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被奪去了人生的真千金,好像該是我最可憐才對。
但在我回到真正的家,看見那個剛知道自己身世,而哭得昏厥過去的女孩兒時,我卻覺得有點好笑。
怎麼看起來,她這個鳩占鵲巢近二十年的人好像更可憐一點呢?
1
林純有先天性心臟病,受不了刺激。
我的親生父母、家庭醫生,甚至家裡的阿姨、鄰居的漂亮小哥哥,都因為林純犯病而急得聚在了二樓。
偌大的別墅里,我坐在一樓裝潢豪華的客廳里,像個不請自來的陌生人。
不過我不在意,出門前,我在家附近的小超市買了一把棒棒糖,趁著現在無聊,剛好拆了來吃。
糖塊被舌尖來回撥弄著,在嘴裡發出哐當的響聲,甜蜜的快樂讓我下意識地眯起眼睛笑,閨蜜總說我這時候像只貓,我卻不這麼覺得。
從樓上下來的紀野剛好撞到這一幕,原本就不太好看的臉色頓時變得更差:「純純都這個樣子了,你居然還在笑?」
紀野就是林純那個漂亮的鄰居哥哥,青梅竹馬。
我上下打量他兩眼,說話也不太客氣:「關我什麼事?」
紀野愣了愣,似乎沒想到我會這麼跟他說話,頓時更火大:「怎麼跟你沒有關係?如果不是你的話,純純會變成這樣?!」
我樂了:「她心臟病也要怪到我頭上?那你要不要怪我投胎的時候早了那麼幾分鐘,所以沒讓她變成真正的大小姐啊?」
紀野很快反應過來我在說什麼,林家的事情他也知道,不然也不會這麼急哄哄地在我被接回來的當天來給林純撐腰了。
只是他好像忘記了,比起從小無憂無慮、錦衣玉食的林純,在孤兒院長大的我才是更可憐的那個。
畢竟在我去當童工,拿著微薄的工資時,林純正穿著漂亮的公主裙被父母帶著在遊樂園慶祝生日呢。
牆上掛著的那些全家福,看起來可真是諷刺。
紀野卻在為林純感到不忿:「可這又不是純純的錯!你幹嗎這麼對她?!」
我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沒人說這是林純的錯啊?我也沒怪她,剛剛你不是在嗎?我都沒跟她說上幾句話。」
倒是她自己要堅持守在門口,被風撲那麼兩下就搖搖欲墜的,看見我更是淚如雨下,往眼裡狂滴眼藥水都沒她那麼能哭——剛號了那麼兩嗓子,就突發心臟病暈倒了。
我都不想用林黛玉去形容她,怪侮辱林妹妹的。
人家不僅是才女,還是正經主子來著。
紀野狠狠瞪了我兩眼:「反正就是怪你!如果不是你,她也不會這麼情緒激動!」
我輕輕笑了起來:「行,都怪我是吧?那我走就是了。」
說實話,真沒有多稀罕這種地方。
我這麼說著,立即站起身來,叼著棒棒糖去拿我那點可憐的行李,一個洗得發白的大帆布包就是我全部的家當,和這棟豪華的別墅比起來,異常格格不入。
只是我剛把那帆布包給甩到了肩膀上,就被人給阻止了。
「等等!」
我扭頭去看,我那傳說中的親生母親正站在樓梯上,臉上還有殘留的淚痕,望過來的眼神有些複雜。
林夫人輕輕咳嗽一聲,叫我:「熙熙,我們都把你接過來了,你還要去哪裡?以後這裡就是你的家。」
「是嗎?」我挑眉,卻看向紀野的方向,「我還以為我是來這裡要飯的呢。」
