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個好的。
我指揮李二嫂給我遞紗布,她遲疑一下,在我的催促中伸手。
我看也不看,奪過她手上的吸漬布不斷地擦周婉容下身流出的污血,一邊輕輕向下推肚子,嘴上還得指揮產婦按規律吸氣呼氣。
恨不得長出三頭六臂才夠。
隨著女人的手逐漸攥緊麻布,嬰兒的啼哭響徹房間。
「是個壯實的小女娃呢!」
我深呼吸,把孩子塞到李二嫂懷裡,飛奔去廚房取燙好的艾草水。
奪門而出時,我有些詫異。
李二嫂什麼時候這麼高了?
但現在不是分心的時候,灌好艾草水,我跑回去蘸濕棉布,小心的給孕婦擦身子,又抽出髒兮兮的墊布,把人扶進乾淨溫暖的被窩裡,掖好被子,確定不會受涼。
才能接著給孩子擦。
這一看,出事了!
旁邊站著個陌生女人,李二嫂不見蹤影。
那女人風塵僕僕,不施粉黛也未插珠玉,卻不掩眉眼間的銳利,只是怔怔地抱著孩子,周身的氣勢都讓人不敢直視。
我一把奪過孩子,後退一步,警惕的擋在床前。
還沒來得及質問,周婉容偏過頭,依依的衝著那陌生女人喊"娘"。
我徹底僵住了。
這不是她第一次喊娘,剛剛生娃的時候,她邊喊痛邊喊娘,全程沒停過。
我沒在意,畢竟哪個人痛苦的時候不喊娘?我接手的孕婦十有八九都是喊著娘生的。
有娘的孩子才是寶。
誰能想到周婉容不是這個意思,她是真的在叫人啊!
我不禁下意識垂首避讓。
華陽公主卻上前一步,仔細看了看女兒的情況,自己在床邊坐下,叫人進來。
一隊侍女抱著東西魚貫而入,分工明確,動作利落。
我茫然站在原地,看著原來粗鄙簡陋的屋子竟然在須臾間煥然一新。
床上鋪的換了錦緞,盛湯的碗變作金盞玉盤,還有各色我不懂用處的物件滿滿當當擺進來,侍女們各司其職,兩個照顧嬰孩,四個照顧周婉容,一切處置妥當,竟然不給人擁擠感。
許久未見的連翹向華陽公主行禮後,把傻站著的我拉出房間。
她明顯黑了瘦了,面上帶有疲色,眼裡的光卻更亮。
連翹懇切道:「林姑娘,殿下並非有意冷落你,她實在是憂心小姐。」
「她一聽到我送去的消息,還沒看見玉佩,即刻就要進宮面聖,求陛下下旨,隨後便日夜兼程趕路,不曾休息過,中途更是累死了好幾匹馬。」
「現下好不容易母女相見,看到小姐安然無恙,還平安誕下小郡主,一時激動,還望你見諒。」
我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連聲說不要緊。
天老爺,那可是華陽公主。
我林秀水也是親眼見過公主的人了,林家的族譜非得從我這裡單開一頁不可。
更何況我有了小花兒,更是萬分理解一個母親的心情。
一道人影鬼鬼祟祟縮在牆角,看到連翹轉身進屋,才快步上前。
李二嫂滿臉惶恐,拽著我的胳膊到角落。
左顧右盼確定沒人注意,壓低聲音:「你又惹了哪路神仙?我一進來就給扣下,要不是見她們哄著供著小花兒,我真以為又是來找你麻煩的。」
我扯扯她袖子,閉緊雙唇,只是搖頭。
「她們的身份,我不好說,總歸是貴人,今兒又耽誤你了,我送你回去。」
10
華陽公主在床邊坐下,慈愛的握住女兒的手,看不夠似的。
「那姑娘把你照顧的很好,我來的路上都怕看見你......」
周婉容:「母親,林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當初要不是她把我撿回來,買下連翹,還對我悉心照料,你怕是再也見不到女兒了。」
