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要採訪影帝和他闊別已久的初戀。
鏡頭後面,我戴著口罩問:「你們有遺憾嗎?」
「當然有。」
她歪頭一笑,眼裡卻含了一汪淚:「曾經我最大的願望,就是做你的妻子。
「現在是不可能了,你……能不能隨便取個戒指幫我戴上,就當是圓我少時的夢。」
她玩笑似的語氣,眼裡卻帶著哀求。
徐青野沉默很久。
我以為他會拒絕。
可直至她絕望地落下淚,我聽到他突然開口:「手伸出來。」
我躲在鏡頭後面,直勾勾看著,他把屬於我們的新婚戒指,套到了她手上。
此刻,距離我們婚禮,還有一周。
1
鏡頭架好的時候,徐青野跟工作人員要了一杯水。
說是杜若嗓子不舒服,採訪的時候可能需要。
實習生見狀忍不住跟我八卦:「徐哥好貼心啊,他是不是要和初戀破鏡重圓?
「他以前對緋聞可都是零容忍的,每次都八百倍速澄清,這回居然連這種 CP 採訪都願意接受,他們肯定是真愛……」
我心裡有點難受,趕緊讓她去拿水。
可端著水杯,經紀人卻沒急著走,而是狐疑地看著我。
「我怎麼看您有點眼熟?」
我含含糊糊,把口罩往上拉,他卻還是認出了我。
我讓他閉嘴保密。
「這是我跳槽來風尚後第一個重要工作,必須要順利。」
經紀人憂心忡忡地站到一旁,採訪很快開始了。
我做好心理準備,縮在鏡頭後面,照著稿子提問。
「兩位多久沒見了?」
「五年。」
「五年八個月零十四天。」杜若抬起腕錶看了眼,微笑著補充:「零十三小時五十分鐘十六秒。」
整個錄影棚都安靜了。
我看到徐青野第一次抬起頭,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
然後杜若俏皮一笑:「終於捨得給我正眼了?」
徐青野哼笑一聲,移開目光。
可氣氛已經變Ŧṻ₍了。
我眼睜睜看著一切變得越來越自然,又越來越古怪。
在經紀人焦急的目光里,那些由我親手寫下的問題,又由我的嘴巴,親口問出去。
然後得到了他們或默契、或一點默契都沒有的回答。
可在這樣的氛圍里,一點默契都沒有,也是另一種更加曖昧的默契。
他們開始為記憶里每一處模糊的細節爭吵。
徐青野開始會笑,會在她討好時故意冷哼一聲,說一句「現在知道討好我?晚了!」
他們轟轟烈烈的愛情,在每一句回答里被還原,被放得越來越大。
而我狼狽地藏在鏡頭後面,只覺得自己越變越小,小到幾乎沒有。
渾渾噩噩中,採訪終於到了末尾。
我對著稿子,問了最後一句:「對那段逝去的戀情,你們還留有遺憾嗎?」
徐青野沉默了。
杜若卻歪頭一笑:「當然有啊。」
她轉頭去看徐青野,笑容燦爛,眼裡卻漸漸含了一汪淚:「曾經我最大的願望,就是嫁給你,做你的妻子。
「現在是實現不了了,但你可以給我戴一枚戒指嗎?就當給我圓夢。」
她玩笑似的伸出手:「朋友之間,這點事應該能做吧?」
我險些要從地上猛地站起。
她明明知道我要和他結婚了!
錄影棚里空氣都窒悶起來。
透過鏡頭,我緊緊盯著徐青野的表情。
徐青野久久沒動。
我終於鬆了口氣。
杜若也收回手,別開眼,我看到她難堪又絕望地落下一滴眼淚。
可就在那滴淚流星般滑落到下頜的時候,徐青野突然張口了。
「手給我。」
我心跳一窒,忘了反應,直勾勾盯著鏡頭。
鏡頭裡的徐青野,臉很冷,接過她手的動作卻很溫柔。
他把尾戒從手上褪下來,緩緩地,推到了杜若的無名指上。
不知道是不是鏡頭自帶濾鏡,這個動作在螢幕中,竟有種鄭重而神聖的味道。
杜若喜極而泣。
一邊流淚,她一邊轉頭,對著採訪鏡頭展示戒指:「怎麼會剛剛好?」
是啊。
明明是我戴著不合適,他才需要拿去重新改的戒指。
怎麼會戴到你的手上,就這麼剛剛好呢?
