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生產那日,寢殿大火。
一白衣女子持劍闖入,單槍匹馬殺穿皇宮。
劫走了剛誕下的小公主。
她抱著啼哭不止的嬰孩,單手提劍。
「乖,別哭,等我帶你殺出去。」
一襲明黃色的袍子闖入視野。
皇帝複雜地望著她,半晌後揮了揮手。
「罷了,讓她走吧。」
七年後,一鄉野丫頭進了宮,艷壓群芳,成了新的皇后。
而她帶在旁邊的小丫頭,模樣像極了前皇后。
1
接到師姐的信時,我放棄雲遊,快馬加鞭趕往皇宮。
鳳梧宮裡,一盆接一盆的血水從內殿端出。
「不行,皇后娘娘血崩了!」
宮裡最有經驗的接生嬤嬤方寸大亂。
我踹開門,提著染血的劍大踏步走進來。
把劍架在嬤嬤脖子上。
「能保平安嗎?」
嬤嬤被我唬住,大氣都不敢喘一下,接連點頭。
我抱劍守在門外。
終於在天微亮時,一聲嘹亮的啼哭傳來。
刺破了厚重的雲層。
一縷微弱的晨曦灑下。
「生了生了,是個小公主!」
嬤嬤抱著小公主喜極而泣。
我急匆匆向殿內奔去。
時隔三年,終於又見到了朝思暮想的人。
「止渺,你來了。」
皇后臥躺在床榻上,臉色蒼白,汗水打濕了青絲。
她望向我,努力露出一個微笑。
就像小時候一起同師父學武時那樣。
空氣中瀰漫著濃厚的血腥味。
我只掃了一眼,便心神俱裂。
「有人朝你下毒?!
「誰?!我去替你宰了她!」
皇后搖搖頭。
她向我伸出手來,還沒觸碰到我。
手就虛弱無力地落下去。
「不重要了,我已命不久矣。
「師父說得對,無情最是帝王家……
「可我偏偏不信……」
我終於忍不住,向前撲上去。
緊緊握住皇后冰涼的手。
「師姐,我帶你走。
「我們一起回家。」
皇后眼神空洞,她顫抖的手撫摸上我的臉。
指尖描繪著我的容顏。
「止渺,謝謝你原諒我,師姐錯了,對不起你和師父,也無顏再回去面對他老人家。
「師姐只求你……替我照顧好她,帶著她離開皇宮,再也不要回來。」
皇后落下淚來,一朵朵淚花打在我手心。
師姐口中的「她」是剛誕下的小公主。
「若有來世,師姐定當銜草結環……」
「我答應你!」
我哭著喊出。
我沒敢告訴師姐,師父在兩年前便已駕鶴西去。
離去前還在記恨著師姐。
師姐這一死,我在這世上真的再無親人了。
2
「別哭,再哭就不漂亮了。」
皇后安慰我,替我抹去眼淚。
自己卻哭成了個淚人。
她用最快的速度和我交代了後事。
接著,奮力起身,打翻了床榻邊的燭台。
宛如飛蛾撲火,抱著必死的決心。
燭火點燃了帷幔,以驚人的速度蔓延開來。
「走!快走!」
皇后用盡全身力氣喊著。
「天地皆大,你是自由的。
「不要學我,被困在這一方天地中。」
火光中,我再看不見師姐的面容。
曾經溫柔教導我,會偷偷給我買糖吃的師姐被火焰包裹,逐漸化為飛灰。
我咬牙跑出,在偏殿找到了小公主。
從嬤嬤手裡一把奪過。
「哎,你……」
我打暈嬤嬤,將她丟到殿外。
火勢已經蔓延開來。
不少人驚呼求救。
遲早會吸引來御林軍。
或者是他。
我抱著襁褓中的小公主,三下五除二打了個結,將她牢牢捆在我身上。
或許是感覺到母親的離去,小公主啼哭不止。
「乖,別哭,等我帶你殺出去。」
我輕輕撫摸了她。
御林軍已經把鳳棲宮裡三層外三層圍得水泄不通。
哪怕一隻鳥都飛不出去。
可這困不住我。
我觀察著四周,準備突破薄弱處硬生生殺出去時。
一襲明黃色的袍子闖入我視野。
「多年未見,你還是沒變。」
皇上雙手背在身後,閒庭漫步而來。
他站在不遠處,仔仔細細打量著我。
我厭惡他的視線。
他總是想看透我,解讀我,進而掌控我。
「放我走,不然……」
我估算著我們之間的距離,心想劫持當今聖上,能夠成功脫身離開的機率有多大。
