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駕崩了。
在勤勤懇懇工作三十年後,力竭而亡。
但好像又沒完全嗝屁……
當天晚上,朕就在太子身體里醒了過來!
意識到換了個殼子後,朕一直處於恍恍惚惚的狀態。
對於突然成了自己兒子這種事,朕還不太能夠接受。
直到皇后狠狠掐了一把朕的大腿時,朕才反應過來,哦,特麼的,朕得給自己哭靈了。
1
朕頭回發現朕那一向嬌弱可人的皇后竟有如此神力。
一掐一擰,行雲流水,動作乾脆,力道狠辣。
朕的眼淚瞬間就涌了出來。
見狀,她鬆了口氣,「澈兒,別愣著,快上前……」
她邊說邊暗暗使勁,將朕往前推。
朕沒留神,一個大馬趴摔在了地上。
皇后當場就愣住了。
旁邊的大臣們也愣住了。
朕不禁在心中感嘆,同床共枕二十多年,朕從前竟一點兒都未曾發現端倪。
皇后實乃,深藏不露也。
眼瞅著局面越來越尷尬,朕默默嘆口氣,就勢嚎了起來,「父皇,兒臣不孝……」
往前重重一叩,化撲為跪,一步一挪,膝行至棺槨前。
氣氛重新和諧了起來。
果然,這個家要是沒朕的話都得散。
朕甚至能聽到眾人都鬆了一口氣,開始哭嚎和勸慰,當然其中聲音最大的是誇讚當今太子實乃大孝,從四面八方有意無意地傳入朕的耳中。
給皇帝哭靈,是個技術活。
不能不傷心,也不能太傷心。
若是哭得不傷心不到位,那些史官定要罵你急於繼位,不忠不孝;但若是哭得太過,他們又嫌你懦弱重情,不堪大用。
朕對此,感觸良多,經驗豐富。
朕的曾祖父駕崩時,皇祖父就是太過悲痛,哭得止不住,被多事的史官們詬病好長一段時間,以至於後來實行政令時,總有人覺得皇帝心軟,企圖鑽空子。
後來,等皇祖父仙去時,先皇吸取教訓,努力收斂情緒,表現得大方得體,條理分明,他們又說先皇冷漠,於孝道有損。
朕從小耳濡目染,早早摸索出了一套應對之法。
彼時先皇駕崩,朕在痛哭之餘一邊細數與先皇的點滴情誼,一邊默背先皇的教導與叮囑,盡顯拳拳孝子心、昭昭帝王意。
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
哭得旁邊的老臣們一個勁兒地磕頭表忠心。
這大約是作為新帝的第一項考驗吧。
但說實話,朕此刻有些哭不出來。
饒是朕在皇位上摸爬滾打了三十餘年,各種情緒早已拿捏得爐火純青,但對著自個兒的靈位是怎麼看怎麼彆扭。
大腿上的疼勁褪去後,眼淚就乾了,可現在才剛剛開始,火候明顯不夠。
於是,只好抬袖遮住臉,開始乾嚎。
皇后最先發現了不對勁,她扯扯朕的袖子,隨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抬手抹了抹朕的臉。
辣!
竄!
朕的眼睛!朕的鼻子!朕的天靈蓋!
太他媽上頭了!
朕瞬間就涕淚四流。
皇后滿意地點點頭,看樣子要是不夠她怕是會立馬再來一下子。
朕眼淚汪汪地看著她。
皇后,朕從來不曉得你竟這般的蕙!質!蘭!心!
