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後我將她偽裝成收拾東西準備偷偷跑路卻突發惡疾而死的模樣。
天微微亮時,有人發現她的屍體。
尖叫聲劃破長空,也打破了侯府的安寧。
從今夜開始,局勢扭轉,攻守易形。
20.
燕池予一直到晌午才回來,後面跟著馮管家。
一進門聽說府里發生了命案,原本滿面春風的臉一下沉了下來。
他接手侯府以後,因為四處征戰、威名在外,放眼整個京城乃至全大夏,誰人都要敬他三分。
府里別說出人命了,就是雞鴨鵝都不曾丟過一隻。
而今他剛剛打了勝仗歸來,風頭更是一時無兩。
竟然有人在他府里殺人,這不是明晃晃在挑釁他嗎?
燕池予當即下令嚴查,務必抓出兇手。
但得知死者是柳嬤嬤時,他叫停了調查。
「侯爺,她身上並無外傷,看這個模樣倒像是突發疾病。」
馮管家一番探查後得出結論。
燕池予皺著眉,沒有說話。
馮管家又說:「她包袱裡帶著這麼多金銀細軟,莫非是想跑?」
燕池予突然想起什麼,壓低聲音吩咐馮管家:「你去我房裡看看玲瓏還在不在。」
我敲了兩下門,「小侯爺,五姨娘求見。」
話音落下,五姨娘從我身後走上來,哭得梨花帶雨。
「小侯爺,我院子裡遭賊了,您送給我的珠寶首飾都不見了!」
燕池予劍眉一擰,又聽見五姨娘大聲哭訴:「還有我的一個丫鬟也不見了。」
忽然她瞥見放在一邊的包袱,眼尖地看到了自己的首飾。
她衝過去一把拿起來,「小侯爺,這是您送給我的,怎麼會在這裡?」
「五姨娘,你可看清楚了,這包袱里的東西的確是你的?」我問。
五姨娘又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大部分是我的,但我丟的東西不止這些。
「烏蘞,你可知這包袱是誰的?剩下的東西一定在他那裡。
「我院子裡失蹤的那個丫鬟一定是發現他盜竊被他給處理了。
「小侯爺,我聽說府里死了人,會不會……會不會是……」
她說著說著又開始抹眼淚。
「小侯爺,這賊盜如此猖狂,您一定要為我做主啊!」
馮管家走進來在燕池予耳邊低語幾句,燕池予眉宇間的煩躁更甚。
「夠了!別哭了!
「東西丟了我再給你買就是,丫鬟不夠你自己去挑,這件事到此為止,不許再問!」
五姨娘被嚇得一愣一愣的,抽抽嗒嗒地走了。
臨走前與我對視一眼,眼角閃過一抹冷意。
21.
這齣戲也是我與五姨娘商量好的。
她面上是來找燕池予主持公道,實際是將丫鬟失蹤一事捅到明面上。
昨夜她並不知道我會殺柳嬤嬤,但這齣戲是為了給玲瓏爭取逃跑時間,所以她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如此一來,下人一死一失蹤這件事府中人盡皆知,無論如何燕池予都會給個交代。
而我昨夜偷偷潛進燕池予房裡把他頗為看中的一些珍貴玩意全扔了。
但這些東西並不在柳嬤嬤攜帶的包袱里。
剛才馮管家跟他耳語大抵就是在說這件事。
再聯想到消失不見的玲瓏,基本可以確定玲瓏和柳嬤嬤聯手偷了府里的東西。
而玲瓏逃之夭夭,柳嬤嬤運氣就差點,沒跑出府就暴斃了。
這些是我給燕池予製造的假象,也算是給他送上了一個可以搪塞眾人的理由。
無論他相不相信,這件事的事實都只能如此。
柳嬤嬤之死,他不能深究,否則會牽扯出失蹤的玲瓏以及他做的那些腌臢事。
燕池予沉默地坐在椅子上,神色鬱郁。
損失了一個得力幹將不說,還放跑了一個到嘴的獵物。
到頭來發現還有可能是自己養虎為患,信錯了人。
他這回算是結結實實吃了一個啞巴虧。
不過燕池予最近事務繁忙,沒多久就把這件事拋之腦後。
他和馮管家常常早出晚歸,我遠遠地跟蹤過幾次,發現他們去了城外軍營。
而時常在那個方向出現的,還有太醫院首席,周懷瑜。
我給公主傳信,卻遲遲沒有得到回覆。
緊接著便聽到皇帝病危的消息。
