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陪著如珠如月的少年整整十八載,見他為女主相思成疾、如痴如狂。
他們都說崔致瘋了,為了那少女逃課、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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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想了想,溫柔地抽出被少年緊握的手,看他通紅的眼、顫抖的唇,而後輕聲道:
「阿致,接下來的路,我不打算陪你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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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在烏水鎮這一彎枝柳、兩里春風中,我靜靜地站在橋下,看著橋上相擁的兩道身影。
柳條吹拂而去,繁花墜落地面,而那穿著鵝黃色衛衣的少年,就如竹如玉地站在橋上,背對著我,緊緊地擁抱著嬌小脆弱的少女。
我自然知道那少女是誰——
清冷而脆弱的轉學生、這本系統文的女主,雲霓。
在這本小說中,帶著系統穿越而來的女主雲霓,以轉學生的身份成功攻略本文男主崔致,和他一同考入頂級學府並走向完美結局。
清冷卻脆弱的少女,天才而艷絕的少年,多麼般配的結局。
但中途也必定會有曲折,無非來自學校、朋友、親人……其中可以稱得上惡毒女配的,便是男主崔致的青梅竹馬,顏茴。
她表面上笑意盈盈,卻在暗中無數次使計離間男女主,其間多少曲折波瀾,均是出自顏茴之手。
而這個顏茴,就是我。
或者說,是同樣穿越而來的我。
在我來到這個小說世界,第一次睜開眼時,看到的不是這個世界的父母,而是這篇文的男主——
崔致。
一歲多的他睜著琥珀色的眼睛,微微垂著睫毛看我。
安靜的、如白玉般的臉頰,在我睜開眼時,驀然露出一抹深深的笑來,而那唇角處便也鮮明地漾起一個梨渦。
他就這樣靜靜地盯著我,而後伸出手指來。
我並沒有反應過來。
而那手指,卻只輕輕地戳在了我的臉頰上。
溫熱的,軟乎乎的。
在我發愣的時候,隨著一道聲音的響起,那手指又緩緩地收了回去。
是道溫柔的女聲——
「阿致,碰妹妹只能輕輕的哦。」
這有著琥珀眼眸的男孩子,漾著一個梨渦,奶聲奶氣地說道:「我沒有碰妹妹。」
我眨了眨眼,和低下頭的男孩對上眼——
你明明碰我了。
男孩很無辜地轉過頭去。
「阿致喜歡妹妹嗎?」那道女聲溫柔地笑了。
在我的視線中,這一歲多的男孩子,便微微笑著,奶聲奶氣地評價:「妹妹長得好像茴香豆呀。」
雖然我叫「顏茴」未必與崔致的這句話有關,但他此後,卻只用著「小茴香豆」叫我。
而當我知道這小男孩的名字時,我便明白了我穿越到了什麼地方。
在這本主角名為「雲霓」與「崔致」的系統文中,我「顏茴」便是他們愛情故事中的惡毒女配。
於是當我意識到這點之後,我便極力地避免與崔致相熟——
但等到能夠說話的時候,我便知道這種避讓的行為不過是徒勞。
因為崔、顏兩家世代交好,房子都是挨著起的,所以一天之中,除了我的父母,我見到的最多的人,便是崔致。
正如這本系統文中的描述,崔致模樣雖小,卻眉眼精緻,如同瓷娃娃一般,惹人喜愛,再兼之他嘴巴甜,顏父顏母便更是喜愛,我就是想躲他,也不知躲到哪裡去。
「小茴香豆,你是不是在躲著我。」
崔致睜著大大的眼睛看我,眼裡有笑意。
我辯解:「沒有。」
「那你最近放學為什麼不和我一起回來?」這樣的冬天裡,小小的崔致穿得厚厚的,比外面的雪人不知道要好看多少倍。
雪白的面容,殷紅的唇瓣,漂亮的小男孩說起甜甜的話,我一時不忍,心軟地找了個藉口:「因為……因為學校最近要值日。」
聽到這話,小男孩便突然湊上前來,那長長的睫毛幾乎要撲閃在我的臉頰上。
我對上他琥珀色的眼睛,費力地也睜大眼睛。
見我這般模樣,他便笑了,彎下腰笑著:「小茴香豆,你騙我!你們一年級的都不需要值日,你以為我不知道?」
02.
被崔致發現了。
我非常鎮定地說道:「那我可能是記錯了。」
我話還沒說完,就瞧見身前那笑彎了腰的男孩子,緩緩直起身子來,用那淺淡的琥珀色的雙眸瞧著我。
我被他瞧得有些心發慌,於是輕輕咳嗽了一聲,想要說話,但還沒等我開口,崔致便忽然伸出手指來戳了戳我的臉頰。
「小茴香豆,你怎麼老氣橫秋的呀?」他的聲音拖得長長的,且趁我反應過來之前,便慢悠悠地收了手去。
我怒目相視,我又不是真的一年級小學生,我能不「老氣橫秋」麼!
但我必須得反駁道:「你才老氣橫秋呢,只有老氣橫秋的人才會用老氣橫秋這個成語!」
聽到這話,長相漂亮得宛如玉人的男孩子愣了愣,半晌才反應過來我說了什麼。
他那長長的睫毛微微顫了顫,然後抿開一抹笑來,使得唇瓣旁邊的那一朵小小的梨渦,便輕輕顯露出來。
「小茴香豆,你生氣了嗎?」
男孩子的聲音軟軟的,沒有經歷青春期的變聲之前,崔致若是這樣壓低聲音說話,便溫軟得如同雲朵。
而我也當然不會同小學二年級的崔致計較。
他似乎是在打量著我的神情,又像是想起了什麼一般,從校服的口袋中掏出一樣東西來——
那白凈的手掌中,靜靜地躺著一個紅色絲絨的小盒子。
有點眼熟。
我眨了眨眼睛,看著那小盒子。
「小茴香豆,這個給你,你別生氣了。」崔致的語氣中難免顯露出幾分驕傲神氣出來,仿佛這小盒子裡裝的是什麼絕頂的好東西。
於是我沒忍住地伸過去,打開一看——
我:「……」
我在男孩子驕傲的視線中沉默片刻,而後緩緩道:「阿致,這是崔阿姨的結婚戒指,對不對?」
其實我本不想叫他「阿致」,但無奈崔致總因此纏著我,若不叫「阿致」,那便只能叫「崔哥哥」……
於是我選擇叫「阿致」。
他隨著我的視線一同看下去。
定在那閃亮的大鑽戒上。
而後崔致彎了彎唇,笑:「不是,這是她的訂婚戒指。」
我:「……?」
故事的結局以崔叔叔過來作為結束。
崔致倒是沒有被打,他仗著模樣精緻漂亮,獨得鄰里街坊的喜愛,崔叔叔只能退而求其次,罰他背書。
他坐在自家的院子裡,坐了半天,便又抓著書爬上兩家之間的牆上。
「小茴香豆!」
在那有著爬牆虎的牆壁上,陽光明媚,小小的唇紅齒白的男孩子,生得如琉璃一般,此刻便高高揚著手上的書,趴在矮矮的牆上,含著笑望向我。
而就在這耀眼的陽光下,在這男孩子的注視下,我知道我遠離男主的計劃,已經徹底失敗了。
因此,「小茴香豆」和「阿致」,在這風平浪靜的烏水鎮,便平平淡淡地度過了十二年。
等到崔致初二的時候,我剛好上初一,他雖然年紀還小,但畢竟已接近青春期,抽條的個子與展開的容貌,更曉得其清艷逼人。
與同年紀的男生不同,崔致頗有些「潔癖」,他身上總常帶著一方帕子,人也乾乾淨淨,兼之長相出眾,引得不少同齡女生芳心暗許。
或許也不僅只有同齡的……
我看了眼身前稚嫩臉龐的女同學,認真地說道:「你如果喜歡崔致,你就自己交給他,我不會幫你轉交的。」
女同學的臉一下子紅了,她收起情書,想說什麼,又沒說,跺了下腳,轉身跑了。
我便低下頭繼續收拾書包。
而這時熟悉的聲音響起來——
「好慢,小茴香豆。」
含著笑意的,有些懶洋洋的,聽聲音便知道是誰。
一片陰影遮蓋下來,我微微抬頭,那少年便支著胳膊撐在窗子上,彎著笑眼看過來。
而就在我看向他的時候,少年的唇瓣,漾起淺淺的梨渦。
03.
盈盈風中,不知是春意誘人,還是少年更為動人心弦。
意氣眉間,唇色殷紅,那回眸流轉中,只倒印出我一個人的身影。
我見這眸中的身影,一時間宛若被火燙著,竟不知為何心虛地別開眼去,緩緩吐出一個名字來:
「阿致。」
少年含含糊糊地「嗯」了一聲,又支著窗台往裡看,懶洋洋地抱怨:「怎麼這麼多東西,還沒收拾好。」
我把最後一本書塞進書包,嘆一口氣道:「所以你也不用來等我。」
他於是收回胳膊,在窗子後面負著手,眼中滿是笑意地看向我:「小茴香豆,你也忒過河拆橋。」
正在說話間,有經過的同學,笑著與他打招呼:「崔致,又來接你妹妹了?」
聽到這個稱呼,我正在整理書本的手微微一頓,耳邊傳來自然的、輕鬆的聲音:「是啊,我家小茴香豆不認識回家的路。」
是啊。
我心裡有個模模糊糊的聲音,也這麼回答。
是妹妹。
我抬起頭來,隔著窗子把書包塞進還沒反應過來的少年的懷中。
這如同畫一般的少年,懷中突然被塞進了一個鼓鼓囊囊的書包,一時間有些怔忪,只側過頭來,微微瞪大了那漂亮的眼睛。
見此,我不知為何鬱結的心,突然便愉快起來,我看著他,笑了笑:「走啊,哥哥。」
崔致:「……?」
他看著我,眼睛一眨不眨。
而後在這風中,他笑起來:「小茴香豆,回家。」
崔致這幾日心情不太好,我是知道的。
初二這年,崔阿姨突然生了重病,躺在床上,幾乎不能起身。
我與崔致一同回去,見這薔薇環繞的小院中,靜靜坐著一道瘦弱的身影。
「媽。」
「阿姨。」
那道身影聞聲轉過頭來,身姿優雅,五官艷麗,只是那蒼白的病容,也幾乎毫無遮掩。她在這樣溫暖的春日中,也披著厚厚的外套,微微笑著看向我與崔致。
崔致提著我的書包跑過去,精緻的少年在她的身前微微蹲下,認真地訓道:「媽,身子不好就不要多起身,在床上休息休息。」
我也跟過去,同意地點一點頭。
崔阿姨的視線,從崔致的身上,又落到我的身上,她的笑容蒼白而溫柔:「沒事,我覺得好多了。」她突然向我的方向伸出手來。
我忙握住她的手。
很瘦。
很冰。
我幾乎是下意識地看向身旁的崔致。
崔致沒有看我,他的眼睫顫抖著,眼眸中有什麼亮晶晶的東西。
「小茴,謝謝你陪著阿致。」
那道聲音,輕輕地響起。
我對上崔阿姨的眼睛,心底的一切慌亂似乎都畢露無疑。
「媽——」崔致動了動唇瓣,喊了一聲。
聲音中有即使遮掩也流露出的濃濃的悲傷。
我的心狠狠跳動著。
我知道的,雖然文中沒有具體說,只一筆帶過,但就是在男主崔致初中的時候,他的母親去世了。
而就在現實里,這一場大病也幾乎毫無徵兆地席捲向這個溫柔的女人。
在文中之後的描述中,失去母親的男主崔致於是心門漸閉,雖有青梅顏茴陪伴身旁,仍舊無法釋懷——
直到女主的到來。
04.
