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找到她時,看見她趴在池子邊上撩水玩兒。
我哄她回去睡,她哼一聲,不理我。
我想了想,便說:「夜裡,讓你摸一摸。」
她歡呼一聲,跳到我身上,勾著我的腰,摟著我的脖子,在我臉上親了親。
「哎呀,你只能活三個月了,總是釣著我有什麼意思呢。」靈曦趴在我肩膀上,嘟嘟囔囔。
我這樣親密地抱著她,心還是空的。
「我若死了,你會想我嗎?」
她捏著我的耳朵,打了個哈欠:「不知道誒。」
等回去時,她已經在我懷裡睡著了。
那晚,我在她身邊坐了許久。
出門時,影衛來稟報。
永安侯世子沈明章在悠山小築外。
她跟沈明章的事情,我知曉。
沈明章在京城時,也算我為數不多能說幾句話的朋友。
他有一日心煩意亂地找上我,沒說幾句話,先喝了一壺酒。
我聽說他為了一個女人,被侯爺請了家法。
沈明章苦笑道:「情愛兩個字,真是折磨人。信一封一封地送過去,禮物一車一車地送過去。催了又催,也沒得到她一字半句的迴音。若不是林夫人說她想念我,我真覺得她心裡根本沒有我。」
我知道他在江南養了一個貌美的婢女。
不惜挨打也要納她為妾。
沈明章又在嘆氣:「回頭想想,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陷進去了。說起來,她是我的婢女。其實呢,事事都是我順著她,伺候她的。高興了,摸著我的頭,喊我好郎君。不高興了,一腳將我踹進荷花池。」
我瞧他說著那些事情,忽悲忽喜的,瘋魔了似的。
只當沈明章這人有點毛病,活該把自己送到別人手上折磨。
可如今,這活該的人輪到我了。
我讓影衛隨便找個法子,把沈明章引走。
實在是怕我見了他,忍不住掐死他。
京城裡的信送到我手上。
寒毒,依舊無解。
從前不想活,不在意。
如今想活了,卻又沒法子。
我沉默許久,將十二影衛召出來,交代後事。
樁樁件件,無關天下大事、權力財富。
畢竟這天下離了我,照樣能運轉。
字字句句,都跟靈曦有關。
怕她被合歡宗牽制。
又怕她受人利用。
更怕她浪跡江湖,顛沛流離。͏
交代到最後,我便笑了。
其實靈曦哪裡需要我這樣事事操心。
哎,原來愛是怕。
想想這些日子,我不像我。
怕她看過來的視線不帶溫度。
又怕她的視線根本不看過來。
嘲笑沈明章的話像一個耳光,狠辣辣地落在自己身上。
我死之前,又恍惚地想起靈曦看沈明章的目光。
帶著一絲絲混沌蒙昧,連她自己都不知曉的情誼。
我早就交代給影衛。
等我死後,若靈曦願意,便嫁給沈明章做妻。
至於侯府願不願意,不願意就全都去死。
沈明章需得一生一世將靈曦供奉起來。
我耳邊似又響起靈曦的聲音。
睜開眼,對上她霧蒙蒙的雙眸,好似初見時。
她摸著我的臉,念念叨叨:「快醒來快醒來,大病一場,越來越香了,給我吃一口吧。」
靈曦念著念著,捧著我的臉驚呼一聲:「我的好旺財,好奴奴,我就知道你不會死!」
她吧唧吧唧地親著我的臉。
又將臉埋到我脖頸上。
濕漉漉的淚,沾染在我皮膚上。
我摟著她,應聲說:「好,給你吃。」
12 番外
攝政王大婚已經過去一個多月,可是京城裡的人還津津樂道。
也不知道攝政王娶的是哪家閨秀,置辦了好些聘禮。
流水似的珍寶,聘禮單子足足寫了幾十頁,都能裝訂成冊了。
就連流水席都擺了三天三夜,整個京城的人。
只要去王府門口說一聲:「祝王爺娘娘百年好合」。
便能得一袋子喜餅,一袋子喜錢。
這事兒辦得喜慶啊,京城裡人人稱讚,真心祝福這對新人。
剛成婚一個月的王妃娘娘,這會兒卻不太高興呢。
她坐在椅子上,低頭揪著披帛,不肯抬頭。
「靈曦,天下無不散的筵席,師父總要離開你的。」靜師父摸了摸小徒弟的頭髮,強忍著眼淚說道:「宗里事情多,我總得回去處理。」
靈曦再也忍不住,抱著師父哭道:「師父,我同你一起走便是。」
若早知道嫁人就要一生一世地跟他在一起,捨棄師父,那她不願意。
靜師父餘光瞥見站在門口的人,急忙說:「這麼大的人了,還說胡話。你若走了,王爺怎麼辦。你啊,須得好好練功,王爺才能長命百歲。」
說到長命百歲幾個字,她刻意提高了聲音。
給攝政王解毒這事,她留了個心眼兒,沒有全給他解了。
只是告訴攝政王,靈曦修習的功法能夠幫他解了餘毒。
這樣一來,就算哪天攝政王變心,為了顧及性命,也絕不敢對靈曦不好。
靜師父瞧見哭個不停的徒弟,心扎了似的疼。
合歡宗里的規矩,一個師父帶一個徒弟。
若是徒弟不爭氣,師父便要受罰。
靈曦自小拼了命地練功。
就算餓得、饞得心慌了,為了練就無垢靈體,也不肯多吃一口飯菜。
宗里人人都說她幸運,找了一個天資極高的徒弟。
可她卻知道,靈曦付諸了多少努力。