原本按照計劃,我手裡已經收集到足夠的證據,可以去皇帝面前告御狀了。
有公主在背後做推手,至少有九成的把握可以扳倒侯府。
可皇帝卻在這個節骨眼病危,讓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在燕池予和馮管家再一次外出後,我拿著公主的信物進了宮。
宮中一片肅殺之氣,一場血雨腥風正在醞釀。
公主的親信將我領到公主面前。
她已守了皇帝六天,臉色並沒有比病榻上的人好多少。
「白梟,你之前派人傳信可是有什麼新情況?我最近都陪在父皇身邊,實在抽不開身。」
她疲憊地揉了揉眉心。
我雖然並不精通醫理,但看得出來,皇帝大限將至,估計就這一兩天了。
我湊近,壓低聲音,「公主,燕池予和周懷瑜最近頻繁進出軍營。」
話音剛落,門外進來一個女子。
看見我時欲言又止,公主示意我是自己人,她才開口。
「公主,太醫院埋伏了軍隊。」
22.
這句話如同一記響雷。
我突然明白為什麼周懷瑜會出現在軍營了。
他和燕池予要造反!
公主沉默良久,而後派親信去調兵。
她和那名女子商量了一些計策,先是來了一個狸貓換太子。
女子扮成她留在寢宮,她則躲起來,等著唱最後的重頭戲。
子時剛過,喪鐘敲響。
太醫院的一眾學徒拿起刀劍,長驅直入。
很快包圍了皇帝寢宮。
周懷瑜將公主和皇后軟禁。
於第二日一早宣讀了皇帝的傳位詔書。
令我沒想到的是,覬覦皇位的竟是周懷瑜。
燕池予當天並未出現在皇宮。
只有馮管家跟在周懷瑜身邊。
周懷瑜站在台階上,等著眾臣臣服。
公主卻推著詐死的皇帝緩緩出現。
她手裡拿著真正的傳位遺詔。
假公主一腳將周懷瑜踢下台階,馮管家也被按住。
眼看局面已被控制住,我悄悄退了出去。
周懷瑜如何我根本不在乎,我要的是燕池予死。
在侯府找了一圈,沒發現燕池予的蹤跡。
我出門去尋的時候,有個姑娘跟我擦肩而過。
她說:「燕池予在天仙閣。」
燕池予的確在天仙閣,醉生夢死,飄飄欲仙。
我闖進去,大喊:「小侯爺,不好了!馮管家造反了!」
燕池予瞬間清醒,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樓梯拐角,有個戴面紗的姑娘雙眼含淚盯著我,眼角深處似有熊熊烈火。
她艱難地吐出一句話,字音含糊,我卻聽得分外真切。
「一定要讓他死。」
23.
燕池予是個分外精明的人。
周懷瑜救了他的命,所以周懷瑜向他借兵,他二話不說同意了。
並且參與到了周懷瑜的造反大計中。
他只有一個要求就是周懷瑜造反成功後公主歸他。
但他大概忘了,周懷瑜也曾是公主的追求者,甚至在府里養了一個公主的替身。
只不過後來替身死了,周懷瑜突然醒悟,發現自己愛的是替身。
他愛到無法自拔,於是不願意讓屍身下葬,日日伴其左右。
可有一日,屍體不見了。
周懷瑜知道公主曾與替身有私交,於是認為是公主帶走了替身的屍體。
他上門去要人,卻被幾番羞辱。
惱羞成怒之下,他起了弒君奪位的想法。
他要搶走公主在乎的東西,也讓公主嘗一嘗其中滋味。
燕池予答應助他一臂之力,卻不打算把自己賠進去。
所以造反那日他讓馮管家代他出現,他則流連花樓。
如果周懷瑜成功了,他會得到公主。
一旦造反失敗,他還可以把自己擇出去。
我告訴他馮管家造反這件事,他一臉被蒙在鼓中驚訝的樣子,不過是在演戲罷了。
燕池予回到侯府,發現馮管家拿走了他的兵符,於是怒摔一套茶具。
派去宮裡打探消息的人回來稟報。
皇帝傳位於公主,周懷瑜已被就地正法,馮管家被收押入獄。
燕池予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宮裡就來人了。
公主喚燕池予進宮。
我知道,公主要履行她的承諾了。
那麼,我和燕池予的帳……
不,我們和燕池予的帳,也該清算了。
24.