2
朕駕崩了。
哭得最傷心的是朕的相國。
崔相國撲在靈位前,哭得幾欲昏闕。
「我王命苦……我王命苦啊……」
有人勸他慎言,莫要胡言亂語,先皇子孫滿堂,壽終正寢。
崔衍氣得眼睛都紅了,一把推開那人,「你見過四十多歲就壽終正寢的?」
是啊,朕今年才四十五歲。
朕本以為還有大把時間的。
眼見崔衍越來越激動,朕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這老傢伙心臟不好,萬一激動過頭,同朕一起去了可怎麼辦。
朕手掌落下的瞬間,崔衍渾身一僵,眼中爆發出狂喜,有些不可置信地轉過頭。
待看清來人後,崔衍眼中的光彩瞬間黯了下去。
「原是……太子殿下。」
崔衍垂頭行禮,身子漸漸矮了下去。
朕眨眨眼,有些感動。
隨後重新拍了拍他的肩膀,「相國多保重,父皇臨去前多番叮囑本宮,說相國心臟不好,萬不可過於悲痛,咱大夏往後還要指著您呢。」
崔衍聞言,哭得更厲害了,朝朕的靈位重重叩首。
朕的大將軍也在哭,但顯然沒崔衍哭得那麼情真意切。
他邊哭邊偷偷扒拉靈位前的貢品。
朕嗅了嗅,嗯,是御膳房的賈御廚做的雲片糕,甜而不膩,軟糯可口,朕最喜歡。
就著旁邊幕簾的遮擋,朕悄悄蹲在了大將軍身側,然後在他眼皮子底下拿了塊雲片糕塞嘴裡。
沒錯,是這個味。
朕先前久病,御醫不讓吃,說有損脾胃,於病情不利。
朕饞這口好久了。
大將軍一臉驚愕地看著朕一片接一片地從供桌上往下拿糕點。
「呃……殿下……殿下真是好胃口……」
朕邊塞邊擺手,「就是饞了。」
「小舅舅也喜歡雲片糕?」
沒錯,這正是皇后的弟弟,朕的嫡親小舅子,大將軍周恪。
周恪見狀,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臣是餓了。」
朕點點頭表示理解,這小子塊頭大,餓得快,且天天帶兵操練,是個力氣活。
朕乾脆將整盤雲片糕拿了下來,又端了盤棗泥糕。
「吃。」
周恪有些受寵若驚,「這……這不太好吧。」
朕蹲得腳麻了,乾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吃吧,本宮剛剛問過父皇了,他不會怪罪的。」
朕坐在地上,一邊嚼著糕,一邊仰頭看著自己的靈位。
特麼的,這算是個什麼事。
強制上線,繼續為大夏賣命?
3
國不可一日無君。
儀式結束後,朕又重新當上了皇帝。
早朝時,朕坐在上頭昏昏欲睡,聽著底下百官們為朕的諡號吵得熱火朝天。
朕大約是第一個能聽到自己諡號的皇帝吧。
思及此,朕頗感幾分安慰。
底下大概分為三派。
以崔相國為首,覺著朕功蓋千秋的。
以李太尉為首,覺得朕平庸無奇的。
以及以周將軍為主,發愣打哈欠的。
眾人吵來吵去,也沒吵出個什麼名堂。
崔相國說朕是千古明君,一生為國為民鞠躬盡瘁。
李太尉說朕在位期間並無甚豐功偉績,且早年貪功冒進,尤與衛國平橋渡一役,折損我大夏二十萬兵力,愧對國民,算不得明主。
朕聽到平橋渡時愣了許久。
那真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下意識去摸左臂上的疤,待觸及到手下光滑年輕的肌膚時,朕才反應過來,哦,朕換了個殼子。
朕十四歲繼位,正是少年意氣風發的年紀,一心想著建功立業、開疆拓土。
繼位第二年,衛國屢次犯我邊疆,朕一怒之下御駕親征,揮師南下,誓要踏平衛國都城。
朕與衛國來來往往僵持了一年半後,在平橋渡慘勝。
衛國三十萬大軍全軍覆沒,朕的二十萬大軍所剩不足兩萬。
衛國被打蔫了,老實了好多年。
但大夏也沒好到哪裡去,休養了十幾年才算勉強恢復元氣。
從那以後,朕就再沒打過仗了。
崔相國還想爭辯,朕擺擺手。
「今日就到這裡吧,改日再議。」
4
後來又吵了幾天,終是定了下來。
大夏第六世皇帝宗釋,為政三十載,政通人和,百姓安居,諡號昭惠帝。
平平無奇,不好不壞。
相國本來還想再為朕爭取,被朕攔下了。
「朕昨日夢到先皇了,他說他很滿意這個諡號。」
不過是個諡號,不值得浪費功夫。
提到先皇,崔衍立刻眼淚花花,「陛下,先皇苦啊。」
又來了。
他近來總是如此反覆念叨。
朕望望天,沒覺得這輩子過得有多苦,頂多就是英年早逝了點。
這崔老頭莫不是歲數大了,怎麼越發矯情,從前懟朕的那股潑辣勁哪兒去了?