她小小年紀,夜裡做夢都會驚醒,抱著她惶恐地說道:「師父,我會好好練功,你千萬別賣了我。」
白日裡,別人逗她一句。
若成不了聖女,便要被賣掉。
她記在心裡,夜夜不安。
靜師父回憶起往事,越發心疼。
靈曦也不是自小就擅長遺忘的。
只是經過了許多苦痛,承受不住,就逼著自己去遺忘。
江湖門派,不是世外桃源。
靈曦優秀,自會有人妒忌。
假意跟她做朋友,卻將她引到靈蛇窟。
一巴掌把她推下去,害得她被咬得渾身是血。
若不是她命大,早就死了。
年年歲歲地長大,聖女之位競爭激烈。
她總是去信別人。
總是願意去信別人。
到頭來,捧著一顆千瘡百孔的心,成就聖女之位。
靈曦的雙眸,依舊是清靈的。
她把不好的事情,全都忘了。
靈曦成長過程中的樁樁件件,靜師父都告訴了攝政王。
她這是在警示攝政王。
若是傷了靈曦,一定會被她拋棄、遺忘。
就像是那日參加婚禮的沈明章。
失了魂似的,行屍走肉。
見到靈曦身著嫁衣,蒼白地流著淚。
靈曦卻只是詫異道:「哇,旺財,你跟那世子情誼深重呢。你成婚,他倒感動得哭成這樣。」
任憑靜師父怎麼說,靈曦都不肯鬆手。
攝政王走進來,笑道:「我們搬到江南就是,離得近,你隨時回去看看師父。」
這麼一說,靈曦破涕為笑。
她不懂,靜師父卻聽懂了。
攝政王是要遠離權力的漩渦,帶著靈曦好好過日子了。
靜師父鬆了一口氣。
13 番外
「哎呀!你舉高一點!」
我仰著脖子,去夠牆頭的杏兒。
鄰居家的杏樹越過牆,長到我家來了!
我饞得很,時不時地瞧幾眼,終於盼著黃杏成熟了。
容承衍故意逗我,時高時低的。
害得我眼看著要夠到了,卻又偏離。
我氣得低著頭,掐他臉。
他手一松,我坐在他手臂上。
容承衍看著我,一雙漂亮的眼睛含著笑。
笑笑笑,這人總是在笑。
「容承衍,你笑得像一隻狐狸!」我扯扯他嘴角。
他咬我的手背:「怎的不叫旺財了。」
我哎呀一聲,打他脖子,羞紅了臉。
我搬到桃花巷子才知道,原來百姓家常常把狗叫作旺財呢。
頭一次在外面這麼喊他,惹得左鄰右舍憋笑。
我才不要讓人笑話他呢。
可對上容承衍笑吟吟的眼,我卻不願意處於下風。
我揚著下巴,哼道:「夜裡到了床上再叫。」
我這麼一說,容承衍的耳朵就紅了,呼吸也悶了一些。
我可是抓住他的軟肋了。
容承衍這人啊,受不住我調戲他。
我越發壞心,湊近了咬住他薄薄的唇,廝磨著。
牆那邊,傳來鄰居的嬉笑聲。
容承衍不肯縱容我,掐一把我的腰,「不是要摘杏兒嗎?別鬧。」
「杏兒是要摘的,卻不急在這一時。」我咬他微微用力。
他吃痛張嘴,總算讓我得逞,探了進去。
胡鬧起來的時候,他發出聲音。
我坐在他腰上,忙去捂他的嘴。
「熱得很。」我有些累了,「不玩兒了。」
容承衍翻個身, 將我架在牆上,眼底黑沉沉的。
「要玩兒,就要玩兒到底。」
到了最後,我怎麼求他都沒用。
氣得我捶他胸口。
他又放緩了哄著我:「再一會兒,再一會兒就好。」
總之,黃昏沉沉, 我都沒有吃到杏兒!
第二天, 我坐在巷口, 跟鄰居家王娘子挑豆子。
王娘子看看天色, 便說:「吃午飯了, 怎的還不回?」
我心裡有些委屈。
低著頭不吭聲。
哼,昨夜都那樣求他了, 他偏不肯給。
說什麼白日裡,是我推開他,罵他壞人。
結果我要睡了,他又蹭過來。
弄來弄去,也不是不高興。
可總覺得不合我心意的。
我琢磨一下,跟王娘子說:「我家夫君欺負我,總是逼著我, 讓我說什麼。可我也不知道,他到底要我說什麼!我總覺得,他是有些生氣,可我也琢磨不明白。」
這話說得顛三倒四, 王娘子不知道聽沒聽明白。
她戳戳我的額頭, 笑道:「整個桃花巷子誰不知道,你家夫君把你當心頭肉似的疼。你說些情啊愛啊的, 哄他兩句, 他保准高興得去天上給你摘月亮。」
摘什麼月亮,杏兒都不給摘呢!
這話, 我也聽進去了。
跑回家去。
一看, 石桌上的竹筐子,擺著黃澄澄的杏兒!
我要過去拿, 容承衍卻把筐子挪開。
他悠悠地瞧我一眼,故意說道:「昨夜誰說我是天下一等一的壞人,吃壞人摘的杏兒,是要肚子疼的。」
我坐在他腿上, 親親他的臉,哄道:「我愛你,最愛你啦。」
容承衍的臉上,流露出我沒看懂的情緒。
他眼裡起起伏伏, 像是雨水落在池塘上, 有幾分濕潤。
「不給你吃杏兒, 也愛我嗎?」
「愛的!」
「少愛一點點。」
容承衍盯著我瞧, 趁他走神兒,我悄悄摸了一顆杏兒往嘴裡送。
啃了一口。
好甜啊!
又啃一口!
幸福啊!
心裡想著,便說出來了。
我靠在容承衍肩頭說:「我好幸福, 你呢,旺財覺得幸福嗎?」
好半晌,我才聽他輕輕說了一句:「幸福。」
—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