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前夜,皇兄闖進我的閨房,雙眼通紅:
「能不能不嫁?」
可我卻聽見了他的心聲。
【攻略失敗了,我會死!】
聽到這話,我沒有絲毫意外。
——因為他是第 107 個失敗的攻略者。
01.
大婚前夜,我屏退左右,自己一個人坐在窗前。
屋外,依稀可以聽到婢女的議論。
「榮安公主真是可憐,聽聞那傅宸的雙腿藥石無醫,人也快不行了......公主嫁過去,和守活寡有什麼區別?」
「縱使公主現在不得寵,也不至於嫁給一個廢人啊!想當初陛下也是寵愛過公主一段時日的,不知為何又冷淡了下來......當真是君心難測。」
「......還有太子殿下,為何陛下好端端的,突然要關他禁閉?」
為什麼?
我聞言,無聲輕笑了一下。
——當然是因為父皇發現他那最中意的好兒子,是個覬覦胞妹、罔顧人倫的畜生啊!
更可笑的是,出了這等醜事,他的第一反應居然是把我嫁出去。
想必在他眼中,皇兄只是一時被我蠱惑了,只要沒有我,他的好兒子就能迷途知返,乖乖當大魏的太子殿下。
——可惜他不知道,皇兄不能沒有我。
並非因為他有多麼愛我。
而是因為,他是個攻略者。
沒有我的愛,他會死。
02.
月上柳梢頭,星子碎金般地漏進窗欞,幾聲鳥叫後,屋外傳來噗通兩聲響。
我轉過頭,靜靜看著大開的房門。
門外,魏朝一身赭衣,披頭散髮,扶著門框的手指扣緊了,手背繃起條條青筋。
他咬著牙,紅著眼,隱忍地,一步步走向我。
「珺兒。」
皇兄在我身前站定,寬闊挺直的背彎著,將我圈在椅子上。
聲音發抖:「能不能不嫁?」
那張臉生得極為出色,丰神俊逸,朗若星辰,是無數閨閣女子的夢中情人。
可看著那張與我相似的臉,我只覺得噁心。
因為我聽到了他的心聲。
【好感值還差多少?】
另一個機械音響起:【還是 99,請宿主再接再厲。】
【媽的,她還要我怎麼樣?攻略期限馬上就要到了,失敗了我會死!】
魏朝——或者說他體內的攻略者急躁地罵了兩句髒話。
【就差 1 點了,難不成她真以為有資格嫁給我?攻略結束之後,我能弄死她嗎?】
機械音只回答了後一個問題。
【可以。】
聽到這番話,魏朝緩緩地笑了。
他急切地抓住我的手:「珺兒,我想到了!我安排你假死脫身,然後將你抬入太子府!這樣你不必嫁給傅宸那個廢物,我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
我緩緩搖頭,醞釀許久的眼淚一滴滴落下,砸在他的手背上。
魏朝一愣,他強行抬起我的下巴,這才發現我臉上滿是淚痕。
我淒楚地看著他:「皇兄還要置我於何等苦地才肯罷休?你我私情本就不被世俗所容,父皇將我嫁人,已經給了我最後一絲體面!難道皇兄,真的要讓我身敗名裂,弔死在尼姑庵嗎!」
魏朝像是受了什麼打擊一般後退兩步,連連搖頭:「珺兒,你怎麼會這麼想我?我為了你,被父皇責打禁閉,好不容易才見了你一面,你卻寧願下嫁,也不願跟著本太子!」
我心底冷笑。
瞧瞧,這個攻略者可比上一個聰明多了。
既想勾引我,又舍不下身份,如今還想用大義壓我,口口聲聲他為我付出良多。
——可被勾引的是我,被發落的是我,被父皇厭棄的人還是我!
若我沒有聽心音的本領,當真被他矇騙——那我,絕無活路!
不過好在,他在利用我。
而我,也在利用他。
03.
不就是道德綁架嗎?我也會。
我看著他,慘笑幾聲:「皇兄才是讓子珺寒心,有公主之名,傅家好歹會對我恭敬。可我若無名無份地跟了你,又有誰會顧忌魏氏一介婦人?更何況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若此事敗露,皇后娘娘會第一個活剮了我!」
魏朝被我說得面紅耳赤,拳頭死死捏著,臉頰兩側的肌肉一鼓一鼓的,像是要從我身上撕下一塊肉來。
「你!」
我撇開眼,努力給自己洗腦。
【好感-20,請宿主儘快提升好感值。】
果然,魏朝急了。
「......那你要我怎麼辦?」他放軟語氣,「子珺,我肩負著一國重任,不能舍了一切,帶你離開。」
我撇嘴。
是沒法舍下榮華富貴才對吧?
