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似模似樣地帶上一群丫鬟僕婦,以替新帝,替百姓祈福為由,浩浩蕩蕩地往佛光寺去了。
我本是想尋個機會,悄無聲息地遁逃的。
可是,機會還沒有尋到,卻先等來了一場刺殺。
本來應該去往封地的燕王鄒序賜,夥同趙刺史等一班賊心不死地逆黨,將佛門清凈之地圍了個水泄不通。
寺里的和尚,跟來的丫鬟,僕婦都嚇得四散逃竄。
只有我,眼珠子滴溜溜一轉,高興得喜不自勝。
鄒序賜這個傻子,十有八九是真把我和靖王當作是什麼恩愛夫妻了吧。
他大概滿心以為,只要擒住了我,就好似拿住了鄒序元的什麼命脈。
殊不知,我心裡打的恰恰就是一死永逸,金狐脫身的如意算盤。
你想啊,堂堂皇后娘娘死於叛軍之手,忠勇殉國,總比去祈福的途中突然消失要說得過去吧。
但是……
當我看到鄒序元一身戎裝,滿臉焦急地策馬向我奔來時,我就有點笑不出來了。
這來就來吧,這鄒序元也不知道多帶些人馬。
你說,這雙方實力相當的,誰勝誰負,還真是未知之數。
我努力從奔逃的馬車裡探出了頭,看清周序元所在的方向之後,我咬牙衝著他大喊。
「你快走吧,別管我了……」
周序元似是狠狠甩了兩下鞭子,反而離得我更近了一些,我依稀聽見他在喊。
「宋姑娘……沅沅,你……」
餘下的話,飄散在呼嘯的風裡,我實在是聽不清了。
因為馬車猛烈一個顛簸,我這才發現,負責駕車的車夫身上中了好幾箭,早已氣絕而亡。
此刻,隨著他的身體完全失去平衡跌落車架,這輛馬車也徹底失去了最後的制衡。
它正向著不遠處的懸崖峭壁直衝而去。
一扭頭,我偏偏看見追近了的鄒序元棄了自己的馬,躍上了失控的馬車。
這下好了,我狐嚎一聲。
12
我醒來的時候,渾身酸痛,好似全身的骨頭都散了架。
哎,我一隻原本成了精的小白狐幾時遭過這樣的罪啊。
大約真的是摔得狠了。我打量了周圍好半天,這才慢半拍地反應過來了,我這是又回到了皇宮裡。
我瞧著身上已經換上了乾淨的衣裙,傷口也經過了包紮和處理。
這麼說,最後還是鄒序元勝了?
我大大舒了一口氣,又趕緊抓過一旁伺候的宮女「鄒……皇上呢,皇上人在哪裡?」
這小宮女顯然被我嚇得不輕,支支吾吾老半天才把事情都說清楚。
趙刺史已死於亂箭之下,燕王鄒序賜也被生擒回來了。
但是,皇帝鄒序元為了能護住我及時跳下馬車,磕傷了腦袋,昏迷不醒,此刻太醫們正在會診。
聽她這麼一說,我好像也想起來了。
我的手,當時抱著鄒序元的時候,的確是在他的後腦勺,摸到了濕潤黏膩的一大片東西。
如果沒有猜錯,那應該都是他的血吧。
我的腦袋登時嗡的一聲響。
我不會報個恩,卻弄巧成拙把恩人的命給報沒了吧。
這下,我顧不上其他,提起裙擺,連鞋子都顧不上穿,赤著腳就往養心殿跑去。
13
原本就不大的寢殿內,此刻,果然烏泱泱都跪滿了人。
大概整個太醫院的太醫,但凡能喘氣兒的一個也不少地都在這兒了。
一眾宮女僕婦們見到我狀似瘋婦般地沖了進來,雖然沒有顧得上行禮,卻仍是自覺地讓開了一條道。
鄒序元的頭上纏著厚厚的繃帶,這上邊還不斷有殷紅的血水滲透出來。
他臉白如紙地躺在那裡,看起來沒有一點兒生氣。
