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跟他說:「不用來看我了。」
他又問:「為什麼?」
我說:「我不想看見你。」
這是句實話,可我說出來的時候心卻在劇痛。
良久,他才回覆:「好。」
後來的一周,他真的沒有再來。
反倒是葉爍,他隔天就來看我一次。
他話很多很多,一句話的事他能講一刻鐘。
我耳朵好像激活了自動篩選功能,每次都能揀重點聽。
他告訴我,警察徹查了當年的事故,季氏罪名坐實,但當事人已經身亡,季氏只是罰了些款,並給予了受害者家屬翻倍的賠償。
到頭來,還是用錢解決了一切。
可網絡上的輿論發酵,讓季氏股價跌停了幾天。
周玉鳴的住所也被查了,可惜除了些舊衣服和日用品,什麼都沒找到。
他用的手機和作案工具,全都被淹沒在了那場爆炸中。
就連他的人際關係,也是簡單得可憐。
警察也曾來過醫院,問過我一些綁架細節,但完全沒有問到我和周玉鳴的關係。
周玉鳴走得很乾凈,把我也摘得乾乾淨淨。
好像我只是個無辜的受害者。
葉爍還告訴我,工廠那天出警的狙擊手和行動隊長,都以重大失誤被點名批評。
周玉鳴的狠戾與狡詐被嚴重低估,行動前對現場的情報收集也不夠充分。
明明是在化工廠,卻沒有完全掌握廠內的化學殘餘物品儲量。
……
還有一堆原因。
原來,因為我,這場事故牽連了這麼多人。
他說了將近一個下午。
我讓他不用說了,他真的閉嘴了。
好久之後,他跟我說:「學校的梨花開了,要一起去看看嗎?」
我看著窗外冒出新芽的樹枝,對他說:「好。」
23
我終於出院了,像個正常大學生一樣,正常上課,正常學習,正常考試。
我熬了好幾個通宵,才把落下的課補上。
又熬了幾個通宵,把論文完善,準備答辯。
畢業那天,我和同學穿著學士服一起拍照。
他們都笑得很開心。
我和他們一樣,笑得很開心。
葉爍也湊過來和我拍照。
他比了半個心,我比了個大拇指。
季銘以家長的身份出席了我的畢業典禮。
他看我對他笑,也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我開心,他就開心。
那我就一直笑著好了。
看著學士帽上的流蘇從右邊撥到右邊時,「畢業」這件事才有了實感。
一切結束後,我來到我的儲物櫃前,把裡面的書本雜物放入包里。
收拾到最後,我發現裡面有一個信封。
信封里鼓鼓囊囊的。
像是有預感一樣,我有些膽怯地打開了信封。
裡面有一張皺巴巴的紙,一張銀行卡,和一包煙。
是那包我偷偷塞進他口袋的煙。
紙上寫著:
【卡里有兩百萬。我說了,我不抽仇人家的煙。】
一滴淚落在蒼勁有力的字跡上。
緊接著是第二滴,第三滴……
最後淚水如泄洪般奔涌而出。
空無一人的走廊里,我失聲痛哭著。
延遲的淚腺在這一刻終於反應過來,撕開我所有的偽裝。
壓抑的情緒在走廊的寂靜中炸開,毫無顧忌地宣洩而出。
我哭了很久很久。
直到黃昏的陽光徹底消失後,我才收拾好包準備離開。
走到走廊盡頭時,卻發現季銘在拐角處站著。
他接過我的包,輕聲說:「走吧。」
「嗯。」
我低頭應著,看到他有些濡濕的袖口,心口又像是被割了一刀。
袖下的手朝我伸過來。
「要不要拉著哥哥的手?」
我不敢抬頭,不敢看他的臉。
他的臉上,一定和我一樣,是強忍著痛苦偽裝出來的溫柔神情。
可那隻骨節分明的手,也在我的眼前微微顫抖著。
我還是抑住了那份顫抖,拉著他的手走出了校園。
沒有十指相扣,只是兄妹正常地拉手。
直到夜色濃郁,我才回家。
空無一人的公寓居然給我一絲安慰。
我拿出那包煙,坐在陽台上,一根一根地抽。
我放任那些被壓住的思緒在我腦海中穿梭。
想哭了就抽一根,抽完了繼續哭。
可還想再哭的時候,煙已經沒了。
我發現,煙不會上癮,可哭會。
24
接下來的一周,我像是精力耗盡一樣,幾乎每天都在昏睡中度過。
叫醒我的不是鬧鐘,而是葉爍的電話。
「喂,季杉同學,你是不是忘了什麼?」葉爍陰陽怪氣地問我。
「忘了什麼?」
「我們還是男女朋友啊!」
「哦,所以呢?」
「所以你要履行女朋友的義務!」
「什麼義務?」
「來享受男朋友給你履行的義務!」
「怎麼享受?」
「你現在只會說問句嗎?」
