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虐文女主。
一切起始於我翻開了書架上的那本書。
封面很簡潔,只有兩個字——
《虐文》
書本不厚,我幾乎是一目十行。
裡面的主角和我同名同姓,甚至經歷也一模一樣。
我倍感疑惑,只是還沒翻完,就響起了不咸不淡的一聲:「誰讓你亂動的。」
是周野。
書里的男主角。
【一】
十四歲的少年身形挺拔得初見雛形,他穿著松垮的短袖,懶懶散散地走過來,輕易地就拿過了書。
「商業管理?」他嗤笑兩聲,「怎麼,對我家的產業感興趣?」
我一愣。
那本書不知什麼時候變了樣。
樓下的人在叫他。
周野把書放回書架,沒再給我多餘的眼神。
住進周家這幾天,周野沒少對我冷嘲熱諷。
我看回書架,那本虐文消失的無影無蹤,仿佛剛才只是一個錯覺。
我也只當是一個錯覺。
畢竟書里的女主對男主百般愛戀,而我清楚地知道——
我不可能喜歡周野。
【二】
十四歲那年,家鄉爆發了山洪,我的父母都在那場洪災中遇了難。
周野的父親資助了我。
接我進周家那年,正逢大選,周父成功晉升了市長。
新聞發布會的當晚,飯桌上只有我和周野。
他看著電視里的周父,看了很久,最後目光轉到我身上。
「真是晦氣。」
一時間我分不清楚他是在說誰。
我以為周野對我只是陌生人的抗拒,直到那晚聽見了周家夫婦在書房的爭吵——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存了什麼心思嗎?你問都不問我就把那個女孩接進周家,不就是為了圖個慈善家的美名,好讓你坐上如今的位子嗎?」
周母聲音尖銳。
「你少說我,你背著我收購了公司多少股份你自己心裡清楚!」
周父壓著怒火。
不知吵了多久,一陣稀里嘩啦的聲響,像是砸碎了什麼東西,周父摔門而出,隨後周母也離開了別墅。
走廊靜靜的,我看見了周野,他靠在牆上,站在陰影處,不知站了多久。
我忽然覺得,他也沒那麼幸運。
他對上我的視線,驀地走過來把我推到了牆上,目光兇狠:「你算什麼,少拿那種眼神看我!」
那是我進周家以來第一次看見周野失態。
像頭被激怒的小狼。
我大抵知道了他討厭我的根源。
【三】
轉折發生在進周家的第一個新年。
儘管再貌合神離,周家夫婦還是得體面的回老宅。
周家子孫多,同周野也熟。
唯有我格格不入。
所幸周父帶我出了門。
他本想帶上周野一起,可是周野大清早就不見了人。
周父帶我到了一家古董店,牌匾上三個大字——
一水居
店鋪不算大,裝潢卻別有一番古韻。
裡邊搖椅上睡著個老頭。
香爐里熏了香,味道有些烈,像是那種悶得久了的厚木頭燒起來。
我聞不慣,咳嗽了兩聲。
老頭聞聲睜了眼。
周父動作嫻熟地走上前:「崔老,好久不見。」
他把帶來的禮品放上了桌,那裡早早就堆有其他的了。
看來拜訪的人只多不少。
這並不奇怪。
清水鎮歷史淵源厚,多是文人雅士、書香世家的舊居,其中不乏達官顯貴。
這種新年拜訪,無疑是籠絡人脈的好時機。
那香實在有些嗆鼻,我走到了臨窗的位子坐著。
這裡位置好,臨清水河流,往前幾步就是石拱橋,橋下還有烏篷往來,棹開粼粼水波。
大抵是前些時候下過雨,青石路上有些濕漉。
檐下落水,滴滴答答。
我趴在窗台上。
視野里忽然晃過一抹白。
那人側顏清雋,眼下一顆黑痣粒似作點。
我一愣。
檐上的水滴落在石縫裡堆的水坑,很輕的一聲。
恍了的神被街道上的聲音拉回籠。
「我們持之小少爺慣愛吃甜食呢,當心回去我告訴太奶奶。」
「你少來了。」
聲音漸遠。
周父忽然叫她:「朱夏,我們該走了。」
要跨出店門的一瞬,我轉過了頭。
「請問,我可以在這裡當學徒嗎?」
【四】
當然不可以。
我至今記得那正在喝茶的老頭眼皮都沒抬。
「有這閒工夫倒不如多讀點書。」
那次新年過後,周家夫婦倒是相安無事了許多。
中考過後,我和周野進了同一所高中。
不管是不是出於真心,周父對我並不差。
他只有一個要求,我必須和周野一個班,輔助他學習。
這兩年下來,周野的性子收斂了不少,不再像開始時那麼尖銳,只是對我依舊不冷不熱的。
「誒,朱夏,」同桌推了推我的手肘,「周野這周末是不是要過生日了?」
「生日?」我搖搖頭,「我不知道。」
同桌一臉不可置信:「你們好歹算半個青梅竹馬吧,這你都不知道?」
周家資助我的事在學校並不算是什麼秘密。
我再次搖了搖頭,伸手想在抽屜里找耳機線。
門口忽然進來了幾個剛打完球的男生:「野哥這把厲害了,三分球直接秒了賽點,你是沒看見,對面主力臉都綠了,我野哥就是牛逼!」
「野哥,今晚咱慶祝一把?」
走在後頭的少年穿著紅色的無袖球服,身形高挑,薄薄的肌肉還在隱隱淌著汗。
他捋了把頭髮,鋒利的眉眼都露了出來。
雖然周野性子是收斂了不少,但是那雙深邃的黑眸盯著你時,還是不可避免感到壓迫。
我終於摸到了耳機線,戴進右耳,側臉朝下趴在了桌子上,沒再注意那邊。
以至於我不知道周野視線從我身上輕掃過。
他淡淡道:「不了,今晚有事。」
耳機里傳來男聲乾淨又慵懶——
[too long to the weekend
too long till I drown in your hand]
窗外的光有些晃眼,我忍不住眯了眯眼。
是啊,
離周末還有好久。
【五】
清水鎮又開始下雨了。
我趕到一水居的時候,崔老頭正躺在他那搖椅上,收音機里咿咿呀呀地唱著戲。
兩年前,崔老頭沒答應收我做學徒。
我卻沒有死心,回去翻閱了大量相關書籍,不想卻一腳踏入了古董文物的坑。
中考結束後的暑假,我幾乎天天跑清水鎮。
一水居里古件大都是私人收藏,價值甚高。
親眼所見可比書上圖片要有用的多。
一開始崔老頭對我愛搭不理的,只有在我要湊近某些物件的時候搭上那麼幾句:「那可是孤品,要是碰壞了,你就成了歷史的大罪人。」
嘴上那麼說,卻也沒再阻止我觀察店內的其他珍貴物件。
暑假快結束的時候,我做滿了整整兩本的筆記。
就在我即將要走的時候,這個小老頭才有些許傲嬌地嘟囔一句:「要上學,周末又不是不可以來。」
我有些意外地回過頭。
崔老頭示意我的筆記本:「哪有從我這白拿的道理。」
於是上學的每個周末成了我要來一水居的日子。
收起的傘抖落一地的水珠。
崔老頭睜開隻眼看我:「喲,昨晚做賊去了,怎麼不幹脆十年後再來。」
我拍了拍身上的雨水,走進店裡。
茶桌上的茶水已經不冒熱氣了,我換了一杯,推到了崔老頭面前:「是不像您,起個大早,在這等太陽。」
「這才幾年,」崔老頭哼唧一聲,「都敢擠兌起我來了。」
話是這麼說,熱茶還是端起來喝了。
我笑笑不語。
角落香爐里的香柱快燃盡了,我取出來,換了新的。
崔老頭似想起了什麼:「你是不是把我那雪松香給燒了,怎麼就剩半截了?」
我手上動作一頓,又繼續:「上星期有人來找貓,那貓腳掌受了傷,我幫著給消了毒。那會雨下得大,我就留他們在店裡坐了會。您原本那香薰得人家直咳嗽,我就給換了。」
「那你可真是會選,一把挑了個我都捨不得點的。」
雪松香是純藥香,香氣淺淡,有寧息靜神、祛濕排寒的功效,這些年因為藥材稀缺已經很少有了。
「那不是給您留了半截嘛,」我面不改色,「再說了,助人為樂,積善成德,您的福氣在後頭呢。」
崔老頭剛要給我一個白眼,門外就來了人。
「崔老先生。」
【六】
江南正值梅雨時節,天青雨濕。
門外的少年打著傘,穿了件薄薄的白色針織開衫,下身是淺色的休閒褲。
站在那長身玉立,出落一身清淺。
我恍了恍神的功夫,人就被崔老頭請進來了。
「你父親捨得放你出來走動了?」
岑持之笑了笑:「身體比之前好了許多,父親也就沒有攔。」
崔老頭喝了口茶:「怎麼突然想起來我這了?」
他笑意深了些:「來還謝禮的。」
裡邊些的我眉心一動。
恍惚想起上星期匆匆跑進店裡的少年。
他眉目都染上了細細霧霧的水珠,右眼下是顆清晰的小黑痣。
「狸奴。」
消完毒的小貓反應很大,喵嗚喵嗚地應他。
我愣了好一會才和他說清了原委。
「謝謝。」
雨勢很大,他的褲腳都被雨水濺濕了。
我說小貓的傷還是暫時不能碰到水,可以等雨小一些再走。
他點點頭,剛要說些什麼就有些控制不住地低低咳嗽了起來。
雨驟風急,身子骨弱的人一向受不住。
我換了祛寒的香。
差不多過了半個小時,雨才漸歇。
臨走的時候,我叫住了他。
「岑小少爺下次出門前,就算再急,還是披件外套的好。」
「原來避雨的人是你啊。」