林夫人臉色一白,眉宇間摻雜了幾分愧疚:「你怎麼這麼說?」
我微笑道:「難道不是嗎?不然怎麼所有人都想趕我走啊。就連剛剛你們家的阿姨上樓前還罵了我兩句呢。」
我攤開手:「只是可惜了,手上沒碗,不然你還能往裡面扔兩個鋼鏰,聽起來肯定很響亮。」我頓頓,故意諷刺道,「說不定比貴千金剛剛的哭聲還要大呢。」
林夫人的嘴角抽了抽,表情僵硬著,一時半會兒想不到該怎麼回答我,臉色愈發難看。
看著她的表情,我心裡卻很暢快。
說狠話這種事情,我太擅長了。況且這只是聽起來刺耳而已,至少不用受什麼肉體折磨,不用被孤兒院的那些老師拿著竹板抽在身上,被關在小黑屋裡三天三夜不許吃飯。
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就行了,還矯情什麼呢。
我從小就是個記仇的人。
這對所謂的親生父母找到我時,臉上那種明顯的抗拒與疏離,我記得一清二楚。
或許就算是流落在外,在他們心中,自己的女兒也不該是這副模樣的。
但我無所謂。
我早就不會渴望親情這種東西了。
林夫人沉默了幾分鐘,才重新開口,她看上去很疲憊的樣子:「行了,純純的事情,我們知道不怪你。」
「房間已經給你準備好了,就在純純的隔壁。至於你的轉學手續,我會叫人幫你辦的。」她看著我,似乎在強調什麼,字音加重,「今天的事情,就這樣。」
什麼叫,知道不怪我?
我看著她,唇角邊泄出幾分嘲諷。
就在此時,那位弱不禁風的主人公被人攙扶著從樓上走了下來,臉色蒼白地朝我的方向笑。
「……姐姐。」林純看著我,眼底有淚光閃動,「留下來跟我們一起住吧,我沒有意見的。」
哈。你沒有意見。
我迎著她的目光,用力地咬碎了嘴裡的糖塊。
「你憑什麼有意見?」
2
忘了說了。
我不是來加入這個家的,我是來……搗亂的。
看著眼裡再次湧出淚水,又有暈倒之勢的林純,我心中莫名暢快,齒尖將糖塊壓出咯吱咯吱的響聲,心想,就算我不稀罕這一切,卻也不會讓你繼續再享受下去。
沒等半分鐘,林純果然開始哭:「對不起,姐姐,我知道是我搶了你的,我對不起你,我……」
她哽咽著,好像快要喘不上氣來一般,雙手不住地拍打著胸口,仿佛馬上就要暈厥過去一般。
林夫人見狀連忙幫她順氣,一邊轉臉來瞪我,眼底那點愧疚頓時消失得一乾二淨。
我疑惑道:「你不是先天性心臟病嗎?怎麼看起來像哮喘一樣?」我好心問,「家裡有備噴霧嗎?」
聽到這裡,紀野終於忍不住伸手來推我,嘴上一邊怒道:「你也太惡毒了吧!純純都這樣了,你還咒她!」
抱歉,我不是來裝柔弱的。
因為我的靈活與瘦弱,不知道多少回在孤兒院的護工手底下逃脫。
孤兒院的院長在領養人選中我的時候堆起噁心的笑容,他說我是條泥鰍,太過不服管教。
所以每回在他喝醉酒,想要挑一個女孩去他的「小黑屋」里時,我總是最幸運能夠逃脫的那個。
摔在地上的不是我,而是紀野。
3
誰讓他沒看見我躲開後伸出的腳呢,這可不能怪我。
快要喘不上來氣的林純看見這幕,急忙要來攙扶他:「紀野哥哥!你沒事吧!」