「那你想聽我說什麼?」
「說『想親親老公啦~』」葉爍夾著嗓子說道。
「我掛了。」
「欸欸欸別!別!」
「那你想幹嘛?」
「明天陪我出來玩唄,我想你了。」
「我不想。」
「是不想我,還是不想出來玩?」
「都不想。」
「嗚嗚~好傷心,明明你答應過我,幫你發報道後就繼續當我女朋友的,嗚嗚~你個負心女~嗚嗚嗚~」
「行行行,我答應你。」
「好欸!」
第二天一早起來我特意洗了個頭,化了個淡妝,穿了件霧霾藍的弔帶裙。
對著鏡子檢查了一番,這算是奉上了我頂級的誠意了。
下樓後,就看到葉爍站在他那輛冰晶藍保時捷 Taycan 旁,和我裙子一樣的顏色。
「哇,我怎麼能有這麼好看的女朋友!」葉爍一臉驚喜地迎過來,「而且還是和我這麼有默契的女朋友!」
「你是在誇我還是在誇你自己?」
「都夸。」他痞笑了一下,就擁著我上車了。
葉爍帶著我去了環球影城,我們一起穿了哈利·波特學院袍子,選了魔杖,玩了好多項目,他還給我拍了很多照片。
儘管我有些不太愛拍照,總是讓他拍一些背影。
可不得不承認,他確實是個經驗豐富的男朋友。
拍的照片,很出片。
每一張,哪怕是背影,都故事感滿滿。
果然被調教過的確實不一樣。
晚飯後,他又將我送回家。
車停在了馬路邊上,他和我一起下車。
「今天開心嗎?」他問道。
我笑著點點頭:「很開心,謝謝你。」
可葉爍卻僵了一下:「其實你不用逼著自己笑。」
「嗯?我沒有逼自己啊。」我感到有些疑惑。
葉爍此刻褪去了痞氣和稚氣,也難得正色起來:「說實話,我只能看見你開心,沒有感受到你開心。」
他的這句話,反而讓我揪著的心鬆了下來:「這都被你看出來了。」
「我不知道我能做什麼讓你開心起來。」他輕輕拉過我的手,將我擁入他懷中,「但我希望你如果不開心,就不用對我笑,在我這裡,你不需要偽裝。」
我沒拒絕這個擁抱,輕聲道:「謝謝你。」
「那不給我這個親親男朋友一個道謝吻嗎?」他語氣一變,將剛剛嚴肅的氣氛調節回來。
我仰頭道:「不給,你別得寸進尺。」
「喂,我們之前親了那麼多遍,為什麼現在不行了?」
我從他懷裡出來,低著頭,想要開口解釋:「之前那都是有目的,都是為了……」
我還是沒能繼續說下去。
長篇大論,不知從何說起。
「哦~你之前什麼目的?」他低頭湊近我的臉,「不會是為了偷學小爺我的吻技吧?」
我瞪大了雙眼,一時還不知怎麼回答。
「不會吧,不會吧,你真想偷學我的吻技啊!」葉爍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我這吻技可是傳女不傳男的啊!你可千萬別教給其他男人啊!這可是我的秘唔唔——」
我堵住了他叭叭叭兒的嘴。
當然,是用手。
準確來講,是夾住了他的嘴。
「確實是為了偷學你的吻技,你放心,我不會傳給別人的。」
我一臉奸笑地說著,然後放開了他的嘴。
「那我要驗收教學成果。」
說完,他閉上了眼,嘟著嘴巴,等待著我的親吻。
我嘆了口氣,還是扶上他的肩膀,踮腳朝他臉頰蜻蜓點水般地親了一口。
葉爍驚訝地睜開眼睛,恍惚了一下後又開始佯裝失望:「啊~只是親臉嗎?」
「不然你還想怎樣?」
「我還以為你會給我一巴掌。」
我撲哧一下笑了出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他伸手為我擦掉眼角溢出的淚:「你終於開心地笑了一次。」
「謝謝你,葉爍。」我注視著他,向他道謝。
「你真的不用謝我,這是我作為男朋友應該做的。」葉爍說完,抬眼朝我身後遠處看去,「喲,你的小三來了。
「其實,他來了有一會兒了。」
我隨著他的目光轉身看去,季銘站在我公寓大樓的門口,一臉陰沉地注視著我倆,並沒有要上前的意思。
「他不是我小三。」我解釋道,「他是我——」
「我知道我知道,他是你哥。」他打斷我,而後皺起眉頭,沉思了很久才艱難開口,「可你不知道,你在醫院昏睡的時候,我和他——」
「我不想知道,你不用和我說。」
我趕緊打斷他,伸手捂住他的嘴。
不用想我也知道,季銘能讓葉爍來病房看我,中間一定發生了很多。
但我情願什麼都不知道,知道得多了,思緒就會再多一縷。
我的腦袋裡實在是沒有空間留給這一縷思緒了。
