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登裴家的門時,裴宴京藉故不肯見我。
他的堂妹居高臨下道:
「你就是我哥的未婚妻,那個鄉下姑娘?
「他有女朋友的,名門淑女、相逢恨晚,可不是你能比的。」
她一臉挑釁,生怕我玷污了那朵傳聞中的高嶺之花。
那時我十六歲,舉目無親。
投奔裴家,也只是為了繼續念書。
我:「那麻煩你轉告他,我只在這裡待兩年,到時候我走,婚約解除。」
可後來,卻有人不願意讓我走了。
1
還沒見到裴宴京時,我就聽到過很多次他的名字。
說他是天才,學什麼都很快,勝過同齡人許多。
說他繼承了父母的一副好相貌,眉眼風流,被星探挖掘過好幾回。
但他這樣順風順水的人生中,唯有一樁不如意。
那就是我。
故事很俗套,我爺爺跟裴老爺子從前是舊友,一道下海經過商。我媽懷孕的時候,裴宴京兩歲,兩家父母玩笑間便交換了信物。
哪知道,後來我爸媽相繼離世,爺爺帶著我回了鄉下老家,生活潦倒。
而裴家,卻漸漸紅火起來,一躍成為北城當地的富豪。
爺爺早想斷了這門親事,可奈何裴老爺子是個守信的,不樂意。
這樣一拖再拖,我十六歲這年,一場重病,帶走了爺爺。
臨終前,他恐我孤苦無依,只好指望起裴家,攥著我的手萬般叮囑。
「裴家那小子,我見過,是個好的。你去裴家以後,同他好好處。」
人人都說裴宴京很好。
都說以他的為人,必然不會嫌棄我的身世,將來結了婚,也一定可以善待我。
我就是懷著這樣的念想,風塵僕僕到了裴家。
可我沒有見到他。
裴家人待我極好,一早就給我布置好了房間,是很溫馨少女的風格,我從前只在電視上看過。
還把我安排進了北城當地最有名的一中。
裴宴京當年也是在這裡讀的書,他是去年的省狀元。
裴伯伯跟我說,裴宴京跟朋友出去旅遊了。
我聽完,並沒有多想。
但我後來才知道,裴宴京是因為我,才不願意回裴家的。
我到裴家以後,家裡的長輩輪番給他打電話,卻只得了少年懶洋洋的一句:「她走了我就回去。」
裴宴京這人,從出生起,做什麼都輕而易舉。我的到來,給他添了此生最大的麻煩。
其實也沒什麼。
我們都還小,並沒有到談婚論嫁的年紀。
他大可不必這樣對我,非要送我走,畢竟我那時真的很可憐。
他這樣,完全是因為他那會兒有個喜歡的姑娘。
那姑娘跟他同齡,是他大學教授的女兒,聽說我的存在以後,跟他鬧過好幾次脾氣。
「她今年都念高二了,只比你小三歲,照料自己不成問題。給她一筆錢,把人打發走不行嗎?你有個未婚妻,那我算什麼?
「不許回去見她。」
裴宴京的堂妹得了這未來嫂子的授意,特意找到我,將這些事說給我聽。
我聽完,沉默了很久。
最後讓她轉告裴宴京,兩年為期,等我考上大學,就離開裴家。至於婚約,我到時候會親自跟裴老爺子說,就說我有喜歡的人了。
2
我說完這話的第二天,就有人到了我教室外頭。
說要找舒念。
我出了門,就看到一個有些非主流的男生。
他靠在欄杆上,頭髮很黃,很明顯是特意染過的,右邊耳朵還戴著個耳釘。
這人原本還在漫不經心地哼著歌,看見我時,眼神卻陡然亮了起來,身子也站直了。
他輕輕地笑了下:「你就是舒念啊?」
我點頭。
他透過我,看了一眼我身後的教室,似乎在糾結什麼,最終只是對著我招了招手:「你過來,有人讓我跟你說句話。」
我當時才去一中沒多久,根本不認識什麼人。
這個讓他傳話的人,只能是裴宴京。
我走過去,就聽到他說:
「裴哥說了,他答應你。讓你到時候不要反悔。」
我其實還是很難過的。
裴宴京,你就這麼討厭我嗎?
可我從小就養成了內斂的性子,並沒有流露出來,聞言,只是點點頭,然後說:「好。」
說完,就要回教室。
那人卻突然在背後叫住我:「喂。
「我叫梁埕。
「高三五班,有事可以來找我。」
我的步子頓住:「不用。」
又過了一節課,我去樓道接水,居然又看到了梁埕。
他沒看到我。
他旁邊站了一群人,在跟他說話。
後來我才從我同桌的嘴裡知道,這些人,都是學校里有名的闊少,家裡非常有錢。
有人問梁埕:「裴哥那未婚妻是不是又丑又土?你把話都帶到了沒有?