劍尖對準了皇上。
皇上身後的御林軍高高舉起弓箭對準了我。
「罷了,放她走。」
皇上舉起手。
御林軍自動讓出一條路來。
皇上就像是沒看到我懷裡的小公主一樣,讓我輕而易舉帶走了她。
我怕他反悔,步履生風,走得飛快。
沒看到皇上望著我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止渺,你會回來的,對吧……」
3
我帶著小公主過上風餐露宿的日子。
半夜小傢伙餓得直哭,我翻進人家裡借羊擠奶,差點被羊一腳踹飛。
她精力旺盛,大晚上直鬧騰,我只好上躥下跳給她表演,逗她開心。
可憐我一行走江湖的高冷女俠變成了這副模樣。
但我也漸漸愛上了養孩子。
我會努力掙錢給小傢伙置辦新衣裳。
市集裡新出的漂亮衣裳款式,我家崽一定要穿上。
就這樣,我把小傢伙養到了七歲。
「師叔,你說我娘為什麼執意要嫁給那道貌岸然的狗皇帝呢?嚼嚼嚼……做個浪跡天涯的女俠不好嗎?那多自由自在啊。」
念安蹲在我身旁,手裡捧著一根苞米,啃得正歡。
「那可真是說來話長了,嚼嚼嚼……」
我的話勾起了念安的好奇心。
「那就長話短說。」
「這可不是三兩句能說清的。」
我啃完苞米,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
「走吧,念安,我們該回去了。」
念安把沒啃完的苞米塞到懷裡。
「回哪去?我們住的屋子被你一把火燒沒了,你忘了?」
她氣鼓鼓道。
我望著遠方,那是京城的方向。
「回你出生的地方去。
「有些仇是該清算了。」
師姐死了七年,皇后的位置一直空懸。
他力排眾議,遲遲不立後。
不就是在等著我回去嗎?
「止渺,只有你才是我心儀的皇后,除了你,沒人能配得上與我同坐高位。」
我閉上眼。
心中嘆息一聲。
師姐,我最終還是走上了和你一樣的路。
十日後,皇帝微服私訪時與一女子一見鍾情,立她為後。
據說新皇后是個鄉野丫頭,身邊還跟著一個孩子。
舉朝震驚。
與此同時,我剛落下腳。
宮裡的門檻都快被那群妃子踏斷了。
4
空懸了多年的皇后之位,她們爭破了腦袋都沒坐上。
被我一介鄉野來的粗鄙之人得到。
眾多嬪妃氣得牙痒痒。
「呵,果真是鄉野來的,真上不得台面。」
「也不知皇上看中她哪一點了……」
朝凰宮裡,各色嬪妃當著我的面光明正大蛐蛐我。
我無家世背景,她們自然不把我放在眼裡。
「這位姐姐,我觀你面如白蠟,氣若遊絲,唇色淡如霜雪,此乃氣血雙虧之象,近日恐有心悸盜汗之症,夜半易驚夢而醒。」
我盯著面前沉默不語的紫衣嬪妃,嘆氣搖頭。
紫衣嬪妃握緊了手中的繡帕,一雙杏目圓睜。
「胡說!一派胡言!」
我唇角勾起一抹笑來。
「長久下去,恐有性命之憂。」
紫衣嬪妃腳步一晃,差點摔倒在地。
「紫嬪姐姐可是將軍之後,身體比一般人安康,你膽敢咒紫嬪姐姐,我看你是不想要你這條賤命了!」
我眼神凌厲,掃向那出言不遜的妃子。
「蘇嬤嬤,掌嘴!」
我好歹也是皇上謝筠冊封的皇后,教訓底下衝撞我的人也是理所應當。
蘇嬤嬤是謝筠身邊的老人,就連這裡面位份最高的紫嬪都得給蘇嬤嬤幾分顏面。
「啊……我錯了,嬪妾知錯了。」
蘇嬤嬤手勁大,絲毫不留情面。
幾巴掌下去,那妃子的臉已是高高腫起。
她驚恐向我求饒。
我沒喊停,就那麼靜靜看著。
掃過一旁幾個膽小的妃子,她們都瑟縮著不敢和我對視。
「你可有辦法醫治?」
紫嬪拉住我的袖子,怯生生問我。
「當然了。」
我展顏一笑,遞給她一個藥瓶。
「巳時和子時分別服用一粒,保證藥到病除。」
紫嬪收下,向我一彎腰。
「多謝。」
後面我又繼續看了幾個妃子的面相,說出了她們的困擾。
並給了相應的藥丸和藥粉。