在場的人都在起鬨。
而我透過鏡頭,茫然地掃過她喜悅的眼淚,又對上徐青野漫不經心,卻含著淡淡眷戀的眼睛。
在經紀人焦急而滿是同情ţũ̂ₕ的眼神里,我只覺得自己仿佛衣不蔽體,無所遁形。
2
「杜家破產了,她為了還債,沒辦法才回國進娛樂圈的,徐哥只是看在認識多年的情分上,隨手幫一把。」
經紀人發消息安慰我:「你們都快結婚了,你千萬別多想!」
我在衛生間,捧水洗了把臉,又聽到手機響了一下。
一顆紙星星的頭像,名叫若野。
是杜若。
她是在五年前出國後加的我。
也不知道是從哪裡要來的我的號。
加了之後整整五年,我們從未互相發過消息,也從未給彼此點過贊。
就像列表里根本就沒有這人一樣。
可冥冥之中我好像知道,她總會突然出現的。
只是現在,那一刻到了,我卻依舊感到心慌。
我手指有點僵,卻還是點了進去。
【若野:我們還上鏡嗎?】
我險些把手機砸掉,可她的消息還在不斷發進來。
【若野:你信不信,只要我勾勾手指,他就會回到我身邊?】
我的手控制不住地發著抖,一句話按了好幾遍才發出去。
【SHEN:你是怎麼認出我的?】
【若野:與其問我是怎麼認出你的,你不如問一下徐青野,為什麼認不出你,甚至連你的聲音也聽不出來。^_^】
我僵住了。
我不敢細想。
只能一遍遍告訴自己,我今天蓬頭垢面,和往常在他面前,永遠整潔乾淨的形象完全相反。
因為熬夜,我的嗓子也有些啞。
所以,他認不出我是正常的。
一邊說服自己,我一邊一字一句繼續打字。
【SHEN:今天的一切,都是你故意的?】
【若野:只是想試試他的心裡還有沒有我而已,現在試出來了,雖然是意料之中,但還是很驚喜,接下來該輪到你了。】
【SHEN:什麼意思?】
【若野:聽說你有個原則,叫事不過三?】
【若野:不如我們來做三次試驗吧?】
【若野:第一個試驗,我不但要他把屬於你的婚戒給我,我還要弄丟這枚婚戒。】
【若野:而我猜,他不會拿我怎麼樣。】
【SHEN:你到底想做什麼?】
【若野:很簡單,我來收回屬於我的東西,而你,要懂得知難而退。】
3
採訪結束後,我站在公司門口等車,突然被人從背後一把抱住。
「我聽經紀人說,你跳槽到風尚了?」
是徐青野,他附在我耳邊有些緊張地問:「你今天的工作是什麼?」
我沉默一秒:「寫上一次的採訪稿。」
他放鬆下來,八卦道:「誰的採訪?」
「沈確,你不認識。」
囫圇應付過去,我餘光看到一雙璀璨生光的高跟鞋。
未等見人,先聞其聲。
「徐青野!我把你的戒指弄丟了!」
我下意識攥緊手,一動不動。
可抱著我的徐青野也僵住了。
他好一會兒才偏過頭去,看了來人一眼,冷冷道:「什麼戒指,我不知道。」
「這麼快就忘了,那看來不是什麼重要的戒指嘛~」
她好像才注意到我:「這位是?」
徐青野抱著我的手緊了緊:「是我女朋友,也是我未婚妻。」
我這才慢慢轉過頭。
終於近距離看到她。
杜若,曾和徐青野轟轟烈烈愛了四年的大學校花。
他們是彼此的初戀。
而我,原本只是他們盛大愛情里,一個渺小的路人甲。
在他們最後一次鬧分手時,我恰好從旁經過。
徐青野卻一把拽住挎著相機的我,摟進懷裡吻了三秒鐘。
然後他笑嘻嘻地對杜若說:「誰還沒個新歡了?傳媒系學神趙深深,不比你找的那個有含金量?