「先皇說他不苦。」
見他還在抹眼淚,朕皺皺眉。
「若長此以往,相國大人怕是無暇理會國事了?」
察覺到朕的語氣變化,崔衍總算是振作了些。
「老臣失態,請陛下見諒,臣定不負先皇所託。」
看著崔衍略顯蹣跚的身影,朕猶豫了一下,還是心軟了,決定再多給他幾天假。
嗯,三天,不能再多了。
老傢伙,千萬挺住。
大夏此時正是需要你的時候。
5
崔衍算是看著朕長大的。
朕還未繼位時,他便是大夏的相國,亦是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相國。
年少成名,驚才絕艷,一路輔佐先皇建功立業。
先皇臨終前,親自把朕交到他手裡。
朕決定發兵攻打衛國的時候,他極力反對,但朕那時聽不進去,執意南下。
打到一半的時候,朕其實就已經後悔了。
那時崔衍反倒堅持,「事已至此,不破不立。」
平橋渡一戰,國力損耗過半。
朕當時一蹶不振,崔相上下操勞,主持大局,還要抽出時間開解朕。
一點點教朕如何做好一個皇帝。
朕眼中的他,從不會像如今這樣脆弱矯情。
所以,朕病逝的時候,一點都不擔心。
有崔相在,他定會幫朕守好大夏,守好太子。
可他如今這般,於國不利啊。
皇位更迭的敏感時機,最易動盪。
群狼環飼,怎能掉以輕心?
6
朕以前煩躁的時候最喜歡去後宮逛逛。
可現下,朕一點都不想進後宮。
稱呼是小事,朕能屈能伸,不就是管自己的媳婦叫母后,朕能忍。
權當替兒子盡孝。
但朕發現,朕似乎從未真正了解過朕的皇后。
皇后本名周媃,是已故周太傅家的掌上明珠,最是溫婉賢淑、嫻靜敦良。
可朕溫婉賢淑的媃兒如今最大的愛好是舞刀弄劍。
她還喊了周恪來同她陪練。
一進鳳儀宮就能聽到這姐弟倆干架的聲音。
煩死了。
皇后打得酣暢淋漓,「裝了這麼多年名門淑女,憋死我了,終於能痛痛快快打一架了,爽!」
朕十分懷疑,當初若是將周太傅送到戰場上,他是不是也能掙個軍功回來?
皇后不僅釋放了武鬥的天性,連吃飯的口味都變了。
以往清淡的菜式都換成了重油重辣。
她夾了一大塊水煮肉片塞到嘴裡,「太感動了!終於不用遷就著先皇吃那些沒滋沒味的菜了。」
朕瞬間心塞。
她還好心地給朕也夾了一塊,「澈兒也嘗嘗。」
朕嘗了一口,辣勁立即竄到天靈蓋,跟那天在靈位前,皇后往朕臉上那一抹的感覺一模一樣。
7
其實不止是皇后,朕發現很多人都變了。
比如李太尉,他從前可沒現在這般咄咄逼人。
近幾次朝會,他總是有意無意擠兌崔衍,似有逼其退位的意思。
他瞧上了相國的位置?