我才不管這對有情人甜甜蜜蜜,轉臉去看陰著臉的林夫人,後者也在看著我,眼神更複雜了。
我知道她在後悔,覺得諷刺的同時更多的還是好笑,於是我擠出一個最虛偽也最假的笑容來對她道:「怎麼樣,還想讓我留下來嗎?」
可偏偏就是這個笑容,讓林夫人眼裡有什麼東西閃爍了下。
她看著我,咬了咬牙。
「當然。」林夫人說,「不管怎麼說,你還是我的女兒。」
我就知道。
在知道自己要被接回林家之前,我對著鏡子練習了一整晚。
林夫人現在才意識到的事情,我在看見她的第一眼就發覺了。
其實我們的眉眼異常相似,特別是笑起來的時候。
相比之下,被林夫人寵愛著的千金大小姐林純,面貌也只是清秀罷了,沒有任何與她相似的地方。
只是我很少笑,討厭笑,甚至於每次路過有鏡子的地方時,看著裡面的面容,總會覺得很陌生。
4
紀野走時狠狠剜了我一眼,我假裝沒看見。
林純仍舊哭得梨花帶雨,不知道她哪裡來那麼多的眼淚。
林夫人要給我安排房間,我直截了當:「我想要林純住的那間房。」
林純似乎沒想到我會提出這個要求,愣了下,已經紅腫的眼眶中再次落下淚來。
我看著她,語氣十分誠懇:「說真的,你有沒有想過考北影?或者上戲,都比較適合你。」
林純大概聽出來我在諷刺她,委屈道:「姐姐,我只是……控制不住眼淚而已,沒有別的意思。」
我沒接話。
林夫人皺著眉:「家裡還有很多房間,為什麼非要純純那間?」
我理所當然道:「住了那麼多年的孤兒院,我現在想住間好點的。要不是她親媽換嬰,現在這間房就該是我住不是嗎?」
聽到前半句的時候,林夫人還想反駁我,但等我把話說完後,她沉默了。
林純在這個時候開口,哽咽著對林夫人說:「媽媽,沒事的,如果姐姐喜歡我這間,就讓給她吧,我沒關係的。」
我看著她,面無表情道:「我不喜歡『讓』這個字。」
5
我如願以償地住進了林純的房間。
但實際上,我沒有動她房間裡的任何東西,而是要了新的床品,在她房間打地鋪。
看得出來,林純這些年過得非常好。
全粉色調的裝修,公主床與紗帳,整潔乾淨的書桌,占據整整一面牆的衣櫃,還有那些漂亮衣服,足以見林家是真的把她當公主來對待。
反觀我自己,洗到舊的 T 恤和牛仔褲,可憐的行李,還有鏡子裡映出來的,冷到漠然的雙眼。
什麼都不知情,還生著病的林純可憐。
被換了女兒,如今還要因為我的事情而頭疼的林家夫婦可憐。
大家都很可憐,只有我,是麻煩的製造者,不受歡迎的外來客。
我站起身,光腳走到陽台上,渾身沐浴在霜的月光下,閉著眼睛想。
那就讓我這個麻煩精,把你們變得更可憐一點吧。
6
聽說我有個哥哥叫林晟。
事情發生的時候,他正在國外出差,等到家的時候,我已經住進了他「妹妹」的房間裡,一副鳩占鵲巢的模樣。
我看著他,很期待他會給我怎樣的下馬威。
可讓我失望的是,比起愛哭哭啼啼的林純,林晟卻是個不苟言笑的人,對於我的到來和林純眼裡的希冀,他沒有任何表示。
回來之後,他說的唯一一句話就是:我回房間了。
於是在他上樓之後,我是餐桌上唯一一個笑出來的人。
一個感情淡漠到如此地步的兒子,和一個蠢到只會哭的假女兒,這家人到底是怎麼養孩子的啊?
