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抱劍問春風完整後續

2025-07-28     游啊游     反饋
3/3
賀金縷今日醒的很早。

天還蒙蒙亮的時候,他就坐在這裡等了。

仿佛和從前的每一天沒什麼不一樣。

但賀金縷知道,今日是不同的。

今日賀園有貴客。

因為昨夜,他夢見了故人。

……

賀金縷的眼睛已經看不清了。

但他記得故人的腳步聲。

是雲瓔回來了。

一念既起,賀金縷幾乎落淚。

真好,她竟然還活著。

……真好啊。

雲瓔站在他面前良久。

竟像是不忍相認。

算啦,算啦。

賀金縷感慨地想。

自己這副蒼老的容顏。

哪裡還有半分少年時的神采。

相見不如不見。

至少在雲瓔心中。

賀金縷從未老去。

還是當年鮮衣怒馬的大少爺。

他狡黠地笑了起來。

「老朽昨夜掐指一算。」

「今日有貴客來——替老朽南市沽酒。」

凡人這一生,真是漫長啊。

51

賀金縷沒有認出我。

他的眼睛好像看不見了。

少年時的性子卻沒改,老來依舊好酒。

南市多桂花,有青州城最好的桂花新酒。

我抱著兩壇酒,匆匆趕回賀園。

卻見午後輕暖的陽光下。

賀金縷睡著了。

我遲疑著喚。

「小賀?賀金縷?」

他沒有應聲。

唇角帶笑,好夢不醒。

賀園外,乞丐擊節而歌。

歌聲醺醺然,像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越過朱牆深深。

「欲買桂花同載酒……」

老管家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滿目悲愴,老淚縱橫。

「……少爺!」

家僕們一擁而上。

霎時間,痛哭聲響徹賀園。

我的腦袋嗡嗡作響。

終於反應過來。

賀家家僕眾多。

賀金縷怎會要一個陌生人替他買酒?

我呆呆抱著酒罈。

忽然想起很多很多年前。

晏回生辰,賀大少爺提來一壇陳釀。

笑著說,下次再請我們嘗嘗新酒。

所以這壇酒。

不是他自己想喝。

而是送給我的。

桂花釀綿長清甜的酒氣里。

仿佛浮現出大少爺得意洋洋的笑臉。

「阿瓔啊。你未免太小瞧我。」

「我怎麼會,認不出你呢?」

……

我帶著兩壇桂花酒回了魔界。

把賀金縷的死訊,告訴沉醉不醒的晏回。

「現在只剩下你、我和簡珣了。」

「你再不醒來,連給你師兄弔唁都趕不上。」

「說不定過幾天簡珣也把自己作死了。」

「等你十年後醒過來,我墳頭草也三尺高了。」

「你想好了。」

晏回呆呆地回望著我。

呆呆地咽下杯中桂酒。

他依稀記起來——

很多很多年前,縹緲峰的晨霧裡。

前幾天和他打架的那個小少爺站在山門等他。

「晏絕晏絕!」

「從今往後,我和你一起上下學。」

小少爺叉著腰,像只驕傲的花孔雀。

「我是你師兄,會罩著你的。」

晏回從數十年的醉生夢死中甦醒。

怔怔仰起頭,竟是落淚了。

做人真的好苦啊。

欲買桂花同載酒。

終不似,少年游。

52

晏回剛清醒,抱住我就哭了。

「師尊。」

他埋首在我頸間,哽咽落淚。

「你騙得我好苦。」

我問:「你都知道多少?我——」

「噓。」

晏回輕輕捂住了我的唇。

我卻奇異地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必解釋,他都知曉。

我鬆了一口氣。

欣慰地想,還好。

這小崽子沒長歪。

然而,我想得美。

晏回看起來有多正常。

實際上就有多瘋。

夜裡我想著晏回和簡珣反目的事。

心煩意亂,四處逛了逛。

結果回去的時候。

房裡多了個失魂落魄的晏回。

「師尊!」

見到我,他委屈地要哭。

「我還以為、還以為……」

他沒能說出後半句話。

我揉著他的腦袋,輕輕想。

以為什麼呢?