還有馮尚書、吳尚書、季司馬……
朕記得從前他們的關係似乎沒有這麼親密。
就連一向單純耿直的大將軍周恪也變得機靈起來,學會了在朝堂的各方勢力中巧妙周旋。
實在是令人驚訝。
朕餘下的幾個兒子中似乎也有那麼兩個拎不清的,動了不該有的歪心思。
這個麼亂糟糟的時候,衛國來了使臣。
明面說是賀我大夏新王登基,但事實上誰都知道他們打的什麼歪心思。
無非是來打探一下,若有可乘之機,便趁亂挑撥一番。
朕那個蠢蛋小兒子便中計了。
衛國使臣前腳把一箱東珠並百匹絲綢送到他的安王府,朕後腳就收到消息了。
這蠢蛋還美滋滋在朕面前替衛使說好話。
朕深吸一口氣,努力忍住當場給他個大嘴巴子的衝動。
沒見識的蠢貨,這麼點東西就給收買了!
不過也不能全怪他,大夏絕大部分國土都處於苦寒之地,民風彪悍,物器粗糙,遠不如南邊的精巧細緻,是以,南方的絲綢織品在大夏算是個稀罕物件。
朕將這蠢蛋小子好好敲打了一番,可這蠢崽左耳進右耳出,就知道眨著大眼睛迷茫地看著朕,「皇兄,我怎麼感覺你一下子就變得跟父皇一樣嘮叨了?」
朕看著他這幅不成器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抬腳就踹了過去,「滾回去好好想想!」
他捂著屁股往外跑,「真的真的!連這個力度都跟父皇一模一樣!」
8
衛國使臣還給朕送來了兩位美人。
閉月羞花,沉魚落雁。
長得好看,說話好聽,能寫會畫還唱跳俱佳。
他們問朕可還入眼。
朕點點頭,沖美人們笑得十分慈祥,如此才情,我兒有福。
遂大手一揮收入後宮。
美人進宮後,衛使又尋了各種理由儘可能多停留一段時日。
聽說這期間,他們明里暗裡想與宮裡的兩位美人遞消息,但都未果。
呵,想什麼呢。
入了我大夏的皇宮,便是我大夏的人。
至於那幾個不安分的朝臣,朕砍了一批,罷免了一批,再加上崔衍在中的調停權衡,漸漸都安分了下來,各司其職。
衛使見無甚可施展的地方,便灰溜溜地打道回府了。
9
收拾完這一大攤子麻煩事,朕終於閒了下來。
總算是順利替太子坐穩了皇位。
其實本也沒什麼好憂慮的,朕早就給這小子安排好了,繼位詔書,輔政大臣,兵權國庫,朕都給他理得清清楚楚啦。
就算沒有朕,他應當也都應付得來,畢竟是朕手把手教出來的。
誰知道臨到頭來,朕居然沒能摞得了挑子。
朕十四歲繼位,在位三十年,雖稱不上什麼明君英主,倒也算的上勤勉。
可到了四十五歲這年,突然就感覺精氣不大夠用了,以往熬個半宿批摺子,倒頭睡一覺便緩過來了,而今卻總覺得乏,怎麼都歇不過來。
朕一開始沒當回事,誰知卻越來越嚴重,最後連床都下不了了。
太醫說,朕這是損耗太過,臟器衰竭。
他們給朕尋了最好的丹藥來,作用卻微乎其微。
朕便知曉朕的大限將至了。
所幸,一切東西都給太子置辦好了,他只需安穩上位,做個清閒皇帝。
臥病在床的那段時間,朕把朝堂上的臣子們挨個濾了一遍,又拉著太子絮叨了一遍又一遍。
也不知是不是把這混蛋小子煩著了,他不願意接這麻煩差事?
所以……臨陣脫逃了?
這可不像我們老宗家的娃子喲!