林純看著我,小心翼翼問:「姐姐,你在笑什麼?你很喜歡哥哥嗎?」
我在她眼裡看到了恐慌。
「是啊。」我笑眯眯地看著她,「我覺得,他很有意思。」
7
我問林夫人,有找到林純的親生母親嗎。
林夫人聽見這話的時候正在插花,當即愣了下,轉臉來看我:「我為什麼要去找?」
她看著我,眼底略有些失望,「你提出的要求,我都滿足你了,你還是要把純純送走嗎?她身體那麼差,誰知道那個女人有沒有條件照顧她,你就不能……」
沒等林夫人說完,我就開口打斷了她:「所以對於把你的親生女兒送進孤兒院的人,你沒有任何要追究她責任的想法嗎?」
林夫人怔住。
對於我,她大概早就準備好了長篇大論,我卻給她拋出了這樣的問題。
她有這樣的反應,我並不意外。
所以我又開始笑,嘴角掛著嘲諷:「其實對你而言,我還只是個陌生人而已,對吧?」
「從昨晚到現在,你有無數機會來問問我,這些年我究竟經歷了什麼,有沒有吃苦,受過委屈。」我看著她,一字一句,「但是你沒有。」
「我……」
「好了。」我轉身上樓,「沒什麼好說的了。」
8
林純主動來找我,說要向我道歉。
我當時正在後花園盪鞦韆,隨口問了句為什麼,結果對方又開始哭。
林純說要替那個她素未謀面的母親道歉,還說想跟我做好姐妹。
太陽光太刺眼了,我眯著眼睛抬頭去看她,才發現哪怕林純是流著淚跟我說這些話的,但她的姿態還是那麼高高在上。
如果我是她的話,絕對不會來招惹被自己奪去人生的人。
我不想對她動手。
只是她現在所擁有的東西,都是她媽媽幫她偷來的。
她也享受得夠久了。
我看著她,微笑道:「畢竟這事情不是你做的,如果想要道歉的話,就把你的親生母親找出來吧,我想要聽她親口說。」
林純後退一步,看著我咬住了嘴唇。
我挑起眉,忽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果然,下一秒,她就毫無預兆地往後跌在了地上,發出一聲不小的驚呼聲。
不遠處,剛好站著我那惜字如金的哥哥,林晟。
9
不只是林晟,在他背後還站著位面容英俊的少年,燦爛的笑容與林晟的漠然形成一種鮮明的對比。
我坐在鞦韆上,一動不動。
林純扭頭去看林晟,頓時哭得更加上接不接下氣,朝對方伸出手去:「哥哥……我的腳腕好疼,你能不能來拉我一把?」
林晟皺起了眉毛,沒說話,卻還是上前來把林純給扶了起來,垂眸去看她的腳腕。
林純卻把被地面蹭破的手掌遞到他面前,梨花帶雨道:「手破了。」
林晟抬眼望向我的方向,我平靜地與他對視。
「進屋。」
他不知道跟誰在說。
10
那個笑容陽光的少年叫作程皓,是林晟的朋友,來家裡給他送點文件,結果沒想到撞見了我們。
林夫人讓家裡的阿姨把醫藥箱翻出來,坐在沙發上給林純包紮,整張臉的表情看上去很陰鬱,嘴唇緊緊抿著,一句話都不說。
程皓不知道什麼時候湊到了我身邊來,小聲問:「你是誰啊?以前沒見過。」
我說:「我是這家的親生女兒。」
話音剛落,林夫人就開口喚我,語氣很不好:「熙熙。解釋一下,這是怎麼回事?」
我裝傻:「解釋什麼?」
「媽……」坐在她身邊的林純拽她的衣袖,「別問了,姐姐她不是有心的。」
「不是有心的?看看這手上和腿上擦破的地方!」林夫人厲聲道,「我林家的女兒絕對不可以搞這種見不得人的小動作!」
我聽完也不惱:「什麼叫見不得人的小動作啊?」
林夫人或許是以為我想裝傻不認帳,氣得把話給挑明:「你心裡有怨氣我理解,但是你怎麼能對你妹妹下手?她又沒做錯什麼!」
