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果汁,你想喝哪種?」
她有點怪。
我謝絕了她的好意。
沈宜發動了汽車,朝著市中心走去。
這天的夕陽很好,我低著頭,給許泠書發了個消息。
讓他在教室里等我。
我說要給他買涼皮。
晚上還要跟他去看電影。
沈宜漂亮的五官映在夕陽的餘暉里,耳朵染成了粉色。
「依寧。」
她握著方向盤,手背上緊張地浮現出幾條青筋。
我疑惑地抬起頭,餘光突然瞥見了大橋的名字:寒江橋。
突然心裡沒由來的一緊。
寒江橋塌陷。
這個被流傳十幾年的全國聞名的特大慘案。
那天之後,寒江橋就消失不見了。
我的臉色,一點點變得蒼白。
沈宜輕咳一聲,輕聲說:「我喜歡——」
轟!
劇烈的震動自天邊傳來。
車身陷了一寸。
車上的掛飾搖搖欲墜。
沈宜漂亮的眼睛愕然睜大,「怎麼回事?」
「塌陷。」
「什麼?」
遠處接連傳來幾聲轟響。
幾輛車赫然消失在視野里。
像被無形的怪物吞噬。
他們掉下去了。
我嚇得快要哭出來了,「我要下車!這個橋要塌了,救命啊啊啊啊啊——」
沈宜最先反應過來,掛了倒車檔。
踩足了油門。
汽車飛快朝著大橋的入口駛去。
天邊殘陽似血。
12
晚上 7 點 53 分。
外面天色已經黑下來。
許大律師抬起手錶,看了眼時間,抽出蠟燭,挨個點燃。
跳動的火苗照不進他漆黑的眼底。
他在等。
等宋依寧從過去穿越回來。
是的。
他猜到了。
雖然這件事匪夷所思,但從接到那個挑釁電話開始,許泠書就猜到了真相。
因為那些話,他曾經說過。
十年前,廢棄的舊教室,他狂妄地挑釁這宋依寧的「丈夫」,一個他嫉妒,又羨慕的前輩。
那天,許泠書掛掉電話後,用了十秒鐘貫穿全部線索,用十秒鐘,接受了荒唐的事實。
如果他沒有算錯。
今天,就是宋依寧結束穿越的日子。
十年前的今天,她不告而別。
彼時他正坐在教室里,等著宋依寧回來接他吃涼皮。
可她就突然徹徹底底消失在了他的世界裡。
電話打不通,消息也不回。
他嘗試過報警,然而那幾天,寒江橋塌陷占據了絕大部分警力。
一個普通的失蹤案,被無限拖延。
許泠書做過很多設想,他最害怕的,是宋依寧玩膩了。
她選擇回到丈夫身邊。
繼續享受榮華富貴。
那一段時間,許泠書生不如死。
他感受到了挫敗、無力,恨自己無能。
「前輩」譏諷的話,像一根刺,扎在心裡。
他連律師都算不上,只是個實習律師。
那會兒他算不上成熟,他相信公理正義,也相信自己的直覺。
他亟需一個充滿爭議的案子,打響自己的名頭。
在業界站穩腳跟。
所以他選了一個很冒險的方式。
差點把自己搭進去。
但他不後悔。
在千夫所指的艱難時刻,沈宜的老師向他拋出了橄欖枝。
「我那個倒霉學生被寒江橋塌陷波及了,現在正在國外治療,也不知道會不會變成植物人。我覺得,你完全能勝任我的助理,你覺得呢?」