我和葉爍道了別後,便朝著公寓大樓走去。
25
走到季銘面前時,他直接拉過我的手,徑直朝樓里走去。
他握得很緊,生怕我跑了。
一路沉默,唯一交流的只有掌心的溫度。
等到門關上的那一刻,他一把將我按在牆上,炙熱的唇強硬地壓了過來。
我使勁捶打著他的胸膛,努力將他推開。
許是我反抗得太強烈,他終於鬆開了我。
我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
他只是愣了一下便抬眸看我:「他都可以,憑什麼我不可以?」
我對上他的眼:「他是我男朋友,你是我哥哥。」
他忽然一把將我橫抱起來,朝著房間走去:「那我就坐實小三這個身份。」
我瘋狂地拍打著他,可卻無濟於事。
我被他扔到了床上,他俯身過來,熾熱的唇再次不容反抗地覆上,將我的呼吸吞沒在他的懷中。
情慾之色染上他的眼尾,他褪去自己上衣,肌肉線條映入眼帘,緊接著,他的手掌順勢滑向我的後背,拉住我裙子的拉鏈。
我趕緊推開他:「你不是說等解決一切顧慮後才……」
「是啊,現在一切顧慮都沒了。」他抵著我的額頭,聲音哽咽,「我和你一樣,是孤兒了。」
說完,他又再次吻了上來,手上的動作也未停下。
他怎麼能這麼說?
我內心搭建了許久的防線,就這麼被他輕易擊潰了。
我放棄了掙扎,那僅存的理智也被這句話給摧毀了。
他急切又小心,可我還是疼得流出了淚,他只好哄著我,親吻我的眼睛。
房間太暗,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感覺有水滴落在我臉上,不知是汗還是淚。
喘息間,他在我耳邊低語,說他愛我,求我不要離開他。
可回應他的只有我的眼淚。
深夜,季銘又一次在我身邊沉沉地睡去,而我又再一次清醒著。
就在剛剛,一個念頭,終於在我腦海里,從萌芽長成了參天大樹。
我穿好衣服,梳理了一下頭髮,兩手空空地出門了。
初夏的夜晚有些微涼,喧鬧的城市也在深夜寂靜下來。
我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不覺走到了一條河旁。
我爬上了護欄,坐在上面,閉上眼,靜靜地吹著夜風。
我好像回到了最初聽不見的時光,那作祟的聲音又急不可耐地冒出來。
如果我沒有告訴周玉鳴季氏夫婦那天的行蹤,他們是不是就不會被綁架,也不會死?
這樣,周玉鳴也不會死。
我也能知道我的父母是誰。
我就能知道我是誰。
這麼多年,我被周玉鳴當槍使,恨錯了人,殺錯了人。
從前,看到季銘,我就想到被毒氣逼死的「父母」。
現在,看到季銘,我就想到火光中養父母被炸飛的殘肢。
而我,卻在和受害人的兒子翻雲覆雨。
可他們害了人!
他們該死!
他們該死!
但是他們應該得到法律的制裁,正義的審判,而不是死在我的手裡。
我殺了他們。
我也是個罪人。
我也要下地獄。
也許,我早就應該死在那場爆炸中。
天乾淨得只剩星星,河安靜得只剩倒影。
這麼好的歸宿真是便宜我了。
我這麼想著,雙手一推,輕輕將自己送了出去。
可預想的冰冷沒有到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熟悉的懷抱。
受害者的兒子一把攬回了準備自殺的加害者,並將她擁入懷中,向她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他整個人都在顫抖,幾乎快要哭出來,「是我不好,以後我都不碰你了,好不好?」
他好傻,居然還以為是因為這個。
我像個乾屍在他懷裡一動不動。
注意到我的無動於衷後,他鬆開了我。
我看清了眼前的這個男人,他的臉上布滿淚痕。
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哭。
原來他這樣的人也會哭啊。
我笑了,笑得有些瘋。
他愣了一下,可神情卻更加憂慮了。
他緊握著我的手:「你說句話好嗎?你要什麼,要做什麼,我都答應你好嗎?」
我止住笑容,目光冷漠:「我要和你永不相見。」
他的喉嚨像被什麼堵住了一樣,聲音乾澀:「為什麼?」
為什麼,又是為什麼!