公主拿著燕池予的兵符質問他。
燕池予卻辯解是自己看走了眼,沒想到馮管家竟是白眼狼。
利用他的信任,偷走了兵符,陷他於不仁不義的境地。
公主冷笑一聲,「這麼說來,本宮還應該同情你被信任之人背叛?」
燕池予雖然跪在地上,卻一副盛氣凌人的樣子。
「不敢,臣只是想讓公主相信臣是清白的。」
「無論如何,兵符是在你手中出了紕漏,闖進宮門的也是你燕家軍的人,本宮可以不處罰你。
「但,這兵符自今日起便不再屬於你了。」
「不可!」燕池予站起來。
公主眉毛一擰,「怎麼?你有意見?」
燕池予咬牙切齒,拳頭緊握,「沒有。」
公主坐下來,話鋒一轉,「對了,本宮近日聽聞,你在邊境曾有強搶民女之事?」
燕池予鼻孔一哼,「簡直無稽之談!
「公主,您已收了臣的兵權,還要聽信那些謠言治臣之罪嗎?
「我燕家為大夏拋頭顱灑熱血,戰至今日只剩我一個男丁,如今家國安定,公主便要卸磨殺驢嗎?」
公主唇角一勾,「謠言?你怎麼確定是謠言呢?」
「我燕池予的名聲京城誰人不知,我怎會幹出那等齷齪事?他們說我強搶民女,他們有證據嗎?」
「當然有!」
我自殿外走進,身後跟著二十幾個女子。
五姨娘,逃出府的玲瓏,咬舌自盡被發賣青樓的姑娘,還有有死無活里關著的十幾個姑娘……
「她們,全都是證據。」
25.
聽完姑娘們控訴燕池予的罪行,在場之人無不恨得牙痒痒。
公主派人去侯府,又在有死無活的花海下刨出了數具屍骨。
「燕池予,你還有什麼話好說?」
燕池予被禁衛軍按著跪在地上。
忽然咧嘴笑了起來。
「事已至此,我沒什麼好說。
「周懷瑜說得對,果然還是得自己掌權,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他忽地站起來,雙手一揮,便將身後的禁衛軍揮倒在地。
順便奪走一把刀握在手中。
他望著公主,「既然你還沒登基,這位子便由我來替你坐吧。」
刀尖直朝公主面門而去,她身邊的女子抽出劍,公主卻搶先一步拿出自己的九節鞭。
纏繞住刀身,猛地一甩,橫刀竟脫手而出。
燕池予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手掌,怎麼會這樣?
他征戰沙場十數年,怎麼可能會連自己的武器都握不住?
突然想到什麼,他惡狠狠地盯著我。
「是你!烏蘞!你在我身上做了什麼手腳?」
我手一攤,聳聳肩,「關我什麼事,是你自己不愛惜身體。
「早就告訴你不要過度縱慾,現在身體虧空你又來怪我。
「對了,再告訴你一個壞消息,你不僅握不住刀,還生不了孩子啦。
「你確實是你們燕家唯一一個男丁了,當然了,也是最後一個。」
他發了狂一般朝我衝過來,還沒到我面前就被按住了。
「烏蘞,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我狠狠甩了他一巴掌,指間還夾了三根銀針,打得他鮮血直流。
「聽好了,我不叫烏蘞。
「我叫白梟。
「沈雲周之妻。」
他的眼神有些迷茫,似乎不記得沈雲周是誰。
我說:「那個被你推去梁國戰場上送死的軍醫,沈雲周。」
他終於記起來,卻甚是不屑。
「能為國捐軀,是他的榮幸,難道他的死你也要怪在我頭上嗎?」
我笑了,不再與他多話。
「公主,民女的話已經說完了,請您為我們做主。」
26.