以為我又離開了。

還是以為自己還困在夢裡?

「師尊。」

晏回下巴擱在我膝上。

濕漉漉地抬起一雙眼。

「滄南有秘法,能煉生魂為劍魄。」

「留下來做我的劍靈吧,就像從前那樣。」

「我們不分開了。」

他說這話的神情極天真、又極瘋魔。

渾然不覺自己在干欺師滅祖的事。

我面無表情的想。

壞了,真給我養成病嬌了。

晏回說著,開始自我反省。

「不可……那樣師尊會痛。」

「是我不好。」

他小心翼翼地把臉貼在我掌心。

夢囈似的喃喃。

「那阿回做師尊的劍好不好?」

「把我扔進烈火里,用我的脊骨、血肉給師尊鑄劍。」

年輕人!你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

我聽得膽戰心驚,大氣不敢出。

「師尊不願要我麼?」

有淚濡濕了我的掌紋。

晏回渾身都在顫抖。

「可是我已經沒有,可以給你的東西了。」

我嘆息了聲。

「晏回。」

我捧起他濕漉漉的臉。

「你什麼都不用做。師尊不會離開你。」

「我是為你而來的。」

就如同在這個故事裡。

無論重來多少次。

那隻小混沌都會愣頭愣腦地闖進來。

乖巧等待著風吟袖將它撿回青雲山。

那麼這一次,換我為你而來。

53

簡珣又做夢了。

自從凌月照死後,他就總夢見些故人舊事。

這夜。他夢見的是與凌月照的決裂。

他常年在外御駕親征。

一次回京途中,被凌月照攔住。

親兵紛紛拔劍。

她卻不避不退。

朝著車中一刀橫劈而去。

車前整幅珠簾「嘩啦啦」掉下,砸落一地。

「簡珣!」

凌月照怒喝:「出來!」

暗處弓弩手的箭簇對準了她。

車中卻伸出一隻蒼白的手。

止住了他們的動作。

簡珣仿佛沒看見這劍拔弩張的一幕。

從容地下了車。

來到了凌月照身前。

「孤來了。」

他問:「然後呢?」

凌月照對上那雙平靜無波的眼睛。

忽然怔住了。

她啞聲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為什麼不顧百姓苦楚。

窮兵黷武,四處征伐?

簡珣只是平靜地告訴她。

「人皇之道,向來如此。」

「千秋功成萬骨枯。」

凌月照愣住了。

她想過很多可能。

她想,簡珣這樣做是不是有苦衷。

受人脅迫,或是身不由己?