他為什麼這麼多「為什麼」?
既然他這麼想知道,那我就告訴他!
「因為,是我向周玉鳴提供你父母的行蹤,是我寫的舉報信,是我讓律師自首。我和周玉鳴是一夥的,是我殺了你父母!這個理由,你聽明白了嗎?」
季銘怔在原地,深邃的眼眸蒙上了一層灰暗的霧。
良久,他才咬著牙問:「你和周玉鳴是什麼關係?」
「他是我舅舅。」我脫口而出,「是他將我從人販子手裡救出來,再把我送到孤兒院,讓我能順利被你們家領養。
「過去那個在你面前的我,都是假的!」
說完,我突然感覺心曠神怡,壓在心口的那塊石頭瞬間被搬開。
對啊,我為什麼要將真相埋在心裡,讓自己一個人受罪?
他不是愛我嗎?那也來嘗嘗我這份折磨!
他享受著父母從別人身上刮下來的血肉,錦衣玉食了一輩子。
難道不該得到懲罰嗎?
我又笑了起來。
這麼一想,這世上誰都有罪,憑什麼只有我下地獄?
我要拉著他一起下地獄!
我故意輕撫他緊繃的臉頰,唇角帶著笑,用最柔和的聲音說:「季銘,我們做不了愛人,以前是仇人,以後也是仇人,我們這輩子只會是仇人。」
一滴淚滑過我的指腹,滾燙得灼心。
季銘一言不發,雙眼失了神,黑色瞳仁里的倒影開始漸漸碎裂。
他緩緩後退,腳步有些踉蹌,最終轉身,沒入夜色中。
我閉上眼,忽然覺得世界美得不可思議,夜色溫柔得讓我激動,興奮得我又圍著河走了一圈。
等我回到公寓,天已經破曉,晨光灑進房間。
我看著空無一人的房間,心裡忽然湧起一陣莫名的傷感。
我蜷在沙發上,又開始哭。
淚水止不住地流,我怎麼能有這麼多淚水?
直到門鈴響起,我才被喚醒。
我推開門,來人是個陌生的女人。
她告訴我她是季銘請來的心理醫生。
我淚眼模糊地看著她,也不好意思說我沒病。
和她交談了一會兒後,她便直接給我開藥了。
看來我確實病得不輕。
26
之後的一個月,我謹遵醫囑,開始乖乖吃藥。
吃了藥後,只感覺腦子像被清空了一樣,什麼也不想,什麼情緒也沒有。
每天就像個木偶般,吃飯睡覺,然後呆呆地望著天花板。
季銘真的沒有再來找過我。
可我好像對此也毫無感覺。
唯有一個念頭不斷在我腦海里徘徊:我要找到我的親生父母,我要徹底擺脫季家。
我曾試圖求助警察幫我尋找,可我掌握的信息太少。
於是,我開始翻遍每一個城市十八年前的「尋孩啟事」,像大海撈針一般,渴望找到哪怕一絲線索。
可終究是希望渺茫。
就在我快要放棄的時候,上天終於憐愛了我一回。
那天,我照常坐在家門口拆快遞時,發現一個快遞盒上貼了一個尋人啟事。
我不禁看向上面的照片:幼小的女孩穿著花裙子,站在一個大人身旁,手裡拽著大人的褲子,面露怯色地看向鏡頭。
孩子的名字是:程似錦
朝露未晞,前程似錦。
三歲的程似錦透過模糊的照片,告訴十九年後的季杉:我可以回家了。
我顫顫巍巍地撥打紙上的那個號碼。
許久,電話里的「嘟」聲才停止。
「喂。」
27
認親很順利,我和親生父母聯繫上後,就立刻去做了 DNA 檢測。
結果還沒出來的時候,我媽直接拉著我的手說:「不用看結果了,我一看你就覺得是!絕對錯不了!哎,都怪我當年,把你放在鋪子裡,一不留神就不見了,都怪我,都怪我……」
說著說著她就哭了。
我爸也開始抹眼淚。
我也跟著掉眼淚。
我安慰他們說,我幾經轉手,最後被富人家領養了,過得很好,沒受過罪。
他們也只是淚眼婆娑地說著:「那就好,那就好。」
哭過後,又一起大罵人販子。
檢測結果出來後,我就毫不猶豫地決定回歸原生家庭。
我幾乎沒有收拾什麼東西,只覺得想要永遠和這裡撇清。
葉爍又打電話過來讓我履行女朋友的義務。
「我要走了。」
「走了?去哪兒?什麼時候回來?你不會也要出國讀研吧?我們要開始異國了嗎?嗚嗚嗚~」
「打住!不是,我找到親生父母了,要和他們一起去生活了,要離開北京了。」
電話那頭忽然安靜了片刻。
「是嘛,那恭喜你。」
葉爍這麼說著,可聲音里滿是失落。
「葉爍,你不是說想知道我真實的樣子嗎?」