崔老頭的聲音拉回了我的思緒。
我上前,把沖好的薑茶放在了岑持之的面前。
「我這次穿了外套,沒受寒。」
我對上他的視線,他清澈的眼眸微彎。
岑小少爺素不喜味辛的東西。
「加了紅糖,不辛。」
他輕愣了下,隨即眼眸彎得深了些。
崔老頭鼻子裡哼了一聲,不知又在陰陽怪氣些什麼。
桌子上放著一個攤開的香盒。
「雪松香?」
「你上次給人家燃的那香,原本也是他們家送的。」崔老頭道,「既然送了,哪有反而讓他們享了的道理,他這是還禮來了。」
原來他知道我換了香。
「還不是怕有人被我這個糟老頭子罵,一個還香,一個送茶,我看吶,是一個個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和岑持之的視線對上一眼,很快又移開了。
崔老頭起身,「行了,香我收了,你們自便吧。」
他帶著他的收音機回了後院。
店裡就剩我和岑持之了。
我先開了口。
「狸奴怎麼樣了?」
「恢復得不錯,已經可以走了。」
我點點頭,忽然想起還沒告訴他我的名字。
「對了,忘了告訴你,我叫——」
「朱夏。」岑持之歪了歪頭,「一水居的小學徒,我知道。」
我一愣。
上次我叫住了他之後,他回過頭問我:「你知道我?」
「岑持之,」我故意打趣道,「岑家的小少爺,我知道。」
岑家是大家族,在清水鎮富盛名。
岑家的小少爺岑持之自小體弱,從小就被養在清水鎮,也是人盡皆知的事。
他大概以為我是在清水鎮的某處見過他。
本以為他不會在意,不想如今卻學了我的話術打趣回我了。
我忍不住笑起來。
「好吧,那請問小少爺可以留個聯繫方式嗎?」
【七】
回到周家已經是晚上了。
我本以為周野會出去過生日,沒想到進了門客廳正喧鬧一片。
「喲,我們夏大學霸回來了。」
陸深頂著頭耀眼的紅髮,在人群中很顯眼。
周野坐在他旁邊,掀起眼皮不冷不淡地投來一眼。
和我撞了個正著。
他今天穿的隨意,額前的碎發耷拉下來,蓋不住立體的五官,領口松垮著,露出好看的鎖骨,慵懶又透著點性感。
他們圍坐成一圈,有男有女,看樣子正在玩遊戲。
祁遲叫我:「朱夏,一起來玩吧。」
陸深和祁遲都是周野發小,比起周野,他們對我倒是自來熟的很。
我剛想推辭,祁遲又道:「就算不看在我的面子上,也看在阿野的面子上吧,今天可是阿野生日呢。」
說完還衝我挑了下眉。
嘖,這個笑面虎。
說的話總是把人的退路堵的死死的。
我坐了過去,恰好是周野正對面。
陸深興致勃勃地轉動酒瓶子:「那從我開始。」
轉了兩圈的酒瓶口停在了我的面前。
「喲嚯,」陸深吹了聲口哨,「夏學霸選什麼?」
「真心話。」
「有沒有喜歡的人?」
「有。」
話音剛落,一道視線落在我身上,目光強烈,想忽視都難。
是周野。
陸深像是沒想到我回的這麼快:「這麼乾脆。」
「你喜歡誰啊,我們阿野?」
祁遲也看了過來,目露興味。
我在他八卦的目光下揚了揚嘴角:「這是下一個問題了,現在輪到我了。」
我力度小地把酒瓶往前一撥,瓶尖準確無誤地對準了陸深。
「你這,耍賴吧?」
陸深瞪大眼睛看我。
我眨巴眨巴眼:「規則沒說不可以呀,我只不過轉的力氣小了點。」
「阿野——」
陸深雖然看上去拽巴拽巴的,實則性格並不強硬。
這也是為什麼比起周野和祁遲,我敢逗他的原因。
周野撥開陸深拽他的手:「隨她。」
他說這兩個字的時候沒什麼表情,即使這樣我還是感受到了在場女生投來的輕微忿忿的目光。
我斂起了笑,轉移了話題:「選一個吧。」
「真...」
在看到我一臉意料之中的神情,陸深猛地收住了嘴,改口道:「大冒險!」
揚著眉毛一副誰怕誰的樣子。
「行,我要你把頭上那玩意兒染成綠的。」
「哈?」
「噗嗤」
有人忍不住笑出了聲,接著就是一片哄堂大笑。
周野也勾了勾嘴角。
祁遲看熱鬧不嫌事大:「染唄,一周七個發色,不重樣,說不定還能召喚神龍。」
「祁遲你不想活了是吧!」
陸深作勢要去勾住祁遲脖子。
我看氛圍烘得差不多,打算退出人群溜上樓回房。
周野卻在這個時候叫停了打鬧。
「到我了。」
他坐在陸深旁邊,順延。
只見他把瓶子也像我那樣撥了半圈,直直地對準了我。
場面靜了下來,任誰都能看出這是有意的。
我看向他。
他問。
「你喜歡誰?」
【八】
「阿野,人家還沒選呢,你倒是先問出來了。」
祁遲出聲打破了安靜。
周野只是看著我:「她不會選大冒險的。」
祁遲遞到唇邊的汽水輕滯了下,看我並沒有異議,他笑了笑:「是嗎,果然阿野要比我們了解夏學霸多一點呢。」
我確實不會選大冒險。
所以我回答了周野:「我喜歡的人——多了,父母、老師、同學、朋友,你想聽哪一個?」
周野盯著我的眼色晦深了些。
其他人面面相覷,他們想聽的當然不是這種喜歡,但這個答案也挑不出錯。
畢竟又沒特別指明。
只有陸深唧唧哇哇:「你這是偷換概念。」
我順勢避開了周野的目光:「現在你又聰明啦?」
「你,你內涵我?」
「哪有,我都明著說了。」
「你——」
眼看陸深就要上前和我據理力爭喋喋不休,我連忙擺了擺手,起了身:「好了好了,我還有事,先上去了,你們繼續吧。」
「誒——」
沒理會身後陸深的叫喚,我徑直上了樓。
今晚的周野奇怪的很。
再不走,不知道又要生出什麼事端。
陸深悻悻地轉回頭,又張羅起了遊戲。
祁遲把手搭上周野的肩,意味深長地勾笑。
「都把人嚇跑了啊。」
【九】
「扣扣」
桌子被人敲響。
耳機里的英語聽力被打斷——
我抬起頭,看見陸深勾著周野肩膀,沖我熱情道:「夏學霸,走啊,一塊吃飯去。」
已經連著好幾天了。
以往在學校,周野同我交流甚少,更別提一起吃中午飯這種事。
前幾次想拒絕的時候,周野卻開口道:「這次月考,我爸沒找你麼?」
我愣了下,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周父確實找過我。
進書房的時候,他剛處理完一堆文件,見我進來了,從桌面上推過來一份成績單。
是周野的。
他揉了揉眉心:「朱夏,周野有需要的話,你幫幫他。」
「我不希望期末再看見這樣的成績。」
最後一句與其說是叮囑,倒更像是命令。
周野需要,我就必須要幫。
這是周父資助我的等價條件。
我不能拒絕。
食堂人滿為患,最要緊的是——
周野太惹眼了。
加上陸深那頭綠毛,想不被注意都難。
「都幾天了,你真不打算換髮色了?」
祁遲坐我旁邊,支著下巴抵在桌子上,身子微側著,不知道有意還是無意,倒是擋住了大半的目光。
「難道你們不覺得看久了還挺炫酷的嘛?」
陸深說著還捋了把頭髮。
「再說了......」
後面的話我沒注意聽,因為手機忽然彈出了一條信息——
岑持之:[視頻]
我心下一動。
點開來是一段小視頻,是狸奴的。
渾身雪白的貓咪露著肚皮躺倒在地上,臉不知沾到了什麼,黑乎乎的。
頭頂處是只骨節分明的手,大概是被禿嚕得舒服了,粉色的肉墊在空氣中揮舞著。
上邊的傷痕已經淡了,不仔細瞧看不出來。
岑持之:【它現在不僅可以上竄下跳,還能把墨水打翻,糊了自己一臉。】
後面跟著一個無奈的表情。
我忍不住輕笑出聲。
「......你說是吧,夏學霸?」
「嗯?」
我抬起頭,眼神有些迷茫。
「不對啊,夏學霸,」陸深眯了眯眼,「你笑什麼?」
「沒有啊。」
我不動聲色的熄了手機屏。
猝然對上周野眼神,冷冷的,不知道看了我多久。
祁遲的目光從我收起的手機上滑過,眉梢微挑,扯開了話題:「下午有場球賽,選拔賽的最後一場,你要來嗎?」
「對了我都給忘了,」陸深一拍腦門,「夏學霸你還沒看過我們比賽呢吧,這可是進市聯的決賽啊,你就來看看嘛。」
撇開別的不說,陸深是有點可愛在身上的。
頂著頭綠毛,嘴上的話卻軟啦吧啦的。
周野斜瞥了陸深一眼:「好好說話。」
我看了眼不遠處戴著紅袖苦哈哈往這邊看的檢查紀風的同學,道:「行啊,你把頭髮染回黑的,我就去。」
「真的?」
「真的。」
「卷子改好了嗎?」
周野突然打斷。
他說的是月考試卷。
我看過周野的卷子,錯的並不多,分數不高,是因為他空了好幾道大題。
不是不會,是故意沒做。
但我並不打算深究這其中的原因,周野少時反骨就重,如今雖說收斂了,但還是能看見桀驁的影子。
「改好了,已經放在你桌面了。」我收拾著餐盤,準備起身,「題不難,你自己就可以看懂,我還別的事,就不跟你們一塊回去了。」
說著我就要離開。
周野忽地甩了甩手。
「噹啷」
筷子擲在餐盤上,跟清脆的一聲。
「朱夏,你還真是——」
真是什麼?