卻沒想到簡珣說,這是他的道。

凌月照無不嘲諷。

「你這人皇,做得開心嗎?」

簡珣不答,只是撇開了眼。

「這幾日,孤總是夢見山上的日子。」

「孤不曾後悔。」

凌月照冷笑。

「那便祝陛下,永遠都不要後悔。」

她連敷衍都懶得敷衍。

轉身就走。

「月照。」

簡珣在她身後,輕輕喚了聲。

「若有一日兵戈相向,莫要心慈手軟。」

凌月照停下腳步,卻沒回頭。

良久,她呵笑。

「自然。不勞陛下費心。」

……

簡珣從夢中醒來時,長夜未央。

書生攏袖站在床前。

「你夢見了什麼?」

簡珣蹙起了眉。

「言瓏。」

他冷冷開口。

「孤說過,沒有孤的允許,不要進孤的寢宮。」

書生不以為然。

似笑非笑道。

「你的朋友們來見你了。」

「見麼?還是殺了?」

簡珣還未開口。

書生已經將酒罈放在了案上。

「唔,青州桂花酒。你猜猜是誰來了?」

當年回京後。

書生如鬼魅一般出現在簡珣身邊。

「你就是簡珣?」

「我來教你,如何做人皇。」

話音落下。

未等簡珣應答。

一粒烏青的種子悄無聲息穿透他的眉心。

在骨血中生根發芽。

到如今,已四十年。

54

我與晏回此去皇都的目的有兩個。

一是,看看簡珣在發什麼癲。

二是,問問筆墨仙,祂究竟要做什麼。

然而。

進去通傳的內侍不過一刻鐘便回來了。

簡珣收下了那壇從賀園帶來的酒。

卻不願見我。

只回贈了一枚玉玦。

我正握著玉玦發愣。

身側,傳來一道似笑非笑的聲音。

「玦,訣也。他是要同你恩斷義絕啊。」

一書生鬼魅般出現在面前。

白衣儒冠,正是筆墨仙。

祂笑吟吟道:「那隻小混沌呢?」

「怎麼沒見他隨你來?」

我眉眼不動。

「你給簡珣種了心魔引。」

「你操控簡珣,引發九州禍亂,是為了引出我。」

「不錯。」

筆墨仙痛快地承認了。

「四十年,你終於回來了。」

祂伸手一點,一面水鏡浮現在空中。

鏡中畫面從遍地血火的西境一轉。

「你瞧,東南天塌了。」

筆墨仙微笑。

「若你不肯殺混沌,不能看破這太上忘情之道。」

「下一個,就輪到中州地陷。」

「天下萬民,皆因你執迷不悟而死。」

我震驚地看著水鏡中的畫面。

攥緊了手心。

「仙道貴生,無量渡人。你怎可——」

筆墨仙漠然打斷。

「我平生最恨世人。」

「若不是我的偏愛,你與這些螻蟻無異,你該感恩。」

「怎麼選,由你。」

我沉默片刻。

「但或許,還有另一種選擇。」

——弒仙。

下一刻,以宮城為陣心。

萬千金光破地而出。

東臨寧州道,西境滄陽關。

中州青州城,江南十七郡。

九州地脈霎時間連通。

這是真正的天羅地網。

以山河為陣,牢牢將筆墨仙鎖在這一方天地之中!