「對啊對啊。」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我真實的樣子。所以接下來,我要去尋找真實的我!」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小會兒,最後緩緩道出。
「好,那就祝你,永遠快樂。」
「謝謝你。」
我會的,我會一直快樂下去的。
28
離別的那天,我來到季氏公司,季銘的辦公室,當面與他道謝。
「季先生,我來是想感謝您和您父母這麼多年的養育之恩。現在我已經找到了親生父母,就不用再麻煩您了。」我向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他沉默著,喉結微微滾動。
我拿出一個信封,放在他的辦公桌上:「這裡面是兩百萬的支票,我來物歸原主。」
我把周玉鳴給我的兩百萬全都轉成了支票,交給了季銘。
「你拿去用吧,我不需要。」他恢復了以往的冷峻。
「您拿著吧,就當是這麼多年季家花在我身上的錢。」
「我說了,不需要。」
「我不用仇人家的錢。」我抬起頭,用著不容置喙的語氣。
他頓了一下,目光落在桌上的信封,久久沒有移開。
「沒什麼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說完,我便準備推門離開。
季銘依然坐在那裡,一動不動。
夕陽從窗外灑進來,他的黑髮被鍍上了一層微光。
光影交錯間,我卻感到一絲落寞。
那是我對季銘最後的印象。
29
親生父母來自南邊的一個小城市。
雖比不上大城市的繁華與便利,但推窗便是青山綠水,風景如畫。
我的爸爸是個高中老師,媽媽則經營著一家小花店。
我在這裡的律所找了一份工作,主要是幫助工人和職工處理勞動訴訟,解決霸王合同和各種不公正待遇。
也許深受周玉鳴的影響,我不想再看到有無辜的人因為制度的不公和權力的壓迫,而走向無法回頭的道路。
爸爸媽媽比我想像中的還要愛我。
媽媽為了找我,把花店關了好幾年,奔波於全國各地,尋找我可能被拐到的地方。
爸爸則在上課之餘,密切關注各種拐賣兒童的消息,一到假期,就和媽媽一起四處奔波,發放尋人啟事。
後來,他們熟悉了網際網路,還託人在線發了很多信息。
也不知道是誰,將尋人啟事貼在了快遞盒上,被我看見了。
爸爸媽媽說,這一切都是上天的恩賜。
二十二歲的假願望真的實現了。
30
今天是我真正的二十二歲生日。
我下班回家,正好路過了媽媽的花店,看見她正在插一束花。
「媽,這麼晚了還有單啊?」
她抬頭瞅了我一眼,只見神色一驚:「哎呀,你咋這麼快就回來了,本來還說給你個驚喜。」
「啊啊啊,我剛剛什麼都沒看見!」我趕緊閉眼轉身。
「買買三,還能這樣,正好我也都整得差不多啦。」
我轉身過去,看見媽媽正笑著遞給我一束粉色的花,眼中帶著柔和的光。
「這是給我的嗎?天吶,這也太漂亮啦!」我故作驚訝,眉眼彎彎。
「你可勁兒演吧。看看喜不喜歡?」
「喜歡喜歡!媽媽給的我都喜歡!」我趁機親了她一口。
她笑著擺擺手:「好了好了,不早了,你爸在家做了大餐等著你呢!」
走到樓下時,碰見了熟人,她笑著走過來:「這就是你這找回來的女兒啊?這麼好瞧!」
「這是張阿姨。」
「張阿姨好!」我笑著打招呼。
「欸,隔壁王叔家的兒子還沒結婚,你想不想——」
「走走走走,我這才找回來的女兒,別打她的主意!我巴不得她在我身邊待一輩子呢!」
媽媽笑罵著,氣鼓鼓拉著我上樓了。
回到家,果然發現桌子上已經擺滿了菜。
我爸簡直是把畢生絕學都使出來了。
飯飽酒足後,我們一家三口圍坐在一起。
桌上擺了一個蛋糕,沒有多麼精美,很簡單的水果蛋糕。
爸爸點燃了蠟燭,昏暗的燭光映照著我們的臉龐。
我閉上眼睛,輕輕許下願望:
我希望,我程似錦,歲歲長安,永遠幸福,永遠快樂。
還有,願天下再無人販子。
番外:葉爍視角
1
我第一次見到她是在一個酒局上。
夜店裡的音樂吵得要死,她居然能坐在角落裡那麼安靜地喝酒。
靠,憂鬱文藝女,沒見過,沒談過,有意思!
