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監掀起眼皮,
「陛下這是不高興了,等著大人哄呢。」
我怎麼得罪蕭復雪了?
這段時間,我老實得像一隻鵪鶉,就怕樹大招風把我命給招走了。
見我不解,大太監壓低聲音,
「左相和右相一同覲見,還異口同聲,眉來眼去,如同做了夫妻一般,這陛下能高興嗎?」
我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猛地退開一步
,
「怎麼可能,我和右相都是男的!」
而且這右相可是我政敵,要是我心眼子小一點,早就背地裡扎了十個小人了。
大太監擺手,有幾分憐憫地看了我一眼,
「罷了罷了。」
7
我沒把大太監的話當回事。
因為當晚回去,我就收到了來自宋青安的第二封信。
他在信中說,自己是真的喜歡上了那個野人姑娘,連壓箱底的私房錢都掏出來做聘禮了,還請我一個月後去喝喜酒。
我連夜給他寫完回信,第二天一早就收到了右相的拜帖。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都想好了會受到什麼樣的刁難。
可沒想到,右相見到我,一句難聽的話都沒說出口。
他的目光透過我,像是看見了記憶中的另一個人。
「你很像我阿姐。」
我剛想說不敢當,右相都三十好幾了,荒唐點能把我生出來了,還說我像他阿姐?
「我阿姐好武藝,十三歲離家出走,找師傅學了一身武功,她告訴我,她將來可是要當將軍的。」
「大昭重文輕武,女將軍,更是聞所未聞,難道阿姐她會不知道?她就是要當這第一人。」
右相怔怔地看向窗外,好似那裡,還站著那個意氣風發的阿姐。
「那她……當上將軍了嗎?」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輕顫著。
「沒有。」
右相眼底閃過一抹痛楚,
「我倒是寧可,她死在戰場上。」
「我爹裝病,將她騙回了家。我爹說,這樣在外頭拋頭露面的女子,日後就嫁不出去了。」
「他給阿姐灌了藥,將人抬上了花轎,等我從私塾趕回來時,已經追不上了。阿姐一身武功被廢,要她端茶倒水,孝順公婆。」
「她在那裡蹉跎了整整十年,等我高中,前去接她那日,她換上了自己從前的戎裝,將和離書扔在了那個男人臉上。」
「臨走前,阿姐還是笑著的。她抓著我的手,說,我江臨安,下輩子還要當將軍。」
直到深夜,我才將右相送出了門。
他看向我的目光里,有羨慕,有欽佩。
「宋大人留步。」
右相坐上了自己那輛舊馬車,依舊提著攬月坊的糕點,借著月色,搖搖晃晃地消失在了盡頭。
我突然覺得,我能做些什麼,我應該做些什麼。
8
從那日和右相徹夜長談後,我和他的關係緩和了許多。
不過在朝堂上,該爭論的還是要爭論。
吵完,幾位同僚還能小酌幾杯。
結果在一些別有用心的人眼裡,我和右相走得太近了。
京城裡我和右相的流言傳得沸沸揚揚。
「什麼流言?」
我咬了一口桃子,隨口問了個小廝。
小廝眼珠胡亂轉了幾圈,
「其實……也沒什麼,就是說大人和右相化干戈為玉帛,如今情同手足、惺惺相惜。」
我蹙眉,「沒有了?」
「還有,但是不重要,就是說大人和右相如膠似漆形影不離情投意合。」
等會兒,這幾個詞是這樣用的嗎?
「查一查,到底是從哪裡傳出來的流言。」
說完,我又咬了一口桃子。
這桃子味道倒還不錯。
也不知怎的,最近蕭復雪總愛賞賜我些東西。
上次的夜明珠,這次的桃子,還有今天剛送來的幾匹布。
據說是江南來的綢緞,柔軟得不像話。
壓在幾匹布下的,是一個小錦盒。
我打開一看,裡面是一截布料。
被人整齊剪開,端端正正地放在了其中。
當著小廝的面,我將那塊布料拿了出來。
「大、大人。」
小廝欲言又止。
「說。」
「這不會是……一節袖口吧?」
我僵硬地將目光落在了布料上,上上下下看了一遍。
真的是袖口。
這塊布料瞬間變成了燙手山芋。
我將它丟回了小錦盒,一回頭,又看見了擺在桌上的幾個桃子。
分桃斷袖。
這種時候,再遲鈍的人也反應過來了。
蕭復雪是在暗示我什麼,難不成是我和右相的流言傳進宮裡去了?