「杜大小姐,從此以後你愛找誰找誰去,誰再回頭誰是狗!」
杜若紅著眼決然而去。
徐青野望著她的背影,不知道我僵在他懷裡,呆若木雞,心如擂鼓。
就猶如此刻,他用一種我從未聽過的語氣,對著杜若誇張地炫耀我的存在。
卻不知道,他的手,把我勒得很疼……
「我和深深很快就要結婚了,到時ŧú⁽候你也來喝杯喜酒啊。」
「是嗎?你要結婚了。
「那真是,恭喜你了!祝你們百年好合,永遠幸福!」
帶著一點艱澀忍耐的哭腔,杜若從我們身邊走過。
擦肩時腳步一頓,我只能看見她蒼白脆弱的側臉。
「那枚戒指找不到了,我不還給你了!」
她倔強地抬起下巴,飛快掃了我們一眼,卻有淚光在眼底閃爍。
徐青野的手又收緊了一點,勒得我肩膀更痛了。
「找不到就找不到,本來也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不然我怎麼會隨便給你?」
他故作冷硬的聲線里,我看見杜若瞥來的眼尾。
張揚得意,不加掩飾的傲慢與輕蔑。
好像在說:「第一個試驗,我贏了。」
我輕輕抖了一下。
等她離開,才偏頭問:「什麼戒指?」
「沒什麼,無關緊要的裝飾戒罷了。」
無關緊要的裝飾戒?
你喬裝打扮,跟我一起去挑了那麼久,最後還是我自己畫了設計圖,做出來的婚戒,只是無關緊要的裝飾戒?
我心底發疼,卻裝作沒看到他往後縮的空蕩蕩的尾指。
一邊在心裡苦笑著罵自己賤,一邊麻木地任由他擁著上了車。
當天晚上,我收到了主編的通知。
徐影帝要求把採訪的最後一段,戴戒指環節全部剪掉,也不許寫進採訪稿里,甚至不許透露給任何人。
而彼時我坐在客廳里喝酒,收到了杜若的第二次信息。
【若野:第二個試驗,戀愛時我送過他一個心愿瓶,裡面裝滿了我親手為他疊的紙星星,我猜它至今還藏在他的書房裡。】
【若野:你要不要試試去找到它,然後,打碎它?就像我弄丟你的戒指一樣。】
【若野:和不與我計較不同,我猜,他一定會對你生氣,而且是很氣很氣。^_^】
盯著那個笑臉,我想把手機狠狠砸碎,最後卻只是緊緊捏住了。
4
第二天醒來,徐青野正在小心往我手上套戒指。
對上我迷濛的視線,他鬆了口氣:「戒指改好了,這次的尺寸剛剛好。」
是嗎?
我看著手指上的戒指,有點想笑。
那枚不需要改尺寸,就能剛好套住她無名指的戒指,和我手上這一隻,到底哪一枚,才是你心裡真正代表承諾的婚戒呢?