要是能博她一笑,肯定很有意思。
我過去搭訕,說了一句「Hello」。
可她一抬頭,就笑著對我說:「嗨!」
靠,她笑了,她居然就這麼輕易地就笑了。
可我並不失望,因為她笑起來真的很美。
我傻愣在原地,還沒從那個笑容中回神。
「怎麼了?有什麼事嗎?」她繼續笑著問我。
「哦……我……嗯……就是……」
身經百戰的我居然結巴了!
「咳咳,你怎麼一個人在喝酒?不開心嗎?」
終於說了句連貫的話。
可我剛說出口,就後悔了。
好爛的搭訕方式。
她一個人喝酒肯定是不開心,我這問也是白問啊。
「沒有啊,就是有些累了,想歇一會兒。」
她的聲音清脆得像剛開了一瓶黑桃 A,氣泡直往上躥,輕飄飄地撞進了我耳朵里。
「那我送你回家吧!啊不對,我喝酒了,沒辦法開車。
「那我給你叫輛車吧,哦不,你也能自己叫。
「不對不對,我不是在找你要你的住址啊,你可千萬別往那想!
「哎呀我在說什麼啊!」
我被自己氣得直跺腳,怎麼嘴巴就這麼不爭氣呢!
她笑出了聲,看著我犯傻。
「要不加個聯繫方式吧。」我乾脆打直球。
她點點頭,真的拿出手機跟我交換了聯繫方式。
天吶,這是哪來的天使!
她肯定是也看上我了!
我這麼有魅力嗎?
2
約會,告白,在一起,一氣呵成。
我這輩子談了這麼多次戀愛,都沒有這麼順利過。
可她好像並沒有那麼開心,每次在我面前都是各種笑臉。
我總覺得那天的憂鬱才是她的本相。
我不知道怎麼去探她的真心。
可我還沒來得及知道她真實的樣子,就發現她好像只是單純利用我。
我和她親,每次都是淺淺碰一下。
或者稍微深一點,也就吸兩下。
後來有一天,我陪她在路邊等她哥來接。
她突然說來個告別吻,就直接就親了上來。
親了好久,她哥來了都還在和我親,比我還投入,把我這個海王都快親窒息了。
然後他哥就跟飆車一樣,留我一個人吃尾氣。
我這個腦袋就是聰明啊,當時就覺得不對勁了。
我肯定被利用了!
我的存在就是純純為了氣她哥啊!
小爺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被利用!
我氣得恨不得立馬把她甩了。
可是我氣了一晚,準備和她說分手時,我突然發現我根本發不出那句話。
不是手機的問題,不是我的問題,是手的問題。
左右手串通好了,在螢幕前動都不能動。
然後我就放棄了。
我覺得吧,被利用就被利用吧。
反正能和她親親,能看見她笑,我好像也不是很吃虧。
3
寒假的時候,她說她要去公司實習,我也就不打擾她了,也在我爸這邊公司里打工。
後來我發小就過來找我了。
我發小吧,她不太直,一直交的都是女朋友。
所以我沒把她當女人看,就帶她跟哥們出去玩。
這裡,我確實要認錯一下。
我檢討,我道歉,我確實沒有意識到男女有別。
可這也不能成為分手的理由啊!
還好我也讓家裡的狗仔偷偷拍了張她和她哥的照片。
多完美的角度,多唯美的氛圍,多專業的水平。
氣得我給這個狗仔翻了三倍工資。
但是,我是用它當作不分手的威脅,不是為了當成分手的理由啊!
我給她提了一個無法拒絕的條件。
她居然還要分!
我趕緊逃了,只要我不答應,這手就分不成。
憑什麼告白需要兩個人同意,分手只要一個人同意?
我就不!
4
我監管的媒體公司,接到一個要舉報季氏的郵件。
我仔細一看,字字珠璣,曝光一個可都是大罪啊!
不行不行,我不能讓她家人坐牢,萬一連坐到她怎麼辦啊?