我穿越到這本小說中,已十多年過去了。雖然我盡力留存著從前的記憶,但在日復一日的消磨中,似乎也所剩無幾。
在初三那年的暑假,崔致中考完後便跟隨父母出門了一趟,並休了半學期的學。
為的是什麼,我自然知道。
但加上初二一年,遍尋名醫數年之後,崔阿姨終於還是在崔致高一寒假的時候撒手人寰了。
送走崔阿姨後,烏水鎮落了一場大雪。
江南的小鎮,已經許多年沒有見雪。我於清晨醒來,怔怔地站在模糊的窗前發獃,眼前茫茫一片。
是下雪了。
快要過年了。
窗子突然被敲響。
我用手背拭去窗面的水霧,然後便看見一張放大的熟悉的臉——
崔致的鼻子貼在冰涼的窗子上,睫毛也幾乎要貼上來,只認真地看著我的方向。
我又將他唇瓣處位置的水霧輕輕拭去,便露出那櫻紅的唇瓣來。
他張了張嘴,我仔細地看著,口型是「下雪了」。
我突然也貼上臉去。
少年仿佛被我這動作嚇了一跳,琥珀的眼睛如湖水一般,盪起漣漪來。
「笨。」
我的上下唇瓣相互碰了碰,吐出一個口型來。
崔致應該是看出來了,因為那面頰上的梨渦,此刻又顯現出來。
他只有一個梨渦。
但也漂亮得令人心動。
隔著一面窗子,這少年提了提手上的一袋子東西,又指了指身後,示意我出去。
我點一點頭。
等到出了門,我才發現,崔致穿著一件粉嫩的襖子,襯得本來就白的膚色,更如眼前的景象一般,雪白無暇。
他把粉色穿得很好看。
柔順的黑髮,琥珀的眼眸,這穿著粉色襖子的少年,輕盈地站在我的身前,露出那一個梨渦出來。
「千樹萬樹梨花開。」
我心中突然冒出這一句詩來。
那複雜的、無法形容的情緒,在少年將手上紅格的圍巾輕柔地套在我的脖子上時,一齊湧上心頭。
「小茴香豆,你冷不冷。」
「不冷。」
「感冒了有你好受的。」崔致冷哼一聲,又提起手上的袋子,「你看這是什麼?」
我順著少年的動作看過去,在看到袋子裡的東西時,不由微微一愣:「這是……」
「你最近是不是不高興?」崔致的視線,從那袋子轉移到我的臉上,這個漂亮的、纖瘦的少年,在這一片潔凈的雪地中,認真且毫無雜念地看著我,聲音輕緩:「這是你小時候最喜歡的炮仗和仙女棒哦。」
我有過不高興嗎?
但他應該比我更不高興、更難過、更傷心……才對。
我的不高興……是在於我知道這所謂的小說中的「男主」,其實也真真實實在我的身邊,而他所經歷的喪母之痛,也完全不是小說中的「一筆帶過」那麼簡單。
因為親眼見到,卻不知如何阻止的無力。
我咬緊牙,眼中酸澀,我努力地低下頭,不想讓身前的少年看見。
而這少年,他似乎是愣了愣,頓時慌亂無措起來。
「怎麼哭了呢……小茴香豆?哪裡不高興,你和我說,好不好?」
05.
可我又如何能同他說呢。
在這經了喪母之痛的少年面前,我又怎麼能再說出,這不平靜的寒假之中他或許還將失去他的父親呢?
我第一次痛恨起這本小說。
不論是我穿越過來,還是知道我是一本小說的惡毒女配時……我都沒有像現在這樣痛恨這本小說。
它賦予小說人物——男主的經歷,或許只寥寥幾行字,卻在此刻使我觸手可及著這份難以言說的痛苦。
若他不是真實的,若他只是崔致,而不是阿致……
可是現在,這鮮活的、明媚的少年,就在我的身前。
他那本來慌亂無措的面容上,卻又因為我,而強擠出笑容來。
「小茴香豆,你怎麼啦?」
「有誰欺負你了?怎麼這麼……」
崔致的聲音突然中斷了——
因為我緊緊地抱住了他。
是想像中冰涼的懷抱。我被凍得一個哆嗦,但是沒有放手。
被我抱住的少年,只愣愣地站在原地,手臂怔怔地停滯在我的身側。
而那一袋子炮仗、仙女棒,便墜在雪地上。
「吱嘎」
是雪花鬆軟相觸的聲音。
崔致低下頭來。
「阿致。」
在這熟悉的擁抱中,我哽咽著喊出他的名字,「我好希望你不再難過。」
沉寂的氛圍中,有什麼滾燙的液體落入我的脖頸,接下來便是少年身上淺淡的氣息。
像是甜酸的橘子,乾淨、清冽。
這氣息越發濃郁。
他將頭埋在我的脖頸處,停滯在半空的手臂也終於放了下來,緊緊地擁住了我。
「……謝謝你,小茴香豆。」
「阿致,你聽我的,在過年的時候,一定不要讓崔叔叔單獨開車出去。」
「阿致,你一定要答應我。」
那場雪後的車禍,我不知何時發生,而那本小說的具體情節,我即便再努力,似乎也想不起來了。
但我不願意他再受到傷害。
這個喜歡一切鮮明顏色的崔阿致。
我不願意他再受到傷害了。
我的眼淚不斷地落下來,我控制不住地趴在他的懷裡哽咽,耳畔,崔致似乎又說了些什麼,只是我哭得實在厲害,模模糊糊中已聽不太清。
「……我的……」
-
那年的春節,崔致非要同我一起放仙女棒。
在那煙火之中,他含笑的雙眸,便如同天上的星辰一般,閃爍耀眼。
「小茴香豆,你怎麼喜歡玩這個?」
他穿著鵝黃的棉襖,本來臃腫的衣服,卻偏偏讓崔致穿出了風流清麗之感。那看向我時會微彎的眼眸中,盛著的不是星光,而是我。
我瞪大眼睛看著已經玩了一袋子的少年,到底是誰喜歡玩這個啊!
那星光便又點亮在少年的指尖。
火光划過,如流星飛濺。
這黑暗中的光亮下,他抬頭看著暗沉的夜空,卻突然開口問我:「小茴香豆,你會永遠陪著我的,是不是?」
我想,一個人怎麼能永遠陪著另一個人呢?
但我卻毫不遲疑地回答了他:「是。」
小說里的顏茴陪伴崔致十八年。
小說外的小茴香豆……又能陪崔阿致多少年呢?
06.
或許是崔致聽了我的話,直到春節的第七天過去,崔叔叔都沒有獨自開車出去。
崔致雖然曾戲謔地問過我當初這句話的原因,我卻不知如何同他開口,於是這漂亮精緻的少年,只徉作傷感地嘆一口氣,望著我道:「我家小茴香豆長大了,有了不少自己的秘密。」
他的笑仍舊是明亮的,那朵梨渦也仍舊是漂亮的,但崔致眉眼間本來的意氣,終究是變得沉穩起來。
然而,就在我以為這小說劇情當真能夠避免的時候,在大年初十——也就是我生日那一晚,我看著眼前一桌豐盛的佳肴,卻不見顏父和崔叔叔時,心中卻無端忐忑難安起來。
廚房裡,顏母正在做菜,她趁著空探頭出來問道:「小茴,你爸爸和崔叔叔怎麼還沒來?還有崔致,他往年不是來得最早,怎麼現在還沒有來?」
我想起今日下午的時候,崔叔叔與顏父相約去明澄湖釣魚,明澄湖距離烏水鎮並不遠,當時的我便也沒有想多,此時我心頭總是不安,便問顏母道:「媽媽,爸爸今天下午應該沒開車出去吧?我下午看崔叔叔家的車也還在。」
顏母想了想,笑著說:「他們本來只要去釣魚,你崔叔叔又說得去給你買個生日蛋糕,兩個人便又回來,開了你崔叔叔的車出去。你當時……不是去學校拿資料了麼?所以應該沒……」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一聲門響,我順著聲音看去,卻是匆匆趕來的蒼白著面容的崔致。
他站在客廳里,望著我,唇瓣顫抖。
顏母看著臉色蒼白的崔致,忙放下手上的東西出來,說道:「阿致,怎麼了,臉色怎麼難看?」
我緊緊地看著崔致,看他那黯淡下來的琥珀色眼眸,看他顫抖的唇瓣。
在這視線之中,崔致張了張嘴:
「顏阿姨,顏叔叔和我爸爸,出車禍了。」
在大年初十的末尾,在我生日的這一晚,命運、又或者說是這劇情,給了我最大的一擊。
知道劇情的走向又如何,知道每個人的結局又如何,這本小說,就像一個固定世界的法則,似乎將我這個外來人都牢牢地困住,每一條走向的岔路口,似乎都在嘲笑著我——
它們終會通往同一個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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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亮著的紅燈之下,強忍著眼淚的我的母親,不知何時緊緊握住我的手的崔致,以及闖入這本小說世界十六年的我,都仿佛在命運的手下,期待著老天爺的悲憫與慈愛。
緊緊戴著口罩的醫生站在我們面前,先宣告了崔叔叔的結果——
手術順利,但昏迷不醒,往後怕只會是植物人。
我察覺到握著我的那隻手,在控制不住地顫抖著。
而身邊那剛剛經歷了喪母之痛的少年,無論他如何強作鎮定,無論他如何忍著眼淚,那與他的手一般顫抖的聲音,都讓我本就緊緊揪住的心,更是疼痛不已。
「我知道了,謝謝醫生,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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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沾染淚珠的睫毛,終究是顫抖著,如蝴蝶墜入池水,掙扎而已,再難飛起。
07.
斷言為「植物人」的崔叔叔被送往了重症監護室,崔致暫時不能進去,便繼續在我身邊陪著我。
「阿致。」我握著他的手,想給這冰涼的手一點溫暖。崔致感受到我的動作,便微微側過頭來,勉強地給了我一個微笑。
「……小茴香豆,顏叔叔一定會沒事的。」崔致聲音輕緩,面色蒼白,勉強擠出的那一朵梨渦,仿佛也搖搖欲墜。
我看著他,想說些什麼,但還沒有說出來,眼淚便已經落了下來。
緊緊揪著的心,不論是為仍在手術室的我的父親,還是崔叔叔,又或者是崔致,都幾乎讓我喘不過氣來。
這一切禍事的最終源頭,是那擺脫不了的劇情,亦或是我這個穿越進小說的「外人」呢?
原本的小說中,並沒有顏父出車禍的情節……
但是,同樣在劇情中「死亡」的崔致的父親,此刻卻成為了「植物人」。
難道在某種程度上,劇情也是可以改變的?
我顫抖著唇瓣,炙熱的眼淚從眼眶中滾落下來,一滴一滴地打在與崔致相握的手上。
那麼我所做的,到底是對還是錯呢?我無法改變的,能夠改變的……到底有什麼?
那緊緊握著我的手的少年,突然伸出另一隻手來,輕輕拭去我面頰上的眼淚。
我抬起眼來。
「別怕,小茴香豆。」
「別怕。」
他的手指,明明如此冰冷,可是觸碰上我臉頰之時,卻讓我本來戰慄的身體與心,一同平靜了下來。
少年溫柔地看著我,蒼白的神色,認真的視線,輕輕說道:「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一直嗎?……
-
顏父手術很成功,只是也需要在重症監護室待一段時間,顏母知道之後,終於放下了心來,她先替崔叔叔找了位護工,這才去照顧顏父。
等到兩位都能出重症監護室的時候,也已是開學之後的事情了。
天氣仍然寒冷,崔致在屋子外面等著我一起去醫院,我出了門,正看見他微微低垂著眉眼站在牆根。
爬牆虎生長得極茂盛,雖然還未到春日,但生命力也極其旺盛,乾枯的黃色與鮮嫩的綠色不斷交織著垂在少年的身後。
他只穿了一件毛衣,是淺淺的粉色。
我喊他:「崔致。」
在這黃綠之間,粉衣少年便驀地抬起頭來。
當他看見我的時候,忽而露出了那淺淺的一個梨渦。
看著他的笑,我突然生出一種錯覺——
好像無論在什麼時候,只要看見我,崔致便會笑起來。
一陣寒風吹過,我從這錯覺中驚醒,下意識地開口道:「阿致,你怎麼只穿了一件毛衣就出來。」
聽到這句話,那少年低頭看了眼毛衣,又抬起頭來,像個犯了錯誤的孩子一般,用那漂亮得如同琥珀的眼眸靜靜地看向我:「忘記了。」
我的心一下子便軟了。
「你都不覺得冷嗎?」我無奈地嘆一口氣,走過去拉住他,果然手冰得很。
崔致笑了笑,想要抽出手來:「很冷,不要握。」
我搖了搖頭,抓住崔致的手,拉他去隔壁的屋子穿外套:「不冷。」低眼看了看那還想要抽出來的手,我緊了緊手指,強調道:「不許動!」
聞言,崔致手指一僵,不動了。
半晌,他才含著笑意,惆悵道:「小茴香豆,你怎麼越來越凶啦?」
我不回他。
崔致的聲音卻緩緩低沉了下來:「小茴香豆,我在想……我還剩下什麼呢?」
我用力拉了拉這少年的手,轉過頭去,認真地說道:「我。」
這一個字剛剛落下,我便見他眼眸微微亮了,並突然笑出聲來:
「是,我還有小茴香豆。」
08.