「太子哥哥......」我適時示弱,抬手牽他的衣袖。
以往在配合魏朝的攻略時,我也很少會跟他作出親密舉動,因此魏朝見我主動靠近,頓時欣喜若狂,語氣也好了很多。
我偎進他懷裡:「能得到太子哥哥的偏愛,已經是子珺的榮幸了,我不敢奢求更多,只求......能得到太子哥哥的一二信物,以寄相思之苦。」
魏朝常年練武,身材挺拔勁瘦,身上有淡淡的龍涎香味,並不難聞。
可我在他懷裡,卻一陣陣泛起嘔意。
滿腦子,都是曾經真正的魏朝將我帶到圍獵場上,看著我狼狽逃跑,哈哈大笑的場景。
我身為公主,哪怕再不受寵,能接觸到我的男性角色也有限。
因此當攻略者的心音出現在我那高高在上的皇兄身上時,我差點控制不住自己的殺意。
這幫來自異世界的男人,竟然如此傲慢,愚不可及。
他們居然會以為,只要施捨一點點溫暖,我就會像聞到肉骨頭的狗一樣,不顧廉恥地雌伏在我同父異母的哥哥腳下。
——在他們眼中,我究竟是什麼?
還是說,男人就喜歡禁忌的刺激感?
我把玩著魏朝腰間的玉佩,仰著臉,期待地看著他:「哥哥,我想要這個。」
魏朝露出猶豫的神色。
【這可是皇帝給我的,可以號令一千禁軍的信物!魏子珺是不是故意的?】
【不,不對,上一個攻略者附身皇帝,對她百般寵愛,應該已經把她養廢了。她也沒機會像原本那樣長成一個滿腹心機的怪物才對!】
攻略者的目光逐漸堅定。
【諒她一個女人也不敢耍什麼花樣!大不了等攻略成功,我就直接殺了她!】
「這有什麼?」魏朝解下玉佩,塞到我的手裡。
抬手颳了下我的鼻樑,寵溺道:「珺兒就算想要天上的星星,皇兄也給你摘下來!」
我隨手將玉佩掖好,笑靨如花:「謝謝皇兄。」
魏朝心不在焉,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可他等到的,只有冰冷的四個字。
【攻略失敗。】
系統說:【已抹殺攻略者 107 號。】
04.
我耐心等著,在看到那雙鳳眸中熟悉的冷意時,終於松下一口氣。
這才是真正的魏朝。
看見我,他眼中閃過一瞬訝異,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周圍。
片刻後,臉上划過一絲怒意,抬手扼住我的喉嚨,冷冷道:
「本太子怎麼會在這?」
我被他從凳子上拎起來,他的手掌寬大,虎口死死卡著我的喉骨,有力的五指越收越緊,似乎想將我直接掐死在這。
我沒有掙扎,因為掙扎只會被打得更狠。
有一次我不小心用指甲劃破了他的手背,他就命我在眾人面前表演火中取栗,若不是皇后怕事情鬧得太大給我送來了藥膏,恐怕我的手,就廢了。
我被迫和他平視,魏朝眼底的厭惡、輕蔑我都看得一清二楚。
像他這樣出生就是天潢貴胄的人,又怎麼會討好一個看一眼都嫌髒的妹妹呢?
我忍不住笑了。
魏朝牽了牽唇角,眼底冰冷,用力將我摜到地上,抬腳踩著我的肚子,用力碾:「你笑什麼?」
魏朝腳上的力氣逐漸加重:「也許你記性不太好,忘記了敬畏二字。魏子珺,你母親是我母親的婢女,你也是我的婢女。要不要我再重新教教你,該如何討好自己的皇兄?」
我疼出一身冷汗,粗喘著攥住他的腳踝,一字一句從牙縫裡擠出來:「皇兄、就可以......夜探皇妹的閨房了嗎?太子殿下大概沒看清楚......」
我笑著示意他轉頭,看那兩個暈倒在房前的婢女。
「太子殿下在皇妹大婚前夜,來皇妹的閨房打傷婢女,秘密私會皇妹——若我今日傷了一根寒毛,明日,這件醜事就會傳遍闔宮上下。」
魏朝並沒有被附身時的記憶,因此比起心虛,他更多的是被冒犯的震怒:「你敢!」
然而這麼說著,他卻鬆開了腳。
「大婚?」男人冷冰冰地扯了扯唇角,「有哪個沒眼光的會娶你?」
我笑著回敬,這是十七年來我唯一一次平視他:「這就不勞殿下費心了。」
魏朝甩袖,只留給我一個怒氣沖沖的背影。
我摸了摸懷裡的玉佩,鬆了口氣。
想必接下來,太子殿下就會因頭疼於記憶和現實的出入而手忙腳亂吧。
他自然也不會知道,自己原本該有一枚號令千軍的玉佩。
這麼一想,我甚至都有些感激這些前仆後繼的攻略者了。
多虧了他們,我才能確定,我正走在一條正確的路上。
在未來。
我,將,成,帝。
05.