不行不行,這要是曝光了,她會被罵得狗血淋頭啊,學校里肯定也會有一堆罵她的人。
不行不行,我不能讓這事成。
他肯定也發了好多家。
我讓他過來面談,然後趁機幹掉他。
他果然來了!
只不過這人怎麼看著那麼熟悉呢?
我靠!
殺錯人了!
我趕緊衝進去把她拉出來,還好她沒事。
她好像有很多難言之隱,我這個人呢,也確實不喜歡為難別人,就放她走了。
這一放,她居然被綁架了。
不是,我不是放了她嗎?
怎麼還被綁架啊?
緊跟著綁架新聞的是爆炸新聞。
我差點兩眼一黑暈過去了。
那一瞬我才知道,原來真正悲傷的人是不會哭的。
5
後來警方報道說她和她哥沒事的時候,我才活了過來。
我跑去醫院看她,她哥把我攔住了。
我後來去了好幾次,她哥都把我攔住了。
第五次去的時候,我已經打算好,如果再被拒,就給她哥一拳。
沒想到,我這拳還沒打出去,他居然破天荒同意了。
我看到她的時候,才知道她哥為什麼能讓我去了。
她都枯了,眼睛裡連點光都沒有了。
為了逗她開心,我一口氣說了好多段子。
好半天,她才打字跟我說她現在聽不見。
我打字:【那你為什麼不一開始就告訴我?】
她回覆:【想看點樂子。】
……
好吧,她愛看就讓她看吧。
我出去後,才發現她哥還坐在門口。
我氣得又想要衝上去給他一拳。
他怎麼能把那麼漂亮的花養枯!
可他不比她好,他也萎了。
「綁架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不知道。」
「你是當事人你不知道?」
「就算知道為什麼要告訴你?」
「我是她男朋友!」
名正言順,分手未遂的男朋友!
他不可置信地瞥了我一眼:「你們還沒分手?」
「我沒同意分。」
我乘勝追擊。
「我知道你和她之間有點那個……什麼……私情吧,但是呢,我大度,我允許她有小三小四,只要她是我女朋友,我都能容忍。」
我是正宮我大度。
「有病。」
「罵誰呢罵誰呢!我還沒罵你們家作惡多端,連累無辜少女呢!」
「是,是該罵。」
就這麼認錯了?
我這一拳跟打在棉花糖上一樣。
我都不知道接什麼話了。
「哦對了,你知道她那天來……」
我想告訴他那天她來公司的事,但是她自己都不願意說。
算了,不說了。
「沒什麼,這是她的事,讓她親口告訴你吧,我沒經過她同意,沒辦法告訴你。
「稿子是我家發的,有人匿名發到我公司郵箱的。你別多想,我單純是為了匡扶正義才發的。」
我是葉爍,我為正義代言。
他居然拍了拍我的肩:「嗯,謝謝你。」
不是,他有病吧?
他在說什麼鬼話?
哪有人被害了還說聲謝謝的啊?
我又趕緊逃了,他不正常,我要遠離。
6
她答應陪我出去玩的時候,我開心到飛起。
連夜做攻略,連夜學習拍照,連夜看脫口秀記段子。
哈哈哈,果然小爺我就是會討女孩子歡心,她這一天都被我逗笑了好多次。
不過……她笑的時候,總有種淡淡的憂傷。
我告訴她不用勉強自己。
她和我說謝謝。
她總是和我說謝謝。
每次她這麼說,都感覺我們之間的關係越來越遠。
我不要她說謝謝,她也不用說謝謝。
她能對著我笑,我就很滿足了。
我很不要臉地讓她親親我,我和她真的好久沒親親了。
她真的親了一口我的臉。
嗚嗚嗚嗚好滿足好滿足。
還是在她哥的注目下親的,激動得我要原地轉三十圈。
7
她打電話跟我說要走了,要去和親生父母一起生活了。
我真的好為她開心,但是我又很不舍。
她還說要去找真實的自己。
天吶,她有記住我說的話,而且還能 call back 哇啊啊啊。
但對於她的離開,我表面裝得雲淡風輕,其實默默掉了一整晚的小珍珠。
他們說,真正愛一個人,不是占有,而是放手。
我放手了。
那是不是代表,我愛她。
番外:季銘視角
1
我的童年裡幾乎沒有父母,沒有親人。
直到領回來一個妹妹,我才算有了第一個親人。
妹妹小小的,怯生生的。
我記得,最初她連和我對視都不敢。
無論是客廳里的玩具還是書房的書,她總是站在門口躊躇,想要碰,卻不敢問。
我告訴她可以去,她才挪動她的小腳,噠噠噠地跑進去。