我不知道,因為周野先提著餐盤走了。
「誒阿野——」
陸深兩頭看看,還是跟上了周野。
祁遲不緊不慢地起了身:「無緣無故就被人避如蛇蠍,換誰都會生氣的,對吧?」
【十】
下午的選拔決賽是在本校的籃球場舉辦的。
學校很重視,來的人也很多。
周野繫著紅色的髮帶,額頭的碎發撥了開來,濃顏深邃的五官優勢發揮得恰到好處。
祁遲和陸深站在他旁邊,正在熱身。
我看了眼座位旁邊放著的礦泉水,是陸深進場前給我的。
「夏學霸,待會比賽結束你就給阿野送水,他很好哄的,特別是你。」
場上的比賽已經開始了。
我剛想俯下身想把礦泉水拿起,卻被過道上走過的人不小心踢倒了。
「不好意思,沒有摔壞吧?」
來的人是個女孩子,她穿著一身白裙子,長發披肩,眉目溫婉動人,神情帶著幾分愧疚。
「沒事。」
我把礦泉水撿了起來,拍了拍,然後擰開了蓋子,喝了幾口。
沒辦法,我有些渴了。
出來的時候也忘了帶水。
儘管是室內,外邊的天氣還是很炎熱。
女孩子在我旁邊坐下了:「我還以為你的水也是要給場上的人送去的,想著摔壞了就不好了。」
我側目,看見了她手裡也拿著一瓶水。
我笑笑,沒有應答。
比賽很激烈,觀眾席上的加油助威聲不斷。
我趁著這時間,把在崔老頭那做的筆記又拿出來溫習了一遍。
最近忙著月考,倒是落了許多。
不知過了多久,隨著一聲哨落,觀眾席歡呼聲雷動。
我抬起頭,瞥了一眼場上的比分。
周野的隊伍壓倒性勝利。
他們相互擊了掌,轉身要走回休息區。
陸深朝我這大力揮了揮手。
我沒動,旁邊坐著的女孩子卻顯得有些激動地起了身,往下跑去。
我跟在她身後。
看見她直奔周野:「阿野!」
周野正拿起毛巾擦汗,看見來人愣了下。
「婠婠?」
是祁遲先反應過來的。
「你回國了?」
我在原地停了腳步。
死去的回憶突然攻擊我。
那本幾年前看過的名為《虐文》的書,情節早已淡忘的差不多,但卻清楚的留下了一個名字——
溫婠。
男主真正的青梅竹馬。
【十一】
陸深說要給溫婠辦一場風光的接風宴。
我原本正準備離開,卻被溫婠拉住了:「朱夏也一起來吧,以後我們會經常見面的。」
她笑意淺淺。
溫周兩家是世交,溫婠是在我進周家的前一年出的國。
他們的感情遠比我來的這三年深厚得多。
來的很多人都是周野溫婠共同的朋友。
他們聊得熱火朝天,倒顯得一旁的我有些格格不入。
「溫婠,怎麼突然想回國了?」
忽然有人問道。
溫婠倒是很坦然:「想見阿野。」
周野就坐在她旁邊。
眾人哄聲一片。
但這並不令人驚訝,在他們眼裡,兩人從小一塊長大,成為一對是理所當然的事。
我安安靜靜在角落坐著。
桌子上有各色的果盤,撒了碎冰,堆著冰塊,很消暑氣。
我一塊接一塊,吃了不少。
冰塊的冷冽好似能短暫地消除一些莫名的煩躁。
不僅是因為溫婠,更是因為那本淡去久遠的《虐文》。
「這下正主回來了,也不用擔心鳩占鵲巢了。」
人群里不知誰冒出了一句。
我手一頓。
「瞎說什麼呢你!」
陸深冷了語氣。
我想繼續去拿那冰果,忽然那果盤被人同時按住了。
是祁遲和周野。
祁遲微挑了眉,收了手:「冰的還是少吃些的好。」
周野把果盤拿起給了服務員:「麻煩換一份不加冰的。」
接連的這幾下讓場面有些詭異的安靜。
還是溫婠先出的聲:「這是清安寺的長生結吧?」
她問的是我手腕上的紅繩。
顯然是剛才看到了。
我下意識撫過那紅繩,禮貌地笑了笑算是應答。
「什麼什麼結?」陸深困惑,「那不就是根紅繩子麼?」
溫婠笑了笑:「清安寺的長生結很有名的,
一年一結,十年十滿,
寓意長生無憂,平安喜樂,
重要的是這個不能自求,只能為他人而求,
當年我奶奶就為我爺爺去寺里求過,所以我見過。」
她轉向我:「朱夏這個都有三個結了,不知道是為誰求的呢?」
溫婠很聰明,恰到好處地轉移了話題。
「我還以為就是女孩子的手鍊呢,原來這裡面還這麼多門道啊,」陸深顯然很感興趣,「那夏學霸你是為誰求的啊?」
周野的目光也遞了過來。
三個結,三年。
這麼算來,就是從我住進周家的那一年開始。
他看著我,目光有些鬆動。
我斂下了眼,只道:「一個很重要的人。」
【十二】
崔老頭不知什麼時候喜歡上了遛鳥。
搖椅也不躺了,把那鳥籠隨身帶著,掛在木架上,逗了半天。
「都趴了一上午了,怎麼,拯救世界太累了?」崔老頭邊喂食那鳥,還不忘數落我。
我有些無奈地笑笑,半晌,忽地問道:「師父,你說一個人的命運真的會被寫好嗎?」
「嘿呦,」崔老頭怪模怪樣地哼唧一聲,跟鳥玩起了叼食,嘴上卻問我,「你看見鎮口那個擺攤算命的黑瞎子了嗎?」
「看見了。」
「你怎麼不去拜他為師啊。」
「......」
不得不說,崔老頭陰陽怪氣的本事還是穩定發揮。
「行了,閉店吧。」
崔老頭把鳥籠取了下來。
「現在?」
外頭還青天白日的。
「岑家那小子說要送我套名家茶具,你去替我取回來吧。」
...
清水鎮的午後有些發悶。
天色卷著青雲,頗有幾分雨水將至的意味。
岑家的牆外開滿了凌霄花。
我走到的時候,門口等著的人正蹲在地上,給雪白的貓咪擦著什麼。
那小傢伙像是栽坑裡了,糊了自己滿臉泥。
倒是皮得不省心。
少年耐心地用帕子把它的臉擦凈。
他今天穿了簡單的白衫,眼睫低垂著,那顆眼角的黑痣像是水墨落著。
勾勒清姿。
我走上前:「持之。」
少年應聲抬起頭,笑意溫淺:「你來了。」
白凈的左臉上沾了些泥,大概是不小心濺到了,他像是沒察覺。
我下意識伸手,快觸到的時候還是收了回來。
他愣了下。
「你這裡沾了泥。」我示意。
岑持之站起身,狸奴喵地一聲從他腳邊跑開了。
他朝我微彎下腰,神色無辜又自然:「我的手髒了,能拜託你幫我擦掉嗎?」
【十三】
穿過庭院,岑持之帶我上了二樓。
這像是個書房,樓閣古樸,書和瓷器文玩在架子上錯落擺放著。
桌角的香爐在燃細細裊裊的煙。
一股清冽的味道入鼻,涼涼的,很舒服。
江南六月蚊蟲盛,大抵是為驅蚊而點。
我在一處停下。
上邊擺了一份數學卷子,旁邊是一些教科書。
岑持之走上前:「之前身體不適,不便出門,父親就請了老師到家裡授課。」
我點點頭,小聲嘟囔著:「居然都做出來了......」
岑小少爺在身側悄悄彎了彎眼眸。
窗外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岑持之取了茶具上來,正想叫我,卻見我趴在臨窗的茶榻上睡著了。
狸奴跟著跑了進來,噌地一下就躍上了榻桌上。
「狸奴——」
岑持之眉輕皺,小聲制止。
沒想到狸奴只是端立在我面前看了看,然後也趴下了身子,尾巴晃啊晃的,竟也沒有吵鬧。
岑持之神色微松,繞過我,把窗子合上了些,遮住了飄進來的雨絲。
不知睡了多久。
醒來的時候,窗外細雨昏昏,綿綿濛濛一片。
狸奴趴睡在我跟前,雪白的肚皮均勻地起伏著。
側眸看去,桌子上開了盞暖黃的燈。
少年戴著銀色細框的眼鏡,在平板上畫著什麼,神色專注。
昏黃的光暈上少年清雋的臉,透出一種如玉的光澤。
雨聲在窗外淅瀝,屋子裡安靜雋永。
我的心莫名一軟。
像是察覺到什麼,他看過來:「你醒了?」
我點頭:「等很久了吧,怎麼不叫我?」
「看你睡得熟,索性讓你多休息會。」
「啊,那茶具......」
「我已經託人送去給崔老了,不用擔心。」
我又趴了下去,忽然嗅到什麼:「雪松香?」
「你睡時還皺了眉頭,想來是有什麼煩心事,我就換了香,凝息靜神,會睡得好些。」他朝我眨眨眼,故意道,「一報還一報。」
他說的是上次我給他換香的事。
我輕笑。
「怎麼了?」
見我只是趴著看他,岑持之放下筆,神色溫柔。
我道:「沒什麼,只是覺得......心安。」
他笑:「看著我嗎?」
「嗯。」就像很多年前一樣。
「好,」岑小少爺眉眼柔和,語氣認真,「我記住了。」
狸奴在這個時候翻了個身,呼嚕呼嚕的。
我伸手點了點它毛絨的小腦袋:「溪柴火軟蠻氈暖,我與狸奴不出門。」
檐外雨滴落,屋內人相視一笑。
【十四】
回到周家的時候,客廳沒有開燈。
我摁下開關,室內大亮。
正疑惑著,卻看見了靠牆坐著的周野。
他的眼神漠然的很,眉骨一處青紫著。
「你怎麼——」
二樓突然傳來一陣瓷器碎裂的聲音,隨後伴隨的是周父周母激烈的爭吵。
我一愣。
周家夫婦平日聚少離多,鮮少歸家。
周家已經很久沒有發生過這麼大的爭執了。
二樓書房的門在這時被用力甩開,周母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我快步走到周野跟前:「你先進去。」
周野被我半拉拽著推進了廚房。
樓上噔噔噔地下來了人。
周母半個眼神都沒分給我,徑直走出了大門。
周父緊隨其後,見我站在樓梯口,整理了下神色:「從崔老那回來了?」
我點頭。
周父看了下表:「周野還沒回來?」
「他們今晚有場市聯的球賽,應該是去慶祝了。」
周父沒再追問,叫人備了車。
臨走前叫住了我。
「朱夏,這段時間多看著些周野,別讓他惹出什麼岔子。」
又是一年大選。
能讓周家夫婦大動干戈的無非是權和利。
沒有感情基礎的婚姻,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能輕易瓦解兩人和平的表象。
車子發動開遠,沒入黑夜。
回到客廳,周野已經從廚房裡走了出來。
剛才沒看仔細,現下才發現他膝蓋處也青了一塊。
「你先過來坐下吧,我給你拿藥箱。」
藥箱放在桌子下。
我蹲下身。
周野拖著步子,走得慢。
他的聲音響在上方:「既然這麼聽他的話,還幫我藏著做什麼?」
剛才的對話,周野想必都聽到了。
我把藥箱拎上桌,打開。
「沒有為什麼,你就當我不想生事好了。」
藥箱裡只能找到碘酒和一些簡單的跌打損傷藥,我把它們拿了出來,放到了桌面。
「你自己可以嗎?」
我扭頭問他。
周野坐在沙發上,髮帶取了下來,碎發稍遮了眼。
我知他向來不喜別人看到他的狼狽。
見他不應,我起身打算要走。
不想他忽地嗤笑了聲。
涼涼的,幾分嘲意。
「朱夏,你總是這樣。」
我看向他。
「看似做著好人,可你但凡上心一下,也不會連我怎麼傷的都不問。」
手機傳來消息的震動。
我點開來,是陸深發來的——
【夏學霸你到家了吧?】
【阿野受傷了,今晚比賽那群人對著阿野可勁下黑手,氣死我了!!要不是阿野攔著,我都要動手了!!】
【氣死我了!!!】
【噢對了,今晚就拜託你多照顧照顧阿野了。】
消息接二連三。
我摁滅了螢幕。