「她救了我好幾命。」
華陽公主讚許點頭:「剛剛只顧著你,還來不及跟這位林姑娘道謝,稍後我親自向她賠禮,她想要什麼,公主府都能給。」
「若是她願意,我收她做義女,讓你們做真正的姐妹,日後好生看照她的女兒,或能略盡綿薄之恩。」
華陽公主話鋒一轉,眉尾挑起,眼中儘是厲色,柔和的聲音俞發森然。
「倒是永寧侯府真是好得很!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將手伸到我女兒頭上。」
「情深意重,海誓山盟是吧,呵,我倒要瞧瞧,裴延川他沒了侯爺身份,他那表妹還願不願意繼續跟著他。」
「婉容,你放心,母親一定會替你報仇的。」
周婉容埋進母親懷裡,作女兒嬌態,重重點頭。
「我相信母親!只要母親在身邊,我什麼都不怕。」
周邊的侍女不由笑起來,她們都是看著郡主長大的,哪能不心疼,從小被千嬌萬寵的孩子甫一離家,便被欺負成這樣。
年長的嬤嬤捧了道聖旨到跟前。
華陽公主輕托女兒後背,細心調整她的姿勢,示意人向前看。
「這是一道封號詔書,你舅舅向來疼你,他說你的孩子生下來,跟皇家姓,到時候封做小郡主。」
那嬤嬤笑道:「可見這鄉下說的「娘親舅大」是實話。」
「郡主回開封,才算是真的回家了。」
11
那天晚上。
華陽公主拉著我的手,言辭懇切,與我推心置腹。
看著那雙溫和包容的眼,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我暈暈乎乎的就答應了,搖身一變,成了華陽公主的義女。
等周婉容身體好些了,華陽公主大手一揮。
我們家連人帶東西被到打包送進公主在臨安的宅邸。
連我曬藥材的簸箕,小花兒的娃娃都沒落下。
走前李二嫂捧著條金錠,笑得見牙不見眼,嘖嘖稱奇說她也是過上神仙日子了。
等真住進去,我才曉得之前看見的不過是小巫見大巫。
要說有多好,我沒讀過書,說不清楚,只知道這房子金碧輝煌的,院子裡不僅有湖還有山,皇帝住的怕也不過是這樣了。
連翹捂著嘴笑:「這不過是公主在臨安暫時落腳的地方,開封的華陽公主府那才叫真的好看!」
我想不出來,小心翼翼進了屋子,都不敢邁腿,生怕把地上弄髒。
看小花兒哪裡都新鮮的樣子,索性把小孩交給侍女。
自己找連翹問清大門在哪,快馬加鞭出門看望老主顧。
只能說這就是命吧。
我是真的享不了福的。
那婷婷裊裊的侍女一過來,溫言軟語的跟我問好,我就頭皮發麻,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
我的乖乖。
這打扮的比許多富商家的女兒還要好了。
讓這樣的俏姑娘給我端茶倒水,我真是受不了。
還不如背上木箱,回歸老本行。
做這接生的行當,我倒像是魚得了水,心情暢快。
眼見嬰孩呱呱墜地、母子平安,被人握著手喊「林穩婆,真是多虧了你哦!」「沒有你我都不知道怎麼辦才好!」,跟大夏天喝一口清涼的井水一樣。
從頭到家都是踏實的歡喜。
這才是真正的日子。
12
等周婉容出了月子,養好身體。
華陽公主讓我們倆換上侍女的衣服,遮住臉。
以探望女兒的名義直接殺上永寧侯府。
一行人浩浩蕩蕩的上門,永寧侯府上的管家點頭哈腰,說侯爺馬上就來。
我撇撇嘴,這人咋沒有那天他強盜一樣橫衝直撞的樣子。
真會裝。
永寧侯裴延川匆忙趕來,外領都沒拉直,開口就是賠罪。
「臣婿拜見華陽公主,只是婉容身子不好,我照顧她和孩子才來的遲了。」