看我久久不語,他笑容漸褪:「你是在介意杜若嗎?」
他把經紀人跟我解釋過的事又拿來說了一遍。
杜家破產,杜若背債,他看在往日情分才隨手一幫。
不過是炒個 CP,對他來講不痛不癢,等杜若事業起來了他就立馬抽身。
我不置可否:「那我們結婚,不會影響你們炒 CP 嗎?」
他猶豫片刻:「那我們先不公開?過一兩個月,她工作穩定了再說?」
我沉默了。
喉嚨陣陣發澀。
看了他很久,我突然問:「你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是什麼時候嗎?」
他尷尬起來:「怎麼突然這時候翻舊帳了?」
我知道他為什麼尷尬。
他以為我們初見是那次烏龍的吻。
可他不知道,我印象中的初見,比這還要早得多。
那時我剛上大一。
好不容易從原生家庭的折磨中掙脫出來,卻被我爸硬生生追到學校里,差點打斷了腿。
他搶了我兼職賺來的錢,還要我退學回老家嫁人,為他換十萬的彩禮。
我不肯,他就在巷子裡把我打得頭破血流。
是徐青野。
他翻牆而過時撞到這一幕,二話不說把我爸踹飛,狠狠揍了一頓。
我身上傷了哪裡,他就統統原樣還給了我爸。
直到我爸哭嚎著發誓再也不來找我麻煩才鬆手。
「有什麼困難找學校找警察嘛。」
他把鼻青臉腫的我背起來。
明明一身奢侈品,光鮮亮麗,卻一點都不嫌棄我衣服上的塵土和血跡。
「再不濟可以找我,我,校草,徐青野,你認識的吧?
「不認識的話現在認識一下,我可是未來的影帝。」
他若無其事,一路上說了很多話。
我卻只記得路燈灑在他臉上,把每一寸起伏都變得燦爛而溫柔。
眼淚突然就涌了出來,和血一起悄無聲息地浸透他的衣服。
那是我十歲以後的唯一一次崩潰。
在一個人陌生卻溫暖的背上。
從此我把這個名字刻在心裡,開始了我無聲而漫長的暗戀。
我以為這暗戀永遠都不會有結果。
直到幾年後一次無意路過,我得到他一個臨時興起的吻。
從此我終於從渺小的路人甲,成為了有幸進入他生活的朋友。
然後又像做夢一樣,成為他的戀人。
「不是翻舊帳。」
看著面前這張俊美桀驁的臉,我認真地說:「我只是突然想告訴你,我很愛你。」
他有些困惑,大約不懂為什麼,那個烏龍的初識能讓我突然萌生愛意。
可沒關係,我本來也不是為了告訴他。
我是為了告訴我自己。
我愛他。
很愛很愛。
所以,我才會願意掩耳盜鈴,裝作不是我親自掌鏡了那場採訪。
所以,我才會裝作沒看見杜若新發的消息,即便我心裡,已經開始好奇,是不是我打碎那個心愿瓶,他就真的會對我生氣。
所以,在他壓下來吻住我的時候,我才會沒有反抗,而是張開手緊緊抱住了他。
就當我賤吧。
明明是眼裡容不得沙子的人,卻不得不任由眼眶忍得發紅,心臟也被磨礪得生疼。
畢竟徐青野,他是我好不容易才得來的珍珠。
就算滿腔是血,我Ťûₐ也想不顧一切地擁有他。
5
他們的炒作越發放肆大膽。
以前從來沒有緋聞的人,開始成天掛在熱搜上。
今天的詞條是:
#徐青野的盛世初戀#
明天的詞條是:
#杜若不是白月光是硃砂痣#
雜誌採訪片段流出來後,大眾更是嗑瘋了。
「難怪野哥出道以來一直貞節牌坊掛身上,原來是生怕杜若誤會了,誰懂啊?分手五年還在為你守身如玉,我真的會嗑瘋!」
「年少時轟轟烈烈地愛過恨過,怎麼可能忘得掉?我押一百塊,他們肯定要復合!」
「去 X 大校園論壇逛過他們的戀愛遺址,真的是明星情侶,每次分手,全校都數著天數押他們復合,簡直大型戀綜啊!」