「陸深和我說了。」
周野身子往後仰靠在沙發上,似乎有些疲憊:「他不說的話,你是不是又以為是我惹的事?」
「你以前又不是沒幹過。」
他掀起眼皮看我,黑眸沉沉。
「既然是對方下的黑手,監控都在,周叔叔會讓人處理的。」
我收了目光。
「我先上去了。」
「等等。」
周野攥住我的手腕,力道不大。
「我手腕也傷到了,你幫我吧。」
【十五】
溫婠轉到了班上。
她的座位和周野離得不遠。
大概是國外的教學進度和國內的不大相同,這幾天下課,溫婠幾乎都在找周野補進度。
同桌戳戳我:「你說怎麼跟個虐文女主似的。」
我筆一頓,幾分好笑:「怎麼說?」
同桌抬肩示意後面,湊近道:「這不就是那種經典的白月光回國宣誓主權然後女主躲在角落黯然傷神淒悽慘慘戚戚的劇情嗎?」
她一口氣講完,雙眼發亮地看著我。
我把筆遞給她。
「幹嘛?」
「筆給你,你來寫。」
同桌鼓起臉:「哼。」
我正要發笑,桌子前來了人。
「朱夏。」溫婠扎著馬尾,笑得恬靜。
同桌一把攬住我的胳膊:「不換座位不上廁所不打水。」
她這是怕了。
那天溫婠轉來的那天,走廊來了好多人。
不可否認溫婠長相大方又漂亮,加上周身溫婉的氣質,倒是人如其名。
只是那天同桌剛在講台下感慨完,溫婠就朝她走了過來:「同學你好,請問可以和你換個位置嗎?」
「啊?」
「不好意思啊,只是我剛回國,認識的人不多,所以想和熟悉的人坐一塊。」
溫婠語氣真誠。
我幾不可聞地皺了下眉。
老實說,我和溫婠並不算熟,也不知道她為什麼要和我做同桌。
那會教室里所有人的目光在這了,新來的同學我見猶憐。
要是拒絕了倒顯得有幾分不近人情。
同桌小可愛愣了幾秒,忽地抱住我胳膊,嚶嚶嚶:「可是人家也怕生,人家只想和夏夏做同桌。」
故意矯揉的語氣惹得眾人發笑。
巧妙地沖緩了氣氛。
溫婠最後也沒換成座位。
不得不說,我同桌還是有點子臨場反應在身上的。
但是從那之後,同桌倒是對溫婠熱忱不起來了。
現下溫婠臉上的笑意不著痕跡地淡了淡。
「我來是想問,朱夏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吃午飯,」她攏了攏耳邊的碎發,依舊笑道,「畢竟來了這麼久,我只顧著同阿野他們在一塊了,倒是還沒怎麼和朱夏接觸過呢。」
同桌眼睛眨巴眨巴:「得吃多少溜溜梅才能修成這種語言藝術啊?」
我沒忍住笑出了聲。
「什麼?」
顯然這梗還沒傳到國外。
周野從後邊走了過來,他不輕不重地掃了我一眼,話卻是對溫婠說的。
「走吧。」
溫婠猶豫:「朱夏還沒——」
「她和我吃了,二位慢走哈。」
同桌眼力見上來了。
周野沒再看我們,率先邁了步子。
溫婠隨即跟了上去。
同桌回頭見我還在憋笑,搖了搖頭:「我要收回之前說的話。」
「怎麼了?」
「虐文的基礎得建立在女主對男主莫名其妙的山無棱天地合海枯石爛不死不休卑微至極被虐也無怨無悔的愛意上,而你——
顯然沒有。」
【十六】
今天的食堂依舊人頭攢動。
我和同桌找了處不顯眼的位置坐著。
忽然前方響起不小的竊竊私語。
不遠處走著三個人,周野和陸深走在溫婠的兩側。
自從陸深染回黑髮後就沒再搞別的花里胡哨的發色了,看上去莫名乖巧。
他不知道說了些什麼,惹得溫婠頻頻低笑。
俊男美女在人群中總是顯眼的。
更何況是這種經常活躍在大家茶餘飯後八卦里的話題人物。
「按這形勢下去,又不知道會怎麼編排你了。」
同桌搖搖頭,又想起什麼。
「不過你被編排得也不少了。」
確實。
這也是為什麼我不想和周野他們在學校多有來往的原因。
現下的情形我反倒樂得其所。
我聳聳肩,剛想繼續吃飯,身邊忽地坐下一個人。
「祁遲?」
他坐下得自然,手裡還拿了一小盤切好的西瓜。
「不歡迎嗎?」他笑著問我同桌。
同桌看看我,又看回去,十分上道:「沒有沒有,您坐。」
我問他:「你怎麼來了,周野他們在——」
「來找你的。」祁遲的桃花眼勾笑。
「怎麼了嗎?」
我實在沒能想到什麼祁遲找我的理由。
他把那小盤西瓜推了過來。
「撬牆角啊。」
我一愣。
同桌眨巴眨巴眼:「這是可以聽的嗎?」
「祁遲——」
陸深的叫聲由遠及近,他過來就勾住了祁遲的脖子。
「你這傢伙來遲就算了還背著我們和夏學霸吃飯!」
後面跟著的是周野和溫婠。
祁遲趁亂對我眨眨眼:「呀,被發現了。」
「發現什麼?」陸深伸頭過來追問。
我張了張口,溫婠卻走到了桌子旁邊:「朱夏,可以和你們一塊坐嗎?周邊好像沒位子了。」
周野站在她身後,居高的視線在我和祁遲上晃過,黑眸里一時間看不出情緒。
「哇哦。」同桌對我無聲地比了個嘴型。
目光從四面八方涌過來,我有些頭疼。
【十七】
陸深從坐下來話就沒停過。
溫婠總是會適時地接話,然後把話題自然過渡到他們小時候的事。
就連周野也會時不時地應答一兩句。
同桌和我對視了一眼,默默加快了吃飯的速度。
畢竟誰也不想被迫當個聽眾。
「阿野,你還記得我們小時候去的那個海島嗎,我們不是約好等我回國後再去一次嘛,」溫婠笑得可人,「這次暑假叫上大家一起去吧。」
「海島旅行嗎?」陸深顯然很興奮,「成啊,我正愁暑假沒地去呢。」
「夏學霸也一起來吧?」
我一嗆。
溫婠笑意一淡。
祁遲把湯碗推近,話不緊不慢:「吃這麼急做什麼,又沒人跟你搶。」
他支著下巴,目光盈笑。
我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喝了口湯,順了下氣。
溫婠突然問道:「朱夏會不會有些認生?」
眾人看向她。
她解釋道:「我是說,這次旅行來的人都是我們小時候的玩伴,朱夏大概都不太熟悉,一起來的話會不會有些不自在?」
我瞭然。
話說的很體貼,但意思就是並沒有讓我跟著的打算。
但我原本也沒打算要去。
倒是正中下懷。
「不了,我暑假還有別的事。」
陸深嘴角耷拉下來:「你不會又要去那個什麼一水居吧?」
「一水居?」
溫婠先我問道。
「崔仁老先生的一水居嗎?」
陸深回憶道:「好像是叫這個名字吧,一個脾氣古怪的老頭。」
我不知怎麼溫婠又對這個感起了興趣。
「朱夏要去一水居嗎?」她柔柔地笑,「我爺爺和崔老先生是朋友,如果你有需要的話,我可以幫你引薦。」
我輕愣,然後點點頭:「是嗎,那謝謝了。」
陸深疑惑:「可是夏學霸早就是那老頭的徒弟了啊。」
「噗嗤。」
同桌在旁邊憋笑,沒忍住。
溫婠一貫的微笑難得此刻看上去有些勉強。
「是嗎,可是崔老先生好像說過晚年不會再收徒了。」
我笑笑:「運氣好罷了。」
「我想起來了,」同桌忽然道,「我說這名字怎麼好像在哪裡聽過,過幾天學校不是有場挺大的文化活動麼,文物進校園,好像請來的就是這位大師。」
「這個老頭很厲害嗎?」陸深好奇。
溫婠又恢復了淺笑,只是聲音還透著些乾澀:「崔老先生是古玩界的泰鬥了。」
我眨眨眼,倒是沒想到崔老頭的名聲還挺有威望。
「這樣啊,」陸深瞭然地點點頭,隨後又用發亮的狗狗眼看我,「不愧是夏學霸。」
周野的目光也看了過來,幾分意外。
他知道我每周都會去清水鎮。
但他一直以為是周父安排的罷了。
後面的飯吃得明顯比之前安靜了不少。
溫婠看上去心不在焉。
我吃好準備和同桌離開的時候,祁遲不知什麼時候把西瓜用小盒子裝好了,放到了我的餐盤上。
「別浪費,夏學霸。」
【十八】
六月的尾巴燥熱難忍。
天邊的雲一層壓一層,泛著青邊。
臨近期末,教室里怨聲載道,但又不得不埋頭苦學。
我已經兩周沒去過清水鎮了。
模擬卷積了好幾份,最近數學的錯誤率高得令人煩躁。
偏偏陸深天天往這跑,美名其曰問問題,到後面又會變成他的脫口秀大會。
就像此刻的後排——
陸深叭叭個不停,溫婠偶爾應答幾聲。
還是周野眼神威懾:「消停點。」
還有祁遲。
「這卷子挺紅啊。」
同桌下課不知道跑哪去了,祁遲坐下得如魚得水。
他這一說話,我腦子那點思路又斷了。
「您挺閒啊。」
「要不怎麼來撬牆角呢。」他笑得晏晏。
「您沒事吧?」
祁遲笑起來,他下頜朝我試題那抬了抬:「輔助線沒畫錯,這麼做也可以,但是證明起來會比較麻煩。」
該說不說,祁遲成績並不差,數理化長居年級榜首。
建設性意見倒是可以聽聽。
我正打算問下去,前邊一桌突然有人發出一聲驚嘆:「臥槽。」
只見她望向窗外,口吻感慨:「不懂就問,怎麼會有人長這麼好看。」
「什麼啊,」她同桌攀上前,「撐著把傘呢能看見什麼啊?」
「我剛才看到了。」
「......」
窗外不知何時細細悶悶地落了雨,之前的青邊也染滿了天幕,燥熱的暑氣在雨聲中微妙地消散了些。
我下意識探出視線——
校門口進來的狀元橋上走著一行人。
隊尾的人撐著傘,似有所感,微抬傘面——
迎上一雙黑眸。
雨霧薄薄相隔,朦朧了視線。
我心下一空。
陸深的聲音從後邊傳來:「夏學霸,你看什——」
我騰地站起身,匆匆走出了座位:「我還有事。」
出教室門的時候差點撞到了進來的同桌:「誒快上課了你跑什麼?」
「要是老師問起就說我去文化展幫忙了。」
「啊?」
陸深懵懵地:「不是,怎麼這麼突然就......」
祁遲微斂了神色,把望向窗外的視線收了回來。
和周野的目光對上了幾秒,又移開了。
「走吧,回教室拿傘。」他叫陸深。
「去哪啊?」
「參加文化展啊。」
【十九】
下到樓下的時候,那行人正穿過中廳不遠。
「持之。」
我小聲叫喚。
那個背影稍頓,轉過身來——
少年撐著傘,竹骨作柄,傘面紙色。
輕抬眼,笑意清淺。
我小跑過去。
岑持之將傘傾向我,微微無奈:「還下著雨呢,不用跑這麼急,等我過去就好。」
我拍了拍身上落的雨,笑道:「我只是太開心了,見到你。」
岑持之微愣。
我眨眨眼:「我是不是應該收斂一點?」
小少爺彎了眼,正要說些什麼,前方有人叫道:「持之。」
是一位等在不遠處面容和善的中年人,他示意前方已經走出有一段距離的眾人。
岑持之問我:「要和我們一起走嗎?」
我點頭。
傘面不大,將好容下兩個人。
我問:「還沒問你怎麼會來呢?」
「來參加文化展的,」他解釋道,「這次展出的藏品有一部分是岑家的私藏。」
「只是這樣的話,也不用親自來一趟吧。」
眾所周知岑家小少爺身子抱恙,在清水鎮養了這麼多年,鮮少外出。
「你的身體——」
「我已經好了很多了,」岑持之笑道,「而且這次來,也是有私心的——」
他清亮的眼眸望著我。
「我想見你。」
雨落在傘面滴滴答答作響。
「所以你不用收斂,因為我也很開心。」
......