「你這麼厲害?還會相面?」
妃子們都走後,念安從屏風後鑽出來。
「當然,我會的多著呢。」
我有些驕傲。
我可是師父最得意的弟子,除卻相面,我還會行醫、易容、使暗器……
唯有師父最引以為傲的卜卦我沒學過。
「你肯定不會那麼好心,說說吧,給她們下什麼藥了?」
知我者,念安也。
除了紫嬪的藥是正常的以外,其他妃子的藥都會引起全身潰爛,瘙癢生瘡。
最後無藥可治,被活生生癢死。
曾經欺負過師姐的人我一個都不會忘。
師姐性子良善。
但我可是睚眥必報之輩。
「蓉貴妃到——」
門外宮女通傳。
喲,終於來了。
我可是等她等了好久。
5
「你就是阿筠力排眾議,不顧勸阻也要冊封的皇后?」
蓉貴妃迎著日光而入。
一襲織金華服,底下金線銀絲繡著栩栩如生的鳳凰,繁複的雲鬢上綴著幾朵鮮艷的牡丹。
好一副正宮做派。
「本宮瞧著也不怎麼樣。」
她走至我身前,抬起我的下頜。
尖銳的指甲刺得我生疼。
「本宮勸你不該有的心思別有,否則本宮很難保證給你留個全屍。」
蓉貴妃冷冷盯著我,一雙美目里盛滿不屑。
我緩緩抬起手,握住蓉貴妃小巧的手腕,輕輕一捏。
蓉貴妃皺起眉來。
「貴妃娘娘還是先顧全自身吧。」
我面上不顯,手下加大了力氣。
蓉貴妃的臉色愈發難看。
「放肆!賤人……」
我扇了她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聲迴蕩在整個宮殿。
蓉貴妃不可置信地捂著臉。
「娘娘。」
護主心切的狗衝上來,我踹飛一個,剩下的被蘇嬤嬤攔在外面。
「你可知我是誰?!連阿筠也不敢打我,你這賤人膽敢?!」
我伸手又是一巴掌。
「我不僅敢打你,我還想殺了你。」
我拿過一旁掛著的劍鞘。
利劍出鞘,寒氣四溢。
手一揮,蓉貴妃鬢邊的青絲垂落。
「本宮可是皇上最寵愛的貴妃,是當朝林丞相之女!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我不耐煩,踹了蓉貴妃一腳。
「老娘還是皇后呢!
「要不,你猜猜下一劍會指向哪兒?」
劍身倒映出蓉貴妃驚惶失措的模樣。
我絲毫不掩蓋殺心。
「本宮和你無冤無仇,你為何……」
「念安!」
我大喊。
念安從屏風後一溜煙跑出,奔向蓉貴妃,一個掃腿。
蓉貴妃「啪嗒」摔倒在地。
腦袋重重磕在地上。
「哪跑來的野孩子?不會是你和哪個野男人苟合生下的孽障吧。」
蓉貴妃氣憤。
但在看到念安那張和師姐極度相似的臉時愣住了,一下啞然。
她猛地抬起頭,臉色蒼白。
「你就是那夜帶走小公主的人?!」
她怕了。
向來目中無人、囂張跋扈的京城林家獨女林婉蓉怕了。
師姐生產那日,我闖宮劫走了小公主,如入無人之境般安然離去。
此事被謝筠給壓了下來。
只對外宣稱皇后血崩薨逝,連帶著腹里的孩兒也沒保住,一屍兩命。
但蓉貴妃身居高位,耳目眾多,這一定瞞不過她。
「林婉蓉,我行走江湖,可不懂那麼多彎彎繞繞,直接用劍說話。
「所以,我來向你索命了。」
還沒等我下一劍刺出。
蓉貴妃以驚人的速度手腳並用爬起來,慌忙逃離。
途中還跑掉了一隻鞋。
「怎麼不真刺上去?你真想要她的命,她是跑不掉的。」
念安望著蓉貴妃離去的方向說道。
我擦拭著劍身。
「先嚇嚇她,就這麼死了怪可惜的。」
念安「嘁」了一聲。
「剛剛那一腿有我的風範啊。」
我拍拍念安的腦袋。
同時心裡想著仇人的名單。
撫養念安的這幾年也沒閒著。
他們欠師姐的,我會一一討回來。
「啊,都說了不要拍腦袋,會長不高的!」
念安炸毛。
6
晚膳時,謝筠來了。
從我進宮後就沒再見過他。
想必為了堵住外面的一張張嘴,他也是焦頭爛額吧。
我和念安正在搶最後一個豬蹄。