「你懂什麼是結婚證永遠比離婚證多一本的愛情?我賭他們不出一年絕對結婚生子,不然我倒立吃屎!」
……
托徐青野的福,杜若剛歸國入圈,就立馬火成一線,各種代言和劇本邀約不斷。
而我列表里沉寂已久的小群也突然活躍起來。
【@YE@若野 都復合了,也不出來發個喜糖?】
【有人趁虛而入偷別人的男朋友,現在正主回來了,還不是要乖乖物歸原主?笑死。】
【之前還聽說野哥要和某人結婚,差點沒給我嚇死,還好虛驚一場。(滑稽)(滑稽)】
【看她可憐才施捨同情心罷了,跟杜若愛過,野哥怎麼可能看得上她?】
【看半天了,有個小三怎麼還賴在群里不走啊?臉皮有夠厚的。】
……
等我看到消息的時候,群里已經飛快地刷了 99+的紅點。
剛好,杜若也出現了。
【若野:好啦好啦,人家還在群里呢,都留點面子吧。】
幾乎同一時間,我的消息也彈了出去。
【SHEN:你們說誰是小三?】
【你不是小三是什麼?人家都復合了,你還在傳你要和野哥結婚的消息?】
【厚臉皮還不滾出去,在這等著野哥和若若發喜糖?】
【SHEN:我厚臉皮?不是五年前你們讓徐青野把我拉進來,說要看看誰那麼大本事收了他的?我進來後又一直故意無視我。既然這麼討厭我,那裝什麼呢裝?】
【小三不該討厭?】
就在我噼里啪啦打了一串髒話,準備發出去的時候,群主突然開啟了全員禁言。
是徐青野。
【YE:瘋了嗎?都少說兩句行不行?怎麼這麼碎嘴呢?這群里沒有人是小三。】
一直被消息刷屏的手機頓時靜止。
我看著那句輕飄飄的「沒有人是小三」紅了眼睛。
這群里真的沒有小三嗎?他難道感受不到杜若對他的企圖?
手機振動一聲,是他的解釋到了。
【最近團隊需要炒 CP,不太好澄清,讓你受委屈了,等這段時間過了,咱倆舉辦婚禮,他們就都知道了。】
他解除了禁言,終於沒人再敢說話。
半晌,杜若的安慰突然跳了出來。
【若野:好了,別生氣啦,你要罵就罵我,大家都不是故意的。】
徐青野卻像是突然來Ṱŭₑ了氣,很沖地回了句。
【YE:當我不敢罵?她是不是小三你不知道?你自己移情別戀我們才分手的,你裝什麼糊塗?】
【若野:好!都是我的錯!我對不起你!我有罪!】
下一秒,系統提示,「若野」退出群聊。
螢幕安靜片刻後,那個罵我小三的人發了張照片出來。
是杜若埋在胳膊里哭泣的側影。
接著她發了一句話出來。
【她一直不許我提當年的事,但我實在是受不了有人小人得志,讓若若一個人受這麼大的委屈。若若當年是因為知道家裡快完了,才故意找人做戲和你分手的,她是不想連累你!】
6
這天夜裡,徐青野沒有回家。
而杜若的微博發了條新動態。
【杜若:今天被他氣病了,好在他來得也很快,連軸轉辛苦了。^_^】
照片中,是她打著吊針的手背。
角落的沙發里,隱約有個搭著手臂仰躺的人影。
他脖子上鬆鬆掛著我親手系的領帶,一副疲憊至極的樣子。
我瞧了很久,酸澀的水在心裡煮得沸騰起來,蒸得我兩眼泛紅。
最後沒忍住,我還是給他打了個電話。
隔了很久才接,他的聲音很疲憊,帶著睡意。
我胸口發哽,問他在哪。
他似乎這才清醒,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後,若無其事回答我:「有點工作,今晚不回了。」
話音剛落,那邊隱約響起一個驕縱的女聲:「徐青野,我手回血了!」
死寂中,我閉上眼,第一次放縱自己,用近乎哀求的語氣對他說:「我頭痛,很不舒服,你能不能回來陪我?」
真賤啊。
我在心裡這樣罵自己。
什麼時候,你也會為了搶男人而用上這種手段了?