「師父。」
進入場館的時候,崔老頭正坐在後台跟人喝茶。
「喲,」崔老頭茶蓋子半掩著抿了口茶,眼神從我這流到一旁的岑持之,「跟了一路吧,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你師父呢。」
嘖,這陰陽怪氣的毛病。
「這是朱夏吧,」坐在一旁的是校長,他笑得和善,「之前就聽崔老說起過,成績也不錯,是個好苗子啊。」
「也不看看是誰的徒弟。」
崔老頭老傲嬌人了。
校長笑笑:「不過現在好像還沒到學生入場的時間吧?」
我後知後覺:「啊,我就是來跟師父打個招呼的,那我先出去等著了。」
我看了一眼岑持之,他對我微點頭。
離開後台的時候,依稀聽見校長在問:「持之,好幾年沒見你了,最近身體怎麼樣?」
然後是崔老頭的哼唧。
「這小子身體好不好不知道,但心思可沒少到哪去。」
【二十】
講座是在九點開始的。
除開愛陰陽怪氣的毛病,崔老頭的專業素養還真不是吹的。
一張嘴能把死的說成活的,面對那些厚重又古老的文物,現場學生的反響竟然意外的不錯。
講座結束後是自由觀展的時間。
觀展廳在二樓。
我剛走到崔老頭旁邊,就聽見有人叫了一聲。
「崔爺爺。」
溫婠面帶笑意迎上來。
後面不意外地跟著周野一行人。
崔老頭眼睛一眯。
溫婠自我介紹道:「崔爺爺好久不見,我是溫婠,小時候爺爺還帶我去過您那玩。」
崔老頭想了一會:「溫雄的孫女?」
「嗯嗯。」溫婠點頭。
眼看溫婠和崔老頭大有聊不休的趨勢,我退到一邊,正好撞上從拐角處出來的岑持之。
「持之。」
「持之?」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前一道是我,後一道是祁遲。
岑持之向我身後看去:「祁遲?」
祁遲走過來,幾分驚喜:「真的是你,你怎麼會在這?」
想到什麼,:「來參展?」
岑持之點頭:「嗯。」
「身體好些了嗎?」
這怕是岑持之出來後聽得最多的問題了。
他微微一笑:「好多了。」
「你們認識?」我忍不住出聲。
祁遲笑了:「豈止認識,按照輩分,他怕是得叫我一聲表哥。」
岑持之笑笑,算是默認。
「什麼情況啊這是,阿野——」陸深剛想戳戳周野,卻看見周野的目光凝在我和岑持之身上,一言不發。
溫婠像才注意到這邊。
「這位就是岑家的小少爺吧?」她面帶笑容,幾分俏皮,「果然人如其名。」
我摸了摸鼻子。
除了祁遲,周野和其他人的本家都在清水鎮,聽說過也不奇怪。
岑持之禮貌應答:「謝謝。」
終止場面的人是崔老頭。
他像是有些不耐這兒的喋喋不休:「行了,又不是大過年的擱著演大團圓呢,我要走了,頭疼。」
走了幾步,他又回過頭:「岑家小子,你走不走?」
我下意識應聲:「他——」
這才待了多久。
「那麻煩崔老先在樓下等一會了。」
岑持之開口,迎上我的神色,微微搖頭。
他把手上提著的東西遞給我。
是個木製的小盒子,很精緻的雕花。
裡面依稀能看見不同顏色的小糕點。
「西街的花糕,」祁遲一眼就認出來了,他輕笑,「這麼多年了,我們持之小少爺還是慣愛吃甜食呢。」
岑持之淺笑著,話頭卻轉向我:「這裡的天氣要比清水鎮悶熱一些,要是寫數學煩了,可以吃上一塊,裡面加了茶水熬制,不會膩。」
我心下一暖。
「好。」
他身後跟著那個之前的面善的中年男人。
「劉叔,我們走吧。」
岑持之跟其他人點頭致意了下,就要離開。
「持之——」
我張了張嘴,又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岑持之側過頭,朝我眨眨眼:「考完試就是暑假了。」
我微愣,隨後笑道:「考完試就是暑假了。」
暑假的話——
就可以見面了。
岑持之走後,溫婠倒是上前道:「原來你還認識岑小少爺啊,看起來你們的關係還不錯。」
她看向岑持之給我的糕點。
站在不遠處的周野突然嗤了聲,聽不出情緒:「我還以為,你是去正經學習的呢。」
我皺眉。
又抽的哪門子瘋。
「誒阿野——」叫的是陸深,先追上去的卻是溫婠。
眼看陸深也要跟上去,祁遲叫住了他。
而後眼神從那份糕點晃過,無意瞥到了手腕上的紅繩,一頓,眸色深了些。
「原來是持之嗎。」
「什麼?」話說的雲里霧裡。
祁遲又恢復了原來的神色,笑笑:「我還以為溫婠回來了,牆角就能好撬些。」
「你——」
「陸深,」祁遲沒再看我,「走了。」
【二十一】
岑持之上了車,崔老頭已經在一側閉目養神了。
車子在雨幕里緩緩開動。
「崔老有話要和我說吧。」
岑持之把濕了的傘放進座椅邊的收納袋。
提前支走他當然不可能只是順道一起走這麼簡單。
崔老頭沒睜眼:「你知道朱夏那丫頭的身世吧。」
不是疑問的語氣。
岑持之:「知道的。」
「你說你這平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冷性冷情的,怎麼因為夏丫頭幫了回你的貓,就上起心來了?」
崔老頭閉著眼,手卻在椅座扶手上有一下沒一下地點著。
岑持之已經知道崔老頭要和他聊什麼了。
他笑了下,不答反問:「這次的展品里有一套雍朝青銅器,不知崔老有沒有耳聞?」
「雍朝青銅?」崔老頭手停了下,「三年前在蕪縣出土的那一批?」
「是的。」
當年蕪縣爆發了特大洪災,還引發了山體滑坡,禍及多個村寨。
救援隊在搜救的途中從坍塌的山體里發現了零散的銅幣和青銅器皿。
經過初步鑑定,疑是雍朝屬物。
雍朝墓葬群在考古史上少之又少,這個發現驚動了考古界,首都從研究所派了專家赴任跟進開發保護。
崔老頭眼睛一睜:「當年派去負責的是你父親吧?」
隨後想到什麼:「你也跟著一塊去了?」
岑持之點頭。
「夏丫頭就是蕪縣人......」崔老頭眯了眯眼睛,略一思索,「你不會想告訴我你們三年前就見過了吧?」
岑持之:「三年前我隨父親去了蕪縣,那裡的村寨大都房屋盡毀,村民損失慘重,大概是聽說了地下衝出了文物的消息,他們組了一些人到臨時組建的村委會吵鬧,揚言考古隊要調研的土地是屬於他們的,要開掘的話,就要賠付他們一定的金額。」
「他們鬧了好幾天,見沒用,便帶來了個在洪災里失去雙親的小女孩,推到到媒體面前哭訴。」岑持之不知想到了什麼,眸子微斂。
「那個小女孩,是夏丫頭?」
「嗯,」岑持之道,「後來有關部門派來了執法隊,村民和他們起了衝突,父親就讓我把她送回臨時的安置點了。」
崔老頭沒有再應話了。
久了會,岑持之才聽得崔老頭低呼了聲:「難怪。」
他微側頭。
崔老頭問他:「三年前大年初三那會你是不是上街了?」
「什麼?」岑持之回想了下。
那年大年初三,他身子骨好了些,家裡難得讓他出了趟門,他是和祁遲一起,到西街買了花糕。
「是的,我出了趟門。」
「難怪,」崔老頭語氣感慨,「我說那丫頭來的時候一聲不吭的,怎麼快要走了突然說要留下來當學徒。」
崔老頭話說的前言不搭後語,岑持之卻是猜到了些什麼。
「哼,一個兩個的,孽緣。」崔老頭聽上去幾分忿忿。
岑持之淡笑不語。
「算了算了,懶得管你們的破事。」崔老頭不耐煩地又閉上眼。
靜不過三秒,只聽他忽地又道。
「夏丫頭是我徒弟,不管怎麼樣,我護著,就不能讓她受欺負,你聽懂了嗎?」
岑持之知道這是把話說開了。
他笑道,語氣卻認真。
「我知道的,崔老。」
【二十二】
期末考試在冗長而燥熱的六月末結束了。
周家卻迎來了喜事——
周父又晉升了。
這次晉升宴舉辦的地點是在周家市郊的別墅。
往來各界的名流眾多,從樓上露台看下去燈火璀璨衣香鬢影一片。
我向來不喜歡參與這種場面,卻也找不到理由推辭。
所幸二樓有間藏書室,這裡的書都是從周家搬來的舊書。
其中有一架眼熟的很——
是當初翻到《虐文》的那一架。
我頓了頓,目光在上面一一掃過,又斂了下來。
三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若不是溫婠突然出現,那些零碎的記憶恐怕早就被拋之腦後了。
「呦,」門口突然傳來聲響。
我扭頭,幾個男生像是路過,為首那個插著兜,吊兒郎當的,尖瘦的臉上幾分迷醉。
「這不是——周家的那個大學霸嘛。」
他誇張著拉長了語調。
這人我在之前的宴會上見過幾次,叫王浩,跟周野並不對付。
宴會在別墅外的庭院舉行,這些人怎麼會上了二樓?