第二日我大婚,宮內卻不見多少紅色。
傅宸這個駙馬因腿疾不能迎親,便由宮人用一頂小轎抬著我,從側門出宮。
這番場景,不像是為皇女擇婿,倒像是納妾。
也許皇后娘娘正是想藉此譏諷我,是個上不得台面的東西。
我的兩個婢女滿面憂色,擔心臨時建起的公主府過於粗糙,傅家會因此看不起我。
我倒是心態良好,哪怕穿著嫁衣,也生不出任何緊張的情緒。
大概是因為我知道,我嫁給的或許也不是真正的傅宸,而是第 108 個攻略者。
經過這麼多年的經驗總結,我也大概摸清了攻略者們的規律:
越是附身位高權重之人,可攻略的時間就越短。同時,我的好感值也並非局限於情愛,親情、友情、權勢名利乃至美色,只要是能讓我心動的事物,通通會劃至好感值一欄。
正是依靠這個,我才能將攻略者玩弄於股掌,在榨乾他們最後一絲價值後,給予他們致命一擊。
也正是多虧了他們,我才能得到本不屬於我這個世界的智慧,一步步成長到今天。
宮內人多眼雜,我縱使有千般伎倆也只得藏拙。
可嫁了人,出了宮,便是天高任鳥飛,攻略者腦子裡的肥皂、玻璃,乃至火藥、冶煉之術都將變作我登基的糧草錢財,助我一臂之力。
我甚至在想——
如果這次附身的攻略者,是個擅長經世之學的人就好了。
我恰巧,需要學些治國之術。
懷著這種隱秘的期待,我終於見到了我的駙馬,傅宸。
縱使他穿著一身紅,仍舊透露出不久於世的蒼白和羸弱之色。
或許是不願面對賓客的同情和奚落,他正躺在我們的婚床上,神色厭厭,手中把玩著滿床的花生紅棗,修長的手指輕輕一夾,花生殼應聲而碎,兩粒圓鼓鼓的仁滾了出來。
聽見我的動靜,傅宸側撐著的頭輕輕一撇,露出令人怦然的容貌來。
墨發如漆、眉若柳、唇似櫻,憂鬱脆弱,惹人憐惜。
可一開口,卻生生毀了這份意境。
傅宸將手遞過來,掌心滿滿的花生仁。
「公主殿下,吃嗎?」
我早就餓了一天,見狀毫不客氣地接過來,倒進嘴裡。
傅宸「噗嗤」一下笑了,狹長的眼斜斜地看著我,好像在看什麼很有意思的事。
「殿下接得如此迫不及待,真是教傅某心花怒放。」
他慢悠悠道:「原來殿下這麼想與傅某早生貴子啊。春宵苦短,傅某不敢辜負公主厚愛。只是殘軀不便——殿下請自便。」
這說辭不僅侮辱了我,還貶低了他自己。
我眉頭緊皺,實在想像不到,戰功赫赫的傅小將軍是這麼個自輕自賤的混帳廢物。
……更重要的是。
我聽不到他的心聲。
06.
——難不成他不是攻略者?
想到這,我對他的最後一分耐心散盡。
一個早晚會死、無法成為我助力的駙馬,只會是累贅。
屋外分外喧鬧,是醉酒的賓客起鬨著要鬧一鬧洞房,為傅宸沖喜,祛祛病氣。
一個失了勢的將軍,一個不受寵的公主,自然不會有人顧忌分寸。
婢女阻攔,他們反倒嘻嘻笑了:「聽太子殿下說,榮安公主頗有禮儀?也讓我等見識見識!」
頗有禮儀,不就是沒有廉恥?
