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被她騙了,她在以退為進。」
我茫然地看著她。
她語氣篤定。
「都是女人,我知道她的心思。以你現在這樣的條件,她怎麼可能會主動和你提離婚呢?江臨,她在以退為進,而你慌了。」
我一怔。
是啊,我年薪三百萬。
性格體貼,模樣帥氣,前途無量。
但凡有點理性思考,都不應該因為這點並不確鑿的證據,就毅然決然地要離婚。
「你從女人的角度分析,她為什麼這麼做?」
黎詩雪不屑地笑了。
「這還不簡單?你現在事業前途大好,未來你們的差距會越來越大,她自卑、擔憂,於是借這個機會對你進行情感和道德上的打壓,在夫妻關係中占據高位。」
我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般,認真問她:
「那我該怎麼做?」
「就去和她登記。她看出你堅決的態度,反而會退縮的。反正有冷靜期,你不想離第二次反悔就是。」
那天晚上黎詩雪求歡,我拒絕了她。
不知為什麼,突然就沒興趣了。
一點都沒有了。
反而開始無比想念鹿泱泱。
想念和她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想念兩人在廚房裡一起做飯聊天。
想念她笑吟吟看著我說話。
都是些日常。
13
我和鹿泱泱去民政局登記了離婚。
大雪天,她帶著厚厚的圍巾,半張臉被遮住,只露出一雙黑亮的眼睛。
我全程繃著臉。
雖然無數次想要抱住她,甚至衝動地想懺悔乞求她的原諒。
但還是忍住了。
黎詩雪說的對,這是一場博弈。
我之前原本也是這麼想的。
只是被鹿泱泱突然的離婚打了個措手不及,以致亂了分寸。
反正只是冷靜期的第一次登記。
決定不了什麼。
暫時的忍耐,是為了後面的幸福。
總部果然下了通知。
要求分公司暫未簽訂團險業務的全部暫停,交由總部統一對接採購。
我內心其實有些震驚。
沒想到短短几天,鹿泱泱真的把這件事做成了。
她以往從未在事業上顯示有多麼大的野心,也很少提及自己的工作細節。
在我印象里,就是在銀行渠道賣保險而已,沒什麼工作難度。
可現在回想。
她毫無背景資源,能在一眾候選人中成功留在銀行體系,本身就是她的能力證明。
她很少提及工作,恰恰說明她把工作問題在可控制的範圍內解決了。
她從不與人吵架,說明她在人際關係上處理得遊刃有餘。
我以前總覺得她就是個樂天派,無欲無求所以快樂。
可真正厲害的人,恰恰不是處理多棘手的難題,而是早在問題形成之初,就消滅於無形。
我於是愈發認定,她在以退為進。
我在戰戰兢兢,時而煩躁,時而沉著的心情中等她的電話。
黎詩雪開玩笑,「她或許還會使出些女人的慣常招數,比如生病了,懷孕了,喝醉了,你等著吧。」
果然,冷靜期第 9 天。
鹿泱泱打電話來,說她懷孕了。
結婚四年。
前兩年為了事業避孕,後兩年也沒有竭力懷孕。
醫生說兩人身體都正常,如果不是特別著急,可以順其自然再看看。
那麼久沒有懷上,怎麼偏偏在這一個月就有消息了呢?