我從書架上拿了本兩指厚的書,抱在懷裡。
出了門打算離開。
「誒,著急走什麼——」
王浩伸手抓住我的手腕。
手腕那處的雞皮疙瘩瞬間冒了起來。
我掙開:「你幹什麼!」
掙扎之間,依稀看見樓梯拐角有一抹紫色裙擺,閃過後很快就不見了。
王浩不依不饒,湊近的臉上醉醺醺的:「我剛才說錯了,應該是——周家的小媳婦才對!」
他身後的男生都笑了起來,看過來的眼神令人不適。
我腦子裡正盤算著拿手裡的書砸了他之後該往哪邊跑,一聲呵戾響在身後。
「王浩!」
王浩轉過頭,迎面「啪」的一塊蛋糕。
正中面中,滿滿當當。
我隨即把抱著的書往沒反應過來的人堆里一砸,穿過之後拽住來人就往樓下跑。
直到出到熱鬧的庭院裡才停下。
還沒喘上兩口氣,肩膀就被人攫住了:「你沒事吧?」
我看向他。
周野今天穿的正式,外套脫了,穿著襯衫,扣子開了幾顆。
他半俯著身,露出的鎖骨晃在我眼前。
神情里還有幾分未消的余怒。
我順了氣,擺手:「沒事,謝謝。」
推開他的手,我作勢要走。
周野拉住我:「你去哪?」
「監控室。」
今天是周父的晉升宴,來的人非富即貴,王浩被周野砸了這事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且不論王浩怎麼會帶人上樓,先把監控確認了才會有利。
「我跟你去。」
【二十三】
所幸別墅里監控齊全,除了有一樓梯處有死角,藏書室走廊外發生的事都記錄完全。
是王浩先動的手,周野砸人也是為了幫我。
我鬆了口氣:「王浩喝了酒,估計這會在宴會上鬧開了,有了這監控,我們占理,媒體方面也好對付,周叔叔應該不會對你怎麼樣的。」
周野沒有應答。
他看著監控,斂著的眸子陰沉一片。
「周野?」
「受了傷害的是你。」
周野看向我。
他微垂著頭,眸中情緒沉了又深。
「你倒是顧忌得多。」
周野生氣了。
我嘴唇動了動,卻也答不出話。
趕回會場,果然有人早早等著了。
侍者:「兩位請上樓上書房吧。」
賓客看上去沒有異樣,看來是把事壓下來了。
書房裡周父正和王浩的父親談話,王浩坐在一旁,看樣子是清理過了。
王浩父親是有名的房地產大鱷,混到這個地步也是個人精了。
倒是先把話口開了。
「今晚的事是犬子的不對,喝酒誤事了。」
嘴上說著不對,可掃過我的眼神卻沒有半分歉意。
周父笑道:「哪裡,小孩之間的打鬧罷了。」
我斂下眼。
所以這哪是顧忌得多,只不過是早料到了。
「周市長也是明白人啊,噢不對,現在應該叫周市委書記了。」王父道,「以後有我們王家幫得上忙的,您開口就是了。」
比起一個被資助的孤女的公道,哪有多了條商路的利益划算呢。
「是嗎,那道歉吧。」
周野忽然道。
我抬眼。
他繼續道:「樓下就有媒體,現在下去就行,怎麼樣?」
王浩坐不住了:「周野你少蹬鼻子上臉,不就是拉了她一下嗎,又沒缺斤少兩,她還拿書砸我,我還沒跟她算這筆帳呢!」
周野眸色一厲:「監控數據已經在我手機里了,不願意下去的話,不如我把媒體請上來?」
王父變了臉色:「周書記——」
「朱夏,」周父開了口,卻是叫我。
「......我沒事。」
周野佇在那,周身氣氛驟降。
「切。」原本聽到話後幾分得意的王浩在接觸到周野的眼神後,噤了聲。
「那就好,」周父道,「你和阿野先出去吧。」
不等我動作,周野已經先一步走了出去。
下了樓,祁遲和陸深迎了上來。
「你怎麼樣,有沒有事?」祁遲關切。
我搖搖頭。
陸深一臉氣憤:「這個王浩真是個王八蛋,上次市聯就對阿野下黑手,現在主意居然打到夏學霸身上,真當我們是死的!」
周野出來後就再沒說過話,徑直走到了門外。
祁遲眼中閃過情緒,從路過侍者的托盤上拿了杯果汁遞給我:「先好好休息一下吧。」
然後跟上了周野。
陸深跟著我到一處坐下,「阿野跟你說了嗎?」
「什麼?」
「道歉呀,他不是拿著蛋糕去找你的嗎,」陸深回想道,「巧克力夾層,他還特意挑了你喜歡吃的。」
「道歉?」
所以才拿著蛋糕的嗎。
「對呀,阿野肯定是覺得上回對你態度太差了,不過夏學霸,你是怎麼認識岑持之的啊,我都以為他半截入土了,居然見著真人了,這也太玄幻了吧。」
「......你才半截入土。」
陸深又開始在那叭叭叭不停。
我卻暗自垂了眼眸。
老實說,我沒想過周野會來找我道歉。
時至今日,不得不承認,當初剛進周家時看到的那本《虐文》對我不是沒有影響。
裡面的周野為人高傲,時不時打個巴掌就給一顆甜棗。
跟現在倒是不同。
之所以對周野敬而遠之,不過是到底有一份不安在心頭罷了。
時隔三年,那本沒翻完的《虐文》不僅再沒出現過,裡邊的情節也早已不甚清晰,
除此之外,有一件事我清楚得很——
那本東西的開頭,並沒有提到岑持之。
【二十四】
「阿野。」
祁遲走到門外的時候,周野正靠在柱子上。
這裡是別墅的後院,倒是鮮少人至。
周野在把玩著打火機,火光在他臉上明明滅滅。
看不清神色。
「真打算就這麼算了?」祁遲問他。
周野扣著打火機,低斂著,過了好一會,才道:「就算我覺得就這麼算了,你不也早就有了想法嗎?」
祁遲眉梢微挑,「那你打算怎麼做?」
打火機簇起的火光被風吹晃。
周野的眸底映著火光。
影影潼潼。
「在你的想法上,再添一把火——」
「弄死他。」
風大了些,吹得枝影婆娑起來。
祁遲點著頭,應聲道「:好,不過......你真的覺得王浩是自己帶人上的樓嗎?」
周野沒有再應答。
......
這個插曲並未影響宴會。
賓客將散的時候我看見了站在周野旁邊的溫婠。
她挽著周野的手臂,在一群世家子弟之中,巧笑倩兮。
重要的是,她今天穿了件紫色禮裙。
......
在回周家的路上,我和周野坐了同一輛車。
默契的是,我們誰都沒有再開口。
直到回到周家,上樓之際。
我叫住了他。
「周野,你相信命嗎?」
他眉頭微蹙,似是沒想到我會問這個。
「不信,」他的眸子還是沉沉的,「我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我深吸了口氣,點點頭:「我也不信,我也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就這樣吧。
沒必要自我圍困,何況現實和那本東西有了這麼多的出入。
「不管怎麼樣,今晚還是謝謝你了。」
周野看著我。
我想起那塊被砸了的蛋糕,輕嘆了口氣。
「以後......我們好好說話吧。」
......
近日清市正逢三伏天,天氣燥熱煩悶。
我收拾好東西下樓的時候,看見門口已經停好了車子。
巧的是陸深在客廳,正坐在行李箱上。
看見我,打了個招呼:「夏學霸!」
往沙發看去,溫婠和祁遲也在。
他們在等周野,去之前說好的海島旅行。
我笑著點了個頭,算是回應。
「你這是要去清水鎮?」陸深坐著行李箱滑過來,「怎麼還帶上行李了,你要去那住?」
「嗯,」我點頭,「每天往返的話有些麻煩,所以還是住在鎮上比較方便。」
「那你住哪?」
身後突然傳來聲音。
回過頭,周野提著行李箱走下來。
離我幾步,停了下來。
「周家老宅嗎?」
「......我住師父那。」
周野聞言還想說些什麼,卻被陸深搶了先。
「夏學霸,乾脆你和我們一塊去海島吧,」陸深雙手托著下巴趴在行李箱升起的拉杆上,「反正你行李都收拾好了,清水鎮那邊緩緩不行嗎,這暑假這麼長,多的是你學習的機會呀。」
狗狗眼眼巴巴的。
多少帶點撒嬌的意味。
目光觸到不遠處的祁遲,他朝我勾笑:「陸深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
「不了,」我笑笑,「祝你們旅途愉快。」
話音剛落的一瞬間,周野從身後擦身而過。
他輕踹了下陸深的行李箱。
陸深猝不及防連人帶箱後退了幾下:「阿野!」
周野站在我前面,單手插著兜。
他對陸深道。
「好好說話。」
【二十五】
清水鎮的三伏天遠沒有市裡來得燥熱。
隔著街道,遠遠地依稀能聽見烏篷棹水的聲響。
一晃又一晃。
來到清水鎮也有些時日了。
崔老頭最近不知道從哪裡收進許多新的寶貝,光是記錄,就整理了好幾天。
門外來了人的時候,我還在盤對著新收的一批文玩。
只聽得搖椅上躺著的崔老頭把收音機的聲一關,提高了音量:「喲,稀客。」
我抬頭。
進來的人雖已中年,但氣質儒雅淡然。
後面還跟著一道身影。
是持之。
「崔老。」來人笑著打招呼。
「什麼風把你這個大忙人吹來了,」斜睨一眼後邊的岑持之,「這一吹還來倆,父唱子隨呢。」
來人是岑父,像是熟知崔老頭脾性,倒是自得地坐下。
「當然是有事要請崔老幫忙,」岑父淡笑,「崔老應該也聽說了,西邊幾家的舊宅捐給了省博物院,院裡有意將那幾處宅子修繕,建一處獨屬清水鎮的歷史文物苑。」
「崔老資歷老道,院裡想請您坐鎮,擔任這文物苑的名譽院長。」
崔老頭蒲扇一扇:「我還想著能有什麼事讓你特地趕來了,原來是來請我當靶子來了。」
這文物苑建成,各家不得捐出些寶貝作展品。
清水鎮誰人不知就屬這崔老頭稀奇珍玩見識最多,他這院長一擔,各家也不好藏著掖著,捐出來的東西倒也不會是些充數的濫品了。
「近幾年文物溯源,發現一些朝代的特色物件相關資料甚少,院裡研究所也是考慮到墓葬群的開發保護,索性想研究現成的,但大多數珍品都在各世家裡藏著,不好開口,這文物苑的修建倒是提供了個好機會。」
岑父言辭真切,笑的無奈,「思來想去,也只有崔老能幫這個忙了。」
崔老頭鬍子一翹:「我說那莊老頭好好在首都頤養天年樂不思蜀的,這些天突然給我送了一堆珍玩,原來是在這等著呢!」
「師父千里送,徒弟千里勸,你們這師徒倆這配合打的是真好啊。」
岑父笑了笑,也由崔老頭說去了。
我適時把泡好的清茶端上桌:「岑教授好。」
岑父接過茶:「謝謝。」
掃到岑持之面前那一杯,小盞里還浮著梨膏碎,微挑眉,看向我:「你就是朱夏吧,倒是細心,知道持之不愛喝苦茶。」
岑小少爺也看了過來,眉眼彎彎。
我耳根子浮上些燥熱。
「倒也不是很細心。」岑持之忽地開口。
我一愣。
他笑著看我,聽上去卻有些小委屈:「進來都沒跟我打招呼。」
耳後股子燥熱不減反漲,勢頭更盛了。
「啪嘰」
崔老頭扇子往桌上一扔,站起身:「你跟那莊老兒師徒連起來坑我,還帶個小的來覬覦我徒弟,得了便宜還賣乖,氣死我啦,我要閉門謝客,哼!」
說完拎起個收音機就要往回走。
掛在架上的鳥籠里叫了起來:「氣死我啦!氣死我啦!」
「誒你這個破鳥早不開口晚不開口!」
我被逗的一樂。
其他兩人也笑了起來。
岑父也起了身:「那就麻煩崔老了,後面的事項會有人來和崔老細說的。」
崔老頭從和鳥爭執中轉過頭:「誰答應你了,我可沒說,誒——」
岑父和岑持之已經走到了店外。
岑父臉上帶笑:「我們就先回去了。」
語氣溫和。
人與人果真是不盡相同的。
周父對我說話就不會是這般。
我年歲小,岑父對著我話里話外都沒有輕視,也沒有來自長輩的在上的威圧感。
我恍惚想起三年前那場鬧劇,他也是這般和善,讓持之把我送回了安置點。
「岑教授。」我叫道,「我看過您寫的那本《文觀集》,那是我的入門書目。我還知道您參與了雍朝墓葬群遺址的發掘和修復工作,您和其他的考古學家的成果對研究雍朝文化做出了很大貢獻。」
「總之,您真的很厲害。」
說到這,我還是沒能按捺住心裡的緊張。
「我,我希望,以後有機會能考入首都大學的文博學院,成為您的學生。」
「最後,謝謝您。」
謝謝您在三年前幫了我。
岑父笑意不減,深了些:「那你可得好好努力,憑實力考進來,這樣我就不用避嫌了。」
「啊?」避嫌?