「嗷——您指的是這個。」
我不緊不慢地從口袋裡掏出手機,當著林純的面晃了晃,「其實在她來找我之前,我在後花園拍視頻來著。」
「林純,你想不想看看我都拍到了什麼?」
眾目睽睽之下,林純看著我手裡的手機,臉色頓時變得煞白。
11
其實我是詐她的。
好端端的,我錄視頻做什麼。
以她當時有恃無恐的態度,我猜到後花園的監控或許壞了,這點手腳,作為家中頗受寵愛的女兒,她還是能辦到的。
只可惜她蠢,什麼想法都擺在臉上不說,被我忽悠兩句就露了怯。
這下可好了,就算林夫人想要糊弄過去,還有林純刻意等來的見證人呢。
我倒要看看,我這個哥哥,會怎麼對待他這位從小一起長大的「假妹妹」。
林純白著一張臉,試圖垂死掙扎:「你……不可能錄了視頻!」
我難得對她好臉色,笑眯眯地問:「是不是怕林夫人看見手機里的視頻呀?沒關係的,她這麼喜歡你,就算你撒謊了,她也不會介意的。」
聽見我這麼說,林夫人狐疑地看了林純一眼:「純純,到底怎麼回事?」
林純顯然心理素質不太行,她對上林夫人望過來的目光,嘴唇抖了抖,什麼話不說,先開始哭。
抽抽噎噎的,連一句話都說不完整,什麼她也忘了我有沒有推她,或許是她搞錯了之類的。
我懶得再聽,轉臉朝林晟流里流氣地吹了聲口哨:「林少爺,您怎麼看?」
林晟面無表情地瞥了我一眼,拿著文件欲走:「我不管你們的事情。」
我並不意外這個回答,攤了攤手,示意他慢走,跟在林晟身後的程皓朝我擠眉弄眼,我裝作沒看見。
這場鬧劇終究以我對林夫人的一句嘲諷結束。
「如果這麼寵愛她的話,也沒必要接我回來了,畢竟林家家大業大,白養一個女兒也算不了什麼,您說對吧?」
12
今晚林先生又沒有回來,他很忙,公司里有處理不完的工作。
因為下午的鬧劇,我沒有下樓去吃晚飯,而是保姆阿姨端了送上來的。
送飯的那個保姆,就是我剛來那天,對我冷嘲熱諷的那個。
我記得她的臉。
我沒給讓她進門,而是站在門外,雙手抱臂,端詳著餐盤裡的那些食物,半開玩笑地問她:「你不會往菜里吐口水了吧?」
保姆訕訕地朝我笑:「哪兒能呢,三小姐,那天是我說錯話了,您別跟我計較。」
三小姐,這稱呼還挺有意思。
我還以為這家裡都默認我比林純大呢。
我看著她,往前湊了湊,卻還是沒有接她手裡的托盤:「真的沒往裡面吐口水?」
保姆臉上的表情更難看了:「三小姐,我給您賠不是,那天您過來的時候,我不知道您的身份,就聽說二小姐心臟病犯了,太著急了,所以當時沒能管住嘴。」
「哦。」我沒什麼反應,「你在這家裡做了幾年了?」
保姆愣了愣,還以為我要把她趕走,咣當一聲就在我面前跪了下來:「三小姐!您要是真生氣,就打我吧,千萬別趕我走啊,我就指著這份工作呢……」
如果不是她跪下來之前眼底閃過那一絲怨恨的話,我或許真的會信她說的這些話。
但是很可惜,我在孤兒院裡看多了表里不一的人渣,已經不會被這種表象欺騙了。
正當我打算開口的時候,林夫人的聲音從旁邊飄了過來。
「你先下去吧,我跟熙熙有點話要說。」
13
我饒有興味地靠在門邊,看著保姆戰戰兢兢地將餐盤從地上端了起來,低眉順眼地下樓去了。
林夫人疲憊地捏了捏眉心:「我們進屋說吧。」
我點點頭,給她讓道。
地上的鋪蓋我早就收拾好了,整個房間整潔如新,好像沒有人在這休息過一樣。
林夫人絲毫沒覺得異樣,甚至還問我住得怎麼樣。
我淡淡道:「還行吧,反正比橋洞好。」