尤其在這偌大的龍床上,更是顯得他原本高大的身形都渺小了不少。
滿頭白髮的太醫院院判,正半跪在龍床前,他時不時往皇帝的手腕上搭上一搭,然後和下首的幾個太醫一陣耳語。
可在我滿懷期望的注視下,他卻還是一次又一次地不停搖著頭。
我的眉頭擰成了麻花,這怎麼可能呢,這不應該,我明明記得自己失去意識之前……
我正準備自己上手號一號脈,卻聽見門外的太監拖長了的聲音。
「太后娘娘駕到!」
我還沒來得及反應,只聽得丁零噹啷一陣響動後,一個滿臉怒氣的中年貴婦就掀開床幔在我眼前了。
看到躺在床上毫無生氣的鄒序元,她那張風韻猶存的臉上一副山雨欲來的架勢。
「都怪你這個……」明明氣得連一句完整的話都快說不出來了。
可太后下意識就要抬手給我一記耳光。
好在,我的反應不慢,只將臉貼在地上「啟稟太后,燕王夥同趙刺史等人意圖謀反,皇上不幸……」
「好你個毒婦!」看來太后壓根沒打算聽我說些什麼
「我兒明明是為了救你才命在旦夕,你倒好,連累了我一個兒子不夠,現在還想拖另一個下水嗎?」
14
如果說我這狐狸腦子,一開始沒能反應過來太后說這話到底是幾個意思。
那麼,現在看到被五花大綁的燕王哭得涕淚橫流,大呼冤枉的樣子,也該明白過來了。
「母后,趙家父女意圖行刺皇上。」鄒序賜迅速和自己的母親交換了一個眼神「兒臣趕去救駕,不料,卻還是遲了一步。」
和他一同跪在那裡,能為鄒序賜這番言辭作證的人,不是大義滅親的趙瑤瑤,還能是誰。
太后閉了閉眼睛,提高聲音喊了一聲「李院判,哀家且問你,皇帝的傷勢如何了?」
一直守在病床前的院判並沒有馬上答話。
但是,他卻突然高呼一聲「皇上……」
緊接著,床幔內傳來的是幾個太醫壓抑而低沉的抽泣聲。
一見這種情況,這個屋子裡,除了太后和我,就再沒人敢停止腰背站著了。
太后更是一臉沉痛地宣布「一連痛失兩位賢君,這……這是天不佑我大夏,造孽,真是造孽啊……」
說完,她迫不及待地奔到鄒序賜的身邊,竟是準備自己親自替他解開身上的束縛。
看到她如此等不及的樣子,我實在是忍不住了,只得好心開口提醒她。
「太后,燕王意圖謀反,罪不容誅。」
大概是鄒序賜被綁得有些緊,太后幾番拉扯之後,不見繩子鬆動便開始有些不得章法
「你這罪婦,待燕王登基……」
「太后慎言,靖王已經登基,又何來燕王一說。」
我一隻笨狐狸都已經把話點到了這個份上,奈何救子心切的太后似乎是有些魔怔了。
這個時候,她大概什麼話都聽不進去了,只一味嚷著「我兒莫怕,我兒莫怕。」
總算她一陣摸索之後,可算是終於把繩子給徹底解開了。
但她卻已經沒有機會高興了。
因為此時,一屋子的都在高呼「吾皇萬歲萬萬歲。」
本該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地鄒序元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眾人面前。
雖然他看起來確實不太好,但即便不用太醫診斷,也能立時判斷,這個狀態,斷無性命之虞。
太后一個腿軟,癱坐在了她的寶貝兒子身邊。
15
我就說嘛。
雖然我只有一百來年的道行,但是我的內丹要保住鄒序元的一條小命,這肯定還是不難的。