混小子,等朕找到你一定狠揍你一頓。
10
朕當時意識到自己從太子身體里醒過來後,就立馬去了太醫院拎了一串兒人。
「把脈。」
朕指著棺槨對他們道。
底下立時撲通跪了一地。
「陛下節哀!請陛下保重龍體!」
朕隨手扯過一個太醫,「讓你把你就把!再囉嗦就砍了你的腦袋!」
幾人戰戰兢兢地挨個兒把過脈,一個接一個地搖頭。
「確定沒有脈搏?」
「心跳呢?」
「都沒有?」
朕沉默片刻,接著道:
「朕曾聽說有種龜息之法,讓人看著像是沒了呼吸,但其實還是活著的?」
底下的太醫看朕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瘋子,他們齊齊跪下,哆哆嗦嗦地磕頭,「陛下節哀。」
朕在棺槨前守了一整夜。
後來,朕叫人暗中將遺體調換了。
葬入皇陵的只是朕的一副衣冠,真正的遺體現下正在躺在朕寢宮密室的冰晶床上。
萬年冰晶,可使已故者容顏不腐。
除了面上的青灰,朕的樣貌確如病逝時那般。
朕每晚都會過來瞧一瞧。
「澈兒,你在裡邊嗎?」
朕想著,既然朕的靈魂到了澈兒身體里,那澈兒的會不會到了朕的身體里?所以,朕不能讓這具軀體下葬,萬一澈兒突然醒過來了呢?
可過了這麼多時日,朕尋遍名醫,都沒有看到奇蹟的發生。
觸手還是一片冰冷,寒氣入骨。
「澈兒,你到底去了哪裡?」
將密室門關上後,朕思慮良久,長嘆一口氣。
「來人,召欽天監。」
11
朕素來不信鬼神之說。
可如今卻不得不信。
夜色深沉,明月如鉤。
欽天監監正已在殿上跪了兩個時辰。
「你再說一遍,什麼叫作帝生雙煞?」
那人微微抬頭,小心地看了眼朕。
「回陛下,據天象所示,紫微星近來異動頻繁,一星雙影,乃是……雙煞之兆。」
朕沉默了下。
「說人話。」
監正重重磕了個頭,袖子抖得無風自動,末了,他狠狠心,咬牙開口道。
「就是出現了兩顆帝星,且兩者互相交疊,一明一暗。」
他說完這些就似乎用盡了所有力氣,微微癱坐在地上。
「請陛下責罰。」
朕十分不解地看了他一眼,「罰你做什麼?你還有本事能管得著天上的星星?」
見朕確無責怪之意,他鬆了一口氣,猶豫著開口道,
「陛下,臣的確沒本事管天上的星星,可凡上諸天象,皆有所對應,事在人為,並非一成不變。」
「……」
實在受不了他這個說話調調。
朕以往不信這些,並不怎麼召見他們,他們也不曉得朕的脾性。
「你能好好說話嗎?別給朕繞來繞去。」
那人擦了擦腦門上的汗。
「是,臣的意思是,天象之說只能預測個大概,事在人為,只要提前做好應對之策,萬事皆有變數。」
「帝生雙煞,定是有小人暗中作祟,才生出這暗影,臣不才,願助陛下儘早剪除禍患。」
朕仔細盯著正北方看了許久。
看得眼睛都酸了,也沒瞧出欽天監說的雙影在哪兒。
罷了,專業的事還是得交給專業的人來看。
待朕回過頭,就瞧見地上跪著的人猛然挺直了身板,正目光灼灼地盯著朕,