她在電話里說,「無論如何,我覺得有必要告訴你一聲。」
我內心長長吁了氣,口氣無比冰冷。
「既然離婚了,那就拿掉好了。」
她在電話里沉默了一會。
「你也這麼想,那就好。」
14
我的心情變得大好。
甚至親自下廚給黎詩雪和點點做飯。
這段時間,我暫時住在黎詩雪的出租屋裡。
但是分房住,像普通室友那種。
從海城回來後,我沒再和她發生任何身體關係。
她主動過幾次,我毫無興趣。
甚至想起以前每次上班的下午來這裡和她偷情,都有點不能理解當初的自己。
黎詩雪的女神濾鏡。
在我這裡已然全部消失。
點點開門,領著一個陌生男人進來時,
黎詩雪在盛飯,我正端著煮了幾個小時的老鴨湯擺上桌。
我與男人對視了一眼,還沒來得及開口問。
他咬牙切齒喊了一句,「你就是那個上了我老婆的狗雜種!」就掄著拳頭上來,朝我的臉展開了一頓猛錘。
在黎詩雪的尖叫聲中,我感到血慢慢糊住了眼睛,同時下身傳來劇烈疼痛。
我昏了過去。
醒來時,我已經躺在了醫院裡。
陳川在我旁邊抽著煙。
見我醒來,他表情複雜地告訴了我一些事。
當初黎詩雪丈夫鬧出人命的那場架,起因是她在吃飯時和人發生口角。
她堅決離了婚又搬了家,想完全和以前切斷聯繫。
她丈夫出獄後一直在找躲著他的黎詩雪母子,終於打聽到了住處,從別人口中知道了我和她同居,一怒之下對我造成了傷害。
現在的情況是,他丈夫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嚷嚷著就算我告他把他重新抓起來也沒關係。說我是有婦之夫出軌,要去我公司鬧,老家鬧。
最後,陳川憐憫地看著我。
「醫生說你雙側睪丸破裂,以後很可能喪失生育功能……」
我渾渾噩噩在醫院躺了一周。
隨後回家去找了鹿泱泱。
我跪在她面前。
一字一頓地坦白,懺悔。
最後痛哭流涕地說:
「泱泱,我從來沒想過要跟你離婚,即便跟黎詩雪一時糊塗,也從來沒想過!你是我的親人,我答應過要一輩子對你好,我發誓我真的是這麼想的。」
「我被慾望一時蒙蔽了雙眼,犯了所有男人都會犯的錯誤,但其實在海城,我就開始後悔了,真的後悔了。」
「我想了很多遍,別無它法,事到如今這個婚只能先離。那個男人是個瘋子,他真的會去公司鬧。你知道,我公司是做女性產品的,一旦坐實我還沒離婚就……我事業必毀。」
「泱泱,我發誓這只是假離婚,我愛你,這輩子我只願和你在一起生活。也許你現在聽到這句話覺得噁心,可是我是真心話。為了補償您,我願意把以前留的 200 萬私房錢都給你,並且等這件事過去,我答應你立刻復婚——」
鹿泱泱一直坐在沙發上聽著,表情平淡,直到此時突然打斷我,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江臨,你難道一直以為,我和你離婚是假的?」
她兀自感慨了一陣,可笑地搖了搖頭。
「江臨,我鄭重告訴你,從我向你提離婚開始,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是真的。」
我愣愣地問,「可你,你明明那麼愛我,怎麼可能突然……」
她悲憫地垂眼看我。
「因為你那時在我眼裡,是一位合格的丈夫。我喜歡快樂地活著,所以全情投入生命的每一個階段,我喜歡愛人時的自己,所以給予你身為妻子深厚的愛。可那一切,都建立在我願意的基礎上。」
「你出軌了,我不願意了,所以將愛收回了,就是這麼簡單。至於你覺得突然所以不相信,那是你的事。對我而言,不過就是物來順應,未來不迎,當下不雜,既過不戀,如此而已。」
我茫然地走在大街上。
突然覺得好沒意思。
事業沒意思。
黎詩雪沒意思。
被人揍沒意思。
馬路上的人來來去去,更沒意思。
我恍惚想起自己曾經也有過這樣一段黑暗的日子,就是因為覺得生活里的一切沒意思,開始做公益。
後來才認識了鹿泱泱。
然後不知不覺受她影響,被她改變。
慢慢開朗,自信,變得昂揚。
現在。
我在命運的某一瞬間。
被打回了原形。
15
在鹿泱泱的配合下,黎詩雪前夫趁集團領導視察故意鬧事時,我拿出了離婚證。
至少證明沒有嚴重的道德錯誤。
但畢竟造成了一定影響,我被降職成了經理級。
我其實比我預想的更快接受了這個結果。
很多時候,我在外面照常說話、處理工作,看起來仿佛沒什麼改變。
但回到臨時的家,我就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除了吃喝拉撒,就從傍晚躺倒第二天早上。
我甚至打不起精神去告黎詩雪前夫。
黎詩雪給我打過一次電話。
「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
我沒聽完就掛了電話。