「你去之前,咱們可商量好了哈,要當著她班上人的面讓她下不來台,狠狠為裴哥出一口氣。」
梁埕踹了這人一腳。
「以後不准這麼說了,那就是個小姑娘,欺負人家做什麼。」
於是他們就鬨笑起來。
「不是,你特麼的中邪了啊?
「她本來就配不上裴哥,自討沒趣。還不讓人說了。」
我默默地聽著,然後轉身回了教室。
也是在這個時候,我告誡自己。
以後,絕不能跟裴宴京沾上半點關係。
3
後來的日子算得上風平浪靜。
我是個很無趣,又有些沉悶的人。
剛開始來的時候,有人或多或少猜測過我的身世。
畢竟,像一中這樣的地方,家裡沒點背景是進不來的。
可後來,大概是看我沒有司機接送,穿戴也很普通,不是大牌子,也就不再搭理我了。
這樣的地方,每天都有新的樂子。
人生又不是小說,沒人會在沒有價值的人身上耗費時間。
舒念這個名字,只在這所學校掀起過兩次波瀾。
其一,就是梁埕來找我那次。
他只露了這麼一面,我班上的同學們就炸開了鍋。
不斷有人問我:「你們是什麼關係?介紹我跟梁埕認識認識唄。
「你家也很有錢嗎?他們那些人平時高傲得很,很少搭理人的,居然會主動來找你。」
我沒了法子,隨便找了個藉口。
「我不認識他,只是之前他丟了東西,我正好撿到了。他是特意來感謝我的。」
周圍人一聽,瞬間沒了興趣。
可這話卻被傳了出去。
當天晚上,我出校門的時候,就撞見了梁埕。
擦肩而過的時候,他突然停了步子,語氣很戲謔:「說說,你撿到了我什麼東西?」
我看了他一眼,沒理。
徑直離開了。
經過這麼一遭,我很清楚地明白,跟這種所謂的風雲人物牽扯在一起,很麻煩。
而我不喜歡麻煩。
還有一次,就是我在月考的時候,考了年級第一。
而在這之前,年級第一已經很久沒有換過人了。
4
很快,裴家人也都知道了這件事。
校長特意打電話給裴老爺子,把我誇了個遍,最後說:「這丫頭有宴京的風采,我們一中能有這樣的人才,還多虧了裴老啊。」
裴老爺子高興極了,特意讓人定了包間,說要替我慶祝慶祝。
自然也叫了裴宴京。
裴伯母當著我的面給他打電話:「你今天回來一趟,念念今天……」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了。
是很清潤好聽的嗓音。
他嘖了一聲,語氣拉長而慢:「媽,她怎麼樣跟我可沒什麼關係,我還有事,掛了。」
接著,再往回打,裴宴京就不接了。
倒是梁埕,特意捧了禮物過來,然後當著裴家所有人的面,問我:「舒念,看不出來啊,你居然是個天才。」
我在心裡搖了搖頭。
不是的。
我一點也不聰明,更擔不上天才兩個字。
沒有人知道,我能有今天這樣的成績,其實是因為裴宴京。
或許是因為從小就聽說他的事,時間久了,我也有了那麼點好勝心理。
我沒日沒夜地學習,一步步從吊車尾的成績往上爬。
可就算這樣,還是趕不上他。
他參加高考那天,我其實去過一趟北城。我想看看,這人到底有多牛,真的做什麼都那麼輕鬆嗎。
我到了他學校外頭,正好看到裴宴京從裡面出來。
我看過他的照片,一眼就認出了他。
少年的身量很長,襯衫袖子微微挽著,手上還拿著兩本書。
走了一會兒,他似乎覺得礙事,把那書給了旁邊賣二手書的攤販。
我看著他的背影,走過去,花了十五塊,把這兩本書買了回來。
他的字很漂亮,我在深夜模仿過很多次,卻始終寫不出來那個味道。
5
當晚,裴伯母就來了我的房間。
她看了我好一會兒,開口:「你這孩子,有時候懂事得叫人心疼,唉。」
為什麼這麼說呢?
大概是因為,我從不在裴家亂逛,除卻必要的活動,其餘時間,就老老實實在房間裡做題。在外頭也從沒有宣揚自己跟裴家的關係。
更是在一開始就拒絕了司機接送之類的優待。
還有,就是關於裴宴京對我的態度,我從沒有過半分埋怨。
我搖了搖頭:「現在這樣,我已經很滿足了。」
裴伯母嘆了一口氣:「有些事,宴京現在還沒想通。你是個好姑娘,將來日子久了,他會知道你的好的。」
我在心裡嘆了一口氣。
我想說,他不會知道的。
他有個相逢恨晚的心上人,再看我,那就是絆腳石、攔路虎,破壞他們愛情的始作俑者。
他怎麼會覺得我好?