崔致高三,我高二的時候,崔叔叔也沒有醒過來,顏母則是帶著顏父去了其他地方修養,他們每隔一段時間會回來看看我和崔致,剩下的很長時間,我和崔致基本都是放養的狀態。
只是不知為何,在崔致上到高三的時候,他的身子突然就差了起來,原本櫻紅的唇瓣,這段時間看起來也多是蒼白。以至於本來就纖瘦的少年,看上去更添清致之感。
對於那些越來越多的情書,崔致也只是笑一笑,他笑的時候,便顯出幾分倦怠之色,連帶著眼睫都在微微顫動。
「抱歉,我妹妹讓我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他又拒絕一封情書,在初夏的陽光中,顯得懶洋洋的。
那對面的女生咬了咬唇道:「是高二的顏茴嗎?……可是,可是你姓崔啊。」
於是這顏容絕麗的少年,眼波流轉,微微笑出一朵梨渦,在女生看呆了的視線中,緩緩道:「異母異父的妹妹,不行麼?」
他信手將情書放回女生的懷中,漫不經心地往回走,正巧看見在走廊轉角的我。
「說曹操曹操到。」崔致笑一聲。
我自然已經看到那一幕,便不贊成地批評他:「你拒絕也不該把我當理由。」
少年便舉著手,委屈地開口:「下次不會了,我一定記著。」
我看他,無奈地嘆氣。
他又突然思索起來:「你說,我要不然真的改姓去你們家吧?顏致、顏致……聽上去像顏值?」
我:「……說不定真能把崔叔叔氣醒。」
少年笑:「那確實是個好辦法了。」他同我一起往外走,看見不遠處有男生在打籃球,那蒼白的面容上便微微皺起眉來。
我微微側過頭去,看他不經意間皺起的眉頭,不由問道:「怎麼了,阿致?」
聽到我的聲音,崔致的眉頭緩緩舒展開來,他側過頭來,漫不經心地笑了笑:「沒事。」
我順著他本來的視線看過去,在那群打籃球的男生身上頓了頓。
初夏的陽光很耀眼,這群正處於青春年紀的少年們,盡情地在這片天地間揮灑著汗水,數人手中的籃球,便如墜落人間的太陽,在空氣中划過弧線。
那片陽光之地,照亮的是我與崔致的同齡人。但當我收回視線,看向身旁的少年時,他卻站在屋檐的陰影下,半明半暗。
儘管在面向我時,他下意識地露出那一朵淺淺的梨渦,但眉眼間的疲憊之色,卻無論如何也掩蓋不了。
明明是一樣的年紀。
一半在陽光之下,一半立於陰影之中。
我忽然有些恍惚。
現在在我身旁的,到底是我認識了十七年的……那幼稚卻又體貼、溫柔卻又狡黠的崔阿致,還是那本系統文中等待著女主救贖的崔致呢?
不知為何,我的胸口處突然冰涼起來,凍得我不由自主打了個寒戰。
「小茴香豆,我和你說,前幾天我們班還有男生,想要你的聯繫方式呢。」崔致已經轉過頭去,他看著那群打球的男生,露出一絲不知是何意味的笑來,「你看,就在那群男生裡面。」
我微微一愣。
少年低下頭,喃喃自語:「他想拐走我的妹妹……真是想得美。」
說到這裡,他又抬起頭來,一面握住我的手,一面往陽光處走去。
妹妹。
他不是第一次這麼稱呼我……自然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崔致的妹妹……顏茴。
我正在發愣間,手突然被他握住,下意識便抬起頭來:「阿致……」
但我的話沒有說完。
因為就在我的視線中,這半明半暗、還沒有踏進陽光的少年,驀然鬆開了我的手,合上眼倒了下去。
在如鼓聲般的心跳中,我聽見自己驚慌的喊聲。
我在喊著「阿致」——
但他只是躺在地上,眼眸緊閉,臉色蒼白,渾然未覺。
09.
躺在病床上的崔致面色很不好,汗水從額角流淌下來,我伸出手給他擦了擦汗。
旁邊站著的醫生有些無奈地說道:「檢查都做了,沒有什麼問題。」他看著我,遲疑地說道:「要不要先住院?」
這位醫生是崔家的熟人,自然也認識我,我搖了搖頭:「阿致不喜歡醫院。」
崔叔叔到現在為止還住在醫院裡面,本來就對醫院排斥的崔致,更加不喜歡醫院這個地方。如果檢查出有什麼問題,勸著崔致住院也就算了,但現在沒有檢查出什麼,崔致肯定也不想要待在醫院。
我微微低下頭,看向靜靜躺在病床上的少年。
他的皮膚本就白凈,此刻更是顯得幾近雪白,不知是因為疼痛還是其它什麼原因,那不斷顫動的睫毛,仿佛在承受著巨大的苦楚。汗水從這張琉璃般脆弱的面頰上淌過,又悄悄隱進如鴉的發間,冰涼而沉默。
像是睡美人。
其實我知道這些日子崔致身體不好,但他總不說出來,人也顯得昏昏沉沉,問起時也只說睡眠有些不好,我知道再問他也不會說,只是沒想到今日他竟然會暈倒在學校……
我將他無意間伸出被子的手輕輕塞回被子裡面。
那冰涼的手指微微一顫。
我抬起眼來,撞見那雙微微睜開的眼眸。
掙扎著從蛛網中飛出來的蝴蝶,就這樣靜悄悄地停在我的眼前。
旁邊是醫生欣喜的聲音:「崔小公子,你醒了。」
但這蒼白無力的睡美人,卻只盯著我看,他竭力地扯出一個笑容來:「小茴香豆……怎麼表情這麼嚴肅?」
我知道我現在鐵定是面無表情的。
我靜靜地壓了壓被角。
睡美人的眼睫顫了顫,他的手突然又伸出被子,想要握我的手。
「崔致。」
我縮回手,冷淡地喊了聲他的全名。
睡美人立時有些惶恐,他僵硬地躺在病床上,本來伸出被子的手也停在半空,一動不動。
半晌,他那朵淺淺的梨渦緩緩消失了。
他垂著眼,不敢看我:「對不起,小茴香豆。」
「……」我沉默地看著他。
旁邊的醫生早已識趣地離開了,這間房便只剩我和崔致。
崔致一會瞧瞧我,一會低下眼,支支吾吾且無力地喊我:「小茴香豆,我頭疼。」
我知道我沒有辦法拒絕崔致。
我在心底深深嘆了口氣,但好歹你也得堅持十分鐘吧,顏茴!這還沒有五分鐘呢!
這病床上的少年見我有些軟化的神色,便更是眨著那雙漂亮的琥珀色眼睛,虛弱地撒著嬌:「小茴香豆,我頭疼……」
但還沒等他說完,我已經伸出手來,輕輕抓住了他的手。
很涼。
在抓住的一瞬間,崔致的手抖了抖。
不過沒關係,我的手很熱。
我看他:「崔致,你讓我很擔心。」
「……你以後不要這樣了,好不好。」我很想忍住眼眶中的眼淚,但是喉嚨處的酸澀我又不能不在意。
從什麼時候起呢?是那拿著大鑽戒眉眼驕傲卻滿是小心翼翼討好的男孩子,還是那拐角處拎著書包等我的漂亮少年,這朝夕相處的十七年……是青梅竹馬也好,是妹妹也好,就算他不喜歡我,也好。
這脆弱美麗的少年,宛若那一瞬的煙花。
明明知道他是男主,明明知道我是惡毒女配,但我還是飛蛾撲火,一敗塗地了。
而在這病床上躺著的睡美人,終究是沒有收回他冰涼的手,他竭力地吸取著身前人的溫暖,在這樣的沉默中,回以承諾——
「我知道了,我答應你。」
「小茴香豆,我們回家好不好?」
010.
在問過醫生之後,又配了一些無濟於事的藥品,我便和崔致一同回去了。回去之後,他本清醒了一陣子,但當我在樓下端著粥上來的時候,他又已經躺在床上昏睡過去了。
沒有開燈,窗簾也拉著,他靜靜地躺在那裡,一絲光亮也無,一絲動靜也無。
我輕輕放下粥,走過去看了眼崔致的額頭——
密密的汗珠。
但是用手附上去之後,卻又並不覺得燙。我便只能用濕毛巾慢慢把他額頭上的汗珠拭去。
在這黑暗中坐了一會後,我突然又伸出手來,放在崔致的鼻尖。
「呼……」
感受到呼吸之後,我這才有些放下心來。
看來今天的學校是去不成了。
我出門給兩位老師打電話請了假後,便又進去把粥端了出來。
崔致還是沒有醒。
他斷斷續續地清醒著,昏睡著,滿頭大汗。
我不知他到底是怎麼了,在這幾天中,他甚至連一句完整的話都不能和我說。
請的醫生過來,做了檢查之後,也只無奈,說是沒有什麼問題,於是學校里只能繼續請假,但總不能這樣請下去。
我也去看過醫院裡的崔叔叔,他依舊昏迷不醒、一動不動,由請來的護工照顧著。
幸好……幸好崔致還能醒過來。我動了動身側的手指。
等到某天午後的時候,躺在床上昏睡的崔致醒了。
在我輕輕進到他的房間時,這少年便靠在床上,微微低垂著睫毛,略開的窗簾,灑進陽光,使得這蒼白的面容也有了半分血色。
兩種顏色的交替,便又添幾分難言的溫柔。
聽到動靜,他忽而抬起眼來,有些朦朧的琥珀色,裡面蕩漾的,不是別人,而是我。
「阿致,你醒了。」我走過去,微微彎下腰看他,沒有說他睡過去了多久,只是像往常一般,問著,「你餓了嗎?想吃些什麼?」
他靜靜地看著我,沒有說話。
「阿致?」
他便露出淺淺的笑來,看著我,聲音有些顫抖和沙啞:「小茴香豆……給我也找個護工吧。」
我從頭到腳,忽然冰涼哆嗦起來。
「有什麼好找的,你就這幾天而已……沒關係,你很快就會好了,阿致。」我故作輕鬆地同他這麼說,只是不知道是在安慰崔致,還是在安慰我自己。
在那張就算憔悴也漂亮的少年面容上,便浮現出淡淡的悲傷來,而那因為痛楚折磨而迅速消瘦下去的臉蛋,越發顯得那雙琥珀色眼眸大大的、很乾凈。
他是知道的。我慌亂地想。
這虛弱地靠著的少年,和往常一般,向我撒著嬌:「小茴香豆,找個護工吧,我沒事的。你還要回去上課。」
崔致是絕對忍受不了外人的照顧的。
我深深地知道。
所以我只是咬著唇,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這些天我雖然迷迷糊糊的,但也有時候會清醒過來。小茴香豆,我的頭好疼,好像裡面有什麼在打架一樣。」崔致聲音淡淡的,「你說,我會不會就這樣,疼壞腦子?」
我沒有說話。
他本來移開的視線,便又重新投在我的面容上,許是見到了我沒有忍住流下的眼淚,他眼神一怔,又是無奈又是愧疚地說:「小茴香豆,你別哭……顏阿姨該怪我了,我害得你哭了多少次?」他想撐著身子來拉我。
我自己抹了眼淚,我是不愛哭的,我當真不愛哭。
「崔致,你一直說我是你妹妹,那我在你生病的時候,照顧你又有什麼不行?」我忍著哭腔,慢慢說道,「我的成績好不好,你是知道的……難道你是想趕我走?」
他的手便停在半空中,喃喃道:「我沒有,小茴……但這樣,總歸不好,我怕有人說你。」
崔致不是會看待他人視線的人。
他一向是驕傲的、矜貴的。
而我……其實我已經逐漸忘卻穿書之前的年紀,但我既然能夠接受穿越,又怎會在意他人的注目?