「陛下,臣一定傾盡畢生所學,助陛下除去暗影威脅,護我大夏萬年太平。」
端的是一派慷慨激昂,好像下一刻就要陣前衝鋒一樣。
朕抬抬手,示意那人近前來。
他十分激動,快步走上前。
朕掃了一眼密室的方向,指著天空的正北方問他,「有辦法叫那個亮的消失,再叫那個暗的變亮嗎?」
12
聽到朕的話,那人如遭雷劈,僵在原地,半天緩不過神來。
「陛……陛下……」
「那亮的可是……」
朕擺擺手,止住了他的話。
「朕就是好奇,隨便問問。」
片刻後,他似是悟到了什麼,「撲騰」一聲又跪下了,眼神晶亮地望向朕。
「不愧是陛下,所思所慮皆非常人可比,陛下定是想先察其要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攻其不備,先發制人,高哉!妙哉!」
啊,那你要這樣想,朕也沒辦法。
朕默了默,看著那人慾言又止。
「起來吧。」
也算……是個人才。
朕想了想,問他,「你可能推算出那暗影的所在?」
他搖搖頭,面露苦色。
朕見狀,便叫他退下了。
倒也不是一無所獲。
從他那神神叨叨羅里吧嗦的一大通廢話里,朕聽出了個大概。
澈兒還在。
有了方向就好說。
朕當即召人去尋精通陰陽八卦之人。
13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倒還真的找來了些有幾分真本事的人。
他們說,萬事萬物皆有定數,此消彼長,乃陰陽之理。欲弱暗者,可使陽者愈陽,同理,若欲使暗者增,則非陽弱不可取也。
簡而言之,朕弱,則澈兒強。
有人獻上了一個法子,名曰血咒,可將朕放出的精氣轉到澈兒體內。
密室內,朕已做好了準備。
只等到了預定好的時辰,便開刀取血。
冰晶床上朕的遺體還保持著原狀。
朕看著看著不禁有一絲憂慮,若澈兒醒來發現自己跑到了朕的軀體里,會不會很驚嚇。
還有,要是被人看到,還不得說朕詐屍了,到時候可怎麼辦呢……
還不等朕將這些麻煩問題理清,就聽到一聲呼喚。
微微帶著顫音,「父皇。」
朕立刻扭頭去看一旁放著的匕首,這麼靈?朕都還沒開始放血呢。
朕揉了揉眼睛,湊近冰晶床上。
「澈兒?」
可床上的人並無動靜。
朕捏捏額頭,大約是幻覺吧,這些天一直聽那些道士們雲來霧去地吵架,聒噪就罷了,主要是心累。
也不知他們在哪裡修的學,一個兩個的都不說人話。
時辰也差不多了,朕拿過匕首準備劃破手腕。
此時,一道焦急的呼聲傳入朕的腦海。
「父皇不要。」
這一下,朕確信自己聽到了。
14
朕的遺體終於入土為安了。
朕之前一直以為是與澈兒互換了軀殼,才費力保存著這副軀殼。
可現在,情況略微有點複雜。
朕找旁邊的宮人們試驗了幾次後發現,似乎只有朕能聽到澈兒的聲音。
難不成……他成了遊魂?
在朕試圖再找些能人異士的時候,澈兒開口了。
「父皇,別折騰了,兒臣也在自己的身體里。」
朕當時就蹦了起來。
靠!
這是怎麼個情況?