謝筠見了,忍不住扶額。
「喜歡就讓御膳房再做便是,偌大一個皇宮,不差這一個豬蹄。」
「那我不要了。」
我把豬蹄夾給念安。
念安搖搖頭。
「我也不要了,倒胃口。」
謝筠一愣。
嘆了口氣。
「念安,朕好歹也是你父皇。」
念安站起身,拍拍屁股。
「我可沒有那便宜爹。」
說完便走了。
「罷了。
「止渺,你此舉做得有些過了。
「朕知道你想為安兒報仇,但婉蓉她背後畢竟是一整個林家,就連朕也不敢輕易去動,牽一髮而動全身,林家紮根太深,你不該如此心急。」
謝筠慢慢和我講朝堂局勢,讓我徐徐圖之。
我兩手一撐,笑眯眯望著他。
「這不是有你嗎?我最大的靠山。」
我知道蓉貴妃一定會和謝筠告狀。
我也想趁此機會試探謝筠對我的底線。
「止渺,你知道的,朕一向對你心軟,哪怕你只是利用朕……但人非草木,朕為你付出良多,哪怕是你要朕的命,朕也能給你,你……為何不回頭看看朕呢?」
謝筠聲音低啞,黑沉沉的眸子裡壓抑著翻騰的愛意。
我盯著他。
謝筠向我探出手,指尖微微顫抖。
我一把拍開。
嫌惡地說:「謝筠,你裝深情能騙騙師姐,但騙不了我。」
我忍著噁心靠近謝筠,低聲在他耳邊說道:「你接近我和師姐,不就是為了十年後的那一卦嗎?」
謝筠瞳孔微縮。
「你怎會知曉?」
我心中更加確定。
慶幸賭對了的同時又覺得萬分悲涼。
只因那一卦,師姐被謝筠害得白白葬送性命。
「我要林婉蓉死,要林家滅亡。
「事成我告訴你如何解卦。」
謝筠神色閃爍,似乎是在權衡利弊,最後一點頭。
「好。」
林家和整個江山比起來,孰輕孰重,謝筠分得清。
7
我的師父是天底下最厲害的人。
他拾撿了我和師姐兩個乞兒做弟子。
予我們溫飽,教我們識字和武功。
我十五歲那年,一向很少算卦的師父破天荒卜了一卦。
隨後臉色大變,臥床不起數月。
師父卜卦遵循天意,不擅自插手改動。
那日居然把我和師姐叫到跟前,讓我們去救一個人。
我和師姐得了師父的命令。
及時趕到,救下了微服私巡的謝筠。
那時的謝筠奄奄一息,全靠師父給的靈藥吊著一口氣。
我們把謝筠帶回了隱居的山中。
在謝筠養傷期間,我們三人無話不談。
山中枯燥乏味,難得來了個可以說話的人兒。
還是個俊美男子。
師姐在相處中春心日漸萌動。
而我一根筋地練武,想著下次一定要在師父手下堅持二十招!
謝筠傷好告別前,和師父獨處談話。
離去前瞧我和師姐的眼神是那麼複雜。
師父警告我們離謝筠遠點,此人心狠手辣,看似有情實則最是無情,切不可動不該動的心思,否則萬劫不復。
師姐望著謝筠離去的背影怔怔出神,也不知道聽進去沒。
謝筠回到京城後,時常給我和師姐來信。
直到師姐因為那一封封信和難熬的思念出走。
不顧一切千里迢迢去找謝筠。
「師父,安兒想清楚了,阿筠乃我心尖上之人,我實在放不下,還望師父成全。」
師姐朝著師父磕了無數個頭。
師父氣得拿掃帚去攆師姐。
「你要是敢踏出這個門!為師就當沒你這個徒弟!」
師姐還是走了。
師父被氣吐血。
勒令我不許再和師姐來往。
後來從師父的話中我終於拼湊出真相。
原來師父那日與謝筠獨處,竟又算了一卦。
卦象說十年後大啟王朝有一劫難,謝筠在位時極有可能因為跨不過劫難而導致滅國!
那謝筠將會成為大啟王朝的最後一位君主。
謝筠聽後,心急詢問該如何解方能安穩度過,延續大啟王朝的繁榮。
師父搖頭,任憑謝筠如何威逼利誘,也不肯再多說一句。
後來謝筠把主意打到了我和師姐的身上。
他原本想從我和師姐身上下手,讓師父說出解卦之法。
但師父死了。
不過沒關係,我和師姐繼承了師父的本領。
謝筠依然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