我只關心我在意的,僅此而已。
「崔致,我媽媽走的時候是怎麼說的,你還記得嗎?她說你們兩個人要好好互相照顧對方,崔致,往日只許你照顧我,現在便不許我照顧你,是不是?」
於是這少年便更加慌亂:「不是的,我沒有這麼想……」
我將他按回被子裡去,看著他那雙明澈如水的眼睛,認真地說:「好了,你躺回去,天氣冷了,會感冒的。」
崔致似乎也迷糊了,絮絮叨叨和我說了些什麼「不行」「不可以」「擔心」的話,又皺著眉昏睡過去了。
我坐在椅子上看他片刻,起身出門給顏母打了電話。
011.
在即將跨入冬天的時候,顏母和顏父回來了一趟。
顏父已經好了很多,只是精神仍舊不濟,他來看過幾回崔致,沒忍住,哭了,旁邊的顏母就輕輕打了下他的肩膀:「都多大了,還在孩子們面前哭。」
崔致是看不到的,因為他正閉著眼靜靜地躺在床上。
顏父哽咽了一下:「我們阿致太可憐了。」
顏母無奈地說:「你先下去喝杯茶吧,我和你女兒聊一聊。」
他於是抽泣著下樓去了。
顏母轉而看向我,輕聲問道:「是休了半學期嗎?」
「嗯。」我點一點頭,愣了愣後,看著似乎憔悴不少的顏母,緩緩道:「抱歉媽媽,我這麼任性。」
她看我半天,突然笑了,握住我的手,輕輕拍了拍:「小茴,我的女兒……從小到大,我一直覺得你很成熟,不像阿致,還有調皮的時候。」說到這裡,顏母的聲音也有些哭腔:「崔致的媽媽,和我是很好的朋友,我一直把崔致也看成自己的孩子……你任性這麼一回,我覺得很好,如果這是你的決定,我和你爸爸都會支持你。」
「這是你自己的人生,需要你自己做主。」
「只是我希望,你也能照顧好你自己。」顏母輕輕撫摸著我的臉,溫柔地笑了。
在這溫暖的房間中,我第一次覺得我是顏茴——
不是惡毒女配顏茴,只是顏茴,有著自己人生的顏茴,不是穿越而來的外人,僅此而已。
-
一直到顏父顏母離開烏水鎮的時候,崔致的情況也沒有好起來,他中途也有醒過,只是昏迷的時間更久。但凡醒來,崔致也總是強忍著疼痛安慰我,笑著說要自己洗漱,我握著他的手,說再不好轉我就會替他洗漱,於是他便虛弱地笑起來。
在這段時間中,柜子里堆積了很多的藥品,也來過很多的人,說著一些可有可無的安慰的話,時間便也就這樣慢慢過去。
在即將迎來春節的時候,崔致的生日也到了,我便在晚上出了門去買長壽麵的材料。
今年不知為何,天氣很冷,很早便下雪了,天也暗得很早。
我乘著昏黃的路燈,踩著雪一步步往回走,手上拎著長壽麵的材料。
等到快要走進崔致家的小院子時,我看見有一排腳印密密麻麻地蔓延進了小院子中。
有誰來過嗎?
我加快了腳步。
就在此時,卻有一道聲音,在不遠處響了起來。
「停——」
我順著聲音抬起頭來,抬起的腳也停在了半空中。
在還飄著雪花的天地間,微微亮起的燈光下,這穿著鵝黃色棉衣的睡美人,就這樣靜靜地站在不遠處,他手上還拄著一根樹枝,不知是從哪裡折來的。
那長久不見陽光的皮膚,露出令人生畏的青筋。
可是他的表情那麼溫柔——
見到他,我下意識地踩進軟綿綿的雪中。
於是這瘦弱漂亮的少年,便帶著抱怨的語氣,仰著微微笑意的臉,看向我:「都說了,要停啊——」
「我特意給你踩出來的……可不容易了。」他微微笑著,溫柔地看著我,「所以,小茴香豆,要踩著,慢慢走來我這裡啊。」
012.
是……
是崔致。
我幾乎是下意識地,鬆開了手上的袋子,然後沒有停留地往他那裡奔過去。
鬆軟的雪地上,蔓延的本來是崔致的腳印,而當我向他奔去的時候,在那密密麻麻的腳印旁,便又多出了一排我的腳印。
在這潔白的地面上,腳印一路往崔致而去。
這少年,便在盡頭靜靜地溫柔地看著我。
「小茴香豆。」
控制不住自己的力氣,我猛地擁住站在身前的少年,但忽視了剛剛醒過來的崔致的力氣,於是我們倆便一齊跌在了雪地里。
被我壓在身下的少年,似乎被這一舉動給驚得呆住了,他躺在雪地里,睜著琥珀色的眼睛看著我,睫毛一顫一顫的,而那跌落下來的時候惹起的飛舞的雪花,便墜落在他的眼睫、鼻尖、紅唇上。
少年呆愣愣地看著我,蒼白而精緻的面容上,浮現出淡淡的無奈,但他就這樣靜靜地被我壓在身下。
而我就支在他的身上,淚眼模糊地看著他。
「崔阿致,你怎麼還敢醒過來。」
「你怎麼……我一定要好好教訓你,你知道嗎?」
可見我這話沒有半點說服力,因為這被我壓在身下的少年,又翹了翹唇角,認真地看著我,輕聲說道:「顏茴,我打了一架。」
「我讓他滾,他不滾,但現在,他還是輸了吧?」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想,小茴香豆一定會給我做長壽麵吃,所以我一定要醒過來。等過了我的生日,就到我的小茴香豆的生日,我也要親手做長壽麵,給她吃。」
「所以我很努力地打贏了今天的架。」
他掀起眼睫,琥珀色的眼中,有著強忍眼淚的我。
這緩慢的、沙啞的聲音,這還蒼白著臉頰的少年,緩緩伸出手,像從前那樣撫上我的臉頰,溫柔地笑著:
「顏茴,我好想你。」
我猛地抱緊這個艱難地打贏架、氣喘吁吁回到我身邊的少年,惡狠狠地在他的懷裡掉眼淚。
「崔致!你知不知道照顧你很累!」
「崔致,你不要再去打架了。」
沉默片刻後,他輕笑一聲,答應我:「好。」
等到想起是在雪地上的時候,我把崔致拉起來,發現他棉衣後面都濕了好多,便又氣鼓鼓地說:「你也不提醒我,我都忘記了……」
崔致低頭看了眼自己,又笑:「沒事,我穿得厚,感覺不到。」他的視線繞過我,看向我的身後,而後微微嘆息地說:「你是想把那袋東西存到明年冬天再吃嗎?」
順著他的視線往後看,我看到了那袋被我扔在地上的食材。
我:「……」
其實我做飯的手藝並不好,但這段時間自己做飯,做著做著倒是也長進了很多,至少一道菜它看上去能夠像菜了。
我把麵條盛出來放在碗里,又往後看,果然聽見崔致無奈地笑著說:「我不會睡著了,你放心吧。」
我轉過頭:「你的話……」
「我的話怎麼了?」
「都不能信。」我小聲地說了句。
他好像沒有聽見,微微笑著重複問道:「我的話怎麼了?」
「你說得很對,說得很好。」我把兩碗麵條端到桌子上,認認真真地看著他。
崔致和我對視一眼,突然低下頭去,臉頰好像有些紅,連說話都有些支支吾吾的:「你……怎麼一直盯著我呢。」
在這雪夜之中,十九歲的少年心中,又有什麼樣的變化呢?
是否如燈照雪景,一覽無餘,卻又刺痛某處呢?
只是當時的我不知道,也沒有注意。我勉強笑了笑說:「要不然真的試試哪個方法吧?」
我認真地看著崔致,而他沒有抬頭。
「……什麼?」
「乾脆你當我哥哥好了,說不定真能把崔叔叔氣醒。」我把筷子遞給他。
而身前的少年卻沒有接,只是愣愣地低著頭,放在膝蓋上的手微微握緊了。
「我這個妹妹,當得應該挺稱職的吧?」我好像在問他,好像又在對自己說。
而不知是聽到了什麼,崔致像是雪花觸碰到火光一般,立時抬起頭來,在我微微吃驚的視線中,少年的眼眸彎彎,用我再熟悉不過的語調說道:「那你還遠著呢……」
聲音無端苦澀。
「好了,讓我來嘗嘗小茴香豆的手藝。」
我便因這話收回了心神,看著桌上的兩碗面,有些苦惱地說道:「要是知道你能醒,我就多買點菜了,還有蛋糕。」
崔致搖搖頭,燈光下,穿著鵝黃棉衣的少年肌膚如同美玉一般,盈盈的,而那眉眼間繾綣的情意,就緩緩流淌開來。
「有長壽麵就很好了。」他含笑著看向我,「那我來許願吧。」
「這個十九歲的生日願望——」
「我希望顏茴……」
就在這時,窗外突然響起煙花的聲音。
而在這驟然亮起的夜晚,對面的少年,溫柔平和地看著我,煙花聲中,他正無聲地說著他十九歲的生日願望。
013.
那日崔致的生日願望,因為突然響起的煙花聲,我沒有聽見,事後再問起崔致時,他只笑著說天機不可泄露。
我本來還在忐忑崔致的身體,但是卻正如他所說,這幾日他的精神狀態越來越好了。又恰逢春節前夕,我便想拉著崔致去烏水鎮的寺廟一趟。
崔致於是無奈地笑一笑:「小茴香豆,我記得從前你不信這個。」
「信則有,不信則無。」我搖一搖頭,看他,「那你和不和我去?」
「那當然要去。」崔致給我裹上圍巾,那雙琥珀色的眼眸中,有著無奈、溫柔,還有一些我沒有看懂的東西,只是當我想要再看之時,那些複雜的情緒又突然消失不見了,「我給小茴香豆添了這麼多麻煩。」
崔致後面一句話說得極輕,我沒有聽清,只知道他又說了些什麼,於是看向他問道:「阿致,你說了什麼?」
他那淺淺的梨渦漾出來,給那圍巾又打了個大大的蝴蝶結,思索著說道:「我說啊——這個蝴蝶結,打得好不好看?」
我低下頭,看著原本好好的紅格子圍巾,被他打得像是個禮物帶子。
「有點像……」
「像什麼?」少年眉眼彎彎。
「像包裝禮物的蝴蝶結。」我如實說道。
他於是笑得更加厲害:「嗯……小茴香豆,你就是我的新年禮物。」
我瞪他一眼。
將至春節,寺廟中的人果然很多,於是崔致便用這個理由,在衣櫃里翻了一件朱紅的羽絨服穿上,遠遠看去,像個紅彤彤的太陽似的。
他因為久不見陽光,膚色本來就極白,此時被這紅襖白雪一襯,眉眼風流、唇紅齒白,就像是畫里的人一般,漂亮得令人無法直視。
在人群中果然也……顯眼極了。
於是紅衣少年非常驕傲地低頭對我說:「怎麼樣,我這個方法很好吧?在人群里,小茴香豆一眼就能看看到我。」
我不由笑了笑,點頭:「嗯,好方法。」我看了眼人群,寺廟裡人很多,於是囑咐道:「阿致,你就在這裡等我,我自己進去就好了。」
崔致不滿地看著我:「我也要進去。」
「不行,你進去了,要是弄髒衣服,到時候還會念叨我。」我深知崔致的脾性,於是乾脆利落地拒絕了他。
頂著崔致非常不滿的視線,我淡然自若地擠進了滿滿都是人的寺廟裡。
在這座香火旺盛的寺廟,雖然地方不大,但是煙霧繚繞,人聲鼎沸。我站定在人群中,看向寺廟正中央的佛像,合十雙手,微微閉上眼睛。
此時的我不知道,就在我的身後,那紅衣如同烈焰般的少年,會用怎樣溫柔的視線看著我,而我自然也不知道,與此同時,會有另一道視線,穿過人群,靜靜地落在我的身上。
我只是在用著我所知不多的詞彙,去祈祝烏水鎮那崔姓阿致的平安,僅此而已。
當我睜開眼睛,身前慈顏善目的僧人遞給我一條紅帶子,囑咐我拋在寺廟庭院中的樹上。
於是我捏著這條紅帶子轉過身,往人群中尋找著崔致的身影。
他今日穿紅衣的確很對,我一眼便尋到了他。
只是……這艷絕的少年沒有看向我,他在看往另一個方向。
我隨著他的視線一同看過去,連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我握著那條紅帶子的手指,不由自主地緊了又緊——
人群之中,少女如扶風弱柳,眉眼清秀,清冷而脆弱。
014.