看向持之,他笑著,儼然一副聽懂了的樣子。
「不管怎樣,持之的話,以後也請你多擔待了。」
【二十六】
崔老頭抗議無效,這兩天都在為自己撿了個破差事發悶愁。
苦了上門的人,少不了被陰陽怪氣一番。
上次送來的新一批文玩到今天才終於整理完了。
我長吁一口氣。
窗外暮色將至,臨街的河流染上粼粼金邊。
崔老頭不知道上哪去了。
「喵」
腳邊忽然躥進一隻貓,毛茸茸的尾巴擺啊擺的。
「狸奴!」
我有些驚喜,蹲下身把它抱起來。
小傢伙這麼久沒見倒是胖了不少,抱著這一下還有些吃力。
「你看見父親和狸奴,都比見到我興奮。」
持之站在門口,笑得有些無奈。
老實說,住進清水鎮的這些日子以來,白天忙著整理那些文玩,晚上還得溫習功課,倒真沒有怎麼和持之見過面。
我抱著貓,眨巴眼:「怎麼會,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現在忙完了?」
「嗯嗯。」我點頭。
「想不想去西邊的舊宅看看?」
「可以嗎?」
西邊那幾處舊宅子這會不是正修繕著呢嗎?
持之:「可以的,現下只是在規劃,最終的設計方案還沒完成。」
我興奮道:「那我們走吧!」
......
清水鎮的西面多是舊時人家住宅。
這些住宅少說也有百年歷史,各朝各代都有翻新,所以建築風格雜糅,本身就是上好的藝術品。
我和持之逛了一處別院,不知怎麼就轉進一處房間。
牆上還掛著張照片,像是一對民國時期的璧人——
男子長衫儒雅,女子旗袍端莊。
「看來這是前主人的房間。」
許是擱置太久,持之把窗打開的時候,能看見抖落在光里的塵灰。
外邊的光透進來,落了一地。
我看過去。
這處別院的人家似乎格外講究布局設計,窗形四方,正好對準進來的半垂圓拱石門。
門上綠枝藤繞花,垂簾而落。
窗如畫框,邀景入畫。
很是雅致。
但最巧妙的還是光影。
窗扇木縷雕花,向外推開兩側。
暮光悉數錯落而進,照映到人臉上,襯得人膚白玉潤,有種別樣的美。
持之話說到一半,許是見我不應,轉過頭來。
「怎麼了?」
他半側了臉,那光影就更為明顯。
眼下含痣,唇色淺透。
我笑了下,走上前打趣道:「沒什麼,就是覺得......岑小少爺倒真真像是畫里走出來的。」
本以為他會愣上一番,沒想到他卻歪了歪頭:「我好看?」
「很好看。」
「然後呢?」
輪到我愣神:「然後.....什麼?」
岑小少爺眯了眯眼:「你昨天誇我父親的時候,可不像現在這樣啞口無言。」
我一下想通了什麼,忍俊不禁,卻還是道:「拜託,那可是岑教授誒。」
現下他是真委屈了:「你之前見我可不是這個態度。」
正逢狸奴不知道從哪浪回來了,從窗台上跳進,鑽進持之的懷裡。
「喵」
他撫了撫狸奴的頭,狀似感嘆:「果然太容易得到的往往都不會太珍惜。」
狸奴像應答似的,又叫了一聲。
「喵」
不知怎麼一人一貓演起苦情劇。
哪裡見過往日清雋淡然的岑小少爺這幅樣子。
我忍不住笑出聲。
͏
笑歸笑,夸還是要夸的。
我湊近一些,也順手在狸奴頭上揉了一把。
「我們岑小少爺當然優秀,不僅會做我不會的數學題,還會設計茶器樣式。」
持之看著我:「你怎麼知道我在設計茶器?」
「上次在你家睡著那次,醒了之後看到的,」我看回他,「你在平板上畫的樣式圖,還有書架上邊有一沓設計稿。」
「你明明不愛喝茶,但是茶榻上面卻有很多精美的茶具。」
「那些茶具之間風格各異,看著也不像一套,想來是你的樣品。」
「所以你優秀這件事,我很早就知道了。」
黃昏前的光本就柔和,湊近些看,能看見面前的人低垂的羽睫投落,還有眼下那粒小痣。
倒是讓人心癢。
「夸的滿意的話,可以提一個要求嗎?」
「什麼?」
「能不能讓我摸摸你的淚痣?」
「......不可以。」
「為什麼?」
「太容易得到的話,你就不會珍惜啊。」
「......」我愣了愣,笑的無奈。
身姿玉立的少年抱著貓,眉間卻笑意狡黠。
「我啊,要吊著你。」
我忍不住笑。
光影柔和,和風煦煦。
我的心很久沒這麼放鬆過了,不管是在周家還是學校。
現下這樣,現下這般,就已經很好了。
持之低頭看我笑。
都說光影襯美人。
殊不知這看與被看之人,早已一併映在光影里了。
【二十七】
大概是因為千燈節快到了的緣故,近些天清水鎮的遊客多了起來。
崔老頭因為西邊舊宅修繕文物苑的事忙得不可開交。
正好周家交上來的捐獻的珍玩名單出了些錯漏,便順道讓我去周家老宅看看。
老實說我對周家老宅並不熟悉。
即使每年年末都會隨周野一家回老宅過新年,但我多半是往崔老頭那跑,也鮮少同周家其他人往來。
周家人對我的到來沒什麼反應,只讓管家帶我去確認了那批文玩。
只是我沒想到,出來卻看見了周野。
他拿著行李箱,像是剛回來。
看見我也是一愣,像是沒想到我會在這。
「你怎麼......」
我還沒疑惑完,後頭就進來了陸深和祁遲,當然還有溫婠。
「夏學霸!」
陸深穿著花花綠綠的襯衫和休閒短褲,肉眼可見地黑了些。
他興致勃勃地沖我打招呼:「你居然在這,我還以為這會你會在那個什麼一水居修行呢。」
「你們不是在海島旅行嗎,怎麼突然來清水鎮了?」
陸深抱著個切開口的椰子,插著吸管喝著汁水,一屁股坐到沙發上。
「還不是阿野,」說起來還有些忿忿,「說要回來過什麼燈節,關鍵是祁遲這個小人也同意了,他們倆都走了,我能不跟著回來麼。」
祁遲輕踢了下癱坐著的陸深:「當我面說我呢,說要回來那會沒見你這麼硬氣。」
「切,」陸深小聲吐槽,「再說了,這燈節不每年都有麼,前些年怎麼沒見你們這麼積極。」
有人接過了周野的行李箱。
他走過來:「怎麼過來了?」
「沒什麼,拿點東西。」
話音剛落,裡邊些就出來了人。
「阿野。」
是周家的老太太,周野的奶奶。
她看上去很是開心。
「奶奶。」周野叫道。
其他人跟著打了招呼。
「怎麼回來也不提前說一聲。」周老太太笑著嗔怪,周家周家眾多子孫里,她最喜歡的就是周野。
「臨時起意的,是我沒考慮周全了。」周野道。
「阿野這次回來也是想見見奶奶吧。」溫婠忽然道。
周老太太看向溫婠:「這是婠婠吧,誒呀好久沒見過你啦,都長成大姑娘了,真是漂亮。」
溫婠有些害羞地低頭笑了。
周老太太抬頭又看了一圈其他小輩,笑著讓人去準備了晚飯。
「誒呦好久沒這麼熱鬧了,你們就都留下來吃頓飯吧。」
管家在這個時候送來了核對後的新的文玩名單。
我掃了一遍,確認沒了問題:「謝謝。」
眼看其他人就要跟著去用餐,我開了口。
「周老太太,那我就先走了。」
周野拉住我:「吃頓飯再走吧,吃完我送你回去。」
周老太太眼神從周野拉著我的手上掃過,眼裡的笑意淡了些,只是道:「一塊來吃吧,不然這成天往別家跑的,不知道的還以為周家苛待了你呢。」
我低垂了眼。
祁遲忽然笑了笑:「周奶奶,我們快上去吧,陸深的肚子都叫了一路了。」
「是啊是啊,周奶奶我們快走吧。」
周老太太總算是再沒計較。
我輕掙開了手。
「走吧。」周野道。
【二十八】
周家的老太爺前年去世了,老宅里常年也就周老太太在。
若不是新年佳節,周家老太太也難得能見到孫子輩的小輩。
飯桌上準備的飯菜精緻。
溫婠坐在周老太太身邊,大概是說了些家長里短的趣事,逗得老太太直笑。
加上陸深這個話癆,桌上氣氛倒不算冷場。
我本就無心留下吃飯,匆匆扒了幾口,便藉口去了洗手間。
出來的時候,走過轉角,看見了祁遲。
「你怎麼在這?」
祁遲把手機收起,好整以暇:「不是突然有急事嗎,我來送你回去啊。」
「什麼?」
哪來的急事?