沒等他回應,我就掛了電話。
巨大的羞恥感反而讓我面無表情。
我繼續刷杜若微博下的評論。
【野哥也會哄人?我大開眼界了!】
【自己惹的老婆自己哄,這不天經地義?】
【既然都原諒了,那就讓我野哥躺病床上唄,兩口子見什麼外。】
……
每一個字都扎得我眼睛疼。
我卻自虐一般無法停下。
直到某一刻,螢幕突然顯示「這條微博不存在」。
想來是徐青野知道了,強迫杜若刪的。
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又為此吵了一架,就像年少時打情罵俏那樣。
他們好像一直都是如此。
總是有本事,把任何人都變成局外人。
即便我已經快和他結婚了,也還是逃不掉這種狼狽窘迫的境遇。
我諷刺地笑笑,把手機鎖屏,仰頭繼續喝酒,卻老是醉不過去。
反而徐青野的臉在我眼前越加清晰。
其實在好幾年以前,愛喝酒,甚至老是把自己喝得醉醺醺的人,不是我,而是他。
那時他剛分手不久。
最開始幾天還能若無其事正常生活,結果沒多久就找不到人了。
而從我第一次在酒吧門口,撿到快醉死過去的他後,我就擅自把他的快捷鍵設置成了我的號碼。
從此,我就成了他的搬運工。
在無數個深夜和凌晨。
是我,一次又一次接到電話,一次又一次從溫暖的被窩裡爬起來,在夜色下把他從城市的各個角落裡撿回家。
拖著他沉重的身體,在路燈下一步一挪的時候,我其實很快樂。
那是撿到了寶貝,還可以偷偷藏起來據為己有的快樂。
快樂到近乎惶恐。
於是,我勤勤懇懇做了他好久的搬運工。
無數次把他從泥潭裡撿起來,擦乾淨,再小心翼翼放回溫暖的被窩。
我想他是我的珍珠,哪怕將我的心臟磨礪得鮮血淋漓,我也一定要擁有他。
在杜若回來之前,我真的以為我已經擁有他了。
可那張突然消失的照片卻在嘲笑我。
沙子重新填滿我的心臟。
我卻再不能確定,我是不是還可以為了那顆珍珠,再忍受一次那樣滿是鮮血的等待和折磨。
寬敞的客廳突然悶得我快要窒息。
渾渾噩噩地,我起身走進了他的書房。
就著昏暗燈光,翻箱倒櫃,最後在柜子的最深處找到了那個東西。
杜若說的,心愿瓶。
被保管得很好的包裝被我粗暴撕開。
打開瓶塞,我把裡面的紙星星嘩啦啦倒出來。
就像他們的愛情在我面前淌成了一條燦爛的河流。
我伸出沾滿血的手,在裡面打撈屬於他們的記憶。
7
【2016 年 3 月 4 日。今天和徐青野第一次接吻了,是我的初吻,願望是我人生的最後一個吻也是他的。】
【2017 年 8 月 12 日。徐青野是看起來聰明的笨蛋,連衛生巾都不會買,願望是以後我的計生用品由他ŧü₎全包了!】
【2017 年 1 月 9 日。今天和徐青野分手了,這是我們的第十三次分手,願望是這一次分手要堅持到一周!不然我也太沒出息了!】
【2018 年 11 月 6 日。徐青野感冒了,還嫌棄我煮的粥難喝,呵呵,願望是以後我做的黑暗料理全都由他吃光!】
【2018 年 7 月 9 日。這次分手也沒能堅持一周,願望是下次別分了,讓人看笑話!】
……
我的手開始發抖。
更讓我恐懼的,是這些星星,全都有被拆開的痕跡。
我難以想像,卻又不得不想像出,徐青野獨自坐在書房裡,把這些星星一顆顆打開,又一顆顆珍惜疊好的模樣。
他會露出怎樣的表情呢?
是沉默,是嘆息,還是為回不到過去而痛苦?
他會因為想起她的臉而不由自主地笑起來嗎?