這少女的氣質很獨特,容貌雖然算不上誇張的漂亮,卻自給人一種賞心悅目的感覺。
我定定地看著少女,手指捏得緊緊的。
我明明不應該知道這個少女是誰的,我是第一次見到她,她對我而言與身邊的陌生人並無兩樣,但是,就在我看見她的時候,我的心裡忽然冒出來一個名字——
雲霓。
這本系統文的女主角。
想到這裡,不知為何,我有些不寒而慄。
但就在這個時候,少女慢慢消失在了我的視線之中。
仿佛剛剛我看那一眼的地方,從未有過這樣一位少女。
就在我愣神的時候,本站在不遠處的少年硬是擠了過來,拉了拉我手上的紅帶子:「小茴香豆,你在看什麼呢?」
我順著聲音抬起頭來,對上他明亮的眼眸。
紅衣少年此刻已微微低下頭,被我手上的紅帶子吸引住了視線:「這紅帶子是什麼用處?還寫了字。」
我回過神來,看著那紅帶子道:「是寺廟的僧人發的,說要拋到樹上去。」
聞言,少年沉思片刻,便轉身往庭院處走去。
我看著他朱紅的背影,一時間又難免想到剛剛驚鴻一瞥的少女,想到剛剛崔致往少女那處看過去的視線,於是腳下頓了頓。
而前面的崔致感覺到了我的遲疑,於是他微微側過頭來,看著我問道:「怎麼了?好像從廟裡出來,你就有些心不在焉的……難道那僧人說了什麼?」
他的口氣,完全是一副要找寺廟僧人算帳的口氣。
「沒有,沒說什麼。只是……」我遲疑著,試探著問起剛剛的事情,「你剛剛站在那裡看見什麼熟人了嗎?」
聽到這話,崔致的表情仍舊是淡淡的,只不過就在一剎那間,我看到了他微微蹙起的眉。
雖然他很快便展開了,但我還是觀察到了。
我的心不由一沉。
「沒什麼人。」崔致微微一笑,自然而然地繞過這個話題,「走吧,我帶你去拋紅帶子。」
「……好。」
寺廟庭院的樹下圍著很多人,崔致拉著心不在焉的我往人群裡面擠,或許是因為今天穿得有些厚,我看少年的額間都有不少汗珠,不由笑了起來。
但是也因為人多的緣故,我不得不與崔致靠得很近。崔致一隻手拉著我,而我整個人幾乎都要帖到他的懷中,於是少年那溫熱的懷抱與香甜得宛若橘子的氣息,似乎要將我淹沒。
「抱歉,讓一讓,讓一讓……」
旁邊不斷有人擠過來擠過去,我這時才發現,崔致的另一隻手臂,正環著我的肩膀,將我恰好而舒適地圈在了他的懷中。
原本在我眼中,崔致是那麼清瘦的少年,雖然他往日也很照顧我,但這樣親密的舉動……
突然意識到這一點的我,臉頰驀地燒紅起來,於是我只能慌亂地低下頭,不讓頭頂的少年發現我深深藏於心中的秘密。
而就在這時,崔致卻微微低下頭來,問我:「怎麼了,被擠得不舒服嗎?」
那呼吸,便如風一般擦過我的耳朵。
不是冬風,是春風。
我身體不由戰慄了一下。
「砰砰砰——」
這是誰的心跳?
是崔致的,還是我的呢?
015.
就在這樣的心跳聲中,我的臉忽然被身前的少年捧了起來。
我愣是沒有反應過來,只對上那雙琥珀色的眼睛,眨了眨眼。
而他認認真真地端詳了我一眼,嘀咕一聲:「是因為人太多嗎?小茴香豆,你臉很紅。」
我:「……」我看他片刻,就在崔致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我「啪」地一聲把他的手拍下去了。
少年委屈地看著我,眼睛亮晶晶的,額間不知為何,有著許多汗珠。
雖然人多,但是也沒有這麼熱。只是我並沒有多想,將紅帶子遞給崔致,說道:「阿致,幫我把它拋上去吧。」
他卻沒有接:「我拋上去,會不會你許的願就不靈了?」
我搖搖頭,心裡想,我就是為你許的願,你來拋自然最為合適。但我只微微仰著頭,無奈地說道:「我都拋不上去,許願不就更不靈了?」
崔致於是接過紅帶子。
我看著這條紅帶子被拋上半空,墜落在碧葉紅繩之間,而就在這時候,少年將我的手合在一起,輕聲催促:「小茴香豆,快許願。」
雙手合十的剎那間,我闔上眼睛。
只是崔致的手也並沒有離開,我能感受到他那溫熱的手掌心,緊緊地貼在我的手背上。
有些顫抖著。
我的睫毛也隨之顫了顫,就在我將要睜開眼睛的時候,耳畔響起少年溫柔的嗓音:「小茴香豆,在你的心裡,我就像哥哥一樣嗎?」
聽到這句話,我突然不敢睜開眼睛。
我怕我眼中流露出的,並不是崔致「期待」的——
我怎麼會只把這明艷溫柔的少年,看作哥哥?
明明是……他從來把我看作妹妹。
所以我只當不知、只當不解。
在少年顫抖的、溫熱的手掌心中,我微微動了動手指,閉著眼睛,回答出他或許想要的答案——
「嗯。」
倘若我當時睜開眼睛,倘若我能夠再勇敢一點,我會不會就能看到,在我身前,溫柔地注視著我的少年,有著多麼悲傷的神情。
只是一切沒有倘若。
在我睜開眼之際,我只看見了少年輕盈的那朵梨渦,以及他似乎如釋重負的聲音:「如果你是這樣想的話……」
「什麼?」我抬起眼看他。
他卻只微微笑著,眉眼有些疲憊和無力,如那樹梢碧葉間的紅繩,隨風搖曳,卻也因塵而黯淡。
在我聽不到的地方,在他的心裡,有著另一道聲音,緩緩響起。
【崔致,你想好了嗎。】
【兩敗俱傷的結果,不還是讓顏茴為我們擔心?】
【你現在的狀態,當真不會被她發現……你並不只是把她看作妹妹嗎?】
這聲音是那麼熟悉,就在過去的這段時間裡,他們在同一具「崔致」的身體中爭鬥著。
那麼多昏天黑地的夜晚,崔致是怎麼樣在疼痛中清醒過來,只是因為他知道,有一個名為「顏茴」的小姑娘還在等著他。
只是他能有辦法如常面對她嗎?
最後的兩敗俱傷,拖累的還是……
於是這個少年,深深地、深深地看了眼此時背對著他的少女,那淺淺的梨渦,緩緩消失了。
【你不能傷了她的心。】
【不能惹她生氣。】
【如果你能做到的話……】
他在心裡,疲憊地閉上了眼:「就交給你吧。」
【如果你不能,那麼我也絕對不會放過你。】
016.
從廟會回來之後,我和崔致開始準備過節的東西。
也不知是不是我多心,自從廟會之後,崔致便有了些變化。
他照舊喜歡穿一切鮮艷顏色的衣服,照舊不喜歡吃胡蘿蔔,只是……
好像不再叫我「小茴香豆」了。
但這或許也不算什麼,我問起時,少年只如同往日一般,微微彎著眼眸,神態自然:「我們顏茴都長這麼大了,是個漂亮姑娘了,怎麼還能小茴香豆小茴香豆地叫呢?」
我心想,或許不是這樣,但除此以外,崔致似乎仍舊是崔致。
在醫院看完崔叔叔回來,在外的顏母也打了電話回來,說父親的病情有點不好,現在正在醫院慢慢調養,也許這個春節便不能及時回來了。
我自然是寬慰她:「沒事媽媽,我和阿致在家裡就好了。他這些天精神很好,身體也好了很多,下學期應該就可以回學校了。」
「慢慢好起來,就好了。」
電話那頭,顏母的聲音很輕很淡:「小茴,提前祝你春節快樂。」
「春節快樂。」
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嗎?
可是我沒有忘記在廟會時的那一瞥,也沒有忘記……原書劇情,即將要慢慢展開。
只是春節來臨的喜悅,漸漸將我的這個想法掩蓋,在和阿致挑選新衣服的時候,我特地給他挑了一件大紅色的羽絨服。
崔致懶洋洋地站在旁邊,笑我:「顏茴,你什麼時候也和我一樣,喜歡這麼鮮艷的顏色了?」
我指了指不遠處的毛衣,不回答他:「你說,那件紅毛衣好不好看?」
「……」崔致於是低下頭,睫毛長長的,掩在月牙般的眼眸上時,便如同層層的雲翳,「顏茴,你覺得我是紅燈籠嗎?」
買紅毛衣的計劃只得作罷。
雖然我並不迷信,只是也覺得春節要喜慶一些,便真在兩家門口都掛了紅燈籠,春節當晚,夜色降臨之際,隨風搖曳的燈籠便發出盈盈的光,宛若黑夜中的火光,點燃著人世。
崔家和顏家相隔,是鄰居,而崔家的另一邊,本來是空著的房屋,這些天倒是也有人進進出出,許是終於有新鄰居要搬進來了。
這幾日其實還在下雪,但崔致還是興致勃勃地買了好幾箱煙花,又買了許多袋鞭炮,說要去外面放煙花。
「顏茴,這個五顏六色的好不好?」崔致托著下巴,打量了一下煙花。
我看了眼上面的名字,認真地說:「它的名字叫賀新年。」
「噢——」
崔致把煙花抱了出去,我跟在後面給他撐傘。
他轉了轉打火機,微微轉過頭同我說:「你往後退一退。」
我撐著傘往後退了幾步,正好站在房檐下,看著那雪花慢慢地飄落下來,融化在崔致的紅衣上,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一簇火苗竄起,引燃著萬千煙花向空中飛去。
閃耀的顏色將夜空點亮,與周圍各家的煙花起伏燃放。
煙花之後,崔致捂著耳朵想往後退。
「阿——」
我撐著傘,將要下了台階,往崔致身旁走去。
而就在我的聲音不知是淹沒在煙花聲中,還是根本就沒有喊出來他的名字時,這飄飛著雪花的春節之夜,在我的視線之中,燈籠搖曳,那正開著的大門口,突然停下一輛車——
一位少女緩緩從車中下來。
她穿著素雅的大衣,眉眼疏離,似乎是無意之間,少女往崔家的方向看了過來。
但她沒有對上我的眼。
在這一瞬間,「賀新年」升騰起最後一簇焰火。
而少女,則是與這夜色下最閃耀的紅衣少年,靜靜對視片刻。
車子的另一邊,響起另一道聲音,似乎是在喊她:
「雲霓。」
焰火歸於寂靜,簌簌雪花之下,我手中的傘,恍然間墜落於地面。
【崔致的青梅竹馬顏茴,現對宿主雲霓好感度為:0】
017.
是雲霓。
廟會上,崔致發愣地看向著的人是她。
現在,墜落的煙花之下,與崔致對視的人也是她。
雲霓來了。
這本系統文中,帶著攻略男主崔致的目標到來的雲霓——擁有著系統的女主的出現,也意味著小說劇情的展開。
「雲霓。」
這片突如其來的安靜中,似乎是因為少女沒有回應,車的另一旁,緩緩走下來一位少年,他穿著淺褐色的風衣,面色冷淡地再喊了一聲。
雲霓於是轉過頭去,淡淡應了一聲,兩個人都往隔壁房屋去了。
踩著雪的聲音逐漸變遠變小。
我靜靜地看著,原來,他們就是新搬來的崔家的鄰居。
剛剛那位穿著風衣的少年……我皺著眉,仔細想了一下存留的記憶,應該是這本小說的男二號,女主雲霓名義上的「哥哥」,雲倚舒。
小說劇情中,雲霓在高一的時候,便被雲家找上了門,說她是雲家的私生女。在這之後,雲霓回到京城的雲家度過了一年多的時間,後來因為雲家突然出了點事,而恰好祖家在烏水鎮,雲家便將雲倚舒和雲霓先暫時送到烏水鎮避避風頭。
也是在來到烏水鎮的這一年,雲霓擁有了攻略系統……可是她是為什麼答應系統的綁定的呢?