一刻鐘後,朕被迫接受了這個事實。
一體兩魂。
是朕的靈魂擠進了澈兒的體內,導致他的意識暫時昏迷。
弄清楚後,朕就將冰晶床上的遺體送進了皇陵。
開玩笑,你們是不知道天天看著自個兒的遺體有多恐怖。
澈兒試圖阻止朕,他想找人幫朕回到自己的軀體里。
「算了罷,那副殼子早就死得透透的了。」
15
經過我們父子倆的一番研究後,發現兩人可輪流掌握身體的控制權。
意識到這點後,朕立馬罷工了。
「朕已經駕崩了,這是你的活兒,你去上朝。」
澈兒無奈地嘆口氣,「是。」
太好了,朕終於可以休息了。
不當皇帝的日子,甚爽。
崔相國重整旗鼓後,那股逮誰懟誰的勁兒又上來了,早朝天天熱鬧得跟菜市場似的。
以往都是朕硬著頭皮聽他們吵,還時不時要給出意見,若一不小心疏忽,漏了什麼,眾人的炮火立時就調轉到朕身上了。
上朝實在不是一件令人愉悅的事。
但如今,朕最喜上朝。
朕現在才發現,從旁觀者的角度來看人吵架竟是一件如此美妙的事,若不是共用軀體,朕真想捧著瓜子邊看熱鬧看嗑。
實在是有趣。
戶部與工部吵了起來,雙方都不讓步,吵得那叫一個熱火朝天。
戶部尚書氣得臉紅脖子粗,拿著摺子就要往工部尚書的臉上戳,工部尚書也不甘示弱,抬手去揪戶部尚書的官帽。
要擱以往,朕這時候就得出面制止,或是勸慰,或是各打兩大板。
但此刻朕幸災樂禍地沖澈兒笑,「哈哈哈,你猜他倆誰更有勁兒?」
因為共用身體的原因,澈兒不需開口,朕便能聽到他的心聲。
他很無奈地嘆口氣,「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吵起來,都好好說話不行嗎?」
隨後,他便開口制止兩人,然後一條條分析問題所在,順便提出解決辦法。
這事處理完之後,緊接著又是下一件政務。
朕聽著聽著便睡了過去。
等早朝結束,朕也睡飽了。
這還是朕第一次在朝會上睡覺。
嗯,感覺甚好。
隔日,戶部尚書遞了辭呈,說年老體邁,身體不適,想辭官歸鄉。
朕嗤笑一聲,「這老頭身體好著呢,每年冬天都要去護城河裡冬泳,一頓能吃倆肘子,比牛都壯實。」
「他就是想偷懶。」
「快給他派活,多多地派。」
在朕的英明指導下,諸位想要偷奸耍滑的大臣們無所遁形。
「季司馬愛喝酒,容易醉酒誤工,得盯著他點。」
「吳國公懼內。」
「錢侍郎怕狗。」
「孫御史愛打小報告。」
……
這天,朕突然想起來件事。
興致勃勃地帶澈兒去了後宮,指著面前的美人得意道:「衛國送來的美人,怎麼樣?喜不喜歡?父皇替你收下的。」
澈兒沉默了片刻,道:「父皇,兒臣還在孝期。」
「……」
朕也沉默了,「你想什麼呢,朕只是讓你先看看,再說現在這情況……多不方便。」
好歹,得等到朕走了……
從澈兒醒來的那一刻,朕便有打算了,朕得儘快消失。
不過朕沒打算告訴澈兒。
這孩子哪兒哪兒都好,就是軸。
朕怕他生了什麼不該有的念頭。
16
皇后,哦不,現在是太后了。
太后周媃辦了個家宴。
親自下廚做了一桌子……她愛吃的菜。
朕眼睜睜看著澈兒面不改色地咽下她夾過來的麻辣豆腐。
「你……你也愛吃辣?」
澈兒在心中嗯了一聲,「還行,算不上愛吃,只是能吃一點。」
看樣子,這孩子是隨了他娘。 朕瞟了眼安靜地窩在一旁跟個鵪鶉似的安王。
這小子倒是隨朕,一口辣也吃不了。
他似乎感應到了什麼,微微瑟縮了下。
周媃見狀,給他盛了一碗酸辣湯,「你冷嗎?喝點辣的暖暖就不冷了。」
「……」
澈兒笑笑,替他接過湯,「母后忘了,七弟最喜甜食。」
接著給他遞上一碗甜湯,「喝點這個。」
周媃嘆口氣,瞥了眼安王,「沒品味。」
安王抱著碗,喝一口甜湯,看一眼澈兒,再喝一口,再看一眼。
看得澈兒有些發毛。
「七弟你總看我作甚?」
他慢吞吞咽下嘴裡的湯,若有所思道:「皇兄你最近好像不踹我了……」
朕冷哼一聲,這小子就是欠收拾。
下一瞬,他就因為走神被嗆著了,咳得死去活來。
該!