我站在人群後面,一面看周婉容的臉色,一面看義母的臉色,生怕這兩人給這無恥之徒氣出好歹。
好在華陽公主身居高位多年,只不動聲色的抬抬眼。
「正好,本宮替陛下南下,就是為了能見一面女兒,永寧侯,給本宮帶路吧。」
裴延川面色一僵,為難的攤手,道:「殿下有所不知,婉容生自安傷了心神,近來情緒多有失常,大夫說要靜養,不見外客。」
「不如帶殿下去見見您的外孫。」
華陽公主不置可否,示意他帶路。
永寧侯府修的寬敞,從前門到小世子的房間,層層丫鬟侍立左右。
那個叫裴自安的孩子被養的很好,裹在襁褓中遞到華陽公主懷裡。
她神色莫測,凝視那孩子,半晌不語。
日光穿堂入戶,照在她臉上,卻只照亮了一半。
另一半沉在陰影里,幽深晦暗。
她徑直走到院內,把孩子遞給保母,拿帕子擦了擦手,指著地上的青石板。
「跪下。」
不給永寧侯錯愕的時間,華陽公主不耐煩的揮手。
兩個帶刀侍衛當即上前,押著人「哐當」一聲跪下。
膝蓋骨磕在地上,梆硬,聽的人牙酸。
「裴延川,你是不是以為自己很聰明,能把本宮耍的團團轉。」
華陽公主身邊一個膀大腰圓的嬤嬤上前,氣沉丹田。
鼓足了勁兒狠狠抽了他一巴掌。
「啪!」
「想必這世上只有你一個聰明人,其它人都是傻子,不然你怎麼敢做出這等事,夠你們裴家上下死八百回。」
「啪!」
「我女兒肚子裡還懷著你的孩子,你卻迫不及待要送她去死,好給你那表妹騰位置!竟還敢做移花接木的美夢,妄想拿個卑賤的東西來替了我女兒的清河郡主之位。」
「啪」
「我看你是活夠了,嫌命長,急著去見你那教出孽障的父母,他們要是見到你的所作所為,知道你拿祖上用命掙來的爵位換心愛人一笑,怕是得後悔出生時怎麼不掐死你!」
每說一句,嬤嬤就賞他一巴掌。
等一番話說完,裴延川臉頰高高腫起,皮肉發紫發青,破皮的地方滲出血,和嘴角上的血凝成一股,滴在石板上。
錮住他的侍衛鬆手,他像灘爛泥,滑在地上,嘴唇張張合合,混著血吐出顆牙。
華陽公主頗覺無趣:「你的骨頭也沒有想像的那麼硬。」
手腕一轉。
「把那假貨給我帶過來。」
不一會,那假夫人被兩個婆子捆住手,從臥房的位置拖過來,嘴裡還不斷喊著表哥救我。
「把她的嘴塞住,我不想聽見任何聲音。」
連翹上前,拿著團不知從哪找來的髒布,一團塞進假夫人嘴裡,確保塞得牢牢實實才鬆手。
看見連翹,裴延川從地上掙紮起來,扯著嘴角,聲音發啞。
「你居然還活著?那周婉容.....」
侍女扶著周婉容上前,她低頭看著地上的落水狗。
「真遺憾。」
「我不僅活著,還活得好好的。」
13
裴延川臉色驟變,豬頭一樣的臉上竟然還能看出分明的白。
他想從地上撲起來,被守株待兔的侍衛一腳踹翻按住。
「不可能!你怎麼會活著,那馬夫分明看見你摔下去。」
「連身上的衣服都被扒下來當掉,你怎麼可能活著!」
「你憑什麼還活著!」
眼睛紅的滴血,眼眶睜大到極致,幾欲撕裂。
周婉容冷笑一聲,毫不猶豫朝著裴延川兩腿之間狠命踩下。
「啊!!!」
地上的男人發出慘叫,像案板上的魚一樣彈起來,又被釘在原地。
我踮腳,看見那地上流出汩汩鮮血。
周婉容又碾了碾,換出幾分痛呼,才嫌棄的甩掉鞋子。
旁邊的侍女捧著雙早就被好的錦鞋扶著她換上。
我看的合不攏嘴。
媽呀,我說周婉容今天怎麼換雙摸樣古怪的翹頭履穿。
原來是為了這個。
我下意識吞口水,不由也有些蠢蠢欲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