魏朝害怕我會將那夜之事傳出去,就率先給我扣了這麼一個大帽子,再故意示意他們在我婚房前宣揚。
這樣日後,哪怕我拿出魏朝強迫我的證據,也會被扭曲成我蓄意勾引。
魏朝的心思不可謂不毒。
若我真的是被養得膽小畏怯的公主,恐怕早就被這陣仗嚇得惶惶不可終日,一輩子抬不起頭來了。
更嚴重點,直接撞柱自戕,以證清白了。
可我不是。
我早就選擇了那條最難最苦的路。
日後,我會聽到比今日不堪百倍的話,若我連這點流言蜚語都扛不住,又如何與他們爭這天下?
因此,我沒有絲毫反應,自行摘了冠,解了袍,吹了蠟燭,只著素衣站在床邊,把那堆桂圓紅棗通通掃下床去。
幽暗中,傅宸的眼睛雪般明亮。
他緩緩道:「公主可知,傅某在黑暗中亦能視物。」
我伸手抓住他身下的褥子,用力一掀一卷,把傅宸裹成個春卷,推到床榻內側。
「那又如何?」
平靜地在外側躺下,我閉上眼:「睡吧,駙馬。」
黑暗中,我聽見傅宸一聲比一聲粗重的呼吸。
他大概是覺得屈辱無力,但誰讓官大一級壓死人,最終,他也只能啞聲:「是,公主。」
07.
第二日我醒來,正與傅宸面對面。
那張足以令人擲果盈車的臉距離我不過一拳的距離,任誰晨起看到這張臉,心情都不會太差。
因此,我心平氣和地按住他繞著我髮絲的手:「鬆開。」
傅宸揚唇一笑:「公主是傅某的妻子,我與自己的妻子恩愛,難道還不行嗎?」
語氣上挑,又壞又不正經,像是個兵痞子。
我冷了語氣:「傅宸,你我不是夫妻,而是君臣。」
他手指微頓,神色莫測,語調陡然沉鬱下來:「......公主與臣想像中,大不相同。」
我抽回自己的髮絲,俯視著他。
心想,你也一樣。
我雖然困於後宮,但憑藉著聽心音的本領,不著痕跡地從攻略者心底掏了很多關於未來的情報。
其中有一個攻略者曾憤憤不平地對系統抱怨,說若不是魏帝晚年大搞中央集權,放任親信害死了驃騎將軍,大魏後期又怎會戰火紛紛,讓魏子珺一個女人鑽了空子?
他口中的驃騎將軍,大概就是傅宸吧?
在知道父皇選了傅宸作為我的駙馬時,我就將這個人和這句話聯繫起來,並在私底下進行了調查。
最終得出的結論有兩點:
一,傅宸的腿疾卻有隱情。
二,傅宸率軍時軍紀嚴明,從不仗勢欺人,深受百姓愛戴。
這樣一個聰明人,怎麼會因為承受不住殘疾的打擊,從而性情大變,成為一個只會調戲女人的混帳嗎?
我看著他雪亮的眼睛,問:「你討厭我?」
傅宸微微一笑:「殿下這是說的什麼話?傅某一個廢人,竟然能和公主成親,歡喜還來不及呢。」
我點點頭:「所以——你是故意的。」
「你想讓我討厭你。」
傅宸臉上的笑意僵住了。
08.
我喚人進來服侍,一同進來的嬤嬤拾起床上潔白的元帕,頓時露出複雜的表情:「公主,這......」
我淡淡瞥了一眼,見傅宸正抿著唇,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不必大驚小怪。」
我拿起匕首走到床邊,在傅宸手指尖劃了一刀,擠了幾滴血在上面,隨後朝嬤嬤揮揮手:「拿去交差吧。」
嬤嬤知情識趣地退下:「是。」
傅宸憋著氣:「你不必如此,反正天下都知我是個廢人,你何必毀了自己的清白?」
「你以為我是為了你?」
我啼笑皆非。
且不說此舉只是為了安我那好父皇和好皇兄之心的權宜之計,就算有朝一日傅宸死了,我也斷斷不會為他守活寡。
我可是公主,雖然無權無勢,卻也有好樣貌和潑天富貴。
縱使找不到前途無量的青年才俊,找些個容貌整齊、聽話識趣的男侍伺候,也不是什麼難事。
更何況,男人都三妻四妾了幾千年了,我一個公主,享受享受怎麼了?