我不能再看下去。
摸到桌上的打火機,我哆嗦著手指,點燃了一顆打開的星星。
看著火苗燃起,把字跡變成灰燼。
在我燒到第十顆星星的時候,門突然響了。
有人風塵僕僕大步走來。
「深深,你哪裡不舒服,我……」
他定在門外,看著煙灰缸里的火焰,怔住了。
然後那雙漆黑的眼猛地收縮。
他風一樣衝進來,一把推開了我,直接用手蓋滅了火焰。
「你在幹什麼?」
椅子被他大力一推,我狼狽地翻倒在地。
額頭撞在書柜上,發出重重的悶響。
頭暈目眩中,一切都靜止了。
好半天,他才聲音顫抖地走過來,要扶我。
我打開他的手,踹開椅子,就這樣坐在地上,捂著額頭笑起來。
笑聲越來越大,接著又變成了拚命忍耐的哭。
好丟臉。
好難堪。
杜若說徐青野不會因為她弄丟了我的婚戒而生氣,他就真的沒有生氣。
杜若說徐青野會因為我損壞她的心愿瓶而對我生氣,他就真的生氣了。
明明我才是他的女朋友,他的未婚妻。
太狼狽了。
哪怕是小時候被我爸家暴,打得渾身是傷無法反抗的時候,我都從沒這麼切實地感到過自己的卑微和無力。
徐青野要來抱我,被我不斷推開,用力捶打。
「是我錯了嗎?」
我哭著問他:「是我太沒有自知之明了嗎?明知你們有多轟轟烈烈愛過,還妄想真的可以得到你,是我在異想天開嗎?
「徐青野,是我錯了嗎?是我在奢望嗎?」
他任我推打,依舊死死抱著我:「沒有,不是的……」
可我一個字都聽不進去,我哭得想嘔出來:「可我覺得我明明很勇敢,我從小就是這麼長大的,自己想要的東西,付出一切也要努力得到,只要努力過,就算得不到我也不會後悔。只是我以為,我明明已經得到你了……」
「你得到我了!如果不是你,我說不定早就在哪個深夜的街頭醉死過去,是你救了我,深深,我愛你,你早就得到我了……」
「不,我沒有。」
我被他緊緊抱著,突然就冷靜下來了。
眼淚雖然還在不停流淌,可我的聲音卻沉入了水底,心臟也好像空了。
「我們把婚禮暫時延後吧,我要好好考慮一下。」
如果這是一顆別人說拿走就可以拿走的珍珠,我還要來做什麼呢?
我只要完全屬於我的珍珠。
他的懷抱也冷了。
片刻後,他退開身體,盯著我慢慢道:「如果這是你想要的……那就再等一個月。」
8
#徐青野杜若加盟真人秀#
看到這個詞條的時候,我突然明白,為什麼徐青野那麼輕易地就答應了婚期延後。
他對我解釋,說還要幫杜若最後一個忙,等這個項目結束了,他就可以徹底抽身,而我們也可以結婚了。
原來這個幫忙,就是參加被譽為明星戀綜的著名真人秀。
他倆作為如今大熱的國民 CP,如果以後被曝出參加真人秀期間,其實某一方已經隱婚的話……
徐青野不靠粉絲吃飯還好說,但杜若勢必會口碑完蛋的。
被罵小三勾引已婚男也不是不可能。
我想,如果世上有最佳前男友頒獎典禮的話,徐青野他一定能拿個桂冠。
很奇怪,刷著最新消息,我依舊會感到心痛。
但這種痛好像隔了一層毛玻璃,變得模糊又遙遠起來。
我打算不再關注這些,一頭扎入我的工作里。
可很快,我又收到了來自杜若的消息。
她約我在某個度假莊園見面,說想正式與我談一談。
看著螢幕里那個一如既往的^_^,我還是忍不住心緒起伏。
第二天,我瞞著徐青野,如約抵達。
9
之前都是隔著網絡,或者側面交鋒。
這還是她回來後,我們第一次正式見面。
「開門見山吧,其實我也不想過多傷害你,畢竟你幫我保管了他整整五年,像你這樣的女孩子呢,我見過很多的,家裡窮,受過傷,所以身心乾淨。」