還沒等我想出個所以然,宮中傳來旨意,蕭復雪要微服私訪,指名讓我隨侍,右相監國。
先帝曾南巡七次,一去就是半月。
這半月里,臣子和皇帝幾乎是同吃同住。
半月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稍有不慎,就會暴露身份。
最簡單推開這樁差事的法子,就是裝病。
太監來傳旨時,我剛繞著院子跑了三圈,雙頰泛紅,躺在床上,儼然一副高燒不退的模樣。
「這可如何是好?」
傳旨太監只能回去稟告。
為了把這場戲演得逼真,我還讓大夫在我房中熬藥,整個屋子都熏出了一股草藥味。
蕭復雪換了身常服來探病時,我剛和幾個丫鬟小廝推完牌九。
一聽見腳步聲,我慌忙將骨牌全倒進了被褥里。
「陛、陛下。」
我裝作要起身行禮,稍稍一動,被褥里的骨牌就發出了清脆的撞擊聲。
蕭復雪神色如常,制止了我的動作。
「今日這相府,沒有君臣,只有蕭復雪和宋清璇。」
我克制著動作的弧度,又慢慢躺了回去。
蕭復雪也不出聲,就坐在床邊,安靜地看著我。
我本以為在這種時候,自己應該毫無困意。
也許是推了一夜牌九,眼皮開始打架了。
直到我昏昏欲睡之際,他才開口,
「是嚇到了,所以不敢隨我南巡嗎?」
我艱難地將眼睛睜開一條縫,
「嗯?」
許久後,蕭復雪的聲音在寂靜的室內響起。
「分桃斷袖,宋清璇,你這般聰明,難道猜不到我對你的心思嗎?」
9
等我一覺睡醒,蕭復雪已經離開了。
我面無表情地掀開被褥,倒出那堆骨牌。
其實我一字不差,全都聽見了。
但是在那種時候,除了裝睡,我也想不出別的法子。
我本以為自己有足夠的時間,循序漸進,可以改變如同右相阿姐那樣的女子的命運,可以改變這世間的偏見,哪怕只是一點。
可這種時候,我被蕭復雪看上了。
自從女扮男裝入朝為官後,我就再也沒想過這一生能和誰相伴。
也從來沒想過,那個喜歡上我的人會是蕭復雪。
裝病了三日,眼看南巡在即。
我又聽說了蕭復雪這次南巡就是去嶺州。
就宋青安那核桃大的腦仁,我怕他一天能得罪蕭復雪八百次。
「陛下,臣的病,突然就好了。」
我掩袖,裝模作樣地咳嗽了兩聲。
心裡把宋青安罵了無數遍。
豁出去了,我再撈宋青安最後一次。
哪怕後面他被抓到野人部落里,我也不管了。
南巡這一路,蕭復雪就帶了一個貼身侍衛,四五個暗衛,以及暈船的我。
嶺州路邊,只有船隻接送。
我吐得昏天暗地,這下都不用裝,是真病了。
半夢半醒間,我總能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守在床邊。
我稍一動作,他就能驚醒,然後端上來一碗溫熱的藥。
「阿璇,喝了藥,就好了。」
有那麼一瞬間,我甚至有些恍惚。
腳離開水面,徹底踏上嶺州的土地,我整個人都消瘦了一圈。
蕭復雪抬手,動作自然地將披風披在了我身上。
我誠惶誠恐地退開一步,
「陛下,臣自己來。」
船上的那些日子,如同一場舊夢。
直至吹到嶺州的風,我才從夢中徹底醒了過來。
蕭復雪動作一頓,「嗯。」
我和蕭復雪之間隔著,太多太多了。
切不可讓自己繼續沉淪下去。
我那個不爭氣的哥哥,此刻正在水田裡勞作。
他頂著個斗笠,綁好褲腳,擼起了袖子,乾得賣力。
有人提醒他,
「宋大人,陛下來了。」
「什麼下?」
宋青安頭也不抬。
「是陛下。」
「陛什麼?」
要不是尚在病中,我真想過去抽他一個嘴巴子。
站在宋青安邊上的姑娘直接掀了他的斗笠,把人往後一轉。
宋青安這才看見蕭復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