清白?不過是男人用來控制女人的繩索罷了。
「我的清白不會因一張帕子毀去。」
這發言無疑是驚世駭俗的,傅宸瞳孔微縮。
「……公主與臣想像中,大不相同。」
半晌,他鄭重道。
我沒有回答,轉身出了屋子。
第 108 個攻略者遲遲沒有出現,這個現實讓我心底隱隱有了一絲緊張感。
系統不惜送來一個個穿越者蠱惑我耽於情愛,阻止我上位,現在卻一點動靜都沒有。
事出反常必有妖。因此,我必須抓緊時機,積累資產。
只是談生意遠比我想像中的要難。
一些商戶見我是個女子,要麼面露鄙夷,直言要與我家男人相談;要麼趁機壓價,或是在細節上糊弄於我。
更有甚者,還恬不知恥地對我毛手毛腳,許我十里紅妝,讓我好將方子乖乖奉上。
我一個人,硬生生讓他們想出了百種吃法。
為了隱人耳目,我也不能抬出公主的身份,一上午無功而返,連婢女都有些泄氣了。
我沉思著坐在酒樓中,心中不免也有些急躁。
在攻略者的心聲中,未來的我有著鐵血手段,在位期間,女學盛行,官場上的男女比例更是近乎持平。我死後,女帝制度也維持了五代之久,直到玄孫女在生產時血崩,被男後趁機攜子上位,才強行終止。
我憧憬著那樣的場景,可現實中,我卻連一個小小的生意都談不成。
縱使絕知此事要躬行,心裡也會忍不住有落差感。
思緒凝滯間,我撐起窗遠望,樓下的商鋪聚集了一堆人,正吵吵嚷嚷著什麼。
忽然間,一個身影闖入眼帘。
09.
我向婢女指了指:「把人帶上來。」
婢女滿臉訝異:「可公主,那人是......」
我堅定道:「那就是我要找的人。」
很快,衣著簡樸、面帶淚痕的女子站在我面前,聲音還算平靜:「貴人,您找我?」
我問:「你們在吵什麼?」
那女子大概以為是下面的吵鬧亂到了我的耳朵,面色惶恐,兩行眼淚再也忍不住,潸然落下。
她跪在我腳邊道:「回貴人,那雜貨鋪子本來是我與亡夫積攢下的產業,上個月亡夫外出時遇到山崩......」
她哽咽了一下:「亡夫......屍骨未寒,小叔子就要強霸了我們的鋪子,聯合府尹將我趕出家門!」
我緩聲道:「我可以替你做主拿回鋪子,讓你有一門賴以謀生的手藝。前提是,你自立門戶,可願?」
我不願讓她被街坊鄰居戳脊梁骨,可我更不願勞動的果實被一幫強盜摘走。
當然,我給了她充分考慮的時間。
她神情惶惶:「這......」
「三日後,我仍舊在這裡。你若願意,就上來尋我。」
拋下這句話,我起身離開。
婢女不解:「公——主子為何要與她合作?她那間鋪子又小,地段也差,想必就算得了您助力,或許也幹不成氣候。」
「確實,比起其他人而言,她所擁有的資本是最差的。」
我徐徐道:「但鋪子小,可以花錢擴建。地段差,就找人搬遷。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個女人。」
我也是方才才醒悟自己思想上的誤區的。
因為商人大多為男人,所以我下意識地去尋求與男人的合作,可我卻忽略了,性別是天然的同盟。
而剛剛那個女人,既然能在一群男人中辯駁清晰、有理有據,想必也是有能耐的人。
那我何必要捨本逐末?
我沒有再多說,只是微微一笑:「希望她不要讓我失望吧。」
10.
大婚第三日,皇后召我回門。
我與傅宸的關係依舊不冷不熱,只不過在出門前,我為他換了把新的輪椅。
傅宸雙眼放光地撥弄著輪椅上的機栝,手掌竟然有些顫抖:「這是......」
然而很快,他又冷靜下來,眼底藏著深思之色。
其實我能感覺到,傅宸日日消沉的心志。
每日清晨,他明明比我早醒很多,卻總是等我離開後,才叫僕人抱他去如廁。
哪怕意志再堅強,連這種隱私小事都要假手於人,整日不得起身活動,換了誰都會崩潰。
更別提,他是曾於天空翱翔的雄鷹。
享受過自由的滋味,又怎麼能忍耐折斷的雙翅?