在我沒有察覺的時候,我的眉頭皺得緊緊的,以至於走回來的崔致都感覺到了不對:「顏茴,怎麼了,你有哪裡不舒服嗎?」
我反應過來,微微舒展開了眉頭,搖了搖頭:「沒事。」
崔致含著笑看了我一眼,視線又轉到隔壁去。
紅光之下,少年盈盈如玉,眉眼無情而自含風流。
「好像是新的鄰居來了。」他說的時候漫不經心,仿佛發現了什麼有意思的玩具一般。
我看著少年的側臉,一時恍惚。
崔致又轉過頭來,看著我,笑著說:「以後好像會有點意思,是不是?」
我彎下腰,撿起不知何時墜落在地上的傘,對上崔致的雙眼,熟悉與陌生相互交織,可我終究只是淡淡扯了扯嘴角,輕輕應了一聲:「嗯。」
春節的第二天,我和崔致各去了主家拜年,因為崔顏兩家世代交好,所以主家也都緊緊依著,他戴著圍巾慢悠悠地走出來,在盛著雪花的樹下等我。
雪團墜落下來,他就蹲在樹下,伸著手指戳地上軟綿綿的雪團。
遠遠看著,紅色與白色,漂亮極了。
「阿致。」
「剛剛爺爺還問我你走這麼早去哪裡。」崔致聽見聲音,沒有抬頭,仍戳著那雪團。
我無奈地回答:「當然是去隔壁主家拜年。」
「顏家那堆人,巴不得顏叔叔出事,我就不想見到他們。」崔致收回手,站了起來,看著我淡淡說道。
我笑了笑:「我也不想。好了,我們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快要到家時,隱隱看見一道身影,在不遠處掃雪。
崔致眼尖,笑了一聲:「好像是昨天搬來的鄰居。」
我走近看了看,果然是。
只是這人不是雲霓,而是雲倚舒。
018.
雲倚舒今日穿了件黑色的風衣,仿佛並不怕冷的樣子,與我身旁裹成一團的紅衣少年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聽見腳步聲,雲倚舒便微微轉過臉來。
旁邊的崔致沒有開口,我只得先和他打了聲招呼:「你好。」
雲倚舒看著我和崔致,淡淡點了點頭:「你們好,我是新搬來的鄰居。」
說完,雲倚舒便拿起掃帚,轉身回了院子裡。
關於雲倚舒,其實原文的描寫我已經記得不太清楚了,只記得雲倚舒並不像表面這麼冷淡,而雲霓對於雲倚舒而言,便是無趣生活中的裝飾品,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雲倚舒便開始對這位「妹妹」上了心。
我看著雲倚舒的背影,想著劇情有些失神。
旁邊的崔致看向我,不由微微皺了皺眉,好像在剎那間有一種暈眩感襲上大腦。
他按住太陽穴,在心裡冷冷道:「怎麼,只是看別的男生看失神了,你就迫不及待地想出來了?」
本應該沉睡的另一個崔致沒有說話。
他只繼續淡淡道:「即便我們打一架,最後受傷的還是顏茴。」說到這裡,他笑了笑:「還是你覺得,除了顏茴,還會有誰照顧你?」
【……閉嘴。】那人終於開口了,他閉上眼睛,沒繼續說話,而是繼續陷入了沉睡。
崔致睜開眼來,又變回了平日裡的模樣。
「外面好冷,進去吧。」
這幾日我都是住在崔家,崔致在二樓,我在一樓,等回去之後,崔致便上樓去了,我在樓下打量著食材,想著中午做些什麼好。
而就在這個時候,門鈴被按響了。
有誰會在這個時候來呢?
我打開門一看,卻是雲倚舒和雲霓。
再次近距離地看見這本小說的女主,我的心情已經平靜了很多。只是對於擁有系統的女主而言,我這樣一位非本土的穿越人士,會被她的那個系統所看穿嗎?
雲倚舒和雲霓站在一起,看見我開了門,雲霓的眼神有了一絲的變化,她今日仍舊穿著大衣,顯得身形纖瘦,眉眼清秀。
【系統,你確定顏茴對我的好感度只有 0?】
【是的,宿主。】
【那崔致對顏茴的好感度呢?】
【崔致對顏茴好感度,現為 50、80、90、50……抱歉宿主,出現了某種異常,暫時無法獲取準確的好感度】
雲霓面色冷淡。
雲倚舒將手上的新年禮物遞給站在門口的我,雖然仍舊是一副冷淡的樣子,但此時更像是京城雲家十多年以來培養的下一任接班人,斯文矜持,彬彬有禮。
「很抱歉現在才來拜訪,我是雲倚舒,這是我的妹妹,雲霓。」雲倚舒淡淡道,「日後請多關照。」
我接過禮物,點一點頭:「你們好,我是顏茴。」
正在談話間,崔致從二樓下來了,他換上了更輕便的衣服,是一件淺藍色的毛衣,看上去毛茸茸的。
「顏茴,誰來了?」崔致懶洋洋地問道。
我側了側身子,露出門外的雲倚舒和雲霓來。
「噢——」崔致看見了門外的兩人,神情沒有露出什麼變化,只是慢吞吞地拖長了音調。等走到我身邊,他看了眼我手上提著的東西,一面接了過去,一面說道,「還挺重。」
雲倚舒和崔致對視一眼,雲倚舒那張冷淡的面容上,難得勾了勾唇角:「你好,你應該就是崔家的崔致吧?」他頓了頓,又說出四個字來,「久仰大名。」
崔致漫不經心地瞥他一眼:「你好,我是崔致。」
「我是雲家的雲倚舒,她是我的妹妹,雲霓。」雲倚舒並不在意崔致的態度,而是掛著淡淡的笑,又介紹了一遍,「我們暫時搬家來了烏水鎮,以後高中應該也是和你們上的同一所,因為有事耽擱了一年,雖然已經成年了,但我和雲霓都是高三。以後……就請多指教了。」
019.
年初十的前一天,我是住在顏家房子裡的,因為好些時候沒有人住,我打掃了許久,等去找崔致的時候,打開門,卻沒看見他的人。
這些天,崔致好像喜歡上了逗弄隔壁的雲霓,在我眼中平平無奇的雲霓,從崔致的口中說出時,便是「還算有趣的打發時間的人」。
我不知道這其中是否有女主雲霓的系統推波助瀾,但毫無疑問,我好似已經無力阻止劇情的展開。在我無數次感覺到這位與我相伴十多年的少年的陌生時,他卻又是那麼的熟悉,讓我分不清,到底是我變了,還是他變了。
他仍舊是喜歡搬梯子爬上牆,只不過他或許再也不是那個喜歡坐在有著爬山虎牆頭的男孩子了。
在另一邊,沒有爬山虎的牆壁上,穿著鮮艷毛衣的少年眉眼漂亮而閃耀,只是他看向的人再也不是那個「小茴香豆」,而是原文中,他「命中注定」的女主角——雲霓。
「顏茴,我發現她很有意思。」崔致談起雲霓的時候,眉波飛揚,「她好像有很多秘密。雖然看上去很脆弱的樣子,但是意外得還挺勇敢。」
崔致笑了笑:「和你不一樣。顏茴,我認識你這麼多年,不論內外,你永遠比我勇敢、堅強。」
崔致是了解我的。
我也是了解崔致的。
可我當真勇敢、堅強嗎?
或許吧。
我與崔致的關係仍舊很好,只是我知道,儘管我不會按照原文劇情中惡毒女配的進展走下去,我和崔致也會逐漸疏離。
因為男主只會愛一人,也就是女主。
而他其它的所有關係,無非都是接下來劇情的工具人罷了。
可是……這不僅僅是一本系統文,也是我穿越而來、生活了整整十多年的、真實的世界啊。
那本來陪伴在我身邊的少年,慢慢遠去的背影,我只能遠遠望著,心痛而不知所已。那是心臟一點點抽搐的疼痛,加上前世,我明明已經活了許多年,甚至比崔致還要大許多,只是前世我也不過花季,而今生即便我看得再透,也會因為這些年月的暗戀而苦澀不已。
但,只是將我看作妹妹的崔阿致,喜歡上了另一個少女時,我又有什麼資格去阻止呢。
因為太過珍貴的關係,所以我更加不想去破壞。
能夠當親人,其實也很好吧。
所以今天沒有看到崔致,我也只以為他是去逗弄雲霓了,直到傍晚時候,我從外面回來,卻見崔致正從顏家出來,不知做了什麼,少年本來白皙的面頰上,弄得一塊灰一塊土的,手上和鮮艷的黃色棉襖上也髒兮兮的。
「……阿致,你去搬磚了?」我有些震驚地站在原地,看著少年慢慢向我走過來,神情頗不自然。
他嘟囔一句:「你怎麼回來這麼早?」
我提了提手上的袋子:「我買好麵條了。」
少年便一面匆忙地往隔壁崔家跑,一面喊我:「小茴香豆,你別自己煮麵條,我來,等我。」
聽到他的這個稱呼,我有些發愣地站在了門外——
「小茴香豆」
可是崔致已經很長一段時間,只叫我「顏茴」。
我好像感覺到了什麼,但這種熟悉的感覺卻一閃而過,並不給我抓住的機會。
只是……他剛剛是在院子裡做些什麼呢?
我拎著麵條進去,看了一下顏家的院子,卻也沒有發現什麼變化。
等到崔致再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又換了身衣服,是鮮艷的大紅色,還裹了條紅格子的圍巾,一面還喊著好冷:「今年的冬天好像格外冷,小茴香豆,你穿得也太少了。」
我轉過頭看他,只覺得他這一身上上下下亮眼得不行:「阿致,你今晚出門都不用打燈。」
崔致順著我的視線低頭看了眼自己:「那豈不是好事。今天是你的生日,要喜慶一點。」
我於是認真地點評:「有點像人家結婚,新娘子媽媽穿的一身衣服。」
崔致眨了眨眼睛,也認真地問我:「為什麼不是新娘子,而是新娘子媽媽?」
我:「……」
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我抬起眼來問道:「對了,為什麼……」又叫我小茴香豆?
可是我沒有問出口。
因為我看見了崔致的眼眸。
那一瞬即滅的悲傷,在那雙琥珀色的眼眸中,宛若薄霧一般,遮掩其下的,是未知的秘密。
他的耳朵被凍得通紅,眼睛下方不知為何也紅紅彤彤的,這樣一來,便顯得臉色更白。而此刻崔致正認真地看著我,就好像……
已經有許久許久許久沒有見到過我了。
020.