林夫人眉心微動,張了張嘴,開口說的卻是:「今天的事情,你能不能別跟純純計較?」
我爽快道:「當然可以。」
正當林夫人臉上要擠出一點笑容的時候,我又補充,「當然,如果下次再發生這種事情的話,哪怕是我做錯了,您也一定要記得讓純純妹妹不要跟我計較哦。」
我說這話的時候,咬字很重,語含嘲諷。
林夫人的臉色果然變了變。
但顯然,她現在已經適應了我的說話方式,很快就調整過來:「熙熙,我知道你這些年在外面吃苦了,媽媽也很想補償你,但是純純畢竟跟我們有這麼多年的感情了,她身體又不好,我沒辦法趕她走。」
「就像你說的,林家不是沒能力養兩個女兒,我可以都給你們最好的。」
林夫人看著我,表情倒是很誠懇。
只可惜,我不吃這套。
我只道:「您知道嗎?原來該被叫作『純純』的人,應該是我才對。」
14
看著林夫人眉宇間掩藏不住的疲憊,我卻沒有一絲的愧疚感。
我說過,我本無意對林純做什麼。
只是她非要來我面前耍那點小心思,我總得成全她。
人心本來就是偏的。林夫人跟林純更有感情,我理解。
但是這種區別對待,無異於在告訴我,在她心裡,我才是那個來源不明的孩子,流著不屬於林家的血。
既然兩邊都想要,那就不要厚此薄彼,這難道不是最簡單的道理嗎?
林夫人抬手揉了揉眉心,嘆道:「這樣的事情,以後絕對不會再發生了。」
我問道:「您是指,林純搞小動作的事情,還是……?」
林夫人嘴角抽了抽:「我是說,以後我對你們會一視同仁。」
我嘲諷地笑了笑,沒接話。
她連補償這種場面話都不願意說。
林夫人頓了頓,又道:「但是有一件事情,我想跟你說。」
我對她已經沒什麼期待了,便隨口道:「您說吧。」
林夫人道:「純純不太想看見她的親生母親,所以你上次跟我說的那些,就算了吧。」
我臉色一變。
15
我冷笑道:「不想看見?這是什麼意思,我沒明白。」
沒等林夫人開口,我就道,「說到底,她的親生母親對不起的人是我,當年換嬰的時候她尚在襁褓中,沒人會指責她,她到底有什麼好介意的?!」
林夫人見我驟然激動,神情憤懣,知我大概恨林純的親生母親入骨,便沒有再說點什麼火上澆油。
可即便如此,我的心情也難以平復。
我原本以為林夫人的所作所為已經夠讓我失望了,結果沒想到對方的偏心並不止步於此,甚至連我生氣,她都只是閉口不言,沒有任何要來安慰的意思。
她的涼薄讓我很快冷靜下來。
我說:「我需要一個理由。」
林夫人見我平復許多,語氣放緩:「是這樣的,純純這孩子心善,她不想讓你總沉浸在過去的那些事情里,加之找到了她生母,家裡肯定更不安寧,所以……」
「不用說了。」我沒有耐心再聽她說完,站起身去開門,「如果沒有別的事情的話,我想休息了。」
林夫人似乎沒想到我會這麼不給她面子,甚至連話都不願意聽完,臉色頓時變得鐵青,她忍不住提醒了我一句:「你要知道,這裡是哪裡!」
我面無表情:「是的,這是你們林家,不是我陳熙的家。需要我現在就收拾東西離開嗎,林夫人?」
林夫人的咬肌動了好幾下,能看得出來她忍得很辛苦,但對上我無懼無畏的目光,她最終還是忍了下來。
「你好好想想吧,我先走了。」
她走到門口時,又道,「今天沒吃晚飯吧,我等會讓阿姨再送點上來。」
我看向林純書桌上的全家福照片,沉默不言。
16
我坐在地板上,擺弄著我那支破手機,發消息問閨蜜事情查得怎麼樣了。
是的。我並沒有把所有的押注都放在這對夫妻身上。
從第一次見面,我在他們眼中沒有看見半分溫情的時候,我就知道,這裡註定不會是我的家。