我可憐傅宸,但也只有這麼多了。
之所以冒險拿出此物,更多的是為了我自己。
「無功不受祿。」
我說:「聽聞駙馬有一手百步穿楊的絕技,我有一事相求。」
傅宸看著有些意外。
他扶額,無奈地笑了一下,這笑容里多了幾分活力,依稀可以看出他往日飛揚的神采:「公主吩咐,何須用個求字?」
「臣自當竭盡全力。」
他看著我,眼尾的睫毛很濃,像是塗了漆粉,鄭重道:「肝腦塗地,在所不惜。」
比起攻略者們的花言巧語,這句話就如同灰撲撲的石頭,讓我心裡升不起絲毫波瀾。
只不過有求於人,我也溫聲回復道:「之前是本公主想差了,既然你我有緣做了夫妻,便不必在乎身份之差。自我還在宮中時就聽聞將軍的赫赫威名,心生嚮往,常想著若我是男兒,亦當上戰場上殺敵。父皇曾說,大丈夫生於天地,縱使身不能至,其志亦堅。夫君是我心中的英雄,更是大魏子民的英雄——這一點,無論如何也不會變。」
傅宸聽了,攥著扶手的手指稍微緊了些。
他低著頭,偏長的額發垂下,看不清表情。
本以為會將他感動得熱淚盈眶,誰知最後,他只是淡淡說了聲:「走吧。」
11.
再度回到這食人的後宮中,我的心境早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傅宸自己操控著輪椅跟在我身側,他殘疾之後就很少出門,此刻連肩膀都是隱隱緊繃著的。
「別緊張。」
我按了按他的肩膀,說道:「傅將軍驍勇善戰,父皇也一直記掛著你,命太醫院精進醫術,研製良方。」
傅宸意味不明地看了我一眼:「多謝公主寬慰。」
我們彼此心有靈犀,此次入宮,與闖龍潭虎穴無異。
皇帝忌憚傅家已久,皇后對我暗恨於心,若我在宮中出了意外,帝後便可正大光明地發落傅宸。
表面上,父皇確實頗為掛心傅宸的傷勢,可太醫來了又走,傅宸的傷勢沒有一點好轉。
人前皇恩浩蕩,人後冷暖自知。
我知,傅宸也知。
只不過,被皇后慫恿來對付我們的宮妃太監們,未必知。
因此,我這番話,是故意說給蠢蠢欲動的小嘍囉聽的。
柔風吹拂,枝葉簌簌作響,傅宸輪椅碾在鵝卵石上發出軲轆軲轆的聲音,在一片寂靜中分外鮮明。
我看到傅宸緊繃的肩膀放鬆了,便知道,林子裡藏著的人退縮了。
領路的宮女在庭前駐足:「稟榮安公主,到了。」
庭內的人負手而立,衣袍上的四爪巨蟒耀武揚威,宛若活物。
我沒有絲毫意外:「太子殿下。」
魏朝轉過身,視線冰冷輕蔑,在我和傅宸身上掃過。
隨後,一聲嗤笑。
「果真是一對璧人,好生般配。」
12.
傅宸像是聽不出他的敵意,淡聲答:「多謝殿下誇獎。」
魏朝嗤地笑了:「皇妹,這就是你要找的良人?」
我沉默。
在我入了魏朝的眼後,曾有段日子,他拿我當作身邊小寵逗弄,萬般「寵愛」。
直到有次,附身成太子伴讀的攻略者將我抵在假山石上,傾心告白。
我正虛與委蛇之際,魏朝從假山後走出來,笑容燦爛,一腳將那伴讀踹進池水裡,命太監看著,不准他游上來。
隨後扣著我的下巴,一字一頓問我,難不成喜歡這種貨色?
我說:「未曾。」
魏朝反而臉色陰沉:「他是本太子的伴讀,你連他都看不上,還想看上誰?」
我搖頭:「我所求的良人只有一點。」
「——包容我的一切。」
我不需要凌駕於我之上的夫君,也不需要與我並肩而立的戰友,更不需要對我百依百順的男寵。
我所要的包容,是予求予取,是無條件的信任與支持,亦是引頸受戮,甘願屈居於我之下,受我驅使,為我蕩平一切障礙。
魏朝放開我,朗聲大笑:「痴人說夢!」
確實是痴人說夢,世上哪有這樣的男人?