我愣了一瞬,忽然就明白了什麼。
祁遲看我瞭然,一笑:「我已經和陸深打過招呼了,走吧。」
我站著沒動。
「急事的話,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祁遲回過頭,看著我,忽然笑了:「不帶你這樣過河拆橋的吧。」
「我好心幫你出謀劃策,還配合你演戲,你轉個身就想把我踢了?」
看我還是站著,他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
戲謔道:「再不走的話,阿野可就追上來了。」
......
清水鎮的夜晚很熱鬧。
雖然千燈節還沒到,但是街巷上已經有了節日氛圍。
出來售賣的攤販也多了許多。
祁遲走在我身側,看起來挺感興趣。
「好久沒來過這兒了,倒是比三年前變了不少。」
我忽然想起祁遲的身份:「你不是持之的表哥麼,那怎麼,我好像都沒在清水鎮見過你?」
祁遲插兜:「不奇怪,我和持之只是家族之間輩分上的關係,你就理解為,我是持之的遠親就好了。」
我還在思索著,祁遲不知道看見了什麼,興致勃勃地跑了過去。
「快過來。」
那是一家裝修乾淨的包子鋪。
我走過去:「你要吃包子?」
祁遲熟練地在菜單上點了好幾份:「這家包子鋪開了很久了,他們家的灌湯包很好吃,沒想到這次回來它還在。」
打包好的袋子很快送了上來。
祁遲遞了份給我:「試試吧。」
我愣了下:「給我的?」
「別跟我說你不餓,你在周家可沒怎麼吃東西。」
「......謝謝。」我接過了袋子。
瞥見他伸出來手白皙修長,又想起陸深黑了個度:「你怎麼沒被曬黑?」
「嗯?」祁遲像是沒想到我會突然問這個,看了眼自己的胳膊手臂,笑道,「還好吧,也就炫了七八瓶防曬。」
聽得出他在開玩笑。
我也沒忍住笑了下。
從周家出來,肚子確實有些餓了。
我從袋子裡拿出了灌湯包。
每個湯包都有獨立的小紙袋裝著,拿在手上也不會燙手。
咬開一口,湯汁不多不少,和著餡肉很是鮮美。
「怎麼樣?」
「挺好吃的。」
大概是吃的有些急了,我小嗆了下。
「咳咳。」
嘴角有碎發黏了上來,但我騰不出手。
「慢點,」祁遲有些好笑地幫我把碎發撥開,「夏學霸怎麼每次吃東西都這麼趕,活像有人要跟你搶似的。」
那縷碎發又黏了上來,祁遲動作自然就要幫我別到耳後。
我避開了。
他的手頓在半空。
「我自己來就好。」
咽下最後一口湯包,我抬手別好了頭髮。
【二十九】
「很為難嗎?」
祁遲忽然道。
「什麼?」
祁遲收回手,嘴角掛起一貫的笑。
只是細看卻有些自嘲的意味。
「我說要撬牆角的事。」
實在沒想到祁遲會主動說起這事,倒是把我和他之間那點不自在擺到明面上了。
「你......」
「我確實對你有好感。」他不避不讓。
倒是令我措手不及。
我停下了步子,思索幾秒,問道:「......為什麼呢?」
為什麼呢?
我被周家資助這幾年,別說是祁遲,就算是周野,也只是平日往來,算不上多。
祁遲和陸深跟周野關係最好,常來周家也不是什麼奇怪事。
但在我的印象里,祁遲雖然表面看上去玩得開,好說話,但本質上沒比周野好到哪去。
嬉皮笑臉之下叫人分不清真心假意。
要說這三個人哪一個相處起來最輕鬆的,也就只有陸深了。
我實在想不通祁遲為什麼會對我感興趣。
祁遲一手拎著袋子,一手插在兜里:「怎麼說呢......你還記不記得你剛來周家那時候?」
「那時候,阿野的情緒很不好。周家的情況你也知道,他其實並不是真的針對你,只是還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連帶著把氣撒你身上了。」
「陸深是個直腸子,沒見到你之前他看阿野那個消沉的樣子,還揚言要幫他收拾一頓你。」
「我當時也是抱著看熱鬧的態度,哪裡想去到周家,真見到你,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說到這一頓,我有些好奇地看向他。
祁遲勾笑,繼續道:「陸深在去之前就查了好多關於你的資料,看到後面還跟我抱怨,說怎麼會有這麼慘的人。」
「到周家的時候,你剛好從樓上下來,就這麼看著我們。」
祁遲像是在回憶,眼裡不自覺染上柔和的笑意。
「......很乾凈,眼睛乾淨,眉毛乾淨,頭髮也乾淨......總之,整個人都很乾凈,就這麼看著我們,也不害怕。」
「陸深本來想一見到你就給你個下馬威來著,可後面講話都不利索。」
他這麼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
剛見陸深和祁遲那會兒,我還不知道誰是誰。
就見一個頭髮掉色,半藍不灰的男生,邁著那種故意誇大的步伐,上前氣勢洶洶。
「喂,你,你......」
我看他半天不出一個字,便繼續下樓打水去了。
結果他在我身後繼續提高了音量。
我轉過頭。
他這回倒是蹦出了完整的字句——
「你,你好!」
他後面的男生一下就笑出了聲。
後來周野從樓上房間出來了,看到這幕,像是沒睡醒,直接就朝他丟了三個字。
「有病啊。」
我那時候的想法和周野是一樣的。
覺得這個人一看上去——
就不太聰明。
「當時看你在後頭笑陸深的時候,就莫名覺得你壞心眼多了。」
祁遲挑眉:「原來你那時候就對我有偏見了,果然阿深傻人有傻福。」
我笑了下,沒說話。
「後來,說不清是什麼心理,我明明也不是這麼有空,和阿深去周家的次數卻要比以前頻繁得多。」
「不過好像夏學霸只忙著學習,倒是不怎麼和我們玩一塊,在學校也是,招呼都打不上。得虧阿深咋呼,才有了藉口和你說上幾句。看得出來,你並不討厭阿深,我們之中,反倒是你們倆比較親近。」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對你感興趣,剛見到你那時只覺得你瘦瘦弱弱,但是卻出乎意料地不令人討厭。有幾次在學校去找阿野的時候,你就坐在位置上,安安靜靜也不鬧騰,看著很乖,但是你逗阿深的時候,又鮮活的很。」
我咬著湯包,一時間除了有些錯愕,竟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說不羨慕阿深是假的,但比起阿野,我似乎又有了些許安慰,起碼你沒有像避著他那樣避著我。」
說到這,祁遲突然看向我:「你應該察覺到了吧,阿野對你不一樣。」
我斂下眼。
「你們同在一個屋檐下,他對你的了解肯定比我多。這兩年他心性收斂不少,在我看來,他早就把你當成自己人了,不然也不會放任阿深對你示好。」
「阿野對你性格彆扭,是因為知道之前做的不對,但他已經太久沒有對被人低過頭了,本以為阿深能成為你融入我們的調試劑,哪裡想到你和阿深是親近了,但是對他卻沒有,所以羨慕的恐怕不止我一個。」
「溫婠回來的時候,我是抱了點僥倖心思的,」祁遲摸了摸鼻子,「溫婠從小就喜歡阿野,她回來的話,多少能分散點阿野的注意力,這樣我就有機會了。」
目光又落到我手上的紅繩,笑的有些苦澀:「但是沒想到,這個機會給的也太短了。」
「原來有很多事,早就註定好了。」
【三十】
祁遲送我回一水居的時候,隔著一段距離就看見了在門邊倚著的持之。
狸奴小小一坨,蹲在他腳邊,晃著尾巴。
祁遲忽然停下步子:「想想還是不甘心。」
我也跟著停下,只是看向他。
「但是也沒有理由阻止。」
祁遲目光沒有落在我身上,反而是望向了持之的方向。
他看了會,聲音跟著眼睫低下來。
「持之很好。」
好到他幾乎挑不出什麼毛病,連隱隱嫉妒心作祟都說不出詆毀的話。
「我知道,」看向門口那處的人,我只覺心神松愉,「他一直都很好。」
......
「持之。」
我走到的時候,持之已然蹲下,在順著狸奴的毛。
他聞聲抬起頭。
「回來了?」
音色平緩,眼眸盈笑。
我點頭,也跟著蹲下:「等很久了吧。」
狸奴這傢伙真的很享受被人呼擼,舔了下爪子,翻出了肚皮。
「嗯,發了信息你沒回,就過來了。」
從周家出來後我便沒怎麼看手機了
「那怎麼見我回來,你這麼淡定。」我低頭看貓,碎發又掉了出來。
持之半歪著頭,伸手替我把髮絲別到了耳後。
那顆撓人心癢的黑痣之上的黑眸此刻像是浸了水,盈盈潤潤:「等得沒脾氣了啊。」
他幫我別發的手自然地放下,觸到我在狸奴毛絨腦袋上的手,輕輕勾住了我的小拇指。
聲音輕輕柔柔。
「我等得沒脾氣了啊。」
我愣了會神,說不出是被什麼蠱惑,只覺得心間軟的一塌糊塗。
被勾著的手順著就握住了他的。
我看著他,似乎有很多話要說,又似乎有很多情緒要表達,可是卻又不知道要怎麼開口。
他只是笑著輕撫了下我的手。
「肚子餓不餓?」
像是什麼都知道。
我不用說,他也知道。
「嗯,我今晚只吃了幾個包子。」我不自覺地撒著嬌,有些委屈地摸著肚子,癟癟嘴,「它馬上就要叫了。」
持之噗嗤笑出聲。
「回來了也不吱一聲,還吃不吃飯了。」崔老頭打開後門走出來,隱約可以嗅到一陣香味。
是食物的那種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