可是就在下一秒,崔致又展開眉眼,微微笑道:「小茴香豆,你要問我什麼?」
他一面問我,一面穿上粉紅色的圍裙。
「沒什麼。」我看著他,又看看桌子上的麵條,「阿致,你不會要煮麵條吧?」
「對啊。」崔致慢吞吞地背對著我轉過身,指了指垂在身邊的粉紅色帶子,「小茴香豆,給我系一下帶子。」
我無奈地伸出手來給他系圍裙的帶子,圍裙上面還有一隻藍色的機器貓,掛著鈴鐺笑眯眯地看著我。
「可是你都沒有煮過麵條吧。」我系好帶子,搖了搖頭。
崔致便突然轉過來,我一時沒注意到,往後退了一步,他忙拉住我的胳膊,而另一隻手,便撐在了我身後的桌子上。
因為只開了廚房的燈,所以這片區域其實也並不明亮,而崔致又是背著光的,我越發看不清他的面容,只知道那雙琥珀色的眼眸,或許正在認認真真地看著我。
我靠在桌邊,一手被崔致拉著,另一隻手勉強也支在桌邊。
而崔致的另一隻手,便放在我的手旁邊。
他此刻正緊緊拉著我的手,冰涼的指腹與溫熱的掌心,我不由動了動手,這使得崔致握住我手的力度更大了一些。
而少年與我的距離,倘若再靠近一些,便如同將我擁進了懷中,那酸甜的清涼的橘子的氣息,讓我的面頰不由自主地紅了起來。
這實在是……
太不公平了。
因為崔致背著光,所以我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可是我卻對著光,那臉頰上薄薄的紅暈,一定被身前的少年一覽無餘。
我忙側過臉,不再看他。
「阿致,我站穩了。」不知過了多久,我輕輕嘆了口氣,晃了晃手。
崔致原本握著我的手終於鬆了松。
但就在我以為他要鬆開手的時候,崔致突然將臉湊了過來,我一時僵硬地停在原地,在如此近的距離中,很清晰地看見了崔致琥珀色的大眼睛。
那睫毛上下翩躚,一雙漂亮的眼眸,果然正在認認真真地看著我。
「小茴香豆,你今年就是十八了吧。」他就這樣看我片刻,而後輕聲說道。
兩輩子加起來,我可能比十八歲要大很多吧。
不過按照烏水鎮的算法,從年初十的凌晨開始,我的確已經十八歲了。
我正在想著這件事的時候,崔致又緩緩說道:「十八……就成年了。你就會有喜歡的人了。」
聞言,我不由輕輕抬起了頭,對上那雙含著憂色的雙眸時,心裡想,不,崔致,我早就有喜歡的人了。
在你還不知道我的時候,我就已經認識了你。
也是在你沒有喜歡上我的時候,我就已經喜歡上了你。
我垂下眼眸,輕輕應他一聲:「嗯。」
在這樣的沉默中,崔致終於鬆開了我的手。
崔致其實是不會做飯的,就和從前的我一樣,但是今日,也不知為何,崔致當真做了兩碗麵條出來。
就在我看著這兩碗麵條的時候,崔致又不知從哪裡提出來一個蛋糕,是很簡單的樣式,只是上面花花綠綠地寫了許多祝福的話,看那字跡,應該是崔致的。
「阿致,這……不會也是你做的吧?」
崔致沒有解開粉色的圍裙,而是穿著坐在桌子前面,托著腮看我:「是啊,你看上面的字。」
「小茴香豆要天天開心,天天高興。」
「要考上心儀的學校。」
「阿致會……」
因為蛋糕也不是很大,所以祝福語擠得滿滿當當的,那一句「阿致會……」就被擠在了最小的角落裡,怎麼也看不出來寫的是什麼。
我指著這句話問崔致:「阿致,這句寫的是什麼?」
崔致也看到了,他托著腮,笑眼彎彎:「不告訴你,快許願吧,小茴香豆。」
他認認真真地插上一根生日蠟燭。
「怎麼就只插一根?」
崔致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邊,微微笑著看著我:「在我心裡,你永遠都是那個小茴香豆。」
我好像明白了崔致的意思。
他走到我的身邊,催促著我快許願,而就在我剛剛合十雙手的時候,一雙手也覆蓋了上來。
溫涼的感覺。
我顫了顫睫毛,但沒有睜開闔上的雙眼。
這一夜,蹲在少女身前、用一雙手緊緊護著少女的崔阿致,在心裡想,我願顏茴——
心想事成。
021.
春節過後,因為崔致身體好轉,崔家的人便又安排著他回了學校上課。
而在開學後的幾天,我便聽聞高三年級轉進了新的轉學生。
「那個男生好帥啊。」
「他們兩個都姓雲呢,不會是兄妹吧?」
「可是我覺得那個女生看著和男生並不像啊……」
「說不定只是意外吧。」
成為課後閒談的兩位轉學生,自然就是雲霓和雲倚舒。
只不過出乎意料的,雲霓並沒有和崔致分到一個班,反而,雲倚舒分到了崔致的班級。
接下來原小說的劇情是什麼呢?
我輕輕嘆一口氣,不知道為什麼,對於接下來劇情的發展,我忘記的是越來越多了。其實也不能說是忘記的越來越多,只是某些劇情點,我只有在其將要開展的時候,才能夠突然想起來。
這或許也是我這個穿越者融入小說世界的代價吧。
只是這篇小說,最重要的劇情,無非便是男主崔致在一次次看戲的過程中喜歡上了倔強的女主雲霓。
而我,在原文中是插手兩人愛情的惡毒女配,在現實,也不過是一個無能為力的旁觀者。
好在,經過這些天的相處,雲霓的那個系統,應該還沒有發現我這個「惡毒女配」不對勁的地方。
中午的時候,崔致會來找我一起去食堂吃飯.
好在學校的飯菜還算不錯,挑剔的崔致也有幾道愛吃的菜。
在崔致去買飯的時候,我便會先在食堂中找好位置,等崔致將他喜歡吃的以及我的一起帶過來。
而當我找到平日裡常坐的位置時,我便發現,就在對面的角落處,正坐著一個熟悉的人——
是雲霓。
雲霓的確是剛剛來到學校,在這裡沒有什麼認識的人,也怪不得會一個人。
只不過……雲倚舒去哪了?
我淡淡收回視線,沒有再看雲霓那裡。
等到崔致過來的時候,我卻只看見他拿了盒牛奶,倒是給我帶了份飯。
「怎麼只喝牛奶。」我看了眼他手上的牛奶,是崔致喜歡的巧克力味。
崔致坐在我旁邊,往盒子上戳了根吸管,慢吞吞地吸了一口牛奶,說道:「不太餓。」
「等下午就會餓了。」我搖搖頭,打開筷子吃飯。
「晚上吃什麼好呢……」崔致乾脆靠在沙發上喝牛奶,他一面念叨一面抬起眼,恰好看見坐在對面角落裡的雲霓。
我正低頭吃飯的時候,耳畔突然響起崔致的聲音:「咦……那不是我們的新鄰居嗎?」
聲音很輕很淡,仿佛根本就不在意一般。
但只有我知道,當崔致開始提起一個人的時候,他已經對這個人產生了興趣。
我順著他的聲音抬頭看了一眼對面。
「她看上去還挺可憐的。」崔致坐直了身子,沒有等我回答之前的問題,又突然興致勃勃地轉過頭問我,「顏茴,要不然……我們把她喊過來一起吃飯吧?」
我握著筷子的手一顫。
在崔致的注視下,我的視線從對面雲霓的身上落到崔致的身上,我輕聲道:「……可以不嗎?」
崔致或許沒有想到我會這麼說,這穿著校服卻仍舊耀眼的少年,此刻沉默片刻,而後揚了揚眉,那春花秋月般漂亮的面容上,露出了漫不經心的淺笑:
「當然可以。」
022.
我的確不會後悔那時的「自私」。
我不喜歡雲霓。
從任何意義上來說,都不喜歡。
晚上回去的時候,崔致因為還有學業方面的事情,所以要在學校里留一會,便讓我先回去。
「你今天晚上想吃什麼?」我拎著書包,在崔致教室門口等他。
崔致靠在門框上,仔細想了一下,而後說:「想不到。」
「那我就點平常吃的那家了,你回來的時候發消息和我說一聲。」
崔致點一點頭:「知道了,我會早點回來的。」
只是等我差不多走到半路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來原文中男女主確立感情的一大劇情點——
在某日男主崔致放學回家的路上,受到了外校學生的圍堵。這位外校學生是當初崔致拒絕過的一個女生的追求者,仗著家世不錯,手底下有不少混混,又因為是外校的人,所以也不太清楚崔家的背景,便領著人在放學後去堵男主。
而這件事,自然也被系統告知了女主雲霓。
因此,在女主雲霓勇敢地擋在了崔致身前之後,崔致更是對其另眼相看。
但事實上,這個劇情點也是因為系統才觸發的。劇情中曾說,在系統的干預下,那個外校生一時氣不過,才集結了小混混要去教訓教訓崔致。
這些劇情或許是推動一本系統救贖文完整的必要基礎,但當其發生在我身邊時,我卻只覺得一種無可奈何的痛恨。
對於系統和雲霓而言,崔致或受傷、或不受傷,在雲霓尚未真正對崔致產生感情之時,只是增加好感度的差異罷了。但對於我來說——
崔致只是崔致而已。
而小混混這個劇情開展點,就是在女主剛轉學過來沒有幾天的時候,那時正好男主因為一些事情留在學校……
我立馬轉了身,並迅速打了 110。
即便可能不是今天,但我也不希望……崔致真的會受到無妄之災。
-
「剛剛不是還挺得意的嗎?」
巷子裡,穿著黑色皮衣的少年看著從地上慢慢爬起來的人,笑了笑。
旁邊也響起同行之人的笑聲。
從地上爬起來的少年微微揚了揚眉,一手輕輕拭去嘴角的血跡,淡淡說道:「嗯,我現在也很得意。」
他半支著胳膊站起來,因為腿也受了點傷,便不由自主地踉蹌了一下。
凌亂的墨發下,血色與雪色互相交織出少年的奢靡之美。
「怎麼,現在還是想不起來她的名字嗎?」黑色皮衣冷冷一笑,甩了甩手,向著周圍的人示意。
崔致仍舊是懶洋洋地笑著,他扯了扯嘴角,打量了一下身前的人:「抱歉啊,和我告白的女生實在是太多了。」
「……」聽到這話,黑色皮衣神情驟然冷漠了下去,「我看你是不知好歹。」
「不知好歹?」崔致慢慢站起身來,又慢慢將校服的扣子繫上了,他突然像是看到了什麼,手指頓了頓,「噢——大事不好了。」
「怎麼,終於發現你惹到我了嗎?」
崔致頭也沒抬,只緩緩鬆開了握著扣子的手:「喂,黑色皮衣,你把我校服上的扣子打壞了。」他對上黑色皮衣沉下來的臉,輕聲笑了一下,「要是被顏茴知道,肯定會生氣的。」
「你——上!」黑色皮衣往身邊喊了一聲。
崔致站定,轉了轉手腕,冷漠地看著身前圍過來的一堆人。
但就在這時,巷口處卻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023.
「你們在幹什麼!」
伴隨著腳步聲一同傳來的,是少女的喊聲。
崔致微微轉過了頭,看見與他穿著相似校服的雲霓背著書包跑了過來。
見是個女生,崔致身前的黑色皮衣少年放下了心,他頗有些陰陽怪氣地看著崔致說道:「你小子桃花緣是真不錯啊……不過,你以為來個女生就能放過你了嗎?」
還沒等崔致開口,雲霓已經跑到了他的身邊,上下打量著崔致,擔憂地說:「崔致,你沒事吧?」
崔致面上剛剛的淺笑此時已經不見了,他面無表情地看著攔在身前的雲霓,沒有說話。
見此,雲霓心裡難免忐忑,她忙問系統道:「系統、系統,崔致現在對我的好感度是多少?」
【崔致現對宿主雲霓好感度為:60】
聽到這句話,雲霓才放心地說道:「好感度挺高的啊,那為什麼他對我都沒個笑臉呢?」
【抱歉,這個原因系統不知道】
雲霓轉頭看向領頭的黑色皮衣:「你怎麼能對崔致這麼做?」
黑色皮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好像在聽雲霓說著什麼笑話:「你是他的誰?」
「我……」雲霓冷著眉眼,她咬了咬唇,神情倔強,「總之,你不能動手。」
黑色皮衣和身旁的一群人都笑了起來。
還沒等雲霓反應過來,黑色皮衣已經伸出手來狠狠推了一把她:「你以為我不打女人,是不是?」
雲霓腳下不穩,直接被推倒在地。
崔致看向地上的雲霓——
手掌被地上擦傷了,校服上也都是灰塵。
崔致神情冷漠,淡淡看向笑得直不起腰的少年。
黑色皮衣彎下腰,看向被推倒在地的雲霓:「怎麼樣,同學,你還想為他出頭嗎?」
雲霓「嘶」了一聲,抬起手來,她緩緩站起身,冷冰冰地看著黑色皮衣,一手攔在崔致與黑色皮衣身體之間:「我說了,你不能對他動手。」
「你——敬酒不吃吃罰酒!」
黑色皮衣罵了一聲,又想伸出手來。
在同一時間,本站在雲霓身後的崔致跨出了一步,並抬起手臂來抓住了黑色皮衣的手。
黑色皮衣看向崔致。
崔致抬眸,對上黑色皮衣的雙眼,抓著他的手臂,不屑地笑了笑。
-
我找了學校門口的很多條巷子,終於在其中一條巷子裡找到了崔致。
警車鳴笛,車子上衝下來幾位警察,他們向著巷子中喊道:「停手——那邊的幾位同學,不許再打了!」
儘管天氣還有些寒冷,但因為找了很久,我的額頭上已經都是汗珠。
我氣喘吁吁地站直身子,擦著汗水往巷子裡面看去,但就在看到眼前景象的瞬間,我擦拭汗水的手微微 一頓——
那熟悉的少年、從來不會動手的少年,揮著拳頭砸向身前的人,那受傷而流血的唇角,因為血色顯得更加殷紅,通紅的雙眼與冷漠的神情,使我不由顫了顫唇瓣。
他一手擁著懷中穿著校服的少女,一手砸向穿著黑色皮衣的少年。
身旁的其他小混混們,都因為警察的到來而四處逃竄。
「都停下——」
是警察的喊聲。
周圍也逐漸聚集起了不少圍觀的人,其中不乏有同一個學校、年級的同學。
「那個男生不是崔致嗎?」
「崔家的崔致?天啊,他竟然還會打架。」
「他懷裡的那個女生這麼這麼眼熟啊。」
「好像是轉學生吧。」
「崔致不會是為了那個女生打架的吧?」
「兩個男生在爭一個女生?」
我站在巷角,靜靜地看著。
在小說中,女主永遠能夠第一時間找到男主。
而惡毒女配,只能不斷地尋找、尋找。
024.