每天,我公司和家,兩點一線。
像個沒有靈魂的 AI。
唯一支撐我的。
是想著等這件事帶給鹿泱泱的傷害過去,我再重新追求她。
那時候我一定不能太差勁。
所以該上的班要上。
該治的病要治。
新來的總經理是集團總部年輕的財務總,叫蕭澈。
我時常聽見女同事們偷偷討論他。
「蕭總真是又帥又高大,簡直是偶像劇男主,我都不敢跟他對視。」
「據說是國外名校畢業,從沒談過戀愛,這麼優秀的人,到底喜歡什麼樣的類型啊!」
「可他是集團總了,為什麼還跑來分公司當個總經理啊,這不是降級嗎?」
「聽說是他主動要求的,好神秘!」
我對這些都絲毫不敢興趣。
沒事的時候,就瘋狂刷新鹿泱泱的朋友圈。
她真的如她說的,既過不戀。
她甚至沒想起拉黑我。
或者說,根本不在意。
這也讓我得以一窺她的動態。
她剪頭髮了。
小九會新的指令了。
陽台上的花又換了。
直到一天,我茫然地在大街上走著,忽然看見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一幕:
蕭澈和鹿泱泱並肩走著。
男帥女靚,引得路人紛紛側目。
蕭澈低頭,對鹿泱泱說了句什麼。
她笑了。
蕭澈也彎起唇角,歪頭看著她笑。
我根本沒有思考地直接沖了過去。用變形發悶的嗓音發出厲聲質問:
「你們怎麼在一起?你們怎麼會在一起!」
鹿泱泱訝然地看著我。
我知道我無禮,看上去像個瘋子。
可我顧不了。
我迫切地想知道他們的關係。
蕭澈攬過鹿泱泱的肩,將她護在身後,隨後低頭看我,沉穩開口。
「江經理,我和泱泱認識,要感謝你啊。要不是你當初分公司申請員工團險方案,泱泱不會作為銀行代表參與對接,我也不會認識她。」
我啞聲,「所以你們那時就——」
鹿泱泱蹙眉,「江臨,你想什麼呢!」
「其實我是。」
蕭澈突然轉頭看她,眼睛亮晶晶。
「後來我無意中看見你的離婚協議,就動了調任到這裡的念頭……」
「泱泱。」蕭澈忽而變得認真,表情里溢出一絲緊張,「我能有一個追求你的機會嗎?」
「不可以!」
我啞著嗓子叫起來。
與此同時,鹿泱泱抿了抿唇,莞爾一笑。
「當然。」
我在喧鬧的街頭露出絕望的表情。
無人在意。
番外
三個月後,我辭職回了南方老家。
我無法接受蕭澈對鹿泱泱展開的大張旗鼓的追求。
他們似乎是同一種人,並不過於在乎別人的看法, 更重視自己當下的感受。
可我受不了。
既受不了別人有意無意看我的目光,也接受不了蕭澈和鹿泱泱在一起的任何畫面、八卦、端倪……
我找了一個普通的銷售工作,工資 4000,父母開始給我介紹相親。
每次我都對女方說, 我因為出軌,被女方前夫打到雙側睪丸破裂, 生育機率很低。
她們都像看怪物一樣看著我。
久而久之,就沒有人再給我介紹了。
我覺得挺好。
後來,我在一個高中群里聽聞了黎詩雪的消息。
她前夫叫囂自己是為她打架入獄毀了前途,日日糾纏她。一天, 她趁他熟睡時, 將刀捅進了他的肚子。
他沒死,卻半癱。
黎詩雪入獄, 被判五年。
我聽著覺得他們離我的生活好遙遠。
仿佛是上輩子的人, 上輩子的事。
一年後, 陳川的前妻給我打來電話,說陳川死了。
「他得了癌症, 小情人跑了, 他又回來找我, 把全部家產贈予我讓我伺候他到死, 我自然答應了,畢竟誰會和錢過不去呢。真是可笑啊, 當年為了錢拚命和我打官司, 現在求著送給我。」
我悵然無言許久。
她掛電話時,想起什麼又說。
「我上周碰見泱泱了,她大著肚子來檢查, 她老公對他真好,全程緊張得好像她是什麼易碎瓷器似的, 惹得小護士們好一陣羨慕。說起來,泱泱也算命好,她那會打胎時,醫生說她體質特殊, 以後要孩子的機率很小,她還是一咬牙打掉了……」
我的手開始顫抖,牙齒咯咯作響。
「你說, 說什麼?她什麼時候打過, 打過孩子?」
電話里傳來訝異的聲音。
「就是你們離婚那會啊,你不知道?」
我再也無法勝任任何工作, 總是在某個時刻忽然開始身體打戰。客戶被我嚇到幾次後, 公司就將我開除了。
從此, 我過上了啃老的生活。
父母整天唉聲嘆氣。
我自覺羞愧, 於是每天吃得很少,越來越瘦。
不知什麼時候,小鎮上的孩子們看見我就喊,「竹竿來了!竹竿來了!」
我時常夢見很久以前的那個雪夜。
大雪,我初嘗禁果, 膽戰心驚回家,鹿泱泱穿得厚厚的站在樓下等我。
「江小臨,你再不回來,就只能收穫一個冰雕老婆啦!」
……
南方的這個小鎮。
潮濕、粘稠、常年刮著亞熱帶的風。
此後我的人生中。
再無那樣的雪夜。
再無那樣的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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