我不能讓寧逍在陰曹地府等著太上皇死後再清算舊帳,乾脆送太上皇下去,在閻王爺面前說清楚是非恩怨。
我又賜了廢掉的九皇子一碗藥。
喝下此藥,他的啞病自然好了。
我安排了他的死訊,又命人將他趕出廢園,以後世上再無九皇子此人,大楚從此多了一個子民。
他走之前,吵著鬧著一定要見我一面,不然寧肯撞死在廢園。
我想想身邊故人已無幾個,便去見了他。
彼時的他瘦削到與寧逍反倒有幾分相像。
他氣勢洶洶地問我為何放了他,不等我回答,他又似乎領悟一般地道:「你知道了,你知道我當時還派人保護了你,你現在後悔當初那樣對我了嗎?」
我搖搖頭。
「看到你還是如此活蹦亂跳,想來一定能在民間過得很好,朕便放心了,請便吧!」
「喂,宮瑤光,我答應為你做三件事,我還沒有做完!」
「你幫我隱瞞了那幾個青樓女子的訊息,這是第一件。勤王之時,你派人來保護我,這是第二件。第三件,便是請你作為大楚子民好好活著吧!此事已了,你我恩怨兩清,兩不相欠,珍重!」
我轉身大步離去。
已經是大姑姑的流翠走走停停。
路上,她跟我說,九皇子哭了,一直看了我很久很久,看起來很可憐。
「您是皇帝,就算多納幾個侍君也是可以的,九皇子姿容不錯,雖瘦了,但養養就回來了。」
我莫名想起寧逍的臉,惆悵許久,回過神來,淡淡道:「男人只會影響我看奏摺的速度,此話以後不要再說了。」
我每日忙於案牘,時時親自微服出巡,考察民情。
幾個月後,我誕下一女,取名昭寧。
元嘉初年,我在長安大街設置通天鼓,平民百姓若有冤屈,可敲擊此鼓,直達天聽。
元嘉三年,我定下賞罰令,開闢田地者賞,家有餘糧者賞;為政苛濫者罰,戶口流移者罰,如此民心漸漸向著我。
元嘉五年,我從女太學中選了第一批女官開始入朝聽政,與眾大臣分庭抗禮。
元嘉十年,我廣招天下文人修書,並從中選拔人才入朝為官,一時間京城才子云集, 天下英豪薈萃。
元嘉十五年, 我廣開言路, 設試官制,從此能力出眾者可出人頭地,迂腐不堪者即便詩文寫得好也難為官。
元嘉二十年, 我封昭寧為皇太女,並大赦天下, 放出了在廢園中的六皇子, 彼時的六皇子已老態龍鍾如六十老翁, 聞聽有人拉攏他東山再起,他自己先將那人舉報到了官府。
元嘉三十年,昭寧太女監國,我率領文武百官,朝廷命婦封禪泰山。
元嘉四十年,我禪位昭寧太女,退居太上皇之位,遷居昌寧宮。
我當太上皇的第二年,皇陵處傳來訊息——宮秋月死了。
負責看管宮秋月的將領說,宮秋月死時神志不清, 口中只喃喃重複著一句:
「不能重生了?為什麼?讓我重生, 我拿命來換,求求了, 讓我重生, 我不要被毀滅, 我不要……」
她是在痛苦絕望中死去。
我的父親為了救她, 甘願赴死。
他死後,我將宮秋月發配皇陵,修建一輩子的皇陵,而那裡將是我的安息之地。
我當太上皇的第三年, 深感生命力快速地從體內流失。
算算此時我的年齡,不過六十多歲,竟然沒有活過我前兩世。
預知六皇子前來退婚那天,我命人將門前街道清掃得無一片落葉。
「(她」「怎麼回事呢,明明我比前兩世志得意滿, 稱心如意,怎麼會活不過前兩輩子呢?」
流翠哭著搖頭,拚命地握著我的手喊:
「姑娘您再等等,陛下馬上就來了,陛下已經在來的路上了……」
恍惚中, 我看到穿著天子冕服的女子朝我飛奔而來, 她滾燙的熱淚砸在我乾涸的手背上。
我看著她的淚眼,失神地在她身上看到了另一個人的身影。
「阿逍,你來接我啦, 我這就來……」
天啟三年, 大楚國第一女帝駕崩, 諡號元,與文帝同葬於帝陵。
……
昭寧女帝登基的第三年,在一本詩集中看到了元帝的批註:相思不入骨, 不知相思苦。但知相思苦,故人已成土。
她合上詩集,淚流滿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