許泠書沒有說話。
對方眼神犀利,洞悉一切,「你考慮過當事人自殺的可能性吧?但你還是選擇冒險。不管有意還是無意,你都搭上了一條人命。我欣賞你不擇手段往上爬的決心,但我想知道,你現在有什麼感受?」
「痛苦。」
許泠書只說了兩個字。
那天之後,許泠書就變成了麻木的工作機器。
他在老師的幫助下,打贏了一場又一場官司。
聲名鵲起。
然後在偶然的某次出差,他在另一個城市,遇見了宋依寧。
他幾乎失去了理智,衝過去抓住了她的手,緊緊抱住她。
宋依寧嚇懵了。
幾秒鐘後,狠狠推開他,給了他一巴掌。
並且破口大罵:「有病吧,上來就抱人,惡不噁心!」
許泠書不敢置信地看著她的眼睛。
明明長相沒變,性格沒變,聲音沒變。
可是眼神變了。
眼底是濃濃的戒備和厭惡。
「寧寧……」
宋依寧像是看到了什麼髒東西,飛快地跑了。
許泠書少有的一次醉酒,就是在陌生的城市。
他不懂宋依寧為什麼不記得他了。
也許她不喜歡死纏爛打的人。
也許,這裡才是她跟丈夫生活的城市,是他逾矩了。
許泠書心灰意冷,第二天回了家。
再後來,就是在工作場合偶遇來到這個城市的宋依寧。
她似乎不記得他的冒犯了,很客氣地跟他打招呼。
宋依寧的領導指指她,笑容可掬:「我們單位小宋,許律還沒結婚吧?正好,小宋也單身呢,要不試試?」
單身?
許泠書看過去。
發現宋依寧紅了臉。
此後,一切水到渠成。
許泠書其實懷疑過宋依寧失憶。
他還找醫生問過,醫生說大腦是人類最精密的器官,哪怕接受世界上最先進的檢查,也無法真的斷定她是否有過失憶。
許泠書漸漸接受了這個事實。
既然宋依寧喜歡溫柔的人,他就做她喜歡的樣子。
矜持。
保守。
免得她再罵他噁心。
一道刺耳的手機鈴聲打斷了許泠書的思緒。
眼前的燭火正在跳動。
他看到「沈宜」的名字,皺起眉,選擇接起。
沈宜第一句話裡帶著驚恐:
「宋依寧有危險。」
啪嗒。
蠟燭憋死在奶油里。
「什麼意思?」
沈宜的聲音似乎在顫抖,「我一直以為,宋依寧是今天結束穿越,可是我好像……把她害死了。」
許泠書大腦嗡的一聲,沒有追究沈宜為何會知道這些,而是厲聲問:
「到底怎麼回事?」
沈宜哭得不能自已,「我誘導她回到過去,阻止你去見控方證人,就是想讓你在那天陪著她。」
「而不是被我逮到機會,帶著她去寒江橋看夕陽,並且向她告白。」
許泠書渾身都在抖,眩暈一陣接一陣襲來。
沈宜接下來說出讓他瘋掉:「可是我的身上,疤痕並沒有消失。」
「我從一開始就錯了。」
「是我的暗示,導致她選擇待在了學校,恰好遇見我,被帶上了寒江橋。」
「她會跟我一起掉入江水中。」
「我可能……害死了她。」
咔噠。
時針指向了晚上 8 點。
許泠書如墮冰窖。
因為門前出現了一個人。
她渾身濕透,臉色慘白地倒在地上。
水漬慢慢暈開在木地板上。
穿越結束的日子,有沒有可能,就是宋依寧死去的日子?