17
欽天監說兩顆帝星仍是一明一暗,只不過亮的那顆稍微暗了些,原本暗的也稍微變亮了些,但都不是很明顯。
朕暗喜。
是個好兆頭。
如此過了半月,一切安好。
直到這天半夜醒來,澈兒不見了。
朕試了各種法子喚他,都不見動靜。
恰在此時,欽天監來報。
原本較亮的帝星瞬間變暗了!
而原本暗的卻變亮了!
欽天監監正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突然就調換了明暗,速度十分之快,若不是一直派人觀察著,很難發現……」
他小心地瞄了眼朕,「不過陛下得上天庇佑,自然無礙……」
朕愣愣地盯著他一張一合的嘴巴。
壞了!
搞錯了!
一開始就錯了!
那個暗的才是朕!
這半月以來,澈兒總找理由讓朕多掌控身體,說自己總感覺累,想休養一下,還說況且他以後有的是機會,就暫時讓朕再多體驗一下人世間的樂趣。
正巧那時暗星變亮,朕便以為是讓他多休養的緣故。
如今亮星轉暗,澈兒也不見了。
他才是那顆亮的!
錯了!
都錯了!
18
時隔三十年,朕再次決定發兵攻打衛國。
與三十年前不同,大夏如今兵多將廣,國庫充盈。
朕也不再是當年那個莽撞的毛頭小子了。
大夏貧瘠,而衛國地理優越,物產豐富。
朕要拿下它,給我大夏當糧倉!
除此之外,更重要的一點,衛國崇尚鬼神之說。
據說,專供衛國皇室驅使的大巫師通陰陽,擅招魂,可生死人肉白骨。
大夏境內擅陰陽之術的道士們幾乎都被朕找個遍了,卻還是一點兒辦法都沒有,朕只得將目光轉向他國。
朕提出攻打衛國後,朝臣一片譁然。
絕大部分老臣都持反對意見。
「無緣無故發兵,師出無名。」
「上一次與衛國交戰還是先帝剛登基時,那一戰真是慘烈啊,雖說險勝了,但也折損我大夏大半國力啊。」
「陛下三思,莫要步了後塵。」
支持朕的多是些年輕人,都渴望征戰沙場,建功立業。
首當其衝的便是大將軍周恪。
他一改平日懶散,目光灼灼地盯著那些老臣子們。
「誰說師出無名?」
「當年平橋渡一戰,衛國卑鄙偷襲,重傷我大夏先皇,此等小人行徑實在令人不齒,我皇大度,暫容它多苟活了這些年。然則國讎家恨,不報不可,否則便枉為我大夏子民,如今,正是我們替先帝、替大夏討回公道的時候。」
「傷我吾皇,雖遠必誅!」
幾個年輕的武將也一同附和著他,「雖遠必誅!」
老臣子們忿忿地看向他。
周恪頓了頓,又道:「你們不會是怕了吧?」
「難道這些年的安逸日子把你們的血性都磨乾淨了?」
有人怒斥他,「周恪,你莫要太猖狂,收斂些。」
周恪冷哼一聲,「老子就是猖狂,大夏人的骨血里從來不知什麼叫收斂。」
「老子早就想去打衛國了,到時候把他們土地都搶過來,絲綢茶葉也搶過來,讓咱大夏的子民也過上風調雨順的好日子。」
攻打衛國並不是朕的一時興起。
也並不都是為了澈兒。
若朕沒駕崩,不出五年,朕定會舉兵南下。
大夏苦寒,沒有衛國富饒,朕早有南下之心。
平橋渡之役後,朕一直在積攢國力,為日後做準備。
可朕沒等到。
本以為,這個機會會交到澈兒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