「你做了什麼?!」

筆墨仙既驚且怒。

察覺到異常,但為時已晚。

我握緊了手中的玉玦。

「這一局,你輸了。」

「因為我們的朋友,是天下最好的陣師。」

少年間的心有靈犀。

縱是神明亦窺探不得。

簡珣並非與我恩斷義絕。

玦,決斷也。

謀定當決,緣盡當斷。

簡珣是在告訴我——

放手去做,不必顧及他。

故人、敵人,不管是哪個稱呼。

我們都是可以並肩作戰的人。

……

山河為陣。眾生為棋。

窮極造化之力,而奪造化之功。

從古至今,從未有人有這樣的大手筆。

簡珣獨坐在金鑾殿中。

九州天地間無數金光繫於一身。

他幾乎成了一個血人。

在被筆墨仙操控的四十年里。

簡珣借著御駕親征的名頭。

在天地各方,布下了陣引。

為的就是今日。

——借山河之力,誅殺方外真仙。

這盤棋,簡珣整整下了四十年。

他沒有忘記老頭的那把慈王劍。

重劍無鋒,大巧不工。

他沒有忘記玉欺霜教過他們。

吾輩弟子,當仁不讓。

少年時信奉的真理。

簡珣更未有一日敢忘。

「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君,是這方天地間,最不重要的。

從始至終,簡珣都這樣認為。

那就以他為陣眼,發動這個天地殺陣吧。

他作為人皇,將為這天地流干最後一滴血。

如他所言,永誌不忘。

……

只是午夜夢回,很偶然的幾個瞬間。

簡珣會想起青雲山上的日子和朋友。

我亦飄零久。

55

袖中寒芒一閃。

長劍已經沒入筆墨仙的心口。

金色的血液浸透白衣。

「就算你們將我困在這方天地之間,又能奈我何?」

筆墨仙嘆息。

「可惜,你殺不了我。」

「你弄丟了逍遙遊。」

掌中驟然空蕩。

真仙金色的血液已將問春風腐蝕殆盡。

筆墨仙大笑起來。

「四十年前你身死之時,我本想把逍遙遊收回。」

「卻發現,逍遙遊下落不明。」

「你既已失劍,那麼,輪到我了。」

我臉色蒼白。

反手換劍,卻已來不及。

筆墨仙的指尖探到我的心口。

「別怕,很快就結束了。」

祂輕聲安撫。

「你死後,我會再次重置世界。」

「下一世,我親自教養你。」

「一定能讓你飛升成仙,與我共享長生。」

瞬息之間。

指尖已經破開層層護體真元。

穿透了我的心腔。

卻像是……從虛無中穿過。

我毫髮無傷。

筆墨仙訝異挑眉。

「傷害轉移咒?」

同一時刻。

離開幻境時,晏絕在我腕上留下的那個血咒消失了。

筆墨仙輕笑。

「有意思。」

我驀然睜大了眼睛。

當日我以魂魄與晏絕打賭。

他欣然同意,在我腕上留下血咒。

我本以為是見證賭約的心血誓。

卻不想……這是個傷害轉移咒。

……

與此同時,幻境崩塌。

真仙全力一擊之下。

晏絕心臟碎裂。

混沌本相幾乎成了一團血霧。

萬萬年前風吟袖替他擋過一劍。

今日,他便還給她。

「風吟袖,我放過你。」

「我不要你愛我了。」

「我要你自由。」

因果償還,執念了卻。

那個在第一條時間線就誕生。

滯留世間,孤寂萬萬年的凶獸混沌。

終於求得一死。

56

筆墨仙見一擊不成。

換右手成爪,直取我心口。

怔愣只持續了一瞬。

我拔劍。

天地失色,風雲動盪。

一息之間已然過了上百招。

筆墨仙被逼退到十步以外的瞬間。

手中劍再一次碎成齏粉。

雷鳴聲中,驟然傳來少年清亮的嗓音。

「師尊!」

晏回已經顯露出混沌本相。

「我找到逍遙遊了。」

那夜幻境里,此身記憶全部回籠。

我幾乎瞬間反應過來。

鏡天秘境中,並非我第一次見到筆墨仙。

早在這個故事的最初。

筆墨仙就如同鬼魅出現過了。

——就是那個在傳說里,在風吟袖年少時贈劍的書生。

誅殺方外真仙,只能假借方外之力。

比如,那柄由祂親手贈予的逍遙遊。

於是這一次的計劃里。

我和晏回兵分兩路。

我先北上皇都,找簡珣討個說法。

晏回找到逍遙遊,再與我匯合。

我與晏回四目相對。

他朝我笑了一下。

竟按著脊骨。

從血肉中,一寸寸抽出了逍遙遊!