她喝了口咖啡,笑意盈盈:「所以這五年我都沒有打擾過你們,因為我覺得他和你在一起,總比和其他不三不四的女人在一起要好。
「只是呢,現在我回來了,你也該把你偷走,啊不,借走的東西,還給我了,不是嗎?」
我還是高估了我的忍耐力。
我的手已經控制不住地哆嗦起來,我想我臉色也一定難看極了。
「他不是什麼物件,他是一個人,他有自己決定和誰在一起的自由。」
「是嗎?那就是說由他自己來決定咯?」
杜若偏了偏頭,傾身對我一笑:「好吧,我決定了,第三次試驗的內容是……
「我保證,在錄製真人秀期間,徐青野一定會和我上床。」
我猛地起身,帶翻了小圓桌。
水杯骨碌碌滾進泳池裡。
我卻只盯著杜若,紅著眼不可置信道:「你到底還有沒有一點良知?你知道你是在明目張胆做小三嗎?」
「那又如何?」
她挑起唇角,露出一個有點扭曲的笑:「做小三才刺激啊。
「我以前也以為,能一直當他女朋友就夠滿足了,現在卻發現,把他從自以為是的婊子手裡搶走,其實更過癮。」
她沖我甜甜一笑:「你知道,搶來的東西總是更甜美嘛。」
「你很恨我啊。」我突然說,「你根本不像你表現出來的這麼勝券在握,這麼從容淡定,你心裡其實恨死我了吧?」
她的臉僵住了,笑容像畫皮一樣垮下去。
「你或許是真的愛徐青野,但你如此緊抓不放,還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他現在是你所能夠到的,條件最好的男人。
「這樣的男人原本在五年前就是屬於你的,卻因為你的驕傲自大被你拋棄了。
「現在他已經有了未婚妻,而且我們婚期將近,你不得不做小三才能勉強奪得一點希望。
「你以前是多驕傲的人吶,面對這種境況,怎麼能不恨呢?」
「夠了……」
終於,我看到她也在發抖,那怎麼會夠呢?
我爽死了,我還要繼續說下去。
「你恨死我了,恨不得我從來都不存在,恨不得徐青野真的如你所編造的那樣,為你守身如玉整整五年……」
「夠了……」
「如果你真的是這麼想的,那你未免也太把自己當回事了,你也不過就是個庸俗的爛人而已。」
「你以為自己做小三做得很清新脫俗嗎?還不就是老三樣,你卻還打腫臉充胖子地想要在小三里與眾不同,看了只會讓人發笑……」
「我說夠了!」
她猛地站起來沖向我。
「你說了這麼多,那我也送你一個回禮好了。」
她揪住我的衣服,眼神越過我向後望去,然後露出陰惻惻的笑。
「附贈一個試驗——我們同時落水,你猜他會先救誰?」
話音剛落,我被她拽著一起跌入泳池裡。
天旋地轉中,我看見徐青野狂奔而來的身影。
隨後是一聲撕心裂肺地大喊:「杜若!」
我閉上眼。
任由一滴淚滑入泳池,然後我一蹬水,自己游出水面,和正游往杜若的徐青野狹路相逢。
他臉上的表情慌了一下:「深深,她生病了,而且不會游泳。」
我恍若未聞,與他擦肩而過,游向了岸邊。
正要上岸的時候,突然有人向我伸出手。
那隻手修長、潔凈,指骨微凸,看起來極有力量感。
我順著手抬頭看去,看到一張眼熟的臉。
「沈確?」
是我上一個採訪的對象。
一個古怪的天才演奏家。
他垂眼看著我,睫毛被陽光和水光染得粼粼動人,見我不動,又把手往前伸了一下。
「不起來嗎?」
「哦,謝謝。」
我握住他借力,卻不知是他錯估了我的體重還是怎麼。
這一下拉得太猛,我一蹬上岸還不夠,甚至直接猛衝進了他的懷裡,將他整個人都撞倒在地。
我連連道歉想爬起來,卻突然被他按住腦袋。
耳朵緊貼他的胸膛,我聽見漸漸加速的心跳。
「那個……