13
時間在我的腦海中糅雜成一團亂麻。
我的記憶開始於幼年,在熟悉的城市長大。
畢業後,通過領導介紹,認識了丈夫許泠書。
守了 3 年活寡。
在此期間,我經常被陌生人拉著問候。
談話內容常令我一頭霧水。
直到我獲得了回到過去的能力。
從小,我老媽就說我不靠譜。
遇到什麼閒事都要管,明明沒多大的本事,卻濫好人一個。
尤其最近,好像總有人跟我絮叨:
「你是不是多管閒事?」
「許泠書用你幫忙?」
「結果把你自己搭進去了。」
我想了半天,是唄。
如果我不知情,那天應該是陪著許泠書去見證人。
沈宜就見不到我。
我就不會被她拉著去表白。
然後一頭扎進江水裡。
但是吧……
這事也不怪沈宜。
我想起那張漂亮、驚艷的臉。
砸了砸嘴。
她是學人精,我討厭她。
她是綠茶,我也討厭她。
可是她喜歡我啊。
那我就不討厭了。
大家都是運氣不好而已。
我眼皮發沉,好像聽到有人哭。
吵死了。
我半睜開眼,沈宜眼淚吧嗒吧嗒珍珠一樣往下落,眼眶紅紅。
啊。
好漂亮。
我太睏了,怒了努力,又睜開眼,色眯眯地去摸沈宜的手。
「姐姐,別哭了,給我親親。」
然後,我就看到許泠書面無表情的臉。
撅著嘴愣在那兒。
許泠書平靜地移開目光,摁響了鈴,「醫生, 我妻子醒了。」
緊接著, 一群穿白大衣的人湊過來,扒我的眼皮。
拿手電筒照來照去。
好睏。
好想睡覺。
「用不用我讓沈宜過來親你?」
我沉重的眼皮一下子睜圓,困得都快翻白眼了,還在問:「可以嗎?謝謝了。」
……
等我徹底清醒,已經是一周後了。
閨蜜來看望我,抱著我嚎啕大哭。
「你一個旱鴨子, 去游什麼泳啊?」
「嚇死我了,嗚嗚嗚嗚。」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沈宜坐在犄角旮旯,低著頭不說話。
許泠書靠在病床邊,拿眼刀子剜她。
不一會兒,他們倆都出去了。
閨蜜跟條警犬一樣, 把我從病床上拖下來,「好啊, 當著我的面搞事, 徹底不演了是吧!」
她把我拽到門邊, 趴在門上。
談話聲清晰地傳來。
在吵架。
許泠書:「你好好待在國外,什麼事沒有。你回來添什麼亂?」
沈宜:「愛情分什麼高低貴賤?你憑什麼把我的愛貶得一文不值?」
許泠書冷笑:「本來就是, 我真後悔認識你。」
閨蜜嘖嘖搖頭,「大渣男啊,姐妹, 離婚吧。」
沈宜氣急敗壞:「如果我當初早一點——」
「你死心吧,我是不會跟宋依寧離婚的。」
我突然發現。
不光我倆靜悄悄的。
往日嘈雜的醫院,此刻都靜悄悄的。
不光患者, 連醫生都在聽八卦。
這天之後,沈宜就消失了。
護士來跟我扎針的時候, 惋惜地搖搖頭:「姑娘, 你還是慎重考慮考慮吧。」
「原則問題,是我絕對不原諒。」
旁邊的家屬過來串門,扯著大嗓門:「有些男人啊, 家裡紅旗不倒, 外面彩旗飄飄。學歷高有什麼用,高學歷的人渣。」
許泠書拎著晚餐,站在家屬後面。
「勞駕,給人渣讓條路。」
眾人一鬨而散。
許泠書關上門。
病房裡安靜下來。
我再也忍不住了, 抱著肚子在床上打滾。
「哈哈哈哈哈哈, 許泠書, 你個絕世大渣男——」
他走過來壓住我, 啃了一口:「嗯, 配你個絕世大渣女,剛剛好。」
他吻得很認真。
溫柔綿長。
太陽漸漸落下去。
昏暗侵占了床上的最後一縷光線。
許泠書攥著我的手腕,帶到了自己腰上, 「寧寧, 抱抱我。」
時間緩緩向前流淌。
我看著天花板,嘆了口氣,「不知道這種事,會不會再次出現。」
許泠書蹭著我的脖子, 「不會了。」
「嗯?」
他說:「我等了你 7 年,你再也沒出現在我身邊。」
我瞬間明白了一切。
抽屜里的安眠藥並沒有少。
許泠書每晚還是要抱著我才能入眠。
過去不可改變。
幸福,存在於未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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