血霧漫天,唯有一星劍光雪亮。

我瞳孔緊縮。

……

四十年前,風吟袖被抹殺時。

晏回察覺到了一股恐怖的,來自天外的力量。

「祂」似乎在尋找……風吟袖的劍。

混沌誕生於虛無,歸於虛無。

本就是虛無的象徵。

晏回便以身為鞘,藏起了逍遙遊。

然後醉生夢死,連自己都忘卻。

筆墨仙玩味勾唇。

「我說我為何找不到逍遙遊。」

「原來你把它藏在了『虛無』之中啊。」

神劍之威,幾乎把晏回的身體劈成兩半。

我接住了這柄由他血肉藏匿的、鮮血淋漓的劍。

失聲驚叫:「阿回!」

晏回與我遙遙相望。

身形一點點消散在血霧之中。

幾近滅頂的痛苦中。

他朝我燦爛地笑起來。

「弟子晏回,幸不辱命。」

歸於虛無之前。

我聽見他極輕的話音。

「師尊,我們會重逢的。」

在過去之日,在未來之時。

57

逍遙遊穿透筆墨仙心臟的瞬間。

天地驟然落雪。

筆墨仙卻如釋重負的笑起來。

「還記得那個書生的故事麼?」

「我把後半段講給你聽吧。」

筆墨仙不管我有沒有在聽。

自顧自地講起來。

書生被朝廷召回,以為是商量退敵之策。

卻是皇帝不戰而降,令她修一封求和書。

割讓邊境十三城,歲幣銀十萬兩,絹二十萬匹。

書生不服。

在呈上降書的瞬間。

她用藏在袖中的判官筆。

刺穿了敵國君主的心臟。

「殺敵!殺……」

話音戛然而止。

她被弓弩手的箭射成篩子。

天地間轟然一聲雷鳴。

書生飛升了。

連同那支沾了敵國君主心頭血的判官筆,成了神器。

她生前不得志,遭萬人唾罵。

死後卻被載入曾被除名的家譜。

人人念起她的好。

又三百年。

在世人的口口相傳里。

書生變成了個男人。

至於她身為女子遭受的苦難。

都被一筆抹去。

世人如此,不曾有怨嗎?

筆墨仙看著雲端紫氣繚繞的玉京。

微微歪了一下腦袋。

那一瞬間,她想,是怨的。

她簡直恨極了世人。

後來曾有一次。

筆墨仙夢遊白玉京,醉里揮毫成書。

醒時書中種種,已成一方小世界。

她從三千年的宿醉中醒來。

第一眼,看見的便是年少時的風吟袖。

意態眉眼,若臨水自照。

何等輕狂。何等天真。

筆墨仙凝視著她,笑出了眼淚。

言瓏生前因女子身份,被除去狀元之名。

但風吟袖可以憑她自己。

做天下第一、無人敢置喙的劍尊。

風吟袖是誰呢?