之後,我跟梁埕又在學校里遇見過幾次。
他主動跟我說話,我卻始終不冷不淡。
他卻半點都不在意,打著裴宴京的幌子,說要替他照顧我。
還會給我帶各種各樣新奇的小玩意。
我不願意收。
他就偷偷地放。
幼稚到令人心煩。
有一回,我見完他,帆布包里就多了個發卡,很漂亮,上面鑲滿了鑽,看得出來價值不菲。
我又不是傻子,看得出來,他對我可能有點意思。
這人也是奇怪,明明知道我跟裴宴京有那麼一層關係,還偏要來招惹我。
我去找他,說話很不客氣。
「還給你。」
他看著我,不肯收:「送你的就是你的了。」
圍觀的人沒見過我,不知道我就是那個舒念,起鬨道:
「收著唄,我還沒見梁埕對誰這樣過呢。」
「對啊,這發卡我陪著一塊挑的,足足跑了八條街。」
我深吸一口氣,很認真地看著他:「不管你想幹什麼,我還要學習,沒有工夫陪你玩。」
說完,沒等他反應過來,我就離開了。
梁埕在後面喊我,聲音帶了點煩躁:「舒念!」
然後我聽到別人的聲音。
「臥槽,這姑娘就是舒念,裴哥那個未婚妻?這麼漂亮。
「不過你膽子也太大了,撬裴哥的牆腳?」
再後來,我就不知道了。
我走得很快,沒聽到梁埕的回答。
6
第二天下午,我就又在回裴家的路上見到了梁埕。
他臉色不太好看,拉住我的胳膊,不讓我走。
「你什麼意思?我沒在跟你玩。」
我看著梁埕,深吸一口氣。
「意思就是,我討厭你。」
他蹙著眉,指著自己,笑了:「討厭我?」
「對,我討厭你不學無術、紈絝無賴。」
梁埕死死地盯著我:「在你心裡,我就是這樣的?」
我點頭。
他默然片刻,然後甩開我,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走後,我的身後卻突然傳來了一道嗤笑聲。
我有些不悅,轉過頭,卻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是裴宴京。
他回來了。
他的視線在我身上轉了轉:「你就是舒念?
「怎麼?眼看著進不了裴家的門,又勾搭起梁埕了。」
我咬著唇,大腦一片空白。
沒想到會被他看到這一幕。
我做夢都沒想到,我跟裴宴京的初見,竟然是這樣的。
我連忙開口:「我沒有……」
裴宴京蹙了蹙眉,上下打量了我片刻。
「那小子雖然性子單純,卻也不是你能玩得起的。
「再讓我看到,別說兩年了,我讓你立馬滾出裴家。」
我愣在原地,一瞬間變得尷尬、窘迫。
是啊。
在外人看來,只能是我勾引的梁埕。
誰讓我沒背景,沒靠山,就是個鄉下來的姑娘。
就在這個時候,裴宴京的身後走過來個姑娘,她自然地挽住裴宴京的手臂,看著我,柔柔地笑了一下。
「別生氣了,宴京。
「她才來北城,沒見過什麼世面。做出這樣的事,也情有可原。」
我站在原地,氣到渾身發抖。
卻說不出任何反駁的話。
因為他們壓根沒打算聽我的解釋,說完這些,就轉身上了不遠處的車。
7
大概是因為初見不算美好。
裴宴京回來以後,對我一直沒有好臉色。
我在沙發上坐一會兒,他看到以後,就會立馬讓保姆換掉。
我們一起坐在餐桌上吃飯,我夾過的菜,他絕不會再夾。
察覺到這一點以後,我只敢吃面前那盤涼拌黃瓜。
結果當天晚上我的生理期就來了。
我的睡褲被弄髒了。
我平時一直有囤衛生巾的習慣,可上次用完之後,卻忘了買。
我站在衛生間裡,有些無措,又不好意思去打擾裴伯母,只好自己換了衣服,準備出去買。
我輕手輕腳地下了樓,手剛握上門把手。
卻猛地聽到了裴宴京的聲音:「你做什麼?」
我被嚇了一大跳,肚子又有點疼,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裴宴京有些不耐煩了。
「大晚上的,沒事別往外跑。外面有人找你?」
他看著我,眼神中帶了點瞭然,還有嘲諷。
我不知道自己怎麼回事,或許是這些日子積攢的委屈太多,竟然一下子哭了出來。
「不……不是,我生理期來了。」
裴宴京一下子愣住了。
他抿了抿唇,然後站起身,走到我面前。
我下意識閉上眼睛,往後躲了躲。
他嘖了一聲:「你怕什麼?覺得我會打你?」
說著,他有些含糊地開口:「用什麼牌子的?」
我「啊」了一聲。
他煩躁地推開我,然後出了門:「等著。」
然後他就買回來了一大包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