公主剝奪了燕池予尚未繼承的爵位,同時撤銷侯府,沒收所有家產。
府中被搶來的所有女子回歸自由之身。
燕池予一倒,侯府眾人作鳥獸散。
老夫人也被趕出了府,流落街頭。
聽說與乞丐爭搶嗟來之食,被群毆致死。
至於燕池予,公主交給我處理,我便將他送進了太醫院。
聽聞太醫院學徒學藝時常常會以自身做試驗,試藥試毒試針。
雖然這樣得來的結果可靠,但一個不慎,可能危及自身。
而燕池予的出現則很好地解決了這個問題。
我毀了他的容,稱他身患絕症,命不久矣,但想為國家的醫術進步做一點貢獻,所以自願獻身成為太醫院的試驗品。
我冷眼瞧著他每一寸筋骨被打碎重鑄,每一寸皮膚被毒藥浸透。
每一次瀕死之時,我都將他救回來。
我要讓他在我手裡死千百次,直到油盡燈枯、救無可救。
每回學徒拿他練手的時候,都會對他鞠一躬,感謝他為國捐軀的大義。
他說不了話,眼神卻生不如死。
有時恨恨地瞧著我,像要把我身上盯出個窟窿。
我卻只是淡淡一笑。
「為國捐軀是你的榮幸,難道你的死也要怪在我頭上嗎?」
——正文完——
番外:雲夢已非雲夢,京城亦非故鄉
公主身邊的那個女子成為了新任太醫院首席。
是大夏建國以來的第一個女首席。
聽聞她便是周懷瑜養在府里的那個替身。
周懷瑜困住她,也困住了她的夢想。
她離開家鄉遠赴京城的時候,發誓要做名揚天下的女大夫。
可她不知道,京城繁華的背後,還有張血盆大口。
有權有勢的人,若是沒有道德底線,便是吃人的野獸。
她一步一步淪陷在周懷瑜的溫柔陷阱里,在周府做了三年藥童。
到頭來卻發現自己只是一個替身。
一朝夢醒,她摒棄情愛,發奮圖強。
從人人都不看好,走到太醫院醫術之最。
她從小被疾病所累,學醫也是希望能救自己。
可她卻對自己的病症無解。
她死的那天,卻意外地獲得了新生。
成為公主身邊的醫師,與公主共謀天下。
她的名字,叫沈雲夢。
而沈雲周的妹妹,也叫沈雲夢。
慶賀沈雲夢成為太醫院首席那天,我來到她身邊,指著她腰間的香囊。
問:「雲夢,你的香囊真好看,繡工了得,是誰繡的,可以請她也幫我繡一個嗎?」
她拿起香囊看了一下,「是吧,我也覺得很好看,是故人送的,不過她避世了,可能不能幫你繡了。」
我遺憾地笑笑,轉身離開。
卻緊緊攥著沈雲周的那個香囊流下了眼淚。
雲周,我來晚了,雲夢還是走了。
這個香囊世上僅有兩個,是沈雲周母親繡的,一個在沈雲周身上,一個在沈雲夢身上。
我們三個一起長大,無論如何雲夢都不會認不出我,更不會不知道香囊的來歷。
這世上哪有新生。
只有占據別人軀體的靈魂罷了。
雲夢已非雲夢,京城亦非故鄉。
這裡便沒有什麼值得我留下了。
公主登基後,我向她辭行。
她再三挽留,希望我能留在京城做女官。
我搖搖頭,「公主,家裡還有三間鋪子等著我回去打理呢。
「況且爹娘還在家等我。」
她拍拍我的手。
「好吧,那便祝你此去一路順風,百福具臻。」
離開京城那天,我租了好幾輛馬車,很大很寬敞。
當時同我一起北上的姑娘們,如今三三兩兩坐在馬車裡。
嬉笑打鬧,快樂肆意。
我輕揚馬鞭,望了望身邊的玲瓏,對著身後大喊一聲: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