她是她日思夜想,是她力所不能及。

是她的造物、女兒和另一個自己。

她的……風吟袖。

58

「你能殺我,我很高興。」

言瓏咳出一口血,卻笑起來。

「我已經孤寂太久太久了。」

我垂下眼睫。

「早在你封印我修為之前,我便有白日飛升之力。」

筆墨仙算錯了。

我遲遲未飛升,並非不能,而是不願。

言瓏反應過來我的言下之意。

滿目驚怔。

「你果真對混沌有情!」

「你道心有瑕!你的太上忘情道——」

可是。

「何止。」

我靜靜道:「言瓏,你著相了。」

道可道,非常道。

名可名,非常名。

我歪了歪腦袋。

「花開如何,花落又如何?」

「普度如何,不渡又如何?」

既已修得太上忘情之道——

「有情如何,無情又如何?」

對上言瓏愕然的眼。

我輕聲道。

「我不飛升,只是因為,我很喜歡這個有朋友們的人間。」

在修為達到渡劫巔峰時。

我意識到一件事。

我會在飛升的瞬間,帶走此界所有的氣運。

而這個世界會在頃刻間分崩離析。

「我不捨得。」

風吟袖有不靠譜,卻在關鍵時刻第一個赴死的掌門師兄。

有冷若冰霜, 卻唯獨對她縱容的掌教師妹。

雲瓔有凌月照,有賀金縷, 有簡珣。

還有……晏回。

在朝夕相處的日月里。

我不知念過多少遍《清凈經》。

可是有些念頭, 卻還是一個接著一個冒出來。

晏回很好。

光輝燦爛, 如同一整個春日降臨。

他由我守護而長成的那個部分。

是不是也該……屬於我呢?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 輕而沙啞。

「我想知道,該如何重置世界?」

言瓏誇張地大笑起來。

笑著笑著,她抹去眼角的淚。

「改寫結局的那支判官筆。」

「自始至終,都在你手上啊。」

……

無數次輪迴里。

在每個故事的最初。

那個白衣儒冠的書生都會贈給年少的風吟袖一柄劍。

那是三界之中, 真正的神兵。

逍遙遊, 就是那隻沾了敵國君主的血、又被筆墨仙用來創世的判官筆。

言瓏瞧著風吟袖震驚的神情。

如同惡作劇得逞,得意地笑了。

她說——

我很羨慕你,也很嫉妒。

我摧折你, 亦深深愛著你。

但現在, 你自由了——這是祝福。

我看到過屬於你的上萬種結局。

不過,我還是最想把筆給你自己寫。

59

風掌教今日很忙。

前些日子剛送玉欺霜下山遊歷。

這一大早,苦主就找上門來了。

小玉師妹的處事風格極霸道。

路見不平, 拔劍就揍。

我忍無可忍地把山枕流拽了出來。

言簡意賅地指使這醉鬼。

「他們欺負小玉, 還敢上山討說法。」

「去, 解決掉!」

山掌門非常好用,指哪打哪。

抓著劍鞘, 暈頭轉向地沖了出去。

我滿意拍手, 搞定。

今日待辦……還要接兩個小孩上山。

日上中天。

我在山腳下, 先接到了簡小皇子。

我們目送皇城來的車馬遠去。

小簡珣輕輕扯了扯我的袖袍。

「為什麼母妃不要我了呢?」

不待我開口,又自己給出了答案。

「因為我是天煞孤星,會害死所有人, 對不對?」

六歲的幼童, 早慧得令人心驚。

「並非如此。」

我摸了摸他的腦袋。

「仙凡有別, 眼中所見更是天差地別。」

「等你上了山、修了道,你就會發現, 世人口中再凶煞不過的災星, 也不過是一顆會發光的小星星而已。」

「你會有很多朋友, 他們並不會因為與你相交而遭遇不幸。」

「你會感受到愛與被愛, 這是很長、很好的一生。」

小簡珣仰頭。

一雙黑白分明的眼中蓄滿了淚。

「所以。」我輕輕回握住他的手, 「別害怕。」

又等了半刻鐘。

鬧脾氣的賀小少爺終於姍姍來遲。

於是我左手牽著賀小少爺, 右手牽著簡小皇子。

一步一步,登上青雲山九千白玉階。

「你們以後,就是好朋友了哦。」

小簡珣打量了賀小少爺幾眼。

眼中浮現出擔憂之色。

「可他是凡人,活不久。」

小少爺正累得躺在玉階上耍賴。

說什麼都不肯再走了, 鬧著要回家找他爹。

「……是啊。」

我輕聲道:「他會老,也會死。」

「所以你要多催促他修煉, 一起活得長長久久。」

小簡珣堅定地點點頭。

朝小少爺伸出小手。

「起來,咱們一起上山。」

午後。

我收到請柬,去天機門赴宴。

五年前,天機門主突發惡疾暴斃。

他瘋傻的妻子一夕之間恢復神智。

繼任了門主之位。

兩人育有一女凌月照。

她在抓周宴上就抓住了母親的佩刀。

三歲時以刀入道, 是當世天賦最高的刀客。

小月照活潑又機靈。

遠遠看見我, 跑過來迎接。

「風掌教!」

她抱著我的腿,笑嘻嘻仰頭。

「月照已經學會『驚鴻九刀』啦!」

「請掌教過目~」

天機門主在遠處看著舞刀的小月照。

無奈又寵溺地笑起來。

是夜。

這座廟宇不知供奉的是哪位神女。

人們只知道,早在傳說出現之前。

這座小廟就出現在這裡了。

我踏過山野遍地的落花。

彎腰抱起躲在神女像後睡覺的小東西。

這隻從虛無中新生的小混沌嚇了一跳。

伸著毛茸茸的腦袋。

小狗似的, 發出嚶嚶嗚嗚的聲音。

「這麼怕我呀?」

我低低唔了聲,笑意盈盈。

「晏小回,好久不見。」

……

三千年春風吹過人間。

青雲山桃花剎那開謝。

再回首。

折花載酒少年游。

故人眉眼依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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