父母幾乎不在家,家裡沒有太多聲音。
偶爾,我會看見她蜷縮在沙發一角,用眼角的餘光偷偷觀察著周圍的一切。
慢慢地,她開始習慣這個新家。
我學習的時候,她就會搬個小椅子,安安靜靜地看書。
我被父母責罵時,她也只是陪在我身邊,輕輕拍著我的頭,告訴我:「哥哥別難過,杉杉陪你。」
我不善言語,也不會表達自己的情感,幾乎不怎麼和她說話。
只是讓她留在身邊,因為那樣,家裡似乎不會那麼空蕩。
後來,她變得開朗了些,總是會在我身邊「哥哥」「哥哥」地叫著。
我居然也不反感,只覺得聲音像銀鈴一樣,一聲一聲地敲在我的心上。
隱隱約約地,我好像離不開她了。
她九歲那年,我十二歲。
有一天放學回家,我等了一晚,都沒有見到她的身影。
我慌了,趕緊去問父母。
媽媽居然雲淡風輕地說:「哦,她失蹤了,放學後司機沒接到人。」
「那我們趕緊去找她啊!」
「已經報警了,警察說 48 小時後才能立案,再等等吧。」
可惜等來的是綁匪的電話,說要兩百萬才能把人還回來。
兩百萬,這個數目放在當年也算不少錢了,可對我們家來說,卻是九牛一毛。
可我父母卻無動於衷。
「為什麼不去救她?」
「她只是個養女,沒了就沒了,沒必要花那個錢。」
好直白的話,好赤裸的心。
那是第一次,我對父母感到厭惡。
我曾經崇拜的父母如今變得如此冷漠,如此功利。
或許,他們從來都沒變過,這就是他們的本相。
父母不重視,警察也沒有任何行動。
我不敢想像,她被綁匪關在什麼地方,餓著肚子,她還那么小,肯定害怕極了。
我恨自己沒有能力,警察不聽我的,兩百萬也拿不出。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乞求我的父母。
我在書房跪了一整夜,只希望他們能夠心軟,救救可憐的妹妹。
第二天一早,媽媽答應救妹妹,前提是讓我不要對妹妹有非分之想,她以後是要被安排聯姻的。
爸爸的表達更直接,讓我不要對妹妹有齷齪的想法。
我當時還聽不大懂,只想著快點救妹妹,便急忙答應了。
還好,妹妹一切正常,沒有受傷也沒有受苦,只是人有些陰沉。
2
後來,我漸漸理解了「非分之想」。
越是理解,越是有。
在他們眼裡,妹妹是顆棋子,我何嘗不是?
棋子是不能愛上棋子的,不然掌棋人只會留其一。
那我只好變成那個掌棋人,這樣就能和她在一起。
可我現在不能讓他們發現,也不敢讓她發現。
如果讓她知道自己的哥哥有這麼齷齪的想法,她會不會害怕,會不會離我越來越遠?
我像一隻匍匐在黑暗中的狼,遠遠地望著獵物,卻不敢真正靠近。
我將所有對她的感情,都深深地壓在心底最深處,戴上冷漠孤僻的面具。
我這副面具戴得極好,騙過了爸媽,騙過了她,可永遠騙不了自己。
到了她大學的時候,我忙於公司事務,已經很少和她相見。
可我沒想到,她居然交了個男朋友。
我查了一下那個男人,一個徹頭徹尾的大渣男。
她怎麼能和那種人談戀愛!
她居然還和他吻得那麼動情!
我嫉妒得快要發瘋。
當她一臉純真地說出要和他去泡溫泉的時候,我腦海里已經控制不住浮現出她在男人身下承歡的樣子了。
那種畫面讓我幾乎窒息,胸口像被人硬生生捏緊了。
齷齪,骯髒,這才是我的本相。
她怎麼能對那個男人如此毫無防備?
我壓倒她的時候,她卻是那麼地驚恐。
但我已是烈火焚身,停不下來了。
我用我僅存的理智,將她拉起,擺出長輩的姿態對她訓話。
可她紅著眼眶,看著我,語氣委屈而無助地說她想體驗被愛的感覺。
我的心猛然一縮,劇烈地抽痛。
她在說愛情如此神聖的事,我卻在想著如何占有她這麼齷齪的事。
我幾乎是落荒而逃,連自己也無法直視。
少年時期那些隱秘的春夢,如今竟伴隨著現實中的掙扎,一次次湧現上來。
我衝進浴室,用冰涼的水沖刷著自己,試圖把生理的慾望壓制下去。
可深埋心底的那份情感,卻熱得將我身上的涼水蒸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