搞得這麼興師動眾的,這果然只是鄒序元設下的一個套而已。
「母后,兒臣和皇弟誰做皇帝,對您來說,真的有區別嗎?」事實面前,鄒序元仍是並不死心。
倒是突然經歷了這番變故的太后,不愧是真的經歷過大場面的人。
短短數十秒之後,她居然已經逐漸鎮定下來,面對鄒序元的詰問,淡淡說了一句「你並非我親生,這一點你早就該猜到了,不是嗎?」
鄒序元啞然。
「可這十數年間,兒臣與母后之間的真心做不得假,兒臣同樣想以這江山社稷奉養您的赤誠天地可鑑……」
太后卻嗤之以鼻「何為真心?父母之愛兒,則為之計長遠,在哀家看來,這便是真心。」
「哀家可以待你如兒,卻無法待你如親兒。」
「眼見我的賜兒明明優秀出挑,卻時時處處要被你壓了一頭,甚至連這九五之尊的位置也只能對你拱手相讓,哀家如何甘心?」
眼見太后還想繼續再說,一直執著於追尋真相的鄒序元卻已經不忍再聽了。
他終於滿臉疲憊地揮了揮手,示意侍衛們先把太后和燕王帶下去。
16
先帝和太后是兩情相悅的少年夫妻。
由於先帝繼位時,曾出現過非常慘烈的奪嫡之爭。
為了避免悲劇在自己兒子的身上重演,先帝曾私下向太后允諾,嫡子必然出於中宮之腹。
可誰知,造化弄人,足足等了八年,卻仍是沒有任何動靜。
於是,太后便悄悄開始託人讓民間一些婦科聖手扮作宮女入宮,好隨侍在側。
鄒序元的生母便是在那樣的境況下入的宮。
偏生先帝一次醉酒後,把這名醫女當作普通宮女寵信了不說,酒醒後偏生還將此事忘得一乾二淨了。
眼見醫女有孕,病急亂投醫的太后就起了去母留子的想法。
她佯稱有孕,又把醫女之子據為己有,這件事,就連先帝都瞞的密不透風。
再說了,靖王說到底也是先帝的嫡親血脈。
如果不是三年後,太后又生下了親子燕王鄒序賜,這整件事,除了那個慘死的醫女,好似……也稱得上是「圓滿」。
事實上,入宮前曾對我有救命之恩的醫女姐姐,臨死之前,心心念念的也是希望自己的兒子永遠不要知道自己的身世。
「他若能和太后真的親如母子,此生永不生出嫌隙,這才甚好。」
或許,這恰恰就是應了太后那句話吧。
「父母之愛兒,則為之計長遠。」
尊貴但狠辣如太后是如此,卑微且渺小如那醫女姐姐亦如是。
17
我只是一隻白狐。
一隻為了報昔日醫女裹傷相救之恩,才來到這皇宮中的小白狐而已。
我本來只想醫好鄒序元的腿疾,便安心繼續自己的修行去的。
哪裡知道,陰差陽錯之下,竟把自己的一顆內丹也給搭了進去。
沒了內丹,死倒是並不會死,只是會在失去內丹的七七四十九日之後重新化作白狐,從頭再次修行罷了。
我覺得很是可惜,但倒也並不後悔。
一直想在鄒序元面前隱藏身份的我,這一次不但選擇把我和醫女姐姐之間的淵源,以及我的真身對他和盤托出。
更是直接在他面前重新變回了一隻通體雪白的小狐狸。
他本是不信我所說的,可在事實卻又不得不信。
臨走前,我還是希望鄒序元除了好好當一個皇帝還能想明白一個簡單的道理。
這人性的自私固然傷人,但人性的無私又何嘗不讓人感動呢?
比如我對醫女姐姐的感恩,醫女姐姐對他的愛,甚至是太后對鄒序賜的愛……
我們不該總拘泥於小情小愛,於絕望中保留一絲希望便是愛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