我一定要找出那個,把她的女兒換進林家,把我扔進孤兒院撒手不管的人。
閨蜜回消息很快,她說還需要一點時間,來排查和篩選當年在醫院所有能動手換嬰的人。
在拿到名單之後,再進行調查。
有些事情,不能一蹴而就,我明白這個道理。
正當我準備在地板上躺下,就這麼度過我在林家的第二晚時,房門又被敲響了。
是林晟讓阿姨來傳話,讓我去他的書房一趟。
想起白天面對這一切鬧劇都無動於衷的這位哥哥,我最終還是沒有回絕。
我也很想知道,他是真的對這一切都異常漠視,還是單純地沒有把我當回事而已。
林晟的書房比林純的房間還要大,作為終究要繼承家產的人,林家對他的重視程度可想而知。
我毫不客氣地環顧四周,打量著他那整面牆的書櫃。
林晟抬抬下巴,示意我坐在面前的那張椅子上,我照做。
他開門見山:「有什麼不適應的嗎?」
我挑了下眉,覺得有點稀奇。
林晟居然是這個家裡第一個問我這個問題的人,看著他那張沒有半分溫情,嚴肅到眉尖不自覺蹙起的臉,居然恍惚了兩秒。
我象徵性地咳嗽了兩聲:「還行吧,我沒那麼多要求。」
林晟頷首:「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
17
無論先前我有過多少希冀,現在也只剩下讓換嬰的那個人得到懲罰的想法了。
但看著林晟這張好像哪怕手機掉廁所里仍能不動如山的臉,我又有了些別的想法。
我胡謅道:「目前的打算是把林純給趕出林家。」
林晟眸光一閃,看著我的眼神多了些別的意味。
我迎上他的目光,神情坦然。
林晟點點頭:「有想法。」
我:嗯?
「想要把她趕走的話,需要下點功夫,但最重要的,還是得你自己有本事。」
「想要媽心裡的天平往你的方向傾斜,那你就得讓她知道,你比林純更有資格留在林家。」
林晟看著我,「光會耍嘴皮子是沒有用的。」
我盯著林晟,看著他現在這副衣冠楚楚的姿態,忽然覺得他有點可悲。
他從小接受到的就是這樣的教育?活脫脫一個更冷血的林夫人 plus 版。
當然,我是沒有資格心疼他的,在所謂的弱肉強食下,都是由錦衣玉食堆砌起來的舒適和無憂無慮。
我忽然開口問他:「那如果我做到了呢?」
林晟平靜道:「我會歡迎你成為我們家新的一員。」
誰他媽稀罕你的歡迎!
我忍了忍,最終還是沒有當面懟他。
林晟這麼說,至少證明關於我和林夫人或是林純之間的事情,在一切塵埃落定之前,他都不會插手。
18
轉學手續很快辦了下來,周末一過,我就得跟林純去上同一所學校。
早上出門時,隔壁的紀野來接林純,很是膩人地在樓下說了會兒話,我路過的時候,徑直撞開紀野的肩膀,撞得他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紀野開始狗叫:「你都不看路的嗎!」
我瞥他一眼:「誰讓你站在路中間。」
紀野顯然看我非常不順眼:「那你也不應該就這麼撞過來,萬一撞到的是純純怎麼辦?」
「對啊,你說怎麼辦呢?」我反問他。
紀野愣了下,似乎沒想到我會這麼問,一時沒反應過來,直到我拿著包走到車邊,他才憋出一句:「撞人的是你,你問我怎麼辦?」
我拿後腦勺對著他,施施然上車。
林家安排車送我們去學校,我沒有拒絕,而站在後面的林純咬唇看了看我,卻上了紀野家裡的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