在崔致身體好起來之後,我便回了家裡住。
那一日,崔致直到很晚才回來,我站在窗邊,便看到崔致和雲霓正並肩走回來。
我的視線在崔致身上停留片刻,看他臉上的傷口都貼了創口貼,這才緩緩拉上窗簾。
而自這件事之後,崔致偶爾也不會來找我吃午飯,我心裡其實很清晰地知道崔致是去找了雲霓,但是當同班同學問起來的時候,我只淡淡回道:「可能有什麼事情吧。」
「不過我聽別的同學說,崔致他最近都是在和那個轉學生一起吃飯啊。」一位女生皺了皺眉,有些試探地問我道。
「小茴,你不是崔致的妹妹嗎?你知道他是和誰吃飯的嗎?」班裡的另一個女生有些忐忑地看向我。
妹妹……嗎?
也是,在他們眼中,相處了十八年的我和崔致,的確就和兄妹無異吧。
我把書放回柜子里,淡淡說道:「如果你們想知道的話,為什麼不直接去問崔致呢?」
其中一個女生尷尬地笑一笑,她轉過頭和另一個女生說話:「聽說崔致還為了那個轉校生打架了,是真的嗎?」
「好像是這樣。」那個女生小聲地說道,「聽說是和外校的人打架的,這還是崔致第一次打架吧?崔家的人知道嗎?」
「……」
打架的處理後果自然也出來了,雖然是外校的男生先動手的,但是崔致也把人揍了一頓,索性沒有什麼惡劣的影響,便只在警察局被訓了很久。
崔爺爺自然也知道了這件事,他把崔致叫過去訓了一通,又派人去了黑色皮衣的家裡。
聽說直到從警察局回來,那個外校的人才清楚崔致的背景,後面是如何處理,便也是崔家的事了。
我沒有詳細地問過崔致打架的過程,崔致也沒有和我提起過。
而就在我將要坐回位置上的時候,站在教室門口的同學喊了一聲我:「顏茴,有人找你。」
我順著聲音抬頭看去——
是一位沒有穿校服的女生,正站在教室門口。
有點眼熟。
我微微皺了眉,記得之前好像在哪裡見過這個女生……
「你好,請問找我有什麼事嗎?」
女生臉塗得很白,也畫著很精緻的妝容,她自我介紹道:「你好,我是高三年級的徐萱,有件事想和你說一下,可以和我去一下那裡嗎?」她指了指過道。
我點一點頭,以為這位徐萱同學只是想要問崔致的事情,但是當她把我喊道到過道上的時候,我才看到本來就等在一旁的另外幾個女生。
「有什麼事嗎?」我掃了一眼這些女生,淡淡問道。
「雲霓你知道吧?她最近很囂張的樣子。」徐萱看向我,笑了一下,「你就不想教訓一下她?」
聽她的這個口氣,我才想起來在哪裡見過這個女生——
正好被我看見和崔致表白的一個女生。
而且這種對話,總是……很有些似曾相識的感覺。
「她和我有什麼關係。」我看著徐萱,表情淡然。
聽到這話,徐萱的神情僵硬了一下,她看著我,緩緩道:「顏茴,其實……你也喜歡崔致的吧?」 ?????????????
她旁邊的幾個女生聽到這話,面容上立時浮現出了慌亂的神情。
「徐萱……」
「崔致都說過他把顏茴當做妹妹的吧。」
我打斷她們的對話:「這個與你們也沒有關係吧。沒有事的話我就走了。」
但徐萱伸手攔住了我,她冷冷道:「顏茴,我也不管你喜不喜歡崔致,但是雲霓,這個人,太囂張了。怎麼樣,要不要和我們一起教訓教訓她?」
顏茴是顏家的人,她不敢動。
雖然聽說雲霓是京城雲家那邊的人,但是看雲霓和雲倚舒在學校里根本不會交流的樣子,也許頂多只是旁支,那就不需要擔心什麼了。
只是……以防萬一,還是把顏茴拉到同一個陣容比較好。
徐萱笑了笑,有點討好的樣子:「怎麼樣,要不要考慮一下?你應該看雲霓也不怎麼舒服吧?也不會怎麼樣她,就警告警告雲霓離崔致遠一點就行。」
025.
果然。
在這本系統文中,即便我不想按照「惡毒女配」的劇情進行下去,但看樣子還是會有外界的推力使我成為所謂的「惡毒女配」。
見我久久不說話,身前的徐萱又喊了一聲:「怎麼樣?」
我回過神來,看了眼徐萱和她身邊的幾個女生,輕輕嘆了口氣說道:「我是不會同意的。而且崔致的喜歡是崔致的事情,我覺得你們現在心裡想的事,還是不要做為好。」
說完,我就轉身準備回教室了,但是在教室的轉角處,我看見了一道身影——
是個穿著校服的女生,我在雲霓身邊看見過幾次。
是聽見說什麼了嗎?跑得還挺快的。
我收回視線。
等到放學的時候,崔致在教室的窗子外面等我。
我收著東西,突然想起來很久之前,崔致也是像這樣站在窗外等我。
「對了,顏茴。」崔致懶洋洋地靠在窗外,突然回頭喊我。
「怎麼了?」我應了一聲,微微抬起眼。
他微微敞開著校服,手上提著書包,低下頭去的側臉半籠罩在陰影中,此刻回眸看向我,那雙琥珀色的眼眸,在光線下顯得澄澈而溫柔。
「今天有發生什麼事嗎。」
聽到這話,我不由愣了一下,半晌,才緩緩回答他道:「沒什麼。」見崔致輕輕應了一聲,我問道:「怎麼了嗎?」
「也沒什麼,就是今天我們的新鄰居好像被女生攔住了。」站在窗邊的崔致打了個哈欠,輕描淡寫地說道。
我沒有說話。
我應該知道崔致為什麼要這樣問我的。
在這種明明不該茫然的時刻,我的心裡便如同被撕開的湖面,霧氣翻湧,其下如何的深不可測,已經無從知曉。
而那陣陣的疼痛與苦澀,也只會讓我陷入越發濃厚的沉默之中。
我扯了扯嘴角,但是還是沒能笑起來,我只得先低下頭,佯裝不知地問道:「你都這麼說了,應該沒事吧。」
崔致微微笑起來,露出我許久沒有見到的那一個梨渦來:「嗯……但是有人和我說是你指使的。」
聽到這句話,我手上收書的動作頓了頓。
「那你覺得會是我做的嗎?」我想抬起頭,但是眼中無端的酸澀卻使我不得不低著頭,即便它會掉下來,但我更不願意讓崔致看見。
明明周圍並不安靜,雖然是放學時間,但還有些同學沒有回去,他們互相交談著,所以……
明明並不安靜的。
但我就是覺得,此刻我與崔致陷入了無比寂靜的氛圍之中。
而就是在這陣沉默之後,就在我終於忍不住酸澀的眼眶,幾乎要落下來的時候,耳邊響起少年熟悉的聲音:「我當然相信你。」
他的聲音沒有笑意,很輕,但是卻沉沉地壓在了我的心中。
明明那個笑容是崔致,明明這個聲音是崔致,明明舉手投足都和我認識的崔致一模一樣,但是我卻有些不認識他了。
我閉上眼睛。
他真的是我認識了整整十八年的崔阿致嗎?
但就在我抬起頭的瞬間,卻似乎又有一道聲音,在我的耳邊呢喃說服,這就是我認識的崔致。
是好像聽不見的聲音,但是又清清楚楚明明確確地出現在我的耳邊——
說著,這就是你認識的崔致。
這就是……
我認識的崔致。
我一個頭暈目眩,差點沒有站穩,窗外的崔致忙伸手過來拉住我的胳膊。
「顏茴,你怎麼了?」他隔著一道窗子拉住我的胳膊,好使我慢慢站直。
我借著他的力慢慢站了起來,輕輕喘出一口氣來,腦子裡卻幾乎是一片空白——
我剛剛在想什麼?
「沒事,先回去吧。」我輕輕掙開崔致的手,搖了搖頭。
026.
我和崔致一起回去的路上,兩個人都沒怎麼說話,等到出了學校之後,卻有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門口。
是雲霓。
可能是因為校服有些大,所以顯得雲霓的身材更為纖瘦,她背著書包站在那裡,面色淡淡,很有一種堅韌卻又弱不禁風之感。
我下意識地看向身邊的崔致,也是在這一剎那,我看見崔致微微亮起的雙眸。
是找崔致的吧。我冷冷看著雲霓向我們走過來。
「崔致,我有些話想和你說。」走過來的雲霓自然也看見我了,她不由皺了皺眉,但又很快舒展開來。
崔致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溫柔的黑髮下那雙漂亮的琥珀色眼睛,就認認真真地看著身前的雲霓:「你有什麼話想和我說?」
「我……」聽到崔致這麼說,雲霓一時間像是不知道說什麼好的樣子,她撲閃著眼睛,那張向來清冷的面容上,無端升騰起紅暈來,「總之,我有話想和你說,你能不能跟我來一下?」
這種清冷脆弱被打碎的感覺,或許正是最吸引崔致的地方吧。
崔致踢了踢腳下的小石子,一面抬起頭來,含著笑輕輕應了一聲:「好啊。」說完,他轉過頭對我說道:「顏茴,你先回去吧。」
「嗯。」我點一點頭,看著崔致和雲霓一同走開了。
看背影……
真的很般配。
自從雲霓出現之後,我看過多少次崔致的背影了呢?我沒有特地去記,但是卻覺得,已經很多次很多次了。
我很小心翼翼地想著,或許那個系統文中的顏茴,也有過這樣的經歷吧,雖然不奢求相伴十八年的竹馬對自己的心意產生回應,但是這樣被排斥於世界之外的感覺……的確很糟糕。
所以她成為了小說中的「惡毒女配」,對男女主的感情多加干預。
而我……好像也如那惡毒女配一般,只不過是冷眼旁觀,卻心生妒意罷了。
我回過神來,慢慢走在回去的路上。
但就在我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一道聲音在不遠處響起:
「顏茴。」
我順著聲音抬起頭——
喊我的人竟然是雲倚舒。
他也穿著校服,一手提著書包,慢慢地向我走過來。
雲倚舒和崔致不同,他穿的校服,扣子扣得嚴嚴實實的,不笑的時候,眉眼俱冷,給人一種隱隱約約陰森的感覺。
我停下腳步,微微皺了皺眉。
見我不說話,雲倚舒在走到我身邊後,緩緩將手上提著的書包放在了地上,他的那雙眼中,突然有了笑意。
「聽說,今天下午,你讓人去堵雲霓了。」他笑了一聲,但那笑意卻也轉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寒意。
這看上去彬彬有禮的俊朗少年,卻給我一種極其危險的感覺。
我對上雲倚舒的雙眼,沉默片刻,淡淡說道:「不是我。」
然而,就在我話音未落之際,一雙手重重地按在了我的肩膀上,使我來不及反應,便被推到了牆壁上。
「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