符合這一條件的,唯有臣民。
我靜靜想,我是有野心的。
攻略者大概做夢都沒想到,正是他們的出現,才讓我愈發認識到愛情之輕、權勢之重。為了那唯一的目標,我甘願長久忍耐。
我輕輕笑著,柔順低頭:「皇兄說的是,是子珺異想天開了。」
只不過令我沒想到的是,距離那次談話已有七年之久,魏朝居然仍然記著。
我看了眼傅宸,答:「是。」
魏朝的臉色一瞬間變得陰寒恐怖,他冷呵一聲,重複了一遍:「——是?」
隨後,用力扣住我的下巴,那可怕的力道似乎要將我捏碎。
我毫不畏懼地與他對視,兩雙相似的眼睛裡倒映著彼此,魏朝一字一頓。
「孤的皇妹,真是好本事——你以為,嫁給一個殘廢,你就能高枕無憂了嗎?」
傅宸爆呵:「放開她!」
魏朝沒有回答,他只是鉤鉤手指,就有兩個侍衛上前,推走了傅宸的輪椅。
軲轆軲轆的聲音越來越遠,魏朝的手掌卻越來越近。
我垂著眼帘靜靜等待著,終於如願聽到了「噗通」兩聲。
魏朝漫不經心地抬起頭,陡然色變:「你敢!」
只見傅宸正端著小巧的袖中弩,箭頭指著魏朝的方向。
玉白的臉頰冷肅,哪怕是有些虛弱的身體,也依舊透著股凜冽的威嚴。
他說:「殿下,放開臣的妻子。」
13.
別說魏朝,連我都有些意外傅宸此刻的舉動了。
雖然給他那把袖中弩的本意就是如此,但心底里,我並沒有把他當作我的救命稻草。
傅家此刻正如烈火烹油,一丁點小水花都會激起滔天巨浪,他這樣聰明,居然還肯為了我頂撞當朝太子,究竟是為了什麼?
我不信他會被區區一把輪椅收買,難道我身上,還有什麼他需要的東西嗎?
正在此刻,我卻突然聽到熟悉的提示音。
【好感+20】
轟!
大腦「嗡」的一下,霎時間一片空白。
緊接著,一股毛骨悚然的滋味從脊骨躥上來,頭皮一陣發麻,全憑我數十年的偽裝技巧才能維持平靜,不在兩個男人面前露出異樣。
心裡,卻如同用一把秤砣系著,沉沉往下墜。
——傅宸居然也是攻略者?
——傅宸果真就是攻略者!
說不出是失望還是慶幸,哪個更多一些。
我只知道——
我依然聽不到他的心聲。
這一刻,恐慌猶如火苗,在我的每一寸皮膚里橫衝直撞。
心臟突突跳動,震得胸腔發疼。
傅宸知道自己再也站不起來時,是不是也是這種感覺?
那種,失去倚仗的不安、惶恐、不敢置信。
大抵是看我面色發白,傅宸臉上多了絲狠勁,手指一松,袖劍「哆」的一聲貫穿魏朝的袖袍,釘在柱上。
魏朝將牙齒咬得咯吱響,但他好歹還有腦子,知道不能將事情鬧大,因此硬是咽下了這口惡氣,將我狠狠一推。
我踉蹌幾步,跪伏在傅宸膝前。
傅宸緊緊攥住我的手,俄而鬆開,對著帶路的婢女狠聲:「還不快將公主扶起來!」
「我沒事。」
我揉了揉發痛的膝蓋站起來,對傅宸展露笑顏:「多虧了夫君。」
他將臉一撇,漠聲說:「走吧。」
這招實在高明。
哪怕明知他是攻略者,依舊無法阻止我的好奇和在意,好感值不受控制地上漲。
欲迎還拒,真是聰明的戰術。
14.
次日,我一大早就去了酒樓。
那女子早在廂房裡等候,見了我恭敬一拜:「貴人,民婦願意。」
她抬起的側臉紅腫,雙眸也潮潤,可那雙眼卻是那樣堅定,目光不移地看著我。
我笑了:「甚好。」
在宮中多年,我也培養了不少可信之人,如今萬事俱備,東風,也將吹起那烈火燎原。
當然,利用起傅宸來,我也毫不手軟。
「殿下近日對傅某頗為熱情。」
傅宸放下手中的棋子,無奈地看著我:「說罷,這次是借幾個護衛,還是投什麼廠子?」
那日之後,他待我的態度與往日沒什麼區別,雖然不再故意說些混不吝的話,但也沒有藉機與我增進感情。
我索求什麼,他一併應予,從不過問。
但更多的,也沒有了。
好像我曾聽到的好感值提示,只是一場幻覺般。
我托腮在他對面落座,拾起黑子與他對弈。
「你對我的態度,不也變了嗎?」
我說:「一子,一句,如何?」
傅宸眼底波動,抬手堵住我的黑子:「殿下,慧極必傷。」
「你怎的不說前半句?」
我盯著他,落子:「還有一句——情深不壽。」
情深不壽,慧極必傷。
我說:「你喜歡我吧?傅宸。你知道父皇容不下你,怕牽連我。所以新婚之夜,才會故意醜態百出,想逼我休夫。」
傅宸手一抖,袖袍拂倒了一大片棋子,整個棋盤變得一團糟。
他氣息起伏,眼皮微顫:「臣不懂殿下在說什麼。」
不知是否有我聽不到他心音的緣故,看著傅宸下意識躲閃的眼神,我不禁在心裡感嘆。
演技真好。
我差點就信了。
15.
我抬手,蓋在他手背上,不允許他逃開。
他的手很涼,因為瘦,所以骨骼感分外鮮明。
我望著他日漸蒼白的臉色:「你我是同一種人。傅宸。」
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尖銳地道:「微臣殘軀病體,不敢與殿下相提並論。」
然而手掌卻紋絲不動,好像我的手是壓住他的山石,無力掙開。
我面容傷感:「我知我只是一個不受寵的公主,不能成為你的助力,可我也想為你做些什麼……傅宸,你考慮了我,考慮了傅家,卻唯獨沒有替自己考慮。」
經過這些天的調查,傅宸斷腿一事水落石出。
——是他的繼母在為他準備的衣物上塗了特製香料,一旦與另一種香融合,便會使馬兒發狂。
物證並不難查,人證卻在一夜之間消失得乾乾淨淨。
想必那婦人之所以膽大包天到敢謀害名將,不光是為了自己那不成器的小兒子能繼承爵位,也有我父皇默默放任,甚至推波助瀾的原因。
而傅宸明知如此,卻為了所謂的忠孝,選擇了沉默。
又或許,他本想做些什麼,身體卻被天外來物占據,無力為自己申冤。
我作出憐惜的模樣:「你不必擔心會牽累到我,我早已是父皇的棄子,與其坐以待斃,不如讓我也為你做些什麼。」
傅宸笑了:「是為我做些什麼,還是為殿下自己想做些什麼?」
我一愣。
他抬起臉,黑眸雪亮,像是能洞悉一切。
隨後,輕輕問我:「那日,侍衛分明摸到了我袖中異物,卻沒有聲張。殿下給他看的,究竟是什麼?」
我攥了攥手心。
想不到他居然這麼敏銳,我分明刻意遮擋過那枚玉佩,還是被他察覺了。
好感值欻欻往下掉,可傅宸卻無動於衷。
他究竟在搞什麼把戲?
先捧後摔,讓我更在意他?
還是藉機威脅我,迫使我更依賴他?
我可不會順他的心意走。
我當即冷了臉,甩袖站起來,失望道:「本宮想一個人靜靜,駙馬暫時回家小住一陣吧!」
區區一個攻略者,我還治不了你了?
傅家與傅宸早就有了嫌隙,我不信他這次回家,能住得舒服!
傅宸沒有異議,只是拿袖掩著唇,悶悶咳嗽了兩聲。
除了我需要他之外,他的存在感其實很稀薄。
逆來順受的態度,也與我想像中殺伐果斷的傅將軍大不相同。
府上婢女也偷偷說,傅將軍脾氣未免太好,連小廝都敢糊弄他,還一點也不計較,混得連男寵都不如。
我也不禁惱恨攻略者,如此作踐傅宸的身子,汙衊他的人格,讓他連死都不得安生。
可剛剛升起的一點微末的同情,就迅速被我掐滅。
我可憐他,誰來可憐我呢?
攻略者附身傅宸,於我簡直是天賜良機,我若再畏首畏尾、聖母心腸,只怕來年草長鶯飛,府上只剩一抔黃土。
16.
拉攏傅宸不成,我不得不想些新的法子。
從攻略者的心聲中可以得知,傅宸的斷腿似乎是某種不詳的預兆,大魏最重要的一根頂樑柱倒下,自此內憂外患不斷,天災連連。
父皇沉迷煉丹把自己給吃死了,魏朝匆匆上位,哪怕再勵精圖治,也抵不過我從中攪弄風雲的齷齪手段,在某日突發惡疾離世。
我趁機挑唆剩下的皇子們彼此廝殺,最後扶幼弟上位,又在攬權後殺了他,自己稱帝。
——可尷尬的是,由於攻略者的介入,這些史實通通變了。
我沒有被皇后培養成聯姻的棋子,反而早早與她對立。
我也沒有留在皇宮,反而被父皇賜了駙